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明清小说传播

2015-09-09 01:37丁一清
文学教育 2015年9期
关键词:传播花儿

内容摘要:以歌手口传和花儿会为主的人际传播场域是花儿文化扩散的主要方式。花儿歌手将小说故事改编为整花儿,或运用于散花儿当中,以通俗简练的语言概括情节,通过花儿会等场域将明清小说故事广泛传播于回、藏、土、东乡、撒拉、保安等民众中,成为明清小说故事在西北地区的重要传播者。

关键词:花儿 明清小说 传播 文化扩散

明代嘉靖以来,古代小说创作进入繁盛期,伴随城市经济的繁荣,小说传播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书商、印刷业、评点家特别是民间书坊的出现,使得小说传播方式发生革命性变化,标志着小说传播模式由讲说为主的人际传播转变为以印刷物主的大众传播,传播的途径从借阅、传抄逐渐转为商品流通。相对于南方文化传播方式的繁盛及形式的多元化,西北地区由于受自然条件等因素的制约,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信息闭塞,书坊商业化运作影响甚微,文化传播相对单一,未形成都市文化场域及小说出版、印刷等产业,小说的传播延续着以人际为主的方式,主要是依托民间歌谣、曲艺等载体流传。特别是花儿,以其独特的演唱方式,将诸多明清小说内容传播于西北民间,在汉、回、藏、土、蒙古、保安、撒拉等十余民族民众讲唱三国、水浒、西游、杨家将、说唐等内容,传播区域涉及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内蒙等地区,成为明清小说在西北地区传播的有效载体。

花儿是西北地区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民间歌谣,产生于明初[1]。花儿分为河州花儿和洮岷花儿,前者以古河州(今甘肃临夏)为中心,后者以洮州(今甘肃临潭)、岷州(今甘肃岷县)为中心。花儿歌词多为即兴创作,格律谨严,不避俚语俗词。花儿对明清小说故事的传播是以本子花儿为底本,本子花儿亦称“国书”、“整花儿”,以表现国家兴亡、忠臣良将内容为主,故事连贯,带有叙事性特征,是有连续性的成本成套的作品。由于受区域文化的影响,各个地区形成了不同内容的本子故事,如青海地区花儿中有《三国》《汉朝的江山分三半》《梁山一百单八将》《干咂杨家将》等,临夏花儿中有《薛仁贵征东》《水浒》《西游记》《封神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演义》《说岳全传》《薛家将》《施公案》《包公案》等,洮岷花儿中有《辕门斩子》《出五关》《仁贵现身》等。这些内容“其中多男女恋爱之词,亦有咏史事者,大都根据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以及岳传水浒诸小说。目不识丁者听人口授,有时形诸歌咏。”[2]本子花儿是长篇故事的底本,大部分来源于小说作品。相近曲艺间的吸收和共生互动影响是民间艺术发展的特质,贤孝、宝卷、鼓词、道情等曲艺中流传的小说内容均成为花儿艺人学习创作的素材。花儿也吸收其他地方曲艺中的小说故事内容,如《薛仁贵征东宝卷》《薛丁山征西宝卷》《岳王宝卷》等宝卷,贤孝中取材于明清小说的“国书”,《三国志》《水浒传》《杨家将》等鼓词,这些作品由于具有区域同一性特点而成为花儿歌手最好的学习资源,经过改编就发展成为花儿中的曲目。侯宝林等所著的《曲艺概论》指出:“小说问世以后,说唱艺术宣传推广、充实加工的作用也不容忽视。实际上,刘备、关羽、诸葛亮、武松、李逵、鲁智深、唐僧、猪八戒、孙悟空,这些个性鲜明的典型形象所以能够家喻户晓,说唱艺人显然立下了不朽功绩。在劳动人民还不掌握文化的旧时代,是曲艺和戏曲艺人使这些英雄形象变成群众的亲密朋友。”[3]

