“贼王”盯上官员

郭红敏

2011年9月30日夜，“江洋大盗”王胜利伙同他人，在河南省正阳县委书记赵兴华家中盗走现金92万元。一年后，王胜利因另一案件被抓，供述了上述盗窃案后，还供述了盗窃其他多名县处级官员财物的事实。在赵兴华及正阳县公安局局长的授意下，时任正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朱玉东等人将原本92万元的盗窃金额变成了6040元……

专偷官员的“贼王”落马

2012年12月30日凌晨4时许，河南省驻马店市正阳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主持工作）朱玉东和刑警大队教导员雷某带领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孙辉、一中队副队长邓某以及警官侯某等人在京港澳高速公路河南省驻马店遂平出站口将“江洋大盗”王胜利及其团伙成员三人抓获。

时年32岁的王胜利从2005年起，开始盗窃政府机关办公楼。2005年7月在上蔡县西洪乡政府行窃；9月在上蔡县财政局办公楼和上蔡县工商局局长办公室行窃；11月，他们又在汝南县委办公楼、汝南审计局偷窃，连烟和茶杯都没放过；12月，窜至开封杞县人民政府办公楼，偷得4000元现金和一部手机。在系列案件中，王胜利是主犯。2007年，王胜利因犯盗窃罪被上蔡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5年，2010年12月出狱。王胜利出狱后，不思悔改，物色帮手，重操旧业，他将盗窃目标锁定在县处级官员办公室和住房内。尝到甜头的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2012年12月7日夜，王胜利和团伙成员潜入正阳县南环路信用联社院内，在正阳县农村信用合作社理事长武某办公室行窃，他们剪窗入室，撬开保险柜，盗走了1万多元的现金和一些物品。次日，武某报警，时任正阳县公安局局长的节清林要求刑警大队限期破案，朱玉东带领十余名专案组民警，经过20多天走访调查，终于将王胜利及同伙三人抓获。刊发在河南省多家媒体上的新闻通稿称，朱玉东带领专案组的十余名警察迎难而上，不分昼夜开展工作，“冒着零下6摄氏度低温、顶着刺骨寒风，经近5个小时的蹲守”，才将盗贼团伙一举抓获。此后，朱玉东和负责侦办此案的多名警察得到了正阳县公安局的表彰。

侦查人员在对王胜利等人分组讯问时，该团伙成员相继交待了自2011年9月份以来，他们利用周六、周日等节假日单位休息期间，先后流窜于山西夏县，安徽利辛县，河南省商丘市、南阳市、周口市、驻马店市等县市作案几十起的犯罪事实。其中一起案件是2011年9月30日夜，王胜利伙同赵某在正阳县老武装部家属院用千斤顶撬开最后一排瓦房的两家防盗窗，从窗户进入卧室，共盗走现金92万元，他和赵某将赃款平分。而被盗者是县委书记赵兴华。

2011年10月2日上午，赵兴华得知在正阳武装部的住室被盗，他知道被盗的现金是有关单位和个人送给自己的，怕影响不好，所以未报案。案子涉及时任正阳县县委书记，且涉案金额巨大，让朱玉东感到烫手。另外，王胜利团伙交代的案件源源不断，每个案子的涉案额都较大，而几乎所有案子都牵涉本县或者邻县的县处级官员。

警察与小偷订立攻守同盟

朱玉东就赵兴华巨额现金被盗一案，向时任正阳县公安局局长的节清林汇报。节清林听闻后，也深感此案有点棘手。为了维护领导的切身利益，他让朱玉东向办案人员交代，案件牵涉领导，注意保密，由“专人办理”、“封闭运行”。第二天，朱玉东把王胜利供述盗窃赵兴华92万元的笔录让节清林看，节清林称“数额太大，领导称没丢那么多钱，领导也不会承认，影响也不好”。后节清林让朱玉东想办法给犯罪嫌疑人做工作，把数额降低到“万儿八千”。

