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阳澄湖(二)

2015-08-27 00:26汤雄
群文天地 2015年5期
关键词:阳澄湖

汤雄

第三章

一、天然屏障

阳澄湖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共有进出河道92条,其中进水港34条,出水港58条,湖内有66种鱼类,尤以产清水大闸蟹著名。大型水生植物有20多种,以马来眼子草、苦草、角茨藻和针蔺等沉水植物为普遍,挺水植物主要是芦苇和茭草。全湖平均植物密度为每平方米1026克,有芦苇1.7万亩,有湖滩地2.3平方公里,形成了遮掩我后方医院行踪的天然屏障。

消泾村与莲花垛是其中最佳的藏身处。

在这两个分别处于阳澄湖中的半岛与全岛中,还有难以计数的墩,这墩是当地人对转水墩、活络圩的简称。进入墩区,似入迷宫,如果没有熟人向导,谁都是进得去而出不来。如今,这些迷宫,成为了新四军藏龙卧虎的大本营。

但是,芦苇荡毕竟不适宜人们在那里长期生活,尤其是身负创伤的新四军伤病员。“江抗”西撤之际,正是芦荡中秋蚊子猖獗之时,尽管伤病员们穿着长袖上衣与长裤,但还是挡不住这种长脚尖嘴的水蚊子的袭击,隔着衣服,它就能叮在人身上吸一个饱。还有,芦荡中终年水蒸雾熨,空气潮湿,尤其不利于伤口的痊愈。所以,“江抗”西撤后,后方医院仍相对分散集中在消泾村沿湖边的几户农民家中。

面对主力西撤,自己却因伤病而不能再上前线杀敌,焦躁的情绪在30多个伤病员中蔓延滋长。其中最焦躁不安的是最早来到后方医院的二连连长吴立夏,在夜袭浒墅关火车站一仗中,几片反弹回来的弹片,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脯中,伤势很重。虽经医护人员精心治疗与护理,伤口已拆线,但还是有可能发炎化脓。

当时后方医院的条件十分简陋,医疗设备几乎等于零。农民家的客堂就是病房,门板、草铺就是病床,大帐子一挂就当手术室,两张方桌一拼就是手术台。没有镊子,就把毛竹筷居中劈开,一端嵌上塞头,一端削削尖,就当镊子使用了;没有凡士林,就用猪油来充当;没有胶布,就用牛皮纸涂上胶水来代替;没有夹板,就用扁担来代用。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伤病员的伤口时常要红肿发炎,有些嵌在身体深处的子弹头,就只能看着它留在体内了。

自从“江抗”主力西撤后,日伪军就更加有恃无恐了,大白天也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开着方头铁壳的小汽艇下阳澄湖来了,每到一处,就嚷嚷着寻找新四军的伤病员。国民党第三战区已经查明了新四军六团的下落,知道了前一阵曾给予他们重创的“江抗”便是六团改编的,而且知道江抗西撤后,还在阳澄湖畔留下了一批伤病员。于是,他们把一肚皮余火全泼到了这个新四军留下的后方医院上,欲把我伤病员斩草除根而后快。

不过,阳澄湖中芦苇茂密似林,墩圩星罗棋布,日伪军们只有贼心,没有贼胆,谁也不敢提着脑袋往里面钻。他们只能在白天突然袭击阳澄湖,成群结队往湖边的百姓家里闯。

这天黎明,后方医院刚在半夜里从湖中转移出来,伤病员们刚分散宿营在洋沟溇村的沿湖群众家中,一支日本兵便在一帮穿着黑制服的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的前领下,突然出现在与洋沟溇村相邻的龚浜村里。日伪军们一边挨家挨户地破门而入,房前屋后搜查伤病员;一边派出化装成当地农民样子的密探,来到洋沟溇村刺探情报。

农民孙大生一早出门去港汊收黄鳝篓,刚走到村口,便迎面碰上了一个背着草篮子的陌生男子。隔着小河浜,那男子用当地方言着急地提醒孙大生说:“快,东洋人已到了隔壁的龚浜村,你快去通知后方医院的同志们转移吧!”

孙大生吃了一惊,正想回村报告,但转念一想,感到很蹊跷:后方医院是昨天半夜才转移进洋沟溇村来的,就连村里不少人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呢?于是,他灵机一动,反过来警惕地向对方发问道:“你是啥人呀?”

那人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轻声地回答道:“我是前面村里的地下交通员呀!”

当时,交通员是共产党新四军的地下工作者的代名词,而国民党日伪军的特务则称为联络员。哪有谁在连对方都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就自称是地下交通员的呢?孙大生闻之,心头顿起疑云,再仔细地观察起了这个割草的陌生汉子。这不观察也罢,一观察,他心头的疑云更浓了,但见这人虽然戴着草帽、穿着破衣裳,但是那双手非常白净,不像是一个庄稼人。于是,孙大生机智地继续试探道:“啥个后方圆前方圆的,我一点也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人忙解释:“你快去叫村里的新四军伤兵躲一躲,东洋兵快要进你们村了!”

孙大生说:“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我村里根本没有什么伤兵的,不信,你自己进村去看一下。”

“可是,进村的桥拆了,我进不去呀。”那人说。

“你怎么不晓得的呢?桥一直在村的东边嘛。”孙大生有意戳穿对方的鬼话。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桥在东边呢。”那人一边自作聪明地点头称是,一边匆匆忙忙地向东边走去了。

其实,洋沟溇村东边根本没有什么桥!孙大生的试探再次得到了证实:这贼肯定是东洋人的奸细!

孙大生估计那奸细绕到村东头还有一刻钟,见没有桥再返回来,也少说要十几分钟,所以他抓紧这段时间,飞快地折身奔回自己的家,急忙向正卧在他家床上养病的刘飞报告说:“不好了,东洋人进前面村里了!”

刘飞立即下令:通知大家向莲花垛撤!

孙大生家里共住了6个伤病员,其中4个是重伤员。刘飞伤势最重,左大腿被子弹洞穿,右胸里一块弹片至今还没取出来,创伤的炎肿,使他整天发着寒热,昏昏沉沉,根本不能行走。于是,伤势较轻的两个伤员连忙配合孙大生几个乡亲,把刘飞他们驮在后背上,急忙钻进了村前的芦苇滩,然后借着芦苇的遮掩,下了早就准备在河边的小船。

与此同时,分散在另外几家群众家里的伤病员们,也在医护人员与当地乡亲的帮助下,上了另外两条小船。

孙大生跳入湖边浅滩,奋力把小船推向湖中后,目送几条小船消失在茫茫的晨雾里,这才急忙回家,收拾伤病员们留下的痕迹。

待他刚收拾完客堂,村外已有纷沓的声音传来了。

孙大生正要坐下以搓草绳为掩护,突然,屋檐下一只竹畚箕映入眼帘。见状,孙大生顿时直跳了起来。他清楚,那只竹畚箕里,装满了护士用过的空药水瓶和上面还沾着血迹的棉花球。于是,孙大生急忙扑上前,取下畚箕,端着就往客堂门口跑。但已来不及了,“咚咚咚”,隔壁已传来了日伪强盗们疯了似的砸门声。刻不容缓,孙大生急转身,端起畚箕就往后门跑,一脚踢开后门,把半畚箕的东西倒进了屋后的水塘里。

但是,空药瓶与棉花球都漂在水面上,沉不下去,谁只要站在这里,都能一眼就看见。怎么办?孙大生急中生智,连忙从旁边的稻草垛上抓过一大把稻草,撒在水塘里。于是,飘散的稻草刚好把水面上的空瓶药棉给遮掩住了。

孙大生抛完稻草刚转过身,几个日军已冲进了他的家,明晃晃的枪刺已齐齐地指向他的胸膛,把他逼到小河边。“这是什么船?”为首的用手指点着河边停着的一艘艄棚船问道。

孙大生明白,这是一艘新四军修枪所的流动修理船。“江抗”没有西撤前,洋沟溇村是“江抗”的大本营,修枪所、印报所、后方医院都设在此村。所以此时此刻在这艘没来得及掩藏起来的艄棚船上,还遗留有修理的工具与枪支呢!

“这是算命瞎子的船。”

“算命瞎子?”

“对对,就是专门为人家算命的瞎子。”说着,孙大生不等敌人同意不同意,便领着日兵们来到河边的一间独脚屋,指着洞开的屋门给敌人看。独脚屋里又黑又脏,果然住着一个瞎眼的老头子。日兵们见了,这才掩着鼻子离开了这里。

秋天里的江南水乡本是秋雨绵绵潮湿又阴冷,要是没有太阳的阴天,阳澄湖中更是终日水气蒸腾,一片氤氲,非常不利于创伤的愈合。何况刘飞还整日时冷时热高烧不退呢。后方医院里最好的药是“阿司匹林”与十几支视若珍宝的“盘尼西林”,曾在上海大医院当过外科主任的曹军医见状,有心派人去苏州城里采买药品,但因无有插翅飞出阳澄湖的本领,急得整天皱眉咧嘴团团转。

由于日伪军们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袭击来骚扰,所以白天,伤病员们只能钻在小船上,躲在芦苇荡中,只有到了夜晚,才悄悄地来到临湖的群众家,在那里的客堂、厨房、牛棚、猪圈里住上那么一宿半晚的,天一明,就又得摇着船儿下湖去了。负责护理这批伤病员的医护人员,为了保障治疗,他们把药品放在盛咸菜的罐子里,上面放些蔬菜伪装,然后分别送到各户保存起来。只要一有空,不论是医生、护士或是乡亲们,都会马上蹚着河浜大渠,来到船上为伤病员们换药。

秋后,天气渐渐由凉转寒,阳澄湖的芦苇大部分枯萎了,被割光了,可供遮风避寒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张家浜的乡亲们把伤病员们从船上接了下来,分散安置在稻草棚、草垛里,既隐蔽,又暖和。

当时的环境十分艰苦和险恶,所谓的后方医院,也是既不在后方、也不成其为医院;伤病员经常流动在横川心泾、陆巷、消泾、长浜、张家浜一带,最远的敌伪据点离伤病员隐蔽处只有一二十里,近的只有几里路。情况紧急时,伤病员们就只能在阳澄湖上飘泊。更令人着急的是,由于敌人的重重封锁,红汞、碘酒、棉花、纱布也因不易买到而面临断档。

这边,后方医院在人民的掩护下,与敌人周旋在阳澄湖;那边,胡肇汉等几个西撤溜号的家伙,却早就悄悄地潜回了太平镇。

二、豺狼当道

胡肇汉一回到太平桥,就一头钻进了姘妇王白妹的被窝里。他明白自己这次回来,已几近光杆司令了,自己好不容易连哄带骗组建起来的数以百人的队伍,现在都成了新四军的部队了。为此,他从心底里仇恨共产党,诅咒新四军,日思夜想着如何东山再起,重新称霸阳澄湖。为此,胡肇汉把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太平镇上大地主陈政学家后院里那几幢高高的粮囤尖上。

陈政学有一支十几个家丁组成的护院队,他们手中有十几杆长枪,听说还有十几颗手榴弹。不过,这十几个家丁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农民,大都不会舞枪弄棒,那些武器在他们手中,充其量是聋子的耳朵空摆设。

胡肇汉吃透了陈政学。前不久,一班不知从哪窜来的强盗,趁火打劫杀上了陈家门。陈学政是靠囤积贩卖粮食起家的,腰有银子万贯,家有良田千亩,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工商大地主。面对趁黑杀上门来的强盗,陈学政只会死闭院门,令手下趴在围墙上向外狙击,制止强盗们的侵入。陈家的围墙与院门无比厚实,强盗们用土制炸弹轰炸,也至多啃去一些表皮。强攻了半天,怎么也打不进。无奈,强盗们起了黑心,把土手榴弹隔墙扔进了后院,硬是烧毁了几个粮囤的芦苇墙。好在陈家内部及时救火,才没造成大的损失。但是,陈政学心明如镜,长此以往,总不是回事,总有一天,会被这班强盗得手。所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胡肇汉就抓住陈政学的这种担忧心理,第二天就带着刘彪等人登门拜访走进了陈家,以帮助陈学政家团丁训练军事为名,骗得了陈学政的信任与一包银元。

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当晚深夜,那帮不死心的强盗又来袭击陈家大院了。

吸取了前天的教训,这回强盗们是带着特制的燃烧弹而来的,而且来的人也比上回多了不少,趴在围墙上一眼望去,明晃晃的火把下面少说也有三十多人,端的是明火执仗呢!陈政学见了,又气又急,只恨自己刚才吃罢晚饭,没留胡肇汉他们住下。一番交涉无果,强盗们倏地扔出一枚土制的燃烧弹,准准地落在粮囤上,顿时,粮囤“轰”一下燃烧了起来。看得出来,这土制燃烧弹用上了洋油,其燃烧的火势远比前天的要大得多,幸亏陈政学在这两天里早把囤里的粮食转移到屋内去了,烧毁的仅是一座空粮囤。

陈政学只是令手下用枪声回答对方,同时提醒刚回家不久的胡肇汉他们。

强盗们勃然大怒,一声呼啸,乱枪齐发,猛烈还击。与此同时,几个土制燃烧弹带着明亮的火光,落到了陈家大院里。

陈家早有预防,顿时水浇土掩,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把刚落地的火团给灭了。这时,趁院内混乱,外边的强盗们已用一扎集束手榴弹把围墙炸了一个大豁口。顿时,呼啸的子弹通过豁口,直往暴露在眼前的陈家前院的平屋里钻。一时间,子弹打得窗棂断裂,玻璃四溅,躲在里屋的女眷与孩子们尖叫着哭喊成一团。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忽然,在强盗的后面响起了阵阵枪声,一串串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了出来,准确地击中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强盗。这种既节约子弹又能造成准确杀伤的点射法,若不是训练有素或久经沙场者,是断然打不了的。为首的强盗慌了,知道遇上了正规军,一声呼啸,留下几具尸体,率众夺路而逃。

