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生死观:超越性的智慧与境界

2015-08-27 00:49于腾涛
群文天地 2015年5期
关键词:生死观特质庄子

《庄子》哲学遵循着中国传统思想的“内在超越”之路,彰显出鲜明的“超越性”特质,其总是展现出一种始终指向超越境界的“道”的志趣。本文试图以简析《庄子》生死观的方式,展示其在“顺应自然”中得以超越生死,管窥其哲学“道通为一”的“超越性”特质。

一、关于“超越性”的问题

所谓“超越”,是西方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其哲学内涵主要体现于两个方面。其一,“超越”是与“内在”一词相对应的认识论概念。在认识论这一层面上,“超越”被视为从“主体”到“客体”逾越的一种静态关系或动态过程。因此,哲学史上的“超越”问题,也就成为如何把握与理解“主体性”与“对象性”及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其二,“超越”是与“有限”一词相对应的神学概念。而从这一意义上看,“超越”是在“有限”与超出有限之外。{1}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超越是在对有条件的存在者之超出的意义上的逾越”。{2}

与西方文化不同的是,中国传统思想则主要遵循“内在超越”的路径。在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超越世界”和“现象世界”并没有径渭分明的显著界限,“在中国思想的主流中,这两个世界一直都处在这种‘不即不离的状态之下。”也就是说,“中国的两个世界则是互相交涉,离中有合、合中有离的”,“中国人基本上不在这两个世界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3}

二、“道”的“内在超越”特质

与先秦诸子的思想相比,《庄子》哲学的确展现出某种独树一帜的风范,但它也毫不例外地遵循着中国传统思想的“内在超越”之路,彰显出鲜明的“超越性”特质。

《大宗师》篇指出:

夫“道”,……生天生地。{4}

《庄子》以介绍“道”特质的方式,来对不可感知、不可名状的“道”进行描述性的阐发。在这里它明确地阐述了“道”本原论的观点。“道”的重要特质之一就是时间上具有先在性,即“天地”尚且不存在时,“道”已然存在了。因为天地万物都是出自于“道”的。可见,“道”不仅于时间上有先在性,而且还是宇宙万物的本源。

夫“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5}

《庄子》这里强调,“道”本身是“自本自根”的,也就是说“道”以其自身为根据,它的存在并不依赖于任何其他外在的事物和条件——“天地”尚未产生,当然也就无所谓外在的事物和条件。可见“道”的存在是以自己为条件的,它自身就是其存在的依据和基础。这显而易见是符合海德格尔所说的“对有条件的存在者之超出的意义上的逾越”。《庄子》所说的“道”的“超越性”特质于此可见。

《知北游》则进一步强调,“道”于现象世界无处不在: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6}

这里“东郭子”对“道”的存在产生了质疑。《庄子》指出,“道”是一无所不在的实存,不仅是构成宇宙万物的本原,并且它还“普遍地内化于一切物”{7},成为万事万物存在、运动、变化和发展的最普遍、最一般、最本质的合理性。可见,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不过是“道”在现象世界中演化出的一种具体化、特殊化的表现形态而已;而“道”是普遍的、统一的、超越的绝对和整体。

此外,这里也指出了“道”具有“内在超越”的特质。“道”并非孤立自存于“超越世界”,而是普遍地存在于“现象世界”之中。宇宙间的万事万物无不展现着“道”,“道”也无一例外地内化于宇宙间的万事万物。可见,“道”与宇宙万物“一直都处在这种‘不即不离的状态之下。”

三、指向“道”的超越境界

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政治学》中讲述了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租赁榨油机而大发横财的故事。最后,亚里士多德称赞道:“他(泰勒斯)……向世人证明哲学家不难致富,只是他的志趣却不在金钱。”{8}这话也同样适用于评价庄子。《庄子》哲学的志趣始终展现出一种“超越性”的特质,其始终指向具有超越境界的“道”。而其生死观就集中展示着这种“超越性”。

汤一介先生指出道家的生死观是“顺应自然,与道同体。”{9}《庄子》哲学确实也展现出这样一种生死观。《大宗师》篇: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10}