2012年年底的一天，节清林打电话给赵兴华说小偷被抓获，赵兴华让节清林“高度重视”，把握好盗窃数额不要太大，并注意保密。正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雷某也私下向赵兴华汇报案件细节，他也安排了雷某这样做。节清林要求朱玉东：“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个案件，盗窃数额不要太大。”局领导发话后，朱玉东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他和雷某、孙辉、邓某等人商量，让王胜利把供述盗窃赵兴华的数额降到1万元以内，强调“此事要保密”。为了增加保险系数，朱玉东将此案安排给孙辉所在的中队承办，并让孙辉、邓某（另案处理）主办此案，安排孙辉等人给王胜利做笔录，还安排雷某在复印王胜利等人讯问汇总表时，故意覆盖王胜利盗窃92万元的内容。

2013年春节后，赵某被抓获，在朱玉东的授意下，孙辉和邓某在对赵某讯问时，他们暗示赵某“盗窃1万元判1年”，“偷得越多，判得越重”。赵某随口供述盗窃6040元。孙辉依照赵某供述的数额事先做一份笔录，最后，把王胜利盗窃赵兴华家的现金数额改为6040元。让朱玉东担心的是王胜利口风不严，因为王胜利在看守所期间声称偷了赵兴华几十万元。王胜利盗窃一案被正阳县公安局提请正阳县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检方审查后发现，王胜利与赵某的供述数额不一致，遂退回侦查。于是，朱玉东安排孙辉让邓某给看守所管教说说，让王胜利“别乱说”。孙辉在多次对赵某讯问时，让他捎话不让王胜利乱说。一次提审时，朱玉东让赵某把律师辞掉，后赵某通知家人把律师辞掉。赵某被转押到驻马店市看守所后，孙辉提审他时，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在视频中他让王胜利别胡说。孙辉还安排不管是谁来提审，让他认准盗窃数额是6040元。

孙辉和邓某还按照朱玉东的安排，根据赵某供述的数额事先给赵兴华制作一份笔录。2013年5月份，节某让赵兴华在打印好的笔录上签字，笔录中显示被盗数额为6040元。在此期间，赵兴华与朱玉东还有王胜利和赵某逐渐形成了默契，订立了攻守同盟。

县委书记被查牵出案中案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王胜利等人盗窃案如期进入司法程序，等待判决。然而，随着正阳县县委书记赵兴华被纪委调查，却牵出了案中案。2013年8月21日，正阳县县委书记赵兴华因经济问题被上级纪委带走调查。1962年出生的赵兴华，是河南省焦作市温县人，毕业于信阳师范学院，此前曾担任信阳市浉河区区委组织部部长、区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浉河区区长、息县县委书记等职。2006年5月调任正阳县县委书记。

在正阳县，赵兴华口碑较差，有人称其为“赵中华”、“茅台哥”、“赵三千”。坊间传言，赵兴华低于中华烟不抽、低于茅台酒不喝、低于三千元的饭不吃。在接受纪委调查期间，赵兴华供述其在住所内的90多万元现金被小偷偷走。当纪委工作人员到正阳县公安局查阅案卷时却发现，王胜利等犯罪嫌疑人的笔录上，关于赵兴华被盗窃的金额只有6040元。但吊诡的是，在赵兴华被双规半年多后的2014年3月底，王胜利团伙盗窃案在正阳县人民法院开庭，正阳县检察院提请的起诉书上，涉及王胜利等人盗窃赵兴华的金额，仍是按照修改过的笔录起诉：6040元。

2014年4月，驻马店市纪委、驻马店市公安局、驻马店市检察院等多个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开始重新调查王胜利等人盗窃一案。驻马店市公安局的民警提审王胜利时，他如实供述在赵兴华住室盗窃巨额现金的事实。

驻马店市现辖九县三区，王胜利团伙至少盗窃过其中五个县的多名县处级官员。其中有驻马店市平舆县一位县领导、西平县委书记张金泉、南阳市唐河县委书记刘某。此外，王胜利等人还“光顾”过遂平县付某、平舆县龚某、泌阳县孙某等官员的住所。王胜利等人专盗官员住宅，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些官员的心理：这些人本身不干净，他们不敢报警。他曾对好友说，他现在瞄准的就是县委书记、县长和财政局的局长，每次盗窃前，他会反复踩点，甚至观察数月之久，所盗窃的官员多有“问题”。被盗后，这些官员多未报警，也使王胜利等人逍遥法外。