陈家护院战斗第一次大获全胜,使陈政学万分激动,张罗着摆菜上酒慰劳胡肇汉他们。趁此机会,胡肇汉收编了陈政学家十几个团丁与十几支新买的枪支。接着,胡肇汉又自己有效地保护了陈政学的“好名声”,招揽旧部,征集新兵,在短时期内很快又拉起了一支近百人之多的队伍。

但是,光有兵没有枪,仍是空壳子,没有枪的武装,又怎么能真正称王、独霸一方呢?为此,胡肇汉又把目光瞄准了近日迂回到黄埭镇一带的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团的赵北,派王群与曾文标专程直奔黄埭,秘密地去找赵北商议。

这时的国民党还没完全撕下卖国求荣的遮羞布,在表面上,他们仅是亲日派,不与日军作对;但实际上,他们暗中早就眉来眼去,沆瀣一气,齐齐把枪口对准了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所以,面对日军明目张胆地四下袭击搜查新四军,他们不但眼开眼闭,反而还派出汉奸充当耳目,到处打探新四军伤病员的下落。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统特务编制的忠义救国军,在其苏浙行动委员会淞沪指挥杨蔚的统一调度下,兵分三路,分别由周刚、郭墨涛、阮承亚带领,活动在无锡、常熟与吴县三境内,秘密侦查与围剿共产党地下组织,欲把我地下党消灭在萌芽状态。

三路日伪军来势汹汹,无孔不入,“江抗”的后方医院整日处于白色恐怖的威胁之中。

这天,叶成忠乔装改扮成一渔民,带领护理员小菱来到沺泾镇上的西药店,购买一些红汞与碘酒等常用药品。为避开日伪的耳目,他们只买了一小部分药品,塞在叶成忠的鱼篓里后,便匆匆离开了中药店。这一阵来,后方医院分期分批地派出可以活动的人员,分别前往阳澄湖附近的几个乡镇药店,用这种化整为零的方法采购必需的药品。

然而,叶成忠他们的举止,还是引起了敌伪耳目的注意,他们刚走出沺泾镇,便见身后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几个可疑的身影,叶成忠连忙一拉小菱,拐入镇郊一片打谷场,凭借着林立的稻草堆的掩护,突出镇口,来到湖边。

但还是迟了,湖边的小船已不知被谁拖走了,十几个头戴礼帽的忠义救国军的特务,成散兵线分列在湖岸边。

“糟了,我们被盯上了!赶快向村里躲一躲。”叶成忠拉着小菱,弯下腰,向西边的消泾村奔去。

这时,镇梢的那几个特务已追了上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距叶成忠他们仅百把步路。叶成忠不容多想,拉着小菱就近奔进了一座砖瓦房。当时,能盖得起砖瓦房的人家廖廖无几,不是生意做大了的商人就是当官的。

果然,砖瓦房是村里一个姓姜的伪保长的家,叶成忠刚领着小菱气喘吁吁地径直穿过客堂、来到后面那个杂乱堆放着柴草的大院里,姜保长便闻声堵住了后门。

“你们还是识相点自己出去,不要连累我!”姜保长冷若冰霜地冲叶成忠他们说道。

“你马上给我把她藏起来!如果她被抓走,老子灭了你全家!”叶成忠虽说不认得面前是何许人也,但知道至少不是个好东西,刻不容缓,时间已来不及他多作踌躇,便铁青着脸切齿低声怒喝道。

此招果然灵验,姜保长顿时吓得矮了半头,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小菱“你、你们是哪、哪个部、部队”,一边掀开一个早就掏空了的、伪装得十分巧妙的稻草垛,让小菱爬了进去。

眼看小菱带着药品安全躲藏起来了,叶成忠这才转身一个助跑,奔到后院墙下,一发力,翻出了后院,穿过隔壁一个贫苦的农家,跳进了“江抗”地下交通员孙丽娟的家。当时,孙丽娟正掀起衣襟,坐在屋檐下奶孩子呢。

这时,两个在后院扑了个空的日军特务从前面远远地奔过来了,孙丽娟立即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镇静自若地把孩子往叶成忠怀中一塞,然后又按住叶成忠的肩膀往门槛上一按,便指着叶成忠骂开了:“你这个杀千刀的,家里油瓶跌倒也不扶一扶,猪罗饿煞也不晓得捉一把草,你还算什么男人?”

叶成忠心头涌过一股热流,他明白孙丽娟想要干什么了。为配合孙丽娟,他故意梗起脖子,涨红面孔、有心粗起嗓门配合孙丽娟,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一开口,那口外地口音不露馅才怪呢。于是,他装作一副惧内的样子,只是抱着怀中的孩子不吱声。

这时,那两个日军特务已奔到了他们的面前。其中一个特务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把将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孙丽娟拉了个趔趄,然后指着坐在门槛上的叶成忠狐疑地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坏人,你们把他抓去算了!”孙丽娟怒不可遏,居然语出惊人怂恿道。

“坏人?”日军特务还从没见到过这种事,见叶成忠一副无可奈何的窝囊样,不由露出一口金牙齿笑了起来,“他的什么的坏人?”

“喏,告诉你们皇军我也不怕塌台,这个杀千刀的,有了几个铜钿,就只晓得去赌,家里的啥个事体也不管,田里的茨菇都烂掉了,不晓得去挖出来;圈里的猪罗都饿煞哉,也不晓得去捉几把猪草。一个家,全都扔给我一个人,你们说我命苦也不苦……”说着,孙丽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竟当真哭了起来。

叶成忠抱着孩子,装出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无赖相。

这时,隔壁的姜保长走上前,帮着孙丽娟数落叶成忠:“我说你这个当家的,也实在不像话,叫你老婆一个人忙里忙外,说得过去吗?”

两个日军特务见状,这才信以为真。他们不相信刚才从隔壁保长家越墙而去的那个新四军伤病员,居然敢如此胆大地坐在他们面前束手就擒呢!所以,他俩朝着叶成忠嘀咕了一声“你们这些支那的男人哟”,便不约而同地相视着怪笑了起来。

谁知鬼子的笑声未落,孙丽娟真正的丈夫沈小郎提着斗笠回家来了,光着沾满泥巴的两脚,木怔怔地来到了大家面前。

“他的什么人的?”日军特务即收住怪笑围上前,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孙丽娟。

“反正,他不是我男人。”孙丽娟望着丈夫,一副余怒未息的样子。

沈小郎一怔,一眼看见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门槛上的叶成忠,他旋即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事,要想再从门前走过去,已经迟了,被一个日军特务劈胸揪住:“你的,什么的干活?”

老实巴脚的沈小郎哪经过这般阵势,见状不知如何作答,“我是,我是”了半天,没回答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的,前面的开路!”日军特务对沈小郎的疑虑更大了,连推带搡,就这样当着孙丽娟和叶成忠的面,把他给带走了。

可怜孙丽娟眼睁睁看着自己丈夫被抓,只会眼泪哗哗直流,不敢吭一声。叶成忠几次想挣扎着从门槛上站起来,被扑上来的孙丽娟没头没脑地抱了个严实。

这天,叶成忠在孙丽娟家一直躲到半夜,才和小菱一起坐上小船,带着完好无损的药品,在孙丽娟的亲自护送下,回到了阳澄湖莲花垛上的后方医院。

“大姐,我对不起你……”刚强的叶成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百感交集的心情,目送背驮着孩子的孙丽娟摇着小船消失在夜幕中,禁不住热泪盈眶。伤病员们默默地站在叶成忠身边,肃然起敬地望着这位可敬可爱的人民的代表,仇恨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幸的消息最终传来了,在叶成忠与小菱安然脱险后的没几天,人们在村前的小河浜里,发现了沈小郎的尸体。与此同时发现的还有同村的和邻村的几位无辜百姓的尸体。他们的死状十分惨烈:赤裸的身子上面,东一块西一块都是像被什么挖去了似的血肉模糊,一丝不挂的下身胯骨上,都洞穿着一根粗粗的铅丝。据后来在昆山巴城日本警备队里一烧饭的老大娘透露,当时,沈小郎等人被捉进去后,日寇为了威逼他们讲出新四军伤病员的去向,对他们进行了严刑拷打,最后,丧心病狂的日寇把牛肉贴在他们赤裸的身上,放狼狗上前扑咬;牛肉吃了,再往上贴……沈小郎等无辜村民就这样被活活折磨死了。沈小郎他们牺牲后,日寇还不甘心,还特意把他们的尸体运送回消泾村,以威吓当地的村民。

三、成立新“江抗”

且说胡肇汉“西撤”溜号回到阳澄湖,骗取了太平镇工商地主陈政学的信任,从他那里得到15支步枪与五千发子弹后,没多久,他的队伍又扩大到了近百人。但是,胡肇汉根本不满足现状,尤其对“江抗”西撤时拉走了他的大部分队伍而懊恼不已,耿耿于怀。为尽快扩张势力,重新独霸阳澄湖,他一方面亲自带领部队,前往唯亭镇袭击伪警察,夺来一挺机枪、拉来30多名伪警察,一方面利令智昏地把目光瞄准了“江抗”西撤后留在渭泾塘的枪枝修械所(那里放有一挺机枪和几十支步枪),多次进行骚扰袭击,试图从那里夺得武器,装备部队。

这批枪支是革命的武器,时任东路特委组织部长的张英准备用它来创建一个地方常备队。由于胡肇汉的袭击骚扰,为防不测,即由杨浩庐取走,这才没有落在胡肇汉的手中。

然而,刚刚恢复“元气”的胡肇汉瞅准“江抗”西撤,无人管束,他在阳澄湖地区更加嚣张了,不时与地方上一些小股的民间抗日武装组织发生磨擦,逐步向着他独霸阳澄湖的目的发展。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胡肇汉部队又发展到200人左右了。

1939年11月,胡肇汉首先与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团团长赵北臭味相投,勾结上了。

江苏省保安团是一支有着将近2000兵力、武器装备精良的部队,赵北对我新四军更是不怀好意,总试图消灭我新四军在东路的武装力量。面对这股不可一世的反动部队,胡肇汉趋炎附势,主动接受了赵北的委任,充当江苏省保安团的“支队长”,同时,他又接受袁亚承的忠义救国军的委任,担任他们的“先遣支队司令”。

其实,身为“江抗”后方医院负责人的夏光与刘飞,他们的心情和叶成忠与吴立夏他们一个样,也恨不得马上拿起武器杀上抗日第一线,与日伪军们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自从沈小郎等乡亲无辜被杀之后,这一阵来,是回部队,还是留在阳澄湖畔坚持斗争成了同志们经常争议的问题。当他们看到“江抗”西撤以后敌人的横行无忌和人民群众日夜盼望“江抗”回来的迫切心情,想到东路地区的重要地位,夏光与刘飞一致认为更应该留下来,他俩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致的想法:留下来,坚持,在东路地区重新树起“江抗”的大旗!

于是,夏光当即起草向中共江南特委写了一封求战信,在信中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在阳澄湖畔重新组建新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发展队伍,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这封紧急的求战密信,依然交给了后方医院最信得过的地下通讯员孙丽娟,命她立即设法送往时已转移到苏州城里的中共江南特委的手中。

这时,中共江南特委的林枫等几个主要成员,已从上海转移到苏州城内开展地下工作:林枫在观前街摆烟摊;张英携眷住在临顿路隶葭巷;王承业在景德路开了家宝成银楼;秘书冯二郎(刘平若)则在桃花坞开了家裱画店。他们以各种形式掩护着党的地下联络与指挥工作。

当时的苏州城里,日伪活动也十分猖獗:伪江苏省省长李士群把伪省政府从南京搬到了苏州,以黄毅斋为首的国民党汪伪特务机关在苏州城中祥符寺90号设立了工作站,日寇驻苏州地区的警备队与宪兵队几乎遍及整个苏州的各县与主要集镇。

怀着对日寇的深仇大恨的孙丽娟,干脆把孩子断了奶,寄养在公婆家,全身心地投入了抗日斗争中。她摇了一船茨菇,以进城贩卖茨菇为掩护,翌日便把船歇在了城内的干将河边,然后挑着茨菇担,根据夏光与刘飞的密示,单枪匹马地走街串巷寻找着中共江南特委的负责人,并终于在桃花坞街梢的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裱画店里,用暗语与名为店老板、真实身份为中共江南特委秘书的冯二郎接上了关系……

12月里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这片景色旖旎的江南水乡,永不封冻的阳澄湖水在阳光下反射出千万点跳跃的光斑亮点。遗憾的是,由于铁蹄蹂躏,强盗横行,湖面上看不见帆影绰约,听不到桨声咿呀,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气。

这天,消泾镇上的涵春阁茶馆刚开排门,就先后走进了几个特殊的茶客,他们一进店,就在茶馆老板胡广兴的示意下,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胡梯上了楼。太阳升到一竿子高的时候,茶馆的小木楼上已坐上了四个男人。