花儿的构思方法以比兴为主,往往用历史故事、人物传说、古代小说等题材作为比兴,然后引出主题,表达情绪,前半部为比兴,后半部为言情。在本子花儿中作为比兴的题材明确规定在历史故事、人物传说、古代小说等范围之内。“‘花儿有以地理典故为起兴者,有以眼前景物为起兴者,有以历史典故为起兴者,其中尤以历史典故为多……这是民间的学问。”[4]本子花儿的起兴,是以时辰、节令、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古典文学名著、传统戏曲和民间故事为多,代表性的有洮岷花儿中的《十二牡丹套古人》,河州花儿中的《三国演义》《薛仁贵征东》《杨家将演义》等,这些本子都作比兴以引起歌者叙事咏情,表达多方面情感的花儿。“此西北之民众文学其中多男女恋爱之词,亦有咏史事者,大都根据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以及岳传水浒诸小说,盖曰不识丁者听人口授,有时形诸歌咏亦三百篇之比兴体也,其题材是七言绝句,其第四句与第三句重,劳人思妇冲口而出,殆天籁也。”[5]花儿通过“听人口授”来传播小说,如河州花儿中的《三国演义》片段:

草船上借箭的诸(呀)孔明,尕船上扎上了草人;

半夜里擂鼓者惊曹(呀)兵,十万箭收到了大营。

黄盖(哈)摆下的苦(呀)肉计,愿打者愿挨的去了;

庞统们献了个连环的计,曹操(嘛)上了个当了。

七星坛诸孔明祭(耶)东风。火烧了曹操的战船;

八十(嘛)三万兵都(呀)折完,曹操们华容道回还。

此段花儿为单纯叙述故事,主要是对赤壁大战的歌咏,其情节分别为《三国演义》中第46回《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47回《阚泽密献诈降书  庞统巧授连环计》、48回《宴长江曹操赋诗 锁战船北军用武》、49回《七星坛诸葛祭风 三江口周瑜纵火》、50回《诸葛亮智算华容 关云长义释曹操》的内容,言简意赅,提纲挈领。还有一类,就是将历史故事与个人情感相结合进行传唱,如《杨家将》:

杨大郎装了个假皇上,金沙滩赴了个宴了;

折桥断路你不要想,一处儿耍者惯了。

杨二郎保驾者去赴宴,袍袖裹放出个袖箭;

苹果的脸蛋真好看,不怕山高者路远。

杨三郎马踏者如泥酱,浑身血染者遍了;

为你的身子我烧香,各庙里许下个愿了。

记起了杨家的杨四郎,四路里把兵调上;

想起了阿哥的三姑娘,险忽儿黄河里跳上!

杨五郎出家者当和尚,君命哈写到歌匾上;

吃不上吃的喝不上汤,心扯着这一步路上。

六郎的儿子是杨宗保,八贤王的外甥是哩;

十年八年的我俩好,万万的不要想个外心。

杨七郎死下得太可怜,死首哈丢在了江边;

提起个话头是说不完,想起你丢下的可怜。

杨八郎搭的千里眼,远山搭成个近山;

远路上维人的干球蛋,好人们忧念成病汉。

八虎的妈妈佘太君,手扶了盘龙的拐棍;

远路上维人着见真心,恩情们好比个海深。

杨家三辈子没好将,穆桂英她是个女将;

舌乾口困着唱不上,让给个尕妹你唱。

这首花儿以男女对唱的方式,叙述了杨家七郎八虎的命运,同时也表达出青年男女相思的内心情感,历史故事和爱情表白相互交替。歌者在演唱前要对花儿的内容进行简单解读,不了解故事内容的听众会当即询问,歌者或了解故事的听众会现场进行答疑,使得小说故事情节在花儿歌手的解读中得到再传播。

除本子花儿之外,以单片为主的花儿被称之为“散花儿”,在散花儿中也留存有大量的明清小说内容,由于散花儿在体例上没有本子花儿那样严整,花儿歌手往往依据自己对小说故事内容的理解,结合内容需要即兴创作,使小说故事更为普遍的出现在花儿当中,形式更为灵活。

天上的星星星对星,亮明星,我当成金花儿了;

尕妹活像个穆桂英,不维你,眼热着没法儿了。

西天取经的是唐僧,白龙马驼经着哩;

留下的少年是孙悟空,给尕妹妹宽心着哩.