在《庄子》看来,生、老、死并非神秘不可知,都不过是自然而然的过程而已。即便是为人所忌讳的死,也并不值得恐惧,死也只是安息罢了。于此可见,《庄子》生死观的基本观念之一就是“顺应自然”。而之所以能够在生死问题上做到这一点,是与《庄子》提出的“生死气化”观念,在逻辑上相一致的。由此《庄子》进一步强调生死无非是气的聚与散。

《知北游》中说: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11}

在《庄子》眼中,生死与“鬼神”、“天帝”没有任何关系,那无非是一种自然现象,是气凝聚或消散的结果而已。当气凝聚的时候,生命就诞生了;而当气消散的时候,生命就随之消亡了。可见,生死与任何神秘力量都不相关,只不过是气化流转过程中的一个自然的阶段或状态。《庄子》看待生死的科学态度,使得对此神秘化、迷信化的理解自然也就破除了。因此,法国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对尚处文明萌芽阶段却能坚持科学态度的庄子大加赞扬:“他(庄子)没有乞灵于其他的世界,也没有打算说服我们,要我们信仰什么。”{12}

《庄子》把“死生”置于“气化”宇宙论的大视角下,使得“死生”的转化,成为宇宙运行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无论“生”还是“死”,都因此成为一种形式的存在,一种“气”转化之后的不同形态的存在。《至乐》篇中说,庄子的妻子去世了,惠施去吊唁,却见到庄子“箕踞鼓盆而歌”;之所以如此豁达地对待生死,恰是其视生死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运行一样的自然过程。值得注意的是,《庄子》纵然是在强调“死”不是虚无的终点时,也并未求助于外在的“神明”和宗教力量,而是在现实的宇宙自然中探索追寻其依据;在迷信观念盛行、距近代科学产生时日尚远的两千多年前,《庄子》的这种思想可说是凤毛麟角,而其展现出的科学精神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钱穆先生说得很明确:“庄子绝没有西方宗教气味,而且是绝端的无神论者。”{13}

《大宗师》篇指出“不死不生”的“道”的境界: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14}

在这里女偊对南伯子葵讲述学“道”的进程:女偊达到不忧虑于生死、置生死于度外的层次,就能实现心境清明洞彻的程度,而这是体悟绝对的“道”的先决条件;体悟到了绝对的“道”之后就能不受时间的限制,如此才能没有死生的观念,达到“不死不生”的境界。大道运行,使得万物不断地生息死灭,而它自身却是不死不生的。

总而言之,依据《庄子》的观点,绝对的“道”不仅是宇宙万物的本原,而且还是一种对现象世界升华与超越的“逍遥”境界。或许李白对此的描写更为形象:“扶摇直上九万里”。“道”本身即是“不死不生”的;而体悟到绝对的“道”之后,“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达到“不死不生”之境。也就是说“不死不生”的境界,即为“道通为一”的“逍遥”境界。而只有“不死不生”的生死观,才真正是至上的“生死”境界,因其得以实现“道通为一”的“逍遥”境界。至此,《庄子》哲学始终指向超越境界的“道”的志趣得以充分彰显,其生死观始终追求这样一种“超越性”的目标于此得以完全展现。

注释:

{1}文炳.康德哲学中的Transcendental的中译论争史考察——兼及对a priori,transcendent的考察[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0.

{2}[德]海德格尔.孙周兴 译.路标[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206.

{3}[美]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M].江苏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9-10.

{4}{5}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613.

{7}陈鼓应.老庄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379.

{8}【英】罗素.何兆武,李约瑟译.西方哲学史(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35.

{9}汤一介.超越生死的观念和途径[J].中国教育报,2001(7).

{10}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196.

{11}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597.

{12}【法】弗朗索瓦·于连.闫素伟译.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21.

{13}钱穆.中国思想史[M].台湾台北市:台湾学生书局,1988:49.

{1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202.

(作者简介:于腾涛(1987.10-)男,河北唐山人,青海师范大学政法学院2012届中国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哲学与文化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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