那位打扮得像游方郎中的,是常熟人民抗日义勇军的政委任天石(祖传中医,京剧《沙家浜》中郎中陈天民的生活原型);那位戴着副茶色太阳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是任天石的亲密搭档、常熟“民抗”的司令杨浩庐。还有两位则是胡广兴夫妻所熟悉的“江抗”政治部主任刘飞与参谋长夏光。他们围坐在一张方桌前,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嗑着西瓜子,似在等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楼梯咯吱作响,一个身材高大的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拾级而上。夏光一见,不由激动地走上前,与对方默默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是我们江抗五路政治部的主任张志强同志。”刘飞激动地向两位常熟“民抗”的领导做介绍。

略作寒暄后,张志强向大家传达了陈毅司令员同意伤病员们原地组织新“江抗”的好消息:根据陈毅的指示,为更好地开展阳澄湖地区的抗日斗争,建立新的抗日根据地,常熟人民抗日义勇军与“江抗”后方医院合并组建成新的“江南抗日义勇军”(简称新“江抗”),由夏光、杨浩庐、任天石三人负责领导。至于刘飞,则必须根据陈毅司令员的再次指示,立即转去上海某医院治疗伤病。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胡广兴夫妇的“吵架”声……

1932年,胡广兴与全村最漂亮、最聪明能干的姑娘陈三妹结成了夫妻。当时,三妹才19岁。根据当地风情,三妹一嫁到胡家来,就随夫姓改称广兴嫂,从此她的真实姓名就淹没了。

胡广兴父母早亡,父母给他留下一个破旧的小楼房。为谋生计,胡广兴用这小楼开了一个茶馆。他孩提时代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给这小茶馆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涵春阁,他自己当上了茶馆的小老板,广兴嫂也自然成了老板娘。

涵春阁就开在董浜镇中心,三面临水,沿河半墙上装着一排格子长窗,临河有个单间小阁楼。这小阁楼就是当年我地下党和“民抗”、“江抗”等抗日革命队伍领导经常会面的秘密交通站。

广兴嫂能说会道,虽说大字不认一个,可她从小就知道“不识字可以吃饭,不识人粥也难吃”这个普通的、带有时代局限性的、也富有一定哲理的道理。她年轻时确实长得漂亮: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圆脸蛋,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体态匀称。就她这美丽的外貌和一双既能绣花、又会做出好饭菜的双手,当时就使董浜乡的小伙子们为之倾倒。但广兴嫂心里有底,她谁也不挑,单单看中了这个老实憨厚而又善良的胡广兴,一经媒婆从中穿针引线,她便和阿兴拜了天地。

然而,她的丈夫胡广兴,却与妻子恰恰相反,老实得像头水牛,善良得近乎软弱。人家往他脸上吐口唾沫,他也至多用手背擦了,一声不吭。一天到晚,他只知道担水、劈柴、烧“老虎灶”,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来。20多岁的男子汉,见到生人还脸红呢。为此,妻子不知暗地里“骂”过他多少回,“骂”他是“温吞水”,是专被人家半夜里偷摘的软柿子——任人捏。可每次他至多憨厚地“嘿嘿”一笑,搔头摸耳没话说。

胡广兴表面上看去软不拉搭,不声不响,心里却有一本帐:这世道,这年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保护老百姓,谁坑害老百姓,他都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呢!用妻子的话来说,他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嘴里拿不出。

茶馆历来是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胡广兴夫妇的涵春阁茶馆,就如一颗钉在敌人心脏上的钉子,成为了革命和反动,正义和邪恶交锋的战场。这里没有硝烟弥漫,但比真正的战场还要复杂、险恶。因为“江南抗日义勇军”和“人民抗日游击队”要在这里秘密集会;日本鬼子、汉奸胡肇汉和“忠义救国军”等国民党反动部队要从这里追寻我们党和新四军游击队活动的踪迹;还有那些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地痞流氓,小股土匪、强盗……

正因为涵春阁面朝大路,四通八达,所以这里常常是人员混乱,情况复杂。

这就需要胡广兴夫妇具有一双特殊的火眼金睛和一个极为清晰的头脑。

1939年11月4日,即新“江抗”正式成立的前天,张英、夏光、李建模、任天石又相约秘密来到涵春阁茶馆,具体讨论成立“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新“江抗”)的重要事宜。

且说这天就在张英、夏光他们上楼不多久,突然,胡肇汉一行东张西望地也走进了涵春阁。

胡肇汉自1939年底“西撤”溜号回到阳澄湖之后,他常和王群等人来到涵春阁,表面上是吃茶会会老朋友,实际上是打探新“江抗”和“民抗”的活动消息,刺探情报,向日寇邀功献媚。胡肇汉、王群与刘彪上楼前,他的十几个部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散布在茶馆两头的交通要道上。

机智的广兴嫂虽说当时还不知胡肇汉已叛变革命,但她始终提防着这个朝三暮四、翻云覆雨的胡肇汉!尽管她知道他早在九月间就接受了“江抗”的收编,担任了队长,但此人根基不稳,心术不正,唯利是图,很难保证他内心究竟是否真正向了共产党和新四军。她始终牢记着前不久夏光临走时的叮嘱:对胡肇汉这种人,一要争取,二要警惕;对他们只能说三分话,要存七分心。

果然不出广兴嫂所料,胡肇汉这个反革命两面派自从暗中受命担任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团一团团长之后,又接受了国民党军统特务下属的忠义救国军的先遣支队司令,并分别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两挺轻机枪和170多条步枪、数万颗子弹;更使人不可饶恕的是,前不久,胡肇汉已接受了赵北的指示,一起前往昆山巴城日本警备中队,与中队长斋藤一岛进行了洽谈,暗中接受了日军“先遣总队司令”的番号,并从日寇手中领取了第一笔数额不少的活动经费,接受了一些武器。事到如今,胡肇汉已彻底走上了死心塌地投靠日寇、卖国求荣的道路。

这天,胡肇汉一行突然来到涵春阁,就是想利用自己谙熟阳澄湖地区的优势,在此捕捉到新四军后方医院的活动踪迹,然后向日寇密报,借助日本人的刀,一举消灭我后方医院。

果然,一壶茶还没喝完,胡肇汉就开口见喉咙,把话头引上了正题,压低嗓门,故作关心地向广兴嫂打听起了新四军伤病员最近的行踪。

广兴嫂没正面回答他,只是以一句“他们来也罢,不来也罢,我这小小的茶馆是爷来爷好,娘来娘好”予以搪塞。她的回答,顿时引起了一边王群的不满,忍不住从一边插嘴道:“广兴嫂,说笑话归说笑话,胡司令这是正经问你哩。他们这一阵来过这里没有?”

“对对,这几天他们来过这里没有?有些重要的事情,我要急着向上级作汇报呢。”胡肇汉急迫地补充道。

作为“江抗”支队长的胡肇汉不知道队伍的行踪,而且还这样猴急地打听,这使广兴嫂更加警惕了,于是,她收起笑容,故意压低声音,装得一本正经地反问道:“没见他们来过。怎么,你们回来后,还没和他们见过面呀?”

胡肇汉听了,瓦刀脸更窄了,两眼中露出疑虑的目光。

正这时,灶台头上的开水沸腾了,壶嘴里喷出一股股白花花的蒸气来。广兴嫂连忙走过去,将一只铜嘴套在直冒热气的壶嘴上,不让热气白白浪费掉。顿时,铜吊子嘴“吱里吱里”尖叫了起来。

其实,这是一种紧急报警的信号!只有胡广兴夫妻与刘飞、夏光、杨浩庐、任天石等“江抗”的主要领导才知道的暗号。

胡广兴夫妇的“吵架”声立刻引起夏光他们的警觉,又听到这尖尖的警报声,他们迅速行动,借助广兴嫂晾在后窗上的宽大的被单的遮挡,从后楼窗翻下小楼,潜入紧傍小茶楼的湖滩中,然后借着胡广兴故意留在那里没有割去的那一大片芦苇丛的掩护,悄悄撤离了涵春阁……

1939年11月6日,新四军“新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新“江抗”)在常熟县东唐墅河东的一座破庙里正式成立。会议由时任中共江南特委代理书记张英主持。出席会议的除了后方医院的36个伤病员与常熟“民抗”的代表外,主要领导有原“江抗”新四军六团政治部主任刘飞、六团作战参谋夏光、六团政治部干事黄烽、常熟县委书记李建模、苏州县委书记翁迪民、常熟“民抗”负责人任天石、杨浩庐等人。在成立会议上,张英传达了叶飞司令有关由常熟“民抗”与原“江抗”后方医院合并成立新“江抗”的批复,宣读了上级的任命:由夏光任新“江抗”司令,杨浩庐任副司令兼政治处主任,黄烽任政治处主任副主任。在成立会议上,张英传达的叶飞司令的指示,更是振奋人心:“为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主力西移待机。留在东路部队的人员与地方党配合,重新组织武装,坚持原地斗争。”全体将士群情振奋、磨拳擦掌,连夜刻印了“关防”的印章,并兵分两路到处张贴布告,向整个阳澄湖地区宣布: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回来了!

新“江抗”的司令部仍设在吴县地区阳澄湖东路,属流动性的;杨副司令仍带上他的人马回到常熟,继续留在常熟开展斗争;而以原“江抗”后方医院为主的36个医护人员与伤病员,则编成了一个连,由十几个已恢复了健康的将士先组成一个班,安上了“江抗东路司令部特务连”的番号;特务连由吴立夏任连长,陈万进为排长,朱墨陶任政治指导员,叶成忠为班长,并成立了党支部,作为领导核心。这个特务连,就是后来的新四军十八旅的萌芽。

新“江抗”成立了,作为尖刀班的特务连也成立了。虽说暂时可以参加战斗的只有十几个人,但这十几个战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英雄。其中班长、排长好几个,还有一个副连长,二个连长;其余也都是久经锻炼、革命意志坚定、斗争经验丰富的共产党员和红军老战士。但是,最大的问题也马上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即当时除了刘飞和警卫员的两支短枪外,就是老“江抗”修械所留下来的几支打不响的步枪。这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没有武器,怎么和敌人作战呢?

四、伏击八字桥

1939年的冬天,是苏州地区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冬天:才进入初冬,气温就骤然下降至摄氏零度以下。据《苏州明报》报道,仅11月26日这一天,苏州城外的贫民就冻死30余人。但是,烟波浩渺的阳澄湖湖面上,依然微波荡漾,偶尔还有几艘载着鱼鹰的小舢板,为了谋生,冒险出没于湖心中。不过,阳澄湖辐射向各镇村的小河小浜与沟渠,却无一例外地冰冻了。特殊的地理环境与气候再次告诉人们:阳澄湖是永远冻不住的,它永远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然而,大自然与人为的双重冷酷,还是在人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竣寒的霜雾。几乎所有的人们都在迷茫与困惑中,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不敢轻举妄动。

事实也确实如此。

自从老“江抗”西撤后,阴霾笼罩了美丽的阳澄湖,湖畔的乡亲们重又处于了水深火热之中。当时的形势十分严峻:日寇在东路所有县城、重要乡镇设立据点守备,在各水陆交通要道设封锁线,把大片江南原野划成小块,加强军事和经济控制;日寇在常熟的警备队中队长武藤束、浒浦的警备队中队长高桥、支塘的警备队队长冈国义,协同昆山警备队大队长中山、中队长斋藤一岛,在阳澄湖地区反复搜查新四军伤病员,肆无忌惮地对乡亲们骚扰抢劫,奸淫掳掠;汪精卫“和平救国军”的干将徐凤藻厚颜无耻地接受了日寇的委任状,当上了常熟绥靖司令,结合日寇占领城镇据点,不时下乡“扫荡”和抢粮,搅得乡里鸡犬不宁;国民党顽军在宜兴山区的主力第一、第二支队2000余人,由杨蔚指挥,越过铁路,进入阳澄湖地区;袁亚承的“忠义救国军”与周振纲的第五、第十两个支队及迷信武装“大刀会”狼狈为奸,加强了对苏、常、太一带的控制。阳澄湖一带的乡亲们倍受日、伪、顽的蹂躏,无时不盼望西撤的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早日打回来。大家心明如镜:只有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才是他们唯一值得信赖的真正保护人民的部队。

所以,当新“江抗”一夜之间贴满阳澄湖四周的“关防”出现后,人们怎能不又喜又惊又怀疑:真的是我们自己的部队回来了吗?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来了多少人?现在他们在哪里?莫不又是那些卖国求荣的汉奸叛徒们耍的花枪吧?

面对太平镇街上出现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关防”,胡肇汉同样又惊又疑,他不相信正在苏北与日本人作战的新四军,会在一夜之间抽调兵力,重返阳澄湖:苏北的抗日形势同样十分严峻,共产党势单力薄,他们不可能放弃苏北战场的。尤其是自从胡肇汉投靠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团与忠义救国军后,他更是尝到了甜头,部队迅速扩充,军饷与武器得到补充,自己重又回到了原来那种独霸阳澄湖的土皇帝地位。更使胡肇汉倒向日寇的思想基础是,在前不久一次与江苏省保安团团长赵北的密谈中,他得知不光赵北部队早已暗中投靠了日本人,就连徐凤藻的“和平救国军”与袁亚承的“忠义救国军”,也早就先后接受了日军的委任状了呢!看来,有奶便是娘的不光是我胡肇汉一个人,我胡肇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远远落后在人家后面了呢!

所以,当赵北那天提出愿意亲自带着他前往昆山巴城日本警备大队秘密会见大队长中山时,他不但一口应允了下来,还前去接受了斋藤一岛亲自签发的“忠义救国军司令”的委任状,收下了中山送给他的两挺轻机枪与一木盆白花花的银元!

