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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涛

1941年，23岁的雅克布·劳伦斯已创作完成了60幅关于大迁移的小幅蛋彩画作品，描绘了自1915年开始的非裔美国人从南部郊区到北部城市近30年的移民潮。劳伦斯是20世纪著名美国非裔画家之一，以描绘非裔美国人的历史和生活见长，移民系列作品让他一举成名。今年4月至9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将这些作品收集起来展示给大众，试图通过再现这段历史进一步探究大迁徙的历史传承及其对美国文化的后续影响。劳伦斯的这些作品在现代艺术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它们的深层内涵在现代社会被重新审视。

60幅移民系列作品的每一幅都能体现出当时社会和文化的细微变化。这些作品描绘了开始于“一战”期间的大迁移的历史状况。大量黑人向北迁移，1916年达到高峰，后因1929年经济危机导致的北方劳动力市场低迷而有所减退，直到“二战”中后期开始回潮。纽约、芝加哥、克利夫兰、底特律、费城、匹兹堡和圣路易斯都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除了工作机遇，促使他们背井离乡的还有种族歧视和白人暴政。大迁移与历史上的许多移民故事产生了共鸣，人们为了寻求自由、安全和尊严举家迁移到陌生的地方。

大量黑人涌入美国北部和西部城市，直到民权运动兴起，南部的生存环境有所改善，迁移的人数才逐渐减少。据统计，从南方迁移的非裔美国人已达600多万，可以说是20世纪最大的人口变化事件之一。这次大迁移改变了社会构成，1910年，近90%的非裔美国人居住在南方，而到了1970年，已有大约一半定居在了美国其他城市。同时移民也深深影响了美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劳伦斯的移民系列作品对于了解那段历史具有重要意义，也有助于深入理解移民潮带来的美国社会时至今日仍面临的问题。

移民系列的首幅作品描绘了火车站人群拥挤购票的情形，三个售票窗口分别写着芝加哥、纽约和圣路易斯。火车站、车厢、候车室及提着行李的乘客在系列作品中多次出现，好像标记着火车行驶中有节奏的声响。艾米特？斯科特曾在《战时的黑人移民潮》（1920）中描述过这三个城市的情形，它是首部研究大迁移中人口变化的重要文献。劳伦斯在创作前曾进行了大量的文献研究，他反复研读斯科特的研究，并据此开始了创作。

战争导致北部工业的不景气，画中单独一个白人形象凸显出1914年以前工业劳动力的短缺，与后来大量涌入黑人工人形成鲜明对比。“一战”爆发后，大量白人工人都被军队征用，但同时移民的输入替代了他们。战争也刺激了欧洲对美国工业品的需求，订单不断增加，但劳动力却逐渐枯竭。企业老板们只好将目光转向非裔美国人，甚至妇女，这些劳动力资源以前都未在考虑范围内。

大批黑人移民为北部工业注入了新鲜血液。画中人们成群结队涌入北方，构成一个三角形，与头顶上排成V字形的飞鸟相呼应。鸟儿轻松自如的飞翔与移民艰苦的旅程形成对比。劳伦斯试图传达出人们心中强烈渴望改变现状的心情，这也是大迁移的动因，不同于鸟类迁徙的原因。劳伦斯通过飞鸟凸显了大移民的群体现象，属于集体画像，而他早期的作品多是杰出人物的单人画像。

画中的工人手臂纤细，腹部隆起，奋力举起铁锤，与大萧条时期的联邦文化项目中出现的结实强壮的肌肉男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些文化活动则是为了宣传政府的一系列经济改革措施。当时公共场合的壁画、随处可见的海报以及杂志和广告上，壮实的工人抡起锤头，手持电钻，凿石钻孔，修建水坝。劳伦斯刻意遮盖了人物的面部，其体型也并不魁梧壮硕，显然与左翼社会现实主义画家所描绘的工人形象大相径庭。

画中的孩子们基本采用侧身像，并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形成装饰带，有些类似古埃及的建筑物墙上和莎草纸卷轴上的农民形象。劳伦斯特意将人物安置在褐色的沙漠一样的场景中，以强调这种暗指。童工们上身赤裸，下身只用一块齐膝长的布围着。他们抬着装满棉花的篮筐，这一农作物不仅生长在南方，在尼罗河谷也有种植，同样可以使人联想到古埃及。

画中一白人工头正在一张黄纸上对新劳工进行登记，他的面前排着一队等待招工的黑人。这些北方企业派来的招工人员对于南方黑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幅画描绘出了代表北方企业的工头与南方黑人劳工之间自由的合作关系，而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也不太常见。只有在“一战”期间的大迁移初期，北方企业为了满足生产需求，招工人员才会定期去南方招募劳工。而到了战争后期，他们几乎就不再来南方招工了。

画中站台上堆放着一大堆行李，一名妇女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照看着，小孩从妈妈的肩膀上偷看过来。各种颜色的行李箱和大包裹摆放成堆，有的甚至比画中的人物还大，占据了构图的大半部分。这堆私人物品表明了迁移的长期性及旅程的艰辛。对于那些不打算再回来的人来说，收拾行李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们会带上对定居北方开始新生活有用的一切物品。

这幅画中的移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徒步穿越空旷的区域。靠近画的中心位置，一个小男孩兴致勃勃，大幅甩动着行李箱，表现出人们在迁移过程中的愉快心情。劳伦斯通过这样的细节刻画反映出移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同于多幅作品中描绘南方黑人面临的苦难，这幅画凸显了移民北迁途中的乐观主义精神。

移民大量涌入北方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匹兹堡。画中火车车厢里的乘客谈笑风生，右边的男人笑着扭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对面的女人则指着车窗外粉色和灰色的大烟囱，它们象征着匹兹堡蒸蒸日上的钢铁业。画作中间一个装满食物的野餐篮放在桌上，暗示着旅途遥远，而且黑人乘客被禁止在餐车进餐。这幅画体现出大迁移过程中希望与挑战并存。

移民们在北方同样遭遇了种族歧视，尽管与他们在南方所经历的有很大不同。画中的餐馆就实行了赤裸裸的种族隔离措施，一条粗粗的黄绳子将就餐区一分为二，白人在左边，黑人在右边。劳伦斯揭示了北方明显存在的种族歧视制度，与南方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吉姆？克劳法有所不同。这幅画所反映出的禁止白人与黑人之间的互动与联系对南方移民来说虽然不算陌生，但无疑也是个沉重的打击，令他们感到不安。

劳伦斯将大迁移时期的情景及南方黑人的艰难处境生动地描绘出来，为自己的同胞记录下了那段重要的历史。这些作品揭示了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问题的历史渊源。他的移民系列作品对于那段历史给美国社会和文化带来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这次展览再次让大众对美国社会一直存在的种族问题进行深刻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