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麟
一首好的歌曲就是一个时代甚至一代人的画像;达尼埃尔·基夏尔的《老爸》这首歌就为我们勾勒了一位70年代即法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光荣三十年”接近尾声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活灵活现的肖像素描。
套着已经磨损的外套,在发薪的日子他回家了:这时我们就会听到老爸大声抱怨。我们早已知道他的调调,无非怨天尤人、抱怨一番,从资本家到老板,还有左翼右翼,甚至包括善良的上帝。
家里没有电视,因此我总是要到外面才能找到老爸。在那几个小时的逃逸中,你知道的,那可是不怎么体面。
应该承认,我在老爸身边生活了好几年,却从来没有细细打量他。我们俩仅仅是相互瞄一眼而已。我那时不懂事;不然我就会陪着他去走上一段,那也许会令老爸感到幸福。但当我只有15岁时,我的心灵还不够宽广,还放不下这一切。你懂的。
今天他已远离我而去,我回想起这一切,我对自己说,“我真希望他就在我的身边”,爸爸……
法语是一种有很多密码的语言,即法国人所谓的第二层含义。《老爸》这首歌当然也不例外。它深刻表现了在经济高速发展了三十年后,一个普通工人为其付出的巨大代价:每天上班,一周工作六天之余,回到家已经疲惫不堪,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更不必提在家里接待朋友享受生活了;收入刚好可以在夏天去海边度个假,但电视是买不起的。因此心情不快无法排解寂寞,便出去喝上一杯,直到醉醺醺时,儿子再去把他找回来。尽管是在经济腾飞阶段,但工人工资还是勉勉强强。于是难免对社会,政治甚至一辈子笃信的宗教都要抱怨一番,以表达其失望之情。而家人的亲情也被经济社会的发展所冲击到最冷淡的地步……
《老爸》这首歌之所以会轰动一时,是因为它真切地反映了国家在转型时期,特别是工业化过程中,社会本身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冷酷无情的非人性化趋向。社会迅速地丢弃原本一个族群所拥有的人际关系模式,而走向一种日益单纯化的金钱即雇佣模式。其结果必然是社会日趋不平等和人心日渐疏远和背离。
最可怕的是,这种不平等、不公正和无情被描述成天经地义的,而且被描述成恰恰因为是追求社会平等而导致的最终结果。当时法国仍然处于社会经济高速发展的末期,财富的积累仍在进行之中,因此社会对这种已经初露苗头的不平等和贫富分化还不是那么敏感。到了90年代,人们已经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法国社会出现了上层精英与下层民众之间的明显裂缝。用著名社会学家艾玛纽·托德的话来说,就是“社会出现了断层”。
今天法国社会已经被彻底撕裂。无论是从财富的分配上、族群的划分上、政治的分野中还是宗教的归属中,我们都可以明确地观察到两个不同的法国:富裕阶层对低收入群体、土著白人对外来移民、伊斯兰对犹太教、极右翼对极左翼……这日益不同的对立法国正在各个领域渐行渐远。法国学者们对此倍感困惑:为什么财富的积累却使人离幸福感越来越遥远。
过去,法国人主要纠结于人与上帝的关系。法国大革命后,法国人致力于构筑人与国家的关系。“契约社会”即法治社会。法律成为制约人的行为的唯一标准。人也就日益“理性化”,而忘记了“感情”才是人类的最高价值。工业化更是进一步加剧了人的“异化”。于是,一个高度法治化、民主化的社会,也就成为一个高度冷酷的社会。
从东方观察法国,我们可以发现,真正的普世价值可能是西方法律社会与东方人情社会的相结合。幸福可能真的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之中。只是,这一幸福可能需要法律才能保护、保障。所以,东方社会的法治化和西方社会的人性化,可能才是我们的最终归宿。至少,这是我每次在听《老爸》时都会产生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