就这样,惯于见风使舵的胡肇汉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座有力的靠山。他自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前有国民党保安团、和平救国军和忠义救国军等一系列“国军”挡着,后有小日本撑着,自己这下总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料就在那天起,他便彻底把自己送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周嘉禄与高泉发,也是类似这样的两个家伙。

周嘉禄与高泉发,都是阳澄湖东岸沺泾镇人,新四军东进时,手下拥有一些兵力的地方武装周嘉禄与周嘉善弟兄俩,被吸收进新四军,周嘉禄还被委任为“江抗”五路二支队队长,其弟周嘉善被任命为班长。新四军西撤时,周嘉禄的100多人的部队,被编进了主力,并随着主力开拔去了苏北,就连其弟周嘉善也义无返顾地投入了抗日第一线,并在战斗中担任了连长。但是,周嘉禄和高泉发却因留恋各自的家业,悄悄地取下了胳膊上的“江抗”番号,带着十几个人与一挺轻机枪、6支驳壳枪及一批子弹,一起留在了家乡。

新“江抗”成立后,面对全连仅有的两支短枪,情急中,大家很快想到了周嘉禄与高泉发,决定由曾与周、高一起并肩作过战的司令夏光亲自出马,前去动员周嘉禄与高泉发和新“江抗”一起合作抗日,并决定请周嘉禄担任“江抗东路司令部”的参谋长。

时不宜迟,夏光便带上赵阿山,匆匆直奔陆巷村。

从消泾到陆巷,大约十多里路。夏光与赵阿山径直来到了周嘉禄家,恰好高泉发也在他家中。双方一番寒喧后,夏光便进入了正题:“周支队长,经指挥部研究,决定请你回到东路来当参谋长……”

“不行不行。”不等夏光把话说完,周嘉禄便一边连连摇手说着“谢谢,谢谢,我不干了,不干了”;一边从里屋拿出两支驳壳枪,放到夏光面前说:“你们重拉队伍,我周嘉禄理应助一臂之力,可是你晓得的,我周嘉禄家当薄,所有的人和枪都被你们带走了,只剩下这两支家伙,送给你们发个利市吧。”

周嘉禄一口一声“都被你们带走了”,使一边的赵阿山听了很生气,不由抢白道:“什么你们我们的,分得那么清做什么?”

夏光向赵阿山使了个眼色,只是笑着向周嘉禄问道:“周支队长,不止两支吧?”

这一下,可把周嘉禄激得跳了起来,连声喊道:“你们,你们也太黑心了吧!”

见他如此,夏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周支队长,我们的交情不算浅了,你怎么还这样不了解我们呀?你的队伍走了抗日的光明大道,万人敬仰,你难道不觉得光荣,不觉得高兴吗?怎么还说是‘被你们带走了呢?”接着,夏光又向周嘉禄讲了许多抗日救国保家乡的道理后,明确表示道,“周支队长,我们领导指示,你要是有心再和我们合作,务必请你当我们的参谋长。如果没有这意思,你的短枪,我们绝对不要。”

经过这一番动员与教育,周嘉禄似乎清醒了许多,连忙表示道:“是,是。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怕自己力不能任。”

夏光又对一边的高泉发问道:“老高,你怎么样?一起干吧?你不是还有一大笔资本吗?与其放在稻草堆里烂掉,不如拿出来打鬼子啊!”

夏光曾在高泉发家里养过伤,知道高泉发有一挺轻机枪和10支步枪藏在稻草堆里,所以开门见山地对他这么说道。

高泉发比周嘉禄要爽快得多:“对不起,队伍我不想干了,‘江抗如果要枪,我不小气,等会我就送来。”

就这样,夏光和赵阿山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带着周嘉禄与一批武器,一起来到了新“江抗”驻地。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后来斗争形势紧张,周嘉禄害怕起来,不告而别,一个人逃到上海去了。这是后话。

由36位伤病员组成的新“江抗”的特务连,快速装备起来了。夏光决定用枪声向虎视眈眈地盯着阳澄湖的日伪军们宣告:我们“江抗”真的回来了,共产党是不会容你们猖狂的!

就在这时,夏光接到了常熟地下通讯员送来的情报:明天上午,常熟的日伪军要到东唐墅抢粮。夏光获报,当即与病榻上的刘飞商议,决定把新“江抗”成立的第一仗,打响在八字桥。定下作战方案后,夏光当夜就把身体虚弱得快要站不住了的刘飞,派人专程送往苏州,然后再由苏州机关把他送往上海由陈毅司令员亲自安排的同仁医院。

八字桥位处阳澄湖北岸昆承湖畔,是常熟通往吴县的水路咽喉段。不管敌人从岸上来还是水中来,这里都是必经之路。据分析,日伪军很可能是从水上坐着汽艇来的,因为一则行动快,二则可以就地装运粮食,三则以往也都是走水路的。为了务求必胜,夏光亲自带队,当夜送走刘飞后,就带领特务连的将士们,驾起三艘快船,直奔八字桥。压抑得太久了的一腔怒火,马上就要喷发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就要到来了。众将士磨拳擦掌、精神抖擞,恨不能一把将夜幕扯下来,立即向敌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黎明时分,三艘快船如期抵达八字桥。

快船是当地专供结婚人家娶新娘时使用的,船的外表用桐油涂得金黄锃亮,顶有乌蓬,船舱两旁装有玻璃窗,舱内两旁设有座位,船艄装有两支橹,船速非常快。听说新“江抗”要对下乡抢粮的敌人进行伏击,孙丽娟高兴极了,一会儿就从群众家里组织来了这三艘快船,还主动请战要为特务连摇快船。夏光想了想,同意了。

一路上,叶成忠主动帮孙丽娟摇快船。

几次生死攸关的经历,尤其是沈小郎冒死相救不惜为他壮烈牺牲后,使叶成忠深深爱上了这位纯朴美丽的江南少妇,他从心底里发誓:只等抗战胜利后,他就娶孙丽娟为妻,与她终生相伴。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补偿自己深为愧疚与感激的心情。

凌晨4时左右,十几人组成的特务连尖刀排,在夏光的亲自带领下,分乘三艘快船,披着夜幕与月光,直向八字桥疾驶而去。

由于枪支有限,叶成忠只分到一支步枪,自己又向曹医官借了一把锋利的日本指挥刀,连鞘一起斜插在后背上。吴立夏作为特务连连长,“利用职权”,不但拿到了刘飞留下的驳壳枪,还额外分到了一支步枪。同时,考虑到这场伏击战的特殊性,夏光几乎把所有库存的手榴弹都拿出来了,一人4枚,插在各自腰间的武装袋里。子弹却充足,持步枪战士的胸前斜披的子弹带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铮铮作响的子弹。

三艘快船劈波斩浪,一路疾驰,来到与常熟交界的八字桥下时,东边天空刚蒙蒙亮。不远处的横川村里,已传来了二遍鸡叫的声音。

夏光把战士们分为三组,一组埋伏在桥面上,两组埋伏在桥堍两边,居高临下地把整段桥下的河面全部控制在手榴弹的投程范围内。冬日的凌晨多么寒冷,露水不等成形,便凝成了雪白的冷霜,挂在了将士们的眉毛与胡须上。然而,将士们一个个的手心里,都快把去了盖的手榴弹柄捏得潮湿了。

也许常熟城里的日寇快断炊了,所以,这天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当东边天空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两艘方头铁壳的日军汽艇,就亮着探照灯,“隆隆”地出现在河尽头。眼见前面一艘快要驶到桥洞底下了,埋伏在桥上的夏光打响了第一枪,顿时,埋伏在桥两堍隐蔽处的两挺机枪愤怒地吼叫了起来,与此同时,众战士们长枪短枪齐发,一颗颗手榴弹拖着“劈剥”燃烧的火星,带着漂亮的弧形,准确地落在两艘汽艇的船头上。

开在前面那艘汽艇的驾驶员当即被炸了个满面花,失控的汽艇一头扎在堤岸上,“呜呜”地呻吟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弹雨,密集地射向敌人,两个趴在船头上的日兵机枪手先后中弹滚下了河。

后面那艘汽艇距射程毕竟远了些,所以,船头上的两个日兵机枪手立即架起歪把子机枪,向着桥两堍猛烈还击了。令人没想到的是,日军还带着掷弹筒!后面那艘汽艇上的几个日本兵竟敲碎窗玻璃,连着向桥面上打来两颗炮弹。顿时,“轰轰”两声,桥面上木屑四飞,桥身熊熊燃烧了起来。两个躲避不及的战士的身上着了火,像两个火球似的滚下了桥面。一边的战士救人要紧,赶紧扑上前抢救与灭火。

趁桥面上的战士往桥下撤的时候,后面那艘汽艇东撞西碰地调换艇首,准备突围而去。这时,埋伏在桥西的机枪手赵阿山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抱起机枪,一个箭步,就从岸上直跳上前面那艘已动弹不得的汽艇舱顶盖上,然后居高临下,对着即将逃遁的那艘汽艇一阵猛烈射击,他就像一头下山的猛虎,直打得机枪的枪筒子都烫得变成了黯红色;急如雨点的子弹,在后面那艘汽艇的驾驶窗侧面前打成一片钢铁与火焰组成的网。

整个驾驶舱都打烂了,后面那艘汽艇也像掐去了脑袋的无头苍蝇似的,只会在河中团团转;轰一下,汽艇着火了,艇上的鬼子们鬼哭狼嚎着,下饺子似的纷纷往河里跳。一个垂死挣扎的掷弹手在滚出后舱的一刹那,居然蓦地直起身,向前面汽艇舱盖上的赵阿山狠狠打出一弹。

“轰”一声,完全没有遮掩的赵阿山,顿时被冲天而起的火焰卷住了,他手中的机枪也蓦然哑了。

“阿山——”贴在岸边一棵大树后的吴立夏看得真切,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不顾一切冲出大树后,连着向后面那艘汽艇上的那个鬼子扔去两个手榴弹……

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就大获全胜了,不等桥边的硝烟散去,夏光就指挥着尖刀排撤出了八字桥。

可是,赵阿山身负重伤:几块弹片无情地击中了他的前额与胸膛。他无力地躺在曹熙医官的怀中,两眼紧闭;失血过多的脸上苍白如纸。陶祖全急忙扑到赵阿山面前,把刚点上的一筒黄烟插到他嘴中,可是,赵阿山已无力再抽了。当尖刀班在午饭时分回到消泾村时,赵阿山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

第四章

一、骑虎难下

八字桥一战,就像一粒火星扔进了汽油筒中,在阳澄湖地区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使小日本坐立不安,国民党心惊肉跳,穷苦百姓欢天喜地。被压抑得太久的人民群众扬眉吐气,纷纷奔走相告:我们的“江抗”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但是,在八字桥这场战斗中,新“江抗”也付出了一死二伤的沉重代价,尤其使夏光感到迫在眉睫的是,八字桥一战,几乎耗尽了部队大部分的弹药,必须马上补充,以便迎接往后更大的战斗。

在沺泾镇与湘城镇之间的陆巷村上,有座掩映在绿竹清水之中的黄泥庵,庵主是个人称常师傅的老尼姑。自从丈夫沈小郎丧生于日寇屠刀下之后,孙丽娟平时不管月半与初一,常要去那里烧香拜佛,在常师傅的指导下为丈夫超度。

这天,她又像以往那样背着黄色的香袋,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步行前去敬献她对观世音菩萨的一腔虔诚了。

也许小日本也信佛,所以他们平时轻易不踏进这类庙宇庵堂来,所以庵堂里的几尊观世音、韦陀、文殊、普贤等泥塑木雕的佛像,依然完整无损地供在佛座上。孙丽娟进庵后,像往常那样在几尊菩萨面前敬上香烛后,就长跪在据说专为人间申冤的普贤佛像面前,双手合十竖在胸前,然后眼对鼻、鼻对口、口对心地默默地祈祷着。

然后,孙丽娟又徐徐来到常师傅面前,一头跪了下去:“常师傅,我要画押。”

常师傅眼也没抬,就把手伸进一只黄布袋里,摸索了一会儿,从中摸出一张上面画着圈圈点点的黄裱纸,放到了孙丽娟手中。

孙丽娟接纸在手,谢过师傅,即起身离开了黄泥庵……

就在当晚,夏光接到了一份密报,上面只寥寥写了五个字:“明车渡征粮”。

夏光顿时两眼一亮,发出紧急通知:晚饭后,召开支委会。他决定明日亲自率领特务连悄悄地前往车渡,等待胡肇汉的到达。

车渡村位处阳澄湖北岸的吴县境内,属沺泾镇管辖,是个富饶的产粮地区。情报十分准确,这天午饭时分,刘彪确实带着一百多人突然闯进车渡村,仍以阳澄湖抗日游击队的名义,挨家逐户征索所谓的军粮。慑于胡肇汉的凶暴残忍,村里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采取软磨暗抗的方法,千方百计藏匿起家中赖以生存的粮食,只向胡部交上一点以应付。当时的胡肇汉还想继续蒙蔽群众,装出一副人民自己的队伍的样子,所以没有动以武力。但一天下来,积少成多,倒也装了满满一船的粮食。

但是,据情报反馈,胡部这次征粮,共开来五艘木船,除三艘串村走巷四出“征粮”之外,余二艘始终傍在河边没有动弹,其中一艘明显是用来装粮的;还有一艘是刚上桐油、遮着篷布的新木船,舱门与船窗均关闭着,谁也看不清里面的动静。侦察员们估计,始终没有露面的胡肇汉,很可能就猫在这艘指挥船中。