根据起诉材料显示：2011年10月29日，犯罪嫌疑人王胜利等潜入驻马店市平舆县委书记王某住处，盗窃现金300元及烟七八条。2012年12月30日，犯罪嫌疑人王胜利等潜入唐河县委书记刘某处，盗窃现金11万元，金砖6块（共400克约13.6万元）以及烟酒等；同一份起诉意见书涉及张金泉的内容表述：“2011年11月5日夜，犯罪嫌疑人王胜利等窜到西平县委书记张金泉的住室里，盗窃现金3万多元及四部相机。”调查组透露被盗金额累计为30多万元。

2014年11月初，西平县原县委书记张金泉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这是被媒体曝光的驻马店“小偷盗官被改笔录”事件中，涉案的第二位落马县委书记。 张金泉，1963年出生，河南安阳县人，曾任安阳市万金渠管理处处长、安阳市农业综合开发办公室主任、滑县县委副书记、滑县县长等职。2008年年底担任西平县委书记，2014年5月任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

县委书记给办案警官送礼

联合调查组在两个月的调查之后，认定朱玉东等办案人员涉嫌徇私枉法、滥用职权。随后，朱玉东和另一案件主办人孙辉被刑事拘留。随着专案组调查的深入，朱玉东涉嫌受贿、行贿等犯罪事实也浮出水面。

2013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赵兴华打电话让朱玉东到他的住室，赵兴华向他询问案件进展，朱玉东把案情向赵兴华汇报后，赵兴华给了他一个茶叶手提袋，说你们办案辛苦，这些钱你请办案人员吃饭、喝茶。见县委书记给自己送礼，朱玉东哪敢要，急忙推托，这时赵兴华的司机进来，朱玉东只得接过手提袋离开。到家后，朱玉东见手提袋内装有10万元现金。

原来，之前朱玉东曾向赵兴华送过10万元，要求工作中予以“照顾”。在赵兴华的关照下，朱玉东于2012年8月份由基层一位派出所所长提拔为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主持工作。朱玉东在办理他家失窃一案中没少“帮忙”，这一切赵兴华看在眼里，他认为之前自己收朱玉东送的10万元不合适，就把10万元钱退还给朱玉东。

朱玉东思前想后，认为这钱自己不能要，为了和赵兴华处好关系，让他日后提拔自己，朱玉东决定趁这个机会给赵兴华送5万元钱。第三天晚上，朱玉东从家里拿了现金5万元，连同赵兴华送他的10万元一起放在手提袋里，到赵兴华办公室。他把装有15万元现金的手提袋放在赵兴华办公室的茶几上说：“赵书记，你的钱我不能要，快过年了，这里面有我一点心意，我也提前给你拜个年。”说完后就走了。

王胜利等人被抓时，搜出赃款22万余元及金条六块等赃物。朱玉东认为王胜利偷的是唐河县领导的钱物，领导的钱没有准确数目，也不会报案丢那么多钱物。孙辉按照朱玉东的安排，将扣押的22.5万元赃款填写为16.5万元，朱玉东将截留的6万元赃款中的2万元用于春节给局领导送礼，其余款项用于刑警队的开支。

2013年元月的一天，雷某将16.5万元交给朱玉东退给唐河县警方，唐河县警方给正阳警方奖金5万元，他把5万元奖金交给内勤保管。王胜利落网的消息传出之后，正阳县附近的几个曾遭遇窃案的县，县领导也放下身段，派人前来正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求情，修改笔录。2013年四五月份，西平县委书记张金泉到正阳县公安局做笔录，中午朱玉东和张金泉等人在一起吃饭，张金泉临走时，送给朱玉东一把棠溪宝剑和两条黄金叶香烟，朱玉东客气一番后收下。2013年中秋节前的一天，在正阳县法院门口，张金泉见到了朱玉东，他让朱玉东督促案件进展快点，送给他5000元钱。

“小偷盗官被改笔录”案发后，受其影响，正阳县公安局局长节清林调往驻马店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所，成为一名副处级侦察员。2015年6月18日，河南省纪委通报了五起典型问题，其中有节清林违规收受礼金问题。通报中说：“节清林在任正阳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期间，两次收受该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朱玉东所送礼金共计1.5万元。2015年3月，驻马店市纪委给予节清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对其违纪所得予以收缴。”