醉酒刮骨的关云长,卧牛冈收哈的周仓,

花儿的高手放声唱,溪边的黄花也增光。

这首花儿内容不系统,在短短的三句歌词中分别应用了《杨家将》中的穆桂英,《西游记》中的唐僧、白龙马、孙悟空,《三国演义》中的关羽,并赋予其一定的寓意,小说情节成为歌手表情达意的符号,同时也要求花儿歌手具备了解故事背景的能力,并能够很好地运用到演唱中。

花儿的文化扩散主要依靠的是人与人的交流与传递。花儿流传的区域主要为农业区或半农半牧区,空旷的田野为花儿歌手的引吭高歌提供了条件,这些郊野也是民众自由活动的、举行集会的地方。花儿会是民间自发的群众性传统演唱集会,以洮岷花儿为例,每年农历四月初八、五月初五(端午)、六月六、七月十五、八月十五等特定的日子里,在洮河流域广袤的山水之间,农民们每年定期自发举行数百个规模大小不等的花儿会,参加人数十几万人,形成了莲花山、二郎山、松鸣岩等固定的花儿会场。以花儿会为主的人际传播场域,既是花儿交流传播的主要场所,也是各民族文化交融之地。花儿会期间,花儿会场域中的个体主要包括汉、回、藏、土、东乡、撒拉、保安等花儿歌手与听众汇集一处,共享花儿盛宴,通过花儿演唱与欣赏,得到各自不同的审美与情感的内在体验。花儿会是以自然聚集、扎堆放歌的形式展开,其组织完全依靠习俗与信仰的延续以及群众的自发参与,花儿歌手之间的交流与传递主要通过口传形式实现,在田野、在草地、在路边,在空旷的山野,劳作者、旅行者往往会因为花儿而驻足,无论农人牧民、男女老少会触景生情,即兴编唱花儿来抒遣情怀,自由地唱花儿,形成了歌手们互访交流和民间闲聊口传形式。可以说,花儿满足了各个时期或时区、各个民族或地区、各社区或各阶层、各年龄结构与职业结构的人们对音乐的需求,并实现了音乐对人的多种形式与多方面的影响。清初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十七“正俗”云:“小说演义之书,未尝自以为教也,而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致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闻而如见之,是其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6]花儿歌手以通俗易懂的地方口语对小说故事主要情节在较短时间内唱出来,使许多目不识丁的群众能够在较短时间凭记忆熟悉小说故事,花儿歌手改编小说故事、演唱故事花儿本身就是一种再创作的过程,通俗的语言、简明的情节、优美的韵律以及贴切的比兴,使得小说故事情节更贴近民众生活,满足了民众的心理审美需求。总之,花儿的产生使明清小说在西北地区的传播呈现出新的形态,口耳相传的传播方式,民间歌谣的传唱形式,使明清小说故事传播拓展到西北广大的农牧区,流传于回、东乡、保安、撒拉、藏、土、裕固等少数民族群众中,拓展了传播区域,促进了文化融合。

参考文献

[1]柯杨:《诗与歌的狂欢节—“花儿”与“花儿会”之民俗学研究》[M],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52

[2]慕少堂:《甘青宁史略》副编卷五《歌谣汇选》“跋”[M],兰州:兰州俊华印书馆,1936.40

[3]侯宝林、汪景寿、薛宝琨《曲艺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116

[4]张亚雄.《花儿集》[M].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52

[5]慕少堂:《甘青宁史略》副编卷五《歌谣汇选》花儿小序[M],兰州:兰州俊华印书馆,1936.32

[6] [清]顾炎武.日知录集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77——778

基金项目:甘肃省高等学校研究生导师科研项目《明清通俗小说在西北民族地区的传播研究》(编号:1112-06)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丁一清,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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