夏光示意先不打草惊蛇,继续密切注视此船行迹。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不一会儿,阳澄湖畔暮霭四起,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晚饭后,眼见刘彪指挥着手下一前一后护卫着粮船离开车渡村后好一会儿了,泊在河边的那艘船这才拔起篙子,支起篷帆,徐徐离开河岸。这时,夏光和他的战士们早已驾着小船,悄悄地驶入车渡村驶往太平镇必经的湖滩,隐蔽在芦苇丛中,等候好久了。

不一会儿,小篷船驶入了阳澄湖中,一进入湖面,船速显然加快了,夜幕中,前面那艘船上的小马灯越来越亮。这时,夏光一声令下,三艘快船迅速驶出芦苇滩,呈三角形向前包围而去。

“停船停船!我们要检查检查!”战士们根据夏光的指示,哗哗拉动枪栓,冲着小篷船大声呼喊道。

与此同时,左右两艘船上的战士们也齐齐钻出了船舱,举枪对准了小篷船。

夏光估计胡肇汉就在这艘小篷船上,因为后来的情报透露了胡肇汉在车渡村也有一个姘妇。白天,他很可能跑到姘妇家中鬼混去了。果不出所料,胡肇汉就在那艘小篷船里,刚才因在姘妇家泡得甜蜜,所以他让刘彪他们先护送粮船回去,自己稍后慢慢赶到。总以为趁着夜幕遮掩,可以一路平安无事,没想到今晚却会在这里遇上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胡肇汉一边命令身边的几个警卫员拔枪准备战斗,一边急速地寻思着来者是何方人物。

“前面船上是胡司令吗?”两船越来越近,夏光冲着面前的小篷船试探着大声喝问了一句。

小篷船上的胡肇汉一听这熟悉的湖南家乡口音,便知道来者是谁了,于是他不得不弓着腰,钻出了船舱,冲着面前的快船掩饰道:“我刚从上海回来。”

“啊,果然是胡司令,我可找你好久了!”夏光爽朗一笑,把船靠了上去。

灯光下,胡肇汉身穿皮袍,头戴皮帽,脸色灰暗,两眉绞成了一线,他的两眼急速地转着圈,不知这位赫赫有名的新四军“江抗”领导想把自己怎样。

“我说胡司令,你也太看不起我这乡弟了吧,连着向你写了两封信,你居然连一个字也不回,可把我给等急了。”夏光拉住胡肇汉的手,把他引到自己的快船上。

“夏司令,我不是跟你说我到上海去了嘛!”胡肇汉苦笑着强调道,言下之意:他因去了上海,所以没有见到夏光写给他的信。

夏光将计就计地笑道:“那好,我们哥俩好久不见,今晚,我正好把我信上所写的和老兄谈谈,交个底。”说着,夏光拉着胡肇汉的手,就让快船领先直往消泾村而去。

消泾村沿街一处腾出来的民房,是新“江抗”指挥部的临时驻地。看得出来,新“江抗”在此已建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短短一条消泾街上,几乎是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几家小店门前还挂起了亮晃晃的灯笼,做开了夜生意呢。

夏光在指挥部里摆下了简单的晚宴,邀请胡肇汉入席。不料,满腹狐疑的胡肇汉竟怀疑夏光在酒菜中下了毒,推托已经吃过晚饭,说什么也不肯动筷。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杨浩庐脸色铁板地站了起来,指着胡肇汉严正地问道:“胡肇汉,你知罪吗?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接受日本鬼子的番号?”

“没有哇!你这话可说到哪里去了?”胡肇汉耍开了无赖,来了个当面不认账。

“没有?那你为什么不肯参加我们的‘江抗?偏要做那扶不上龙座的刘阿斗?”根据事先分工,杨浩庐唱起了黑脸。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嘛,我胡某才疏学浅,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那人家叫你当什么团长队长的,你就那么乐意地担当了?是不是嫌弃我们‘江抗穷,没有武器与军饷发给你?”杨浩庐双目炯炯地直视着胡肇汉,单刀直入。

胡肇汉见夏光他们早已掌握了自己的情况,不由恼羞成怒,鸭死嘴还硬:“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为了保卫阳澄湖的太平,我不得不这样做。”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支由共产党、新四军直接领导的‘江抗,就不是保卫人民太平的部队喽?”杨浩庐义正辞言,反唇相讥。

听到“江抗”果然是共产党新四军领导的部队,胡肇汉不由一怔,心里先怵了三分,嘟哝道:“我可没那么说呀。”

“这事也怪我事先没说明,胡司令,我们‘江抗东路司令部,确实是直属共产党新四军领导的,现在,主力正在苏北作战,我们只是留守在这里,迎接大部队打回来呢。”见时机成熟,夏光唱开了白脸,“怎么样,老兄,你对我们共产党也有所怀疑吗?”

“不不!”胡肇汉更加心慌意乱了,连忙顺坡下驴地表示,“我确实不知道你们是共产党的部队,确实不知道你们是共产党的部队。这事是大事,你们得让我好好地想一想,明天再给你们答复,好吗?”

“好!”夏光见好就收,“只要胡司令相信我们共产党,相信‘江抗,我们是不计较时间的,随时欢迎你前来担任我们的领导!”

当晚,胡肇汉就与夏光、杨浩庐同宿在一屋,夏、杨住西屋,胡肇汉一个人住在东房。

这一夜,夏光、杨浩庐久久不能入眠,他们商量着明天如何对付胡肇汉:对于这个反复无常的草头王,究竟是羁押呢,还是强行改编他的部队;或是继续表明诚意,努力争取他?俩人商议到夜深,最后达成了统一意见:根据当时的形势,即使制服了胡肇汉,“江抗”还不能完全控制阳澄湖,弄不好,反而可能让日伪军乘虚而入,搅得阳澄湖更加不太平。为此,他们决定还是以感化为主,继续争取胡部。

此时此刻,睡在东房的胡肇汉也怎么能安然入梦?他清楚共产党新四军的威力,更清楚自己投靠日寇、卖国求荣的罪孽该是如何深重,下场该是如何悲惨。但是,堂堂国军都明珠暗投倚靠了日本人,自己小小一个湖匪,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共产党能打得过人家国军吗?能最终成为气候吗?说到底,共产党新四军也不是正规军,光从武器装备与经费来源上看,与国民党的和平军、保安团、忠义救国军相比,就差远呢!新四军与“江抗”,虽说都不怕死,是真心抗日的,但光凭你们这些力量,能打得过日本人吗?连国民党都要对日本人拱手称臣呢,你们算老几?

但是,自己和新四军的“江抗”相比,也确实不自量力了,这几年来,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主力确实不简单,有实力,他们连日本人的火车站与飞机场都敢打呢,而且打得那么有声有色,难道他们还怕我胡某这样一支小小的地方武装吗?我若放着人家铺下的跳板不去走,万一人家真的有朝一日打回来,到那时,我可是只怕死也没有葬身之地呀!

就在胡肇汉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街筒子里却一直是灯火通明,人声不断,怀着好奇心,胡肇汉悄悄地爬起身,拨开窗缝向外张望。灯火映照的街巷里,不时有身穿新四军军装或穿着便服的持枪者们在走来走去,好像是在半夜换岗哨。还有几个留着短发的女兵呢,她们轻轻地哼着歌,步履轻盈,全然不像是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下。

胡肇汉披衣下床,想走出门去看个究竟,刚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就不由又缩了回去:警卫员怀抱短枪,正和衣倚躺在门口太师椅上假寐呢。

其实,今夜外面街筒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夏光与杨浩庐故意做给胡肇汉看的“空城计”呢,十几个战士十几条长短枪,都被充分利用起来了,他们吩咐战士们不时更换服装乃至军帽,不规则地在街道上走动,以给胡肇汉造成一种兵强马壮的假象,彻底击溃胡肇汉内心虚弱的堤岸。

钻回被窝后,胡肇汉更加睡不着了,死亡的威胁,使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只怕明天继续推诿扯皮,说不定那个姓杨的当真会翻脸不认人,把自己当成汉奸给杀了呢!到那时,可是冤也没处申哪!胡肇汉后悔不该今天贪恋车渡村的那个臭婊子,没跟着刘彪他们一起走,到如今进退两难,独自一人在此受软禁。

经过一夜无眠的思想斗争,胡肇汉第二天一早起床后,就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主动找到了夏光与杨浩庐,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说道:“夏司令,杨副司令,我昨夜想好了,决定合并到你们部队中来,和你们一起联合抗日!”

“太好了!”夏光与杨浩庐自是如愿以偿,不由紧紧握住胡肇汉的手,异口同声地表示了他们的热烈欢迎。

当天下午,胡肇汉就通知他的班长以上的40多个骨干一起来到消泾村,同时还命刘彪随身带来了一挺轻机枪与五千发子弹,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新“江抗”。就在指挥部里,胡肇汉的骨干和新“江抗”的36名将士围坐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在会上,夏光和杨浩庐都代表部队讲了话,确定了合并后仍然以各自为主,原地抗战,并明确了各自的防区,初步拟定了合作抗日的行动计划,要求胡肇汉整顿部队纪律。最后,夏光代表新四军,正式委任胡肇汉为新“江抗”的副司令。

然而,胡肇汉没想到的是,他领着骨干们还没回到太平镇驻地,新“江抗”的有关两军合并联合抗日的布告,便贴遍了阳澄湖畔的几个主要镇区。

布 告

兹经友好协商,阳澄湖游击队从即日起合并于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联合抗日。

特此布告,敬请周知。

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

1939年12月×日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布告,胡肇汉的一张瓦刀脸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又紫一阵。原来,胡肇汉这次接受新“江抗”的收编,纯属无奈,是他那投机取巧的流氓心理所支配,他本想偷偷地在暗地里分别做出归顺国民党、小日本与共产党的表现,从而使自己暗渡陈仓,左右逢源,以利自己在阳澄湖地区更好地称王称霸,没想到新“江抗”的这一安民告示的举措,顿时把他的用意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下,可算是让胡肇汉骑虎难下了!

厉害,厉害,这帮新四军实在厉害!往下,叫自己怎么向日本人交账呢?怎么向国民党解释呢?胡肇汉回到驻地,不由气得摔桌打凳直骂娘。

不过,此后的胡肇汉虽说没有抗日行动,但在一个时期里却也没有再胡作非为,对新“江抗”采取了比较友好的态度,达到了夏、杨司令预期的效果。

与此同时,新“江抗”的斗争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时还故意虚张声势,迷惑敌人。常熟东唐墅是一个不小的市镇,商业相当繁盛,老“江抗”在这里曾设有办事处,征收税款解交江南指挥部补充抗日军费。老“江抗”西撤后,伪军、土顽都对这里垂涎三尺,经常到这里来抢掠、勒索。新“江抗”成立后,他们还派特务到这一带刺探我们的情况。新“江抗”一面大力宣传“‘江抗回来了”,一面则三天两日地取黎明前或天断黑后,把部队开到镇上搜查、逮捕特务和汉奸。新“江抗”一到镇上,即通知商家把门前的风雨灯全部点亮,照得满街通明。桥口要道布上岗哨,大声吆喝。其余的人在大街小巷巡查,川流不息,造成声势,仿佛有几百人的队伍。在其他地方,新“江抗”也用过这种办法,使敌人摸不到底细,更加害怕。

新“江抗”的斗争,完全符合东路人民的要求,因此得到了东路人民各方面的支持:许多青壮年自带武器前来参加部队;部队每到宿营地,家家热情接待,洗衣补被,烧茶做饭,忙个不停;看到战士们没有鞋穿,老大娘、大嫂子还常送来结实的新鞋;青壮年更是主动放哨,监视敌人,掩护部队休息。在水网地区行动最重要的是船,只要新“江抗”一声通知,马上人到船到。寒冬腊月,风雪交加,弄船的老大爷常常跳进水里推船;到了目的地,他们还一定要照护战士们洗好脚,摊好铺,休息下来才肯离去。

由于斗争胜利,东路局面有了很大的变化,上海党组织和皖南新四军军部从各方面抽调力量加强东路地区的领导。上海党组织指示张英和杨浩庐组织了常熟中心县委,开办了抗日干部训练班,并着手建立地方政权,更好地支援抗日部队。上海又源源不断地动员工人、学生下乡参军。军部先派了过鉴清同志到东路联络,不久又抽调了教导团和服务团50多名优秀干部到东路。接着,又委派何克希同志担任“江抗东路司令部”司令,吴仲超同志任政治委员,大大加强了领导。在这过程中,各地“民抗”队伍也有了恢复和发展,并纷纷上升到“江抗”,使新“江抗”的队伍迅速壮大。在谭震林重返东路时,新“江抗”已拥有两个支队,几百人枪;几个月前还只有一个班的“特务连”,这时也编成一个支队了。这是后话。

二、血战洋沟溇

1940年2月8日,农历春节的大年初一。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早晨,阳光普洒在阳澄湖上,湖面上波光潋滟,流金溢彩。坐落在阳澄湖西畔的洋沟溇村里一片宁静。

前天(小年夜)夜晚,新“江抗”在夏光、杨浩庐正副司令的率领下,在吴县北桥镇伏击了日伪军下乡抢粮的汽艇,给下乡骚扰的敌伪军以沉重的打击。当晚,部队乘坐小木船,从常熟东唐墅附近的村庄出发,前往阳澄湖。他们先到湘城镇,后到沺泾镇,当天半夜时分移动到洋沟溇村。

那里是一片泽国,有许许多多的芦苇湖荡可作为天然的屏障。部队原想采取长距离转移,秘密运动,突然进入该村庄,然后严密封锁消息,隐蔽起来,准备部队就在洋沟溇村里安度一个春节。这是新“江抗”进入敌后的第二个年头的春节,第一个年头的春节是在长途行军中度过的,所以全体将士们内心分外喜悦,总以为今年可以过个安逸详和的春节了。