涉案两警官分别获刑

2014年5月26日，朱玉东被电话通知到驻马店市纪委接受调查，前期朱玉东未如实交代违法违纪问题，经办案人员取证，朱玉东才逐步交代。驻马店市纪委在调查朱玉东等人违法违纪问题过程中，掌握了孙辉违法违纪问题，孙辉被电话通知到案后，未如实交代，在后续调查中才如实交代。

2014年7月20日，朱玉东和孙辉因涉嫌犯徇私枉法罪被驻马店市公安局胡庙分局刑事拘留，当月31日被执行逮捕。同年11月10日，驻马店市驿城区人民检察院指控朱玉东犯徇私枉法罪、受贿罪、行贿罪，孙辉犯徇私枉法罪，并向驻马店市驿城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驻马店市驿城区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朱玉东、孙辉在办理王胜利等人系列盗窃案件过程中，朱玉东在得知王胜利供述伙同他人在正阳县老武装部家属院原县委书记赵兴华住处盗窃现金92万元后，在局领导的授意下，朱玉东与孙辉等人商量降低盗窃数额，后采取暗示、诱供、泄露案情等方法让王胜利、赵某将盗窃现金数额的供述改为6040元。同时，孙辉按照朱玉东的安排，将扣押王胜利等人22.5万元赃款填写为16.5万元，朱玉东将截留6万元赃款中的2万元用于春节给局领导送礼，其余款项用于刑警队开支。朱玉东还为加深和赵兴华的私人关系，方便以后工作上的提拔任用，借办理王胜利等人盗窃赵兴华一案之机送给赵兴华现金5万元。此外，朱玉东还收受原西平县县委书记张金泉所送的5000元现金，两条黄金叶香烟和一把宝剑。

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朱玉东、孙辉身为人民警察，在侦查办理王胜利、赵某等人盗窃案件过程中，明知涉案人员涉嫌严重违法犯罪，仍故意掩盖有关人员巨额现金被盗的事实，采取隐匿证据、诱供、隐瞒事实真相的手段，意图使罪行严重的王胜利、赵某受到司法机关较轻的处罚，同时以掩盖他人涉嫌违法犯罪的事实。被告人朱玉东还违反规定，截留查扣的赃款6万元，并从中支取2万元用于春节给局领导送礼，其余款项用于刑警队开支。被告人朱玉东、孙辉的行为均已构成徇私枉法罪。二被告人采取隐匿证据、诱供、隐瞒真相手段降低赵兴华巨额现金被盗的重要事实，案发后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使人民警察执法的公信力受到严重损害，徇私枉法犯罪属情节严重。此外，被告人朱玉东趁办案之机，为与身为县委书记的赵兴华拉近关系，以便谋取个人利益，向赵兴华行贿5万元，其行为又构成行贿罪。被告人朱玉东还借办案之机，收受张金泉所送的现金5000元及两条黄金叶香烟、一把宝剑，其行为还构成受贿罪。公诉机关对被告人朱玉东犯徇私枉法罪、行贿罪、受贿罪的指控和对被告人孙辉犯徇私枉法罪的指控，罪名成立，应予支持。

法院认为，被告人朱玉东作为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和刑警大队负责人，在办理案件中直接或指使他人隐匿证据、诱供、隐瞒犯罪事实真相，被告人孙辉作为案件的承办人员，明知违反法律规定，仍按照朱玉东的安排违法办理，朱玉东系主犯，孙辉系从犯。故对朱玉东应按其参与的全部犯罪处罚，对孙辉依法可减轻处罚。2014年12月15日，驻马店市驿城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朱玉东犯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七年。被告人孙辉犯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2014年12月22日，驻马店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对赵兴华提起公诉。2015年3月初，河南省人民检察院指定鹤壁市人民检察院管辖的西平县原县委书记、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原党委书记张金泉（副厅级）涉嫌受贿犯罪一案，经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审查，决定对张金泉逮捕。目前，案件已进入司法程序。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