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莹菲
假如哪天你在香港街头偶遇一位个头矮小、小麦肤色的菲律宾女孩,正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你,请尽量保持轻松随意,她是最近人气高涨的摄影师Xyza Cruz Bacani,她一定在你身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多篇关于她的文章在摄影圈子疯传,当然离不开“马格南人权奖学金全球十位获得者之一”以及“香港菲佣”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身份定语。
人们普遍认为摄影是种十分烧钱的爱好,穷人一般是无法企及的。但实际上,摄影圈并不设兵器排行榜,要在茫茫发烧友里脱颖而出,进阶到艺术级别,对器材的要求并不如我们想象的多。
好的摄影师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持之以恒的耐力、隐藏自己的能力,最好能天然地置身于拍摄环境中。最后一个境界是最难达到的。南·戈尔丁拍摄她那个时代的边缘青年,吸毒、做爱、穷困、放逐,从照片就能嗅到一股尿骚味、腐臭味,那是因为她也是他们的一员,方能如此亲密无间地拍摄;森山大道终日在新宿红灯区游荡,镜头总能抓住整洁有序的日本背后的颓丧,他从童年开始就无心学习,热爱在小街后巷窜行,看似危险丛生的地方,却是最让他安心的港湾。
Bacani也有同样的“阶级优势”(是否该替她感到幸运?)。1987年出生的她来自菲律宾一个贫困的小镇,家中排行老大,18岁便随母亲来到香港,为了弟妹的学费,成为16万菲佣中的一员。她从童年开始便展现出对视觉艺术的热爱。一开始是画画,后来是摄影,但母亲不太赞同,觉得那是有钱人家的玩意,而她能做的,只是好好学习护理知识,早日为家庭分忧。看着维多利亚港擦了5年玻璃之后,终于在好心的雇主的帮助下拥有了人生第一台相机。
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大概是学会了一种新语言,足以把心中种种无法描述的情绪一一呈现的快感。Bacani把镜头对准了那些只属于大都会的五光十色:霓虹灯、玻璃幕墙反射的日光、路灯……这确实是非常典型的香港,而她敏锐地抓住了。还有在灯光下舞蹈的都市人,赤膊的工人,满面戒备的陌生女人,被大都市挤压着童年不得宣泄的小孩。
她一定是安静地出现在每一个深夜的香港街头,耐心地观察着,犹如在玩味蔡明亮式长的镜头。她一定窃喜,在捕捉到每一个有趣的瞬间之后,又不屑为他们命名,赋予他们过于深刻的意义。她甚至说不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说那仅仅是一张照片罢了。
“野生摄影师”是最近出来的一个名词,用来形容这帮坚守在底层、靠自学成才的记录者。其实国外早已有诸多这样的野生摄影师,他们擅长“不求上进”,擅长自我放逐,有时三餐不保沦落街头,甚至践踏世俗的道德界限,在最难过的时刻也不忘用镜头自嘲。他们的作品几乎是血淋淋的,是让人惊叹的视觉艺术,对于他们,这不关乎技巧,不关乎艺术,这是他们最坦诚的告白。
Bacani的名声日盛,连菲律宾副总统都要致信称她是海外菲律宾人的骄傲。不知道以后,她还会是那个带着好奇眼光环视四周的小镇姑娘吗?她还愿意把自己放逐在底层,拍摄那些最容易被人遗忘的生活吗?
森山大道曾于其自传作品《犬的记忆》中自称流浪狗——“像一条狗,排泄似的在街头各处拍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