当夜深人静,人们都酣然入睡的时候,新“江抗”乘坐的小木船悄悄地靠上洋沟溇村庄的湖岸,部队不声不响地上了岸,一上岸就迅速布置好村庄各个出口的岗哨。当时,新“江抗”已有4个连的建制,特务连(连长吴立夏)负责保卫司令部;一连(连长薛村、副连长曹德清、指导员褚学潜)驻村西南角,扼守西湖;二连(原常熟何家市殷玉如的二大队)驻村北;三连(收编的原太仓国民党省保安四团部分部队)随司令部行动并警戒村东面的湖边。与此同时,司令部研究分析了敌情和所要采取的应急措施。然后,大家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休息,和喜出望外的群众们一起过了个大年夜。

大年初一清早,众将士起床后,又忙了个不亦乐乎:早饭后,部队指战员有的帮助群众挑水扫地,有的在做宣传工作,有的在继续排练文艺节目,有的向村民借来门板与长条凳,搭建小舞台,准备下午与当地村民一起举办一个军民联欢会。

文艺节目都是战士们自编自演的,艺术水平不高,但鼓动性很强。有一个节目名为“大补缸”,说一个游击队员化装成补缸的人,一个鬼子来了,他用各种方法麻痹敌人,然后乘鬼子不备时用扁担打死了鬼子胜利而归。还有一个主要节目名为“替鬼子理发”,这个节目用夸张的手法来写一个游击队员化装成剃头匠给鬼子理发,舞台上的游击队员手中的剃头刀,是一把菜刀,挖耳勺是一把大饭勺。他用菜刀在鬼子头上乱剃,把鬼子杀掉。还有用无锡小调改编的“小小无锡景,打败鬼子兵”,大合唱“义勇军进行曲”等。

年轻的指导员褚学潜在检查战士们的个人卫生时,战士们一个个乐滋滋地站在那里,接受这位年仅20岁的领导的检查。褚学潜逐个检查着战士们头发理了没有,指甲长不长,衣服洗得干净不干净,真是细致入微。

这一阵来,夏光学着陈毅司令的样,为自己热爱的新“江抗”创作了一支军歌,取题目为《你是游击兵团》,写完歌词后,兴犹未尽,还请爱好音乐的赵熙医官谱了曲。一哼哼,倒也很入耳,便很快在部队里传唱了开来:

阳澄湖畔,虞山之麓,

三十六个伤病员,

背负着党的旗帜和人民的希望,

在暗影笼罩着的鱼米之乡,

埋着头,流着血呀,流着汗,

辛苦地耕耘着被野狗蹂躏的田野,

东路人民的救星生长了!

你的威名震彻了江南,

你的钢刀刺破了敌汪的心房!

……

这首当时作为新“江抗”的军歌,后来成为了新四军十八旅的军歌,凡是在十八旅工作过的将士们,差不多人人会唱。今天,夏光要在联欢会上,亲自指挥全体将士一起纵情歌唱,把它献给洋沟溇的父老乡亲们。

昨天当晚军民一起共吃年夜饭的时候,部队还添了点菜,买了点米酒。共进年夜饭时,夏光司令还提醒大家:不要喝过多的酒,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趁节日突然袭击。

就在全村军民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时,湖东的嘹望哨发现,洋沟溇村庄正前方的湖荡中间,有一只木船正慢慢地向驻地的村庄驶来,因为没有发现它后面有其他船只,船舱面上也只有两个身上披着蓑衣的渔民。所以哨兵以为无非是一只渔船,让它靠岸也没关系,放松了对它的警戒。

哪知道这只船上载的是日军!在船舱下面,躲藏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还带着一挺轻机枪和一个掷弹筒。当这只木船徐徐靠岸时,船上的日兵立即跳上岸来,抢占了湖岸边的有利地形。但等哨兵发现苗头不对时,已经迟了:抢占了制高点的日寇已齐齐亮出武器,向着村庄里开起火来了。一刹那间,劈劈啪啪的枪声响了起来,步枪、机枪、掷弹筒猛烈地向村庄打来。

与此同时,三艘早就躲藏在不远处芦苇荡中的日寇汽艇也开足马力,拼命地向村庄驶来,而且边急驶,边从汽艇上向村庄猛烈射击,掩护已经登陆的小部队。

亲历此战的追忆者黄烽后来知道,这是驻昆山城的日军得到密报后组织的一次偷袭,又据原日军翻译陆再贵陈述,昆山巴城的日本警备大队长中山是在大年夜晚上接到密报的,偷袭则由日警备队中队长斋藤一岛率领,计约80人,敌寇以4艘船舶为掩护,直冲洋沟溇,企图一举消灭新“江抗”。

战斗已经打响,新“江抗”的全体将士只得仓促应战。

这是新“江抗”成立以来与日寇第一次面对面的直接交锋,而且又是处于被动局面,所以战斗打得非常艰苦与激烈。

身经百战的特务连连长吴立夏一马当先,率领特务连迅速抢占村庄的高地和屋顶进行抗击。特务连的将士中间,有曾参加过南方三年游击战争的老战士,抗日战争爆发后,部队改编为新四军六团,他们随团深入敌人心脏地区南京附近句容县一带(茅山地区),在敌后与日本侵略者战斗了一年之久。六团东进时,又与敌伪顽打过好多次仗,也曾参加过攻打浒墅关据点全歼守敌和袭击上海虹桥飞机场等战斗。就拿特务连连长吴立夏来说,他是红军战士,六团老连长;六团东进时攻克浒墅关车站日军据点的突击队长,身上疤痕累累,打起仗来真像一只“猛虎”。二连是这个团的“硬骨头”连,像尖刀、钉子一般。攻打浒墅关据点一仗,干脆利索,担任突击队任务的就是这个连。当时,吴立夏担任突击队队长,他在战斗中多次负过伤。还有排长张世万同志等,也都非常英勇。特务连人数虽然很少,但都是英勇善战的骨干。

这是一场激烈的村落战。敌我双方都凭借着村庄的屋顶,在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之间背水作战。由于是在水乡地带,进入或撤离一个村庄,部队都要用船只运载或搭浮桥才能通行。因此,双方进退都有困难。日寇进攻固然有困难,但新“江抗”也不能一下子摆脱敌人;谁要是匆忙撤退,对方就很容易地从背后杀一刀,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我方既不能消灭敌人,又不能一下子撤离,所以只好采取节节抗击的办法,以拖延时间,等待敌人收兵或黄昏到来时撤出战斗。

午饭时分,枪声暂时停止。趁此机会,夏光身先士卒,跃出隐蔽物,跳入滩前一条土沟里,举起望远镜向埋伏着日寇的小高坡方向嘹望观察,想进一步摸清鬼子的实力。

但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折射出去,被对面的鬼子看见了。斋藤一岛认定这是新四军的指挥官,于是,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顷刻像飞蝗似的向夏光射来,把夏司令压在土沟里,抬不起头来。警卫员何彭福急忙用身子保护夏光,身中数弹而负伤。

为抢救夏光司令出险境,一连连长彭海清与指导员诸学潜率领战士奋不顾身跃出隐蔽物,大声吼叫着,向对面的日寇进行猛烈的扫射。拼死一战中,机枪手中弹牺牲。彭海清接过轻机枪,一马当先向日寇冲去,一批鬼子倒下了。与此同时,连长吴立夏率领特务队从侧翼包抄,把敌人机枪的火力压了下去。突然,一颗子弹射中了彭海清的腹部,肠子流出来了。彭海清咬着牙,把肠子塞进腹内,继续战斗;不幸,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光荣牺牲。

战友们的先后倒下,指导员诸学潜激怒得两眼都红了,他接过彭海清手中发烫的机枪,继续向日寇射出了愤怒的子弹。在吴立夏侧翼的猛烈攻击下,日寇支持不住了,纷纷向湖边溃退。正这时,湖面上汽笛狂啸,浊浪翻滚,又一批增援的日寇坐着小汽艇,从巴城赶来了。战斗更加紧张了。

夏光对新的情况进行了判断:敌人占据了有利的村外地形,并且火力强于我方,不宜在村头硬拼。于是,他命令部队撤进村内,进行巷战。于是,双方为争夺屋脊制高点,又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激战。这时,年仅20岁的褚学潜胸部中弹,身负重伤,壮烈牺牲了,在牺牲前的那一刻里他仍大声呼喊着:“不要慌,沉着应战,快冲上去!”

排长费介成含悲忍泪从指导员手中接过机枪,咆哮着爬上屋脊,向日寇猛烈扫射。

吴立夏在刚才侧攻时,背部已经中弹挂花,但他忍着剧痛,继续参加战斗。在敌人的背后,他发现了一个正在指手划脚的日本军官,吴立夏精心瞄准,只一枪,就把他打了个满脸花给撩倒了。事后人们才知道,吴立夏一枪撩倒的居然是指挥突袭的日军中队长斋藤一岛。

斋藤一岛的当场阵亡,使日寇们的战斗意志大为丧失,激烈的巷战有所缓解。

当时,日寇很害怕新“江抗”在两侧设有埋伏,万一汽艇被我方打掉了,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泽国中,就只有出得来、回不去的可能了。因而,日寇也十分谨慎,采取正面进攻、步步为营的打法,而不敢贸然采取大胆的迂回包抄、切断我方退路的战术,汽艇的优势自是无从发挥。由于双方都不能速战速决,所以形成了马拉松式的消耗战。就这样,战斗从一个村庄打到另一个村庄,经过了十多个村庄,打了整整一天,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伤亡很大。

黄昏终于到来了,夜幕徐徐地笼罩着大地。日寇一见天色将黑,就慌忙收兵撤走了。新“江抗”脱离了敌人后,部队随即转移到常熟的董浜一带进行休整。

在这次战斗中,昆山巴城的日军指挥斋藤一岛和士兵10余人被击毙,20余人被打伤。但新“江抗”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指导员诸学潜、副连长曹德清等17名同志光荣牺牲,负伤的也有10余名,排长费介成、杨浩庐副司令在指挥战斗中均负了重伤,特务连连长吴立夏又一次负了伤。

这次战斗,新“江抗”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日军企图采取突然袭击、一举消灭新“江抗”的阴谋,不但都被英勇的将士们所粉碎,而且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有看不见的胜利是,通过这次战斗,进一步扩大了新“江抗”的影响,群众兴奋地奔走相告:“‘江抗真的又回来了!”一批常熟来的乡亲们,为了支援我们的部队,没有呆在家里过春节,用自己的船只运送部队,跟随部队行动,在枪林弹雨中和阳澄湖畔的群众一起同部队并肩作战,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和运送伤员;战斗结束后,还帮助打扫战场,掩埋牺牲的烈士。

洋沟溇一战,不但亮出了新“江抗”的旗号,扩大了我军的影响,还使新“江抗”丰富了河汊水网地带作战的经验,为后来坚持和发展苏常太地区的斗争,再度打开东路抗日斗争的局面、争取武装抗日的胜利,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三、豺狼本性

秋风起,秋风凉,

江抗民抗上战场,

我伲在后方,

多做几件新衣裳,

帮助伊笃(他们。苏州方言)打胜仗,

打胜仗,打胜仗,

收复失地保家乡。

自从自己被“江抗”选定为地下交通员、家被选作交通联络站后,孙丽娟爱憎更分明,劲头更充沛,她经常热情、周到地招待往来于消泾的一批批抗日同志的食宿,还经常外出探听敌情,传送情报,护送我抗日同志进出。她的家,成为了我苏常太抗日游击根据地最可信赖的交通站之一,活动在这一地区的我党、政、军领导,如夏光、翁迪民、徐克祥、浦青、陈鹤、张梅、汪良等,都在她家住过。“江抗”消泾办事处主任朱向荣,也常以孙家为依托,四出开展工作。

在完成交通联络任务的同时,孙丽娟还努力发动“妇抗会”的成员们为部队赶制棉衣和军鞋,她和隔壁的石雪玲经常凑在一盏昏黄的豆油灯下缝制着军衣军鞋,直到深夜才歇息。棉衣、军鞋上的一针一线,都凝聚着阳澄湖姐妹对抗日战士的一片爱心。上面这首歌是湘城镇上传唱过来的。

尽管她与隔壁的小姐妹石雪珍好得就像一个人,但孙丽娟却有一件事却从来对她守口如瓶,那就是她与黄泥庵常师傅之间的单线联系情况。

农历二月三十日,是当地百姓赶集的日子,也是善男信女吃素食斋的日子。这一天,阳澄湖北岸三镇最大的黄泥庵,在江西景德镇特制了一批斋碗,作为普佛的佛缘传播。所以,庵内庵外,香火缭绕,人头济济。这一天下午,孙丽娟不等常师傅派净心上门通知,就与石雪珍双双各自背着一只黄香袋,里面装上了一把檀香与两支红烛,俨然以一虔诚的佛门信徒模样,向黄泥庵走去。

然而,孙丽娟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杀身之祸已悄悄地逼近了她,死神的魔爪已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这天上黄泥庵进香的人真多,连天井中的铜香炉里,也扔了不少的集束檀香;旁边的烛台上更是人头拥挤,火苗跳跃。此时,孙丽娟站在天井里,踮起脚尖,越过人们的头顶向庵堂里望进去,但见常师傅一如往常地盘膝端坐在蒲团上,笑微微地应付着前去求签问卦的善男信女们。

这时,石雪珍已在庵堂里进过香、磕过头,募了一只佛碗,欢喜地举着挤出了人群,冲着孙丽娟大声嚷道:“丽娟姐,你怎么还不进去呀?”

“哎。”孙丽娟被石雪珍在后推搡着,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庵堂内。她先按部就班地来到正中的观音佛像面前进香跪拜,然后趁此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边的常师傅。

常师傅显然已经看见孙丽娟了,也正睁开眼睛向这边张望呢,四目相视,孙丽娟就凭自己的第六感觉知道:常师傅也正在找自己呢!她今天一定有事。

于是,孙丽娟果断地走到拜台前,掏出两张法币,恭恭敬敬地双手执着,放到常师傅面前:“常师傅,我要结佛缘。”

常师傅微微一笑,双手作了个揖,便提起狼毫,在功德簿上写下了孙丽娟的姓名与所捐钱款数目,然后从一边拿出一只上面印有“普结佛缘,阿弥陀佛,黄泥庵”等字体的细瓷碗,放到孙丽娟手中。

“佛主保佑,施主,你可得把此碗交给你当家的。”常师傅眯起两眼,望定孙丽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阿弥陀佛。”孙丽娟接过碗,心领神会地向常师傅回以弟子礼。这时,她的手指,分明摸到了扣在碗底的一块纸折。

挤出拥挤的庵堂来到院子里,石雪珍早已被人流挤得不见了踪影。孙丽娟把碗放在香袋里,就匆匆地走出了黄泥庵。她心里明白,碗底扣着的那块纸折,一定又是一份需急送新“江抗”的重要情报。

从沺泾镇到消泾村孙丽娟家,有十几里的路,回家取船,一来一回至少得耽搁两、三个钟点。为抓紧时间把情报送到夏光司令的手上,所以,孙丽娟打算就近向就住在镇边的一个远房表兄借一艘小舢板。然而,当她走出黄泥庵,向四下寻找刚才一起同来的石雪珍时,蓦地冷眼间,她似乎发现身后有一个中年男子在盯着自己,目光扫去时,那个男子即装作没事似的,急忙把头转开了。

孙丽娟心里一动,直觉中感到这个男人形迹可疑:一是在庵前的这条用螺丝壳铺就的小路上,出现的应该都是妇孺与老人,就算有善男,也大都是当地贫苦老实的庄稼汉;二是这个男子显然不是种田的农民,他的一身不土不洋的打扮,还有那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出现在这种场合实在不相衬,除非他是一个专以扒窃为生的小偷。

心里存了疑窦,孙丽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走出一段路以后,见四下没人,她装作解手,就一头钻进了路边的芦苇林中,然后借着茂密的芦苇的掩护,急速向前走出一段路,来到邻近大路的一丛芦苇后面,透过隙缝,悄悄地向外张望。

果不出所料,那个贼头贼脑的男子看着孙丽娟钻进芦苇林后,就快步追到了刚才孙丽娟钻进去的那个地方,然后上踮下蹲地努力透过芦苇的空间,向里张望着。与此同时,他向后做了个什么手势。

孙丽娟心头一震,顺着他的示意向后望去,果然,不远处还有两个装束差不多的男子,也正伸头缩颈地向这边张望呢!顿时,孙丽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已被他们盯上了!

不管怎么说,跟踪自己的,肯定不会是好人。现在问题严重的是,怎么摆脱坏人,尽快把情报送到夏光的手中!孙丽娟顾不得多想,就一头弯下腰,在芦苇林中穿行了起来,试着摆脱那几个人。

也是老天不帮忙,这天,正是万里无云也无风,芦苇林静静地肃立着,枝头的芦叶与芦花纹丝不动。孙丽娟脱身心切,脚下急了些,再加上芦苇长得茂密了些,所以她无法不惊动身边的芦苇林,头顶那一片片一束束静止不动的芦叶与芦花,随着她的行进不停地摇摆着,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

头顶那波浪般起伏的芦叶与芦花,很快被那个家伙发现了,他心里叫声不好,连忙向不远处的同伙急打手势,当下,这几个家伙形成合围之势,以拂动的芦花与芦叶为目标,一路紧追而去。

一阵紧密的穿行后,孙丽娟估计自己已经摆脱了坏人的跟踪,就来到一条横河边,顺着河坡急跑了起来,她知道,越过这段河坡,前面就是沈家村,只要一到沈家村,她就有办法弄到小船,然后离开沺泾镇、进入阳澄湖了。

然而,她终于还是没有摆脱后面的追赶,正当她刚奔出坡岸,越过那用四根毛竹搭成的简易桥,来到横河对面时,前面的蚕豆田里,迎面就出现了两个汉子。

“站住!你给我站住!”两个汉子踩着蚕豆苗,志在必得地向她迎面扑来。

孙丽娟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情急中,她的鞋子掉了也顾不得捡,干脆踢掉了另一只鞋子,就光着脚板在烂泥地里疾奔着。她一边奔,一边把手伸到香袋里,把碗底的那块纸折给扣了出来,捏在了手中,她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销毁情报。

“站住!再跑就打死你!”孙丽娟好不容易往回奔出几十步,眼看又可以一头钻进青纱帐里匿身时,迎面的芦苇林中,窜出了刚才她看见的那个男子,随着一声得意的狞笑声,两支乌黑溜圆的枪口就直直地对准了自己。

孙丽娟心一沉,知道自己这回跑不掉了,于是,她一低头,就把手中的纸折塞进了嘴中。

“妈的,吃什么?吐出来”三个男子围了上来,剧烈的奔跑使他们气恨交加,七手八脚地抽打着孙丽娟。

孙丽娟一边使劲挣扎着,一边拼命嚼着纸片往下咽。她知道这份情报至关重要,它不但涉及到新“江抗”的作战计划,还涉及到常师傅的身家性命、涉及到我地下交通站的存亡呢!一旦落到坏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尽管她的口鼻里都被打出血来了,但她仍拼命地咀嚼着,并费劲地下咽着。

“吐出来,你他妈的给我吐出来!”一个家伙叉开五指,狠狠捏住孙丽娟的两腮,试图抠出她嘴里的东西,但已迟了:孙丽娟的口腔里只有红红的鲜血与黄黄的纸汁。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凭什么打人?”孙丽娟愤怒地瞪着对方,尖声大叫着。

“那你他妈的跑个什么?”

“脚生在我腿上,我愿跑就跑!”

“还犟嘴?”为首那个在追赶中也把鞋子都粘掉了的男子恼羞成怒,又要扬手抽打孙丽娟,被另两个拦住了:“算了,把她带去见了副司令再说!”

……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东南局和新四军军部决定派谭震林到苏南东路地区加强领导,继续创建抗日游击根据地。洋沟溇一战,使我党我军进一步清楚地看到了苏南东路地区抗日斗争的复杂性与艰巨性,意识到了阳澄湖这根轴心的重要性。根据党中央的任命与指示,谭震林(化名林俊)出任江南抗日义勇军司令员兼政委,何克希任副司令员,并成立中国共产党东路军政会,由谭震林任书记。

谭震林任职后,即带领张开荆、戴克林、白书章、樊道于等七八个老“江抗”的领导骨干,准备在4月1日开拔常熟徐市,与何克希、吴仲超等同志会合后,与在阳澄湖东北岸坚持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的新“江抗”结合在一起,扎扎实实地扩大与巩固东路的抗日根据地。

这时,夏光司令率领的新“江抗”,也在困境中积极斗争着,他们根据毛泽东“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驻我扰、敌退我进”十六字游击方针,寻找着一切机会打击敌人,力图突破日伪奸三方重围的口子。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斗争越来越复杂,阳澄湖地区的敌人也在穷凶极恶地试图彻底消灭新“江抗”,身为副司令的胡肇汉奸诈又狡猾,他不但想方设法地回避着夏光司令的指挥,反而明珠暗投,挖空心思地借机刺探新“江抗”的情报,摸索部队活动的动向,千方百计地想取悦日寇与“国军”,为自己称霸阳澄湖、踩着革命志士的鲜血往上爬。

在这样险恶严峻的形势下,新“江抗”200多名将士只能借助青纱帐的掩护,长期生活在环境恶劣的芦苇荡中。为此,不少将士身上的旧伤未愈合,又染上了皮肤溃烂与癣症,几乎所有人的脚趾丫都溃烂了,又痒又痛,整天淌着黄黄的脓水,四肢浮肿,连鞋也穿不进了。更为严峻的是,由于日伪的频繁搜查与扫荡,村里的百姓进不来,部队的一天三餐供不上,饥锇与疾病交替威胁着将士们的生命。

“妈的,与其在此等死,不如与狗日们拼了!”众战士怒不可遏,磨拳擦掌,纷纷跑到夏光与吴立夏面前请战。

但是,作为指挥员,他们对目前的形势有着清醒的认识:硬拼是不行的,芦荡外的日伪军们,正张网以待呢!硬是冲出去,部队面临的只会是更大的损失。只有等待时机,趁夜转移出芦荡,去和常熟方面的抗日队伍联合在一起,才能把分开的五指捏成一个拳头。

提升为特务连副连长的叶成忠,站得也比原来高了,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急躁与冲动。白天和夜晚,他把特务连分为数班,命谙熟水性的当地人带领着,驾起小舢板,穿梭在莲花垛四周的河浜沟渠中,边操练,边警戒,同时接送着趁夜冒险前来送粮送药的乡亲们。

已有几天没见孙丽娟了,叶成忠嘴上不说,心中却不免十分惦念。按以往,她每隔一两天就要独自驾着小舢板,在半夜时分来到莲花垛。也许这一阵,她正忙着做军鞋、缝军衣,忙得脱不开身了吧?前几天,他连哄带求地从一个战士手中要来了一把带鞘的小匕首,用河底的生泥擦了个雪雪亮,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心上人,好让她用来防身。上次她被胡部的两个兵痞追赶的一幕,至今仍使叶成忠为之担心呢。

然而,就在叶成忠心中默默地思念着心上人的时候,孙丽娟已被那几个兵痞带到了太平镇上的猛将堂,推到了胡肇汉的面前。

前两天,胡肇汉已从消泾镇上一个以中医身份作掩护的姓汪的国民党奸细那里,得知了孙丽娟的情况,知道她原是常熟“民抗”、现在是新“江抗”的秘密通讯员,与司令部有着直接而又紧密的联系,不少机密的情报,都是通过她来传送的。所以,这两天,就是胡肇汉派出鹰犬,暗中埋伏在沈家四周,密切监视着孙丽娟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身上搜查到更多的线索,破获新“江抗”分布在群众中的通讯网。这天,孙丽娟终于出门了,鹰犬们立即一路跟踪,紧紧地咬上了。然而他们没料到的是,还在半路上,他们的行迹已被机警的孙丽娟觉察到了,无奈,他们只得露出真相,抓住了孙丽娟。

由于高度警惕的孙丽娟在被胡肇汉他们抓住的时候,把情报放在嘴中嚼烂后咽了下去,丧心病狂的胡肇汉他们当场杀害了这位机敏勇敢的“江抗”通讯员!

据说,人称“活阎王”的刘彪残忍地杀害了孙丽娟后,还当场剜出了她的心脏,把还在扑扑跳动的心脏扔在油锅里炸着下酒吃。此仅是传说,并无记载。但胡肇汉他们当场割下孙丽娟的头颅,悬挂在消泾村孙丽娟家门前的大树上,以恫吓所有敢与“江抗”联系的人们却是真的,这是革命老人石雪珍在她的后来的回忆中多次提及到的一件事。

四、你死我活

1940年4月1日,谭震林司令员率领老“江抗”七八个骨干,如期到达常熟徐市,与何克希、吴仲超等同志会合后,立刻展开了紧张的工作。阳澄湖北岸的情况之紧急,敌人之嚣张,已使他们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插上双翅飞到阳澄湖,彻底消灭敌人。

为了更好地支援部队作战,在谭震林司令员与何克希、吴仲超等同志的主持下,他们相继成立了东路特委和江南行政委员会,还从新四军江南指挥部(老“江抗”)调派去一百多名干部,充实与加强了新“江抗”。部队也进行了统一整编,编为六个支队(每支队约一个营),由陈挺、戴克林、朱长清、薛惠民等同志分任支队长。

新“江抗”走上了新的发展阶段。

为了密切配合地方政权的建立与发展,扩大与巩固东路根据地,新“江抗”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东征西战:队伍分为东、南两路,东路以二支队为主力,由何克希、张开荆、刘开基、陈挺等同志率领;南路以一支队为主力,由病愈归队的刘飞、吴仲超等同志率领。谭震林令东路二支队先重拳出击,消灭常熟城里的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给阳澄湖地区嚣张之极的日伪军一个严重的警告。

说到这里,得补充一下有关常熟“忠义救国军”的情况了。忠义救国军原是常熟城郊地痞袁亚承所组建,主要盘踞在常熟城一带,是地方上赫赫有名的一霸,最猖狂时约有近万人的兵力。1940年初,袁亚承因为克扣军饷等原因,部队人心涣散,只剩下四千多人马。这时,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团的赵北以合作抗日为名,兼并了袁亚承的部队,并为安抚袁亚承及其常熟城里的土豪劣绅(因为部队的大部份军饷均由他们提供),干脆把江苏省保安团易名为“忠义救国军”。赵北为司令,袁亚承为副司令。同时,继续让胡肇汉挂名为忠义救国军的“先遣支队总司令”一空衔。

以张北为首的国民党江苏保安团兼并了忠义救国军之后,就好像恶狗患了疯病,变得愈发变本加厉了,他们死心塌地投靠着常熟日本警备队,效忠日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算,还经常随同日寇进攻澄锡虞地区,搔扰阳澄湖人民。他们继续打着忠义救国的旗号,欺压百姓,在外寇入侵之际,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掉转枪口,对准了打日寇的新四军。对这支愈发膨胀的反动军队,百姓恨之入骨,怨声连天。

江南抗日义勇军参谋长张开荆接受了“重拳打击”的使命后,即带领二支队迂回潜入常熟城郊,开始部署行动,决定为民除害,以彻底歼灭这股顽匪为最终目的。

这天,张开荆一行五人,脱掉军装,换上长袍大褂,架上墨镜,戴上礼帽,衣冠楚楚,一副商人打扮。他们是到常熟县城探听敌人的军事部署和兵力情况的。

他们接近常熟县城不远处,只见高耸的城门下哨兵持枪而立,戒备甚严,对每个进入城门者严格检查“良民证”,没有“良民证”休想进城。张开荆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城门口,连瞅都没瞅哨兵一眼,哨兵见状,慌忙喝道:“良民证!”随后持枪挡住他们。张开荆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证一晃,随后又揣入兜内。这两个哨兵见他们的衣冠不凡,盛气凌人的样子,不敢深问,挥挥手,于是,他们混入人群,顺利地闯过第一道关卡。

根据城内我党秘密联络站董浜站提供的情况,张开荆得知“忠义救国军”的司令名叫赵北,手下有号称三个团将近万人的兵力。张开荆率领的第一、第二两个支队,每个支队三个连,每连六七十人,无论从武器到人力,都是敌强我弱。因此,靠硬拼是很难取胜的。这一仗该怎么打呢?

1941年1月31日傍晚,当张开荆亲自率领着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整训的三百名将士,进入“忠义救国军”活动地区熟悉地形时,赵北指挥着他的一千五百多兵力,把刚抵达江阴桐歧镇的新“江抗”二支队给团团包围了。当敌人发现我军兵力与他们相比相差悬殊时,更骄狂嚣张了,枪声中夹杂着狂吼:“你们快投降吧!缴枪活命!”

面对敌情,张开荆沉着冷静,根据地形,命令一部分兵力向深沟隐蔽,组织三人小组守住那座用三根木头组成的约三米长的小便桥,同时嘱咐战士们要沉着应战,等敌人行进到木桥中间,再向敌人开火。富有作战经验的张开荆知道,面对敌众我寡、我三百余人被五倍的敌兵包围的劣势,要把劣势变为优势,只有主动出击,打近战,打防御战,这样才可以用小的代价,消灭更多的敌人,取得胜利。

果然,眼看敌人一窝蜂地奔上桥,距离仅有十几米的时候,张开荆才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即集中火力,向敌人猛烈开火。由于桥窄,上桥的敌人无法回头跑,一个个在枪声中倒下。后边的敌军见状顿时乱了营,一个个抱头鼠窜。赵北满以为用泰山压顶之势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我部,他亲自上阵,命令部队反复多次向我防御部队冲锋。战斗从拂晓起打到下午三时许,赵北被击伤,敌军仓惶向后逃窜。这时,突然从敌人背后又杀出一支游击队。

原来,张开荆已料到敌人必然逃窜,乘敌我短兵交战之机,把另一支预备队迅速转移,插到敌人背后,以防止敌人逃跑,敌人仓惶间突然又碰上我军的火力,立刻乱成一团,死的死,伤的伤,少部分逃回巢穴。

第二天夜里,张开荆干脆乘胜追击,率领将士们直捣“忠义救国军”巢穴,彻底消灭了赵北的部队。继而,他又率部向马乐鸣部——“忠义救国军”的另一支由高杏保带领的部队发起了进击。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仅用两天的时间,猖狂一时的“忠义救国军”几乎全部歼灭,只留下高杏保等近百个本土籍的匪军。

张开荆率领的一支队只有三百余人,而赵北的部队却是武器装备精良的将近二千人。可以说,这场由防御战转变为后来进攻战的战斗的胜利,完全是凭着将士们高涨的士气与视死如归的精神所取得的。尖刀班班长张德铭烈士,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英雄。

二支队一大队大队长叶成忠是屡建战功的老红军,是阳澄湖后方医院中的36个伤病员之一;副指导员吴志勤,是连队干部中年纪最轻的文武双全的政工干部。由于叶成忠文化程度低,吴志勤就经常帮助大队长识字写字。当时,叶成忠最爱写的是“你死我活”这个词,一竖一横一撇一捺,铁钩铜划,刚劲有力。

他不但自己经常书写这个词,还常学着吴志勤的口气,向人高马大的九班长张德铭建议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德铭同志,你也应该学学文化写写字了。要不,就是一个睁眼瞎了。”

面对叶成忠的建议,张德铭总是心服口不服:“这有何难,你也只不过就会写这几个大小多少、上下左右、你死我活嘛!”

“就会写?”这下叶成忠不服了,“你倒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不就是你死我活嘛,懂这意思就可以了。上了战场,真刀实枪时,看我的!”张德铭无心恋战,来了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1941年2月30日傍晚,新“江抗”二支队与日本鬼子在江阴桐歧镇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这天白天,张开荆参谋长与政治处主任张鏖派出的侦察员在侦察时,抓住了两个忠义救国军派出的侦察兵,经审讯,得知“忠救军”的司令高杏保在青旸鬼子的庇护下,当晚将在老家前洲双漏里村,以母亲庆寿为名,胁迫群众送礼,大肆搜刮民财。为此,部队决定乘胜追击,彻底消灭这股曾被打击过的高杏保残部。于是,傍晚时分,担任前卫的二支队一大队奉命冲进了双漏里高家。然而,进去一看,只见高家摆在家中的十余桌酒席热气腾腾的,厨房里还烧好了满满7缸菜肴,里面却没一个人影。原来,高杏保他们得知“江抗”来了,吓得屁滚尿流,已经闻风而逃,直奔青旸鬼子据点寻求保护去了!

双漏里离鬼子据点较近,只有一条路通往青旸。张开荆参谋长见状,迅即命令部队向王大坝一带转移。这时,天色已晚,骄横的青旸日寇警备队接报后,已悄悄出动。鬼子本来不善夜战,但为了要为高杏保撑腰,竟然打破了夜间不出战的常规,出动十几辆侧三轮摩托车,杀气腾腾地直向桐歧镇方向围追而去。

当时,一大队前卫排尖兵班(九班)正在班长张德铭的带领下,直奔王大坝。夜色中,前面隐隐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战斗经验丰富的张德铭,立即知道是日本鬼子从前面追堵过来了。于是他马上向叶大队长报告:前面发现日本鬼子;叶成忠即命令通信员沈喜福,向后面的陈挺支队长报告。

这时,鬼子侧三轮的引擎轰鸣声已越来越近,隐隐中,就着星光,已可以看见从鬼子头上戴着的钢盔与肩头背着的三八大盖上的刺刀上折射出来的反光了。眼看一场遭遇战不可避免地要展开,陈挺当机立断,迅速传令:“迅速占领有利地形,主动出击,打快打狠,消灭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尖兵班已在九班长张德铭一马当先的率领下,冲到了桐歧关帝庙附近,距离鬼子仅有几十公尺了。九班长一边拔出手榴弹,一边大叫着“全班快用手榴弹”,随着话音,已率先向鬼子扔出了第一枚手榴弹。几乎与此同时,全班7位战士也均已拔出手榴弹,扔向了鬼子。随着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遭到突袭的鬼子顿时乱成一团,一片鬼哭狼嚎中,纷纷滚下侧三轮,仆倒在关帝庙前与庙左侧的一所厕所后,试图借助建筑物的掩护作抵抗。

当时,双方虽说相距仅有十几公尺,但由于夜幕的遮掩,谁都无法瞄准射击。车到山前、船到江心,两军相遇,勇者胜!手榴弹的烟雾还没散去,九班长已拔出枪上的刺刀,随着一声“杀啊”的龙吟虎啸般的大吼,挺起明晃晃的枪刺,又率先冲向了鬼子。众战士自也不甘落后,一个个大喊着“冲啊!杀啊”,挺起枪刺,紧随着班长杀向了鬼子。

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旋即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肉搏战。

九班长有着一手刺杀的好本领,冲在最前面的他仅一个左突刺,就一刀把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鬼子给刺倒在地了。紧随其后的两个鬼子见状,连他们的武士道精神也不讲究了,立即分成左右夹角,恶狠狠地吼叫着,扑向了九班长。

沉着冷静的九班长,以静制动,当一鬼子突然挺起三八大盖向他下腹刺去时,只见他稍一后退,便又以一个突刺,将对方刺翻在地;另一个鬼子见状不妙,居然撒退就逃。九班长哪肯让你逃遁,立即一个箭步猛冲上前,双手合力,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杀”的怒吼,就把刺刀猛地刺向了那鬼子的后心窝。那鬼子双脚当即一蹬,上了西天。

英勇善战的九班长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就一连干掉了三个鬼子,使躲在一边的鬼子小队长狗急跳墙了,他“嗷嗷”地连声怪叫着,端起长长的枪刺,直扑九班长。

好一个九班长,但见他迅速从鬼子的后背上拔出刺刀后,又立即摆开马步,目眦欲裂地迎向了那个个头与他差不多高的鬼子小队长。于是,一场势均力敌、你死我活的白刃战展开了。毕竟是夜晚,夜色朦胧,视线不清,双方谁也不敢轻易出手,他俩在你来我往地格斗了十多个回合后,难分胜负。鬼子小队长从平地跳到麦田里,九班长也一步不离紧跟上前。撕心裂肺的喊杀声,枪支刺刀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扣人心弦。新长出来的麦苗,被双方踩踏出成十几米宽的泥田。

就在这时,由陈挺支队长率领的后续部队已赶到,开始向退缩在关帝庙里的鬼子展开“火攻”了。退缩在庙中的日军无路可退,只得在头山门处架起九二式重机枪,试图用曳光弹阻止我军的冲锋。然而,曳光弹的光亮,不但正好为将士们开路,冲向关帝庙,同时也给了九班长杀敌的好机会,他借着闪烁的火光,看清对方、找准机会,猛力将自己的枪刺压在了敌枪杆上,然后娴熟而又巧妙地借助对方枪杆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来了一个滑枪刺,把锋利的刺刀直捅进鬼子小队长的胸膛。

可是,鬼子小队长在倒地时,他的枪刺刀也同时刺入了九班长的小腹。顿时,九班长腹部血流如注,喊杀声也顷刻嘶哑了。但是,他那刚劲挺拔的身体,还是呈45度锐角前倾着,屹立在麦田中。

一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结束了,当叶成忠大队长带领众战士打扫战场时,但见九班长依然双目圆睁、浓眉高扬地挺立在那里;嘴里还在嘶声喊叫着“杀呀杀呀”;然而他的枪刺就像一枚钉子似的,死死地把那个鬼子小队长钉在了地下。当时他的军裤,已从上到下被鲜血浸透了,冻成了冰块。众人上前抱下九班长时,发现他手中的枪刺不但洞穿了鬼子小队长的胸膛,还插进了泥土半尺呢!

当时,九班长还有微弱的呼吸与心跳,卫生员们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当他们用剪刀剪破了他的裤子对他进行包扎时,他还在微弱地发出“杀呀杀呀”喊叫声。但是,当卫生员与民工们将九班长包扎完送回后方没多久,他就因失血过多而永远地离开了人们。

这场遭遇战,我军牺牲4名,负伤20多名,缴获九二式重机枪一挺,掷弹筒一门,三八式轻机枪和步枪、指挥刀30余支及一批军用物品。但击毙日寇驻青旸警备队早野中尉等4人,士兵17人,伤15人;日寇除1名翻译化装潜逃和1名躲在粪坑的鬼子在天明逃回青旸外,我军共歼灭日伪军42人。

将士们在安葬九班长的时候,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叠被鲜血浸透与染红的小纸片,但见这些纸片上,九班长张德铭都用笔写满了“你死我活”的字。尽管这些字写得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但每一笔都是那么的横平竖直、力透纸背。

战友们一时不理解九班长写这么多“你死我活”是什么意思,但叶成忠大队长的视线即刻就模糊了。他忍悲含泪把这个年轻的英雄用他短暂而又永生的生命写成的“你死我活”,一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裹着军毯的他的身边。

由于张开荆机智善战,在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屡建战功,所以,1955年在北京举行全军授勋授衔大会上,他荣获少将军衔,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解放后,他易名张漠高,担任了吉林省副省长。这是后话,不作展开。

彻底全歼赵北的“忠义救国军”的胜利消息传到了阳澄湖西芦苇荡中的新“江抗”全体将士中,夏光与他的将士们扬眉吐气,欢喜雀跃。

1999年11月7日,在新“江抗”成立60周年的日子里,原锡山市政协副主席吴志勤面对中央电视台,激动万分地回忆起了当年他与叶成忠并肩浴血抗日的故事。

1941年3月,“江抗”二支队被改编为新四军六师十八旅52团,吴志勤是一营一连代政治指导员兼连队支部书记,叶成忠任一营一连连长。吴志勤说:提起叶成忠,二支队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苦大仇深的闽东老战士,怀着“打倒小日本,解放受苦人”的志愿,一直转战在阳澄湖畔与大江南北。奇袭梅李镇,他率领突击排,杀入敌人后院,缴获一挺轻机枪;激战张家浜,他飞身下冰河,与战友并肩顶木桥,为冲锋部队开辟了通路;血战洋沟溇,他与战友们一起击毙了血债累累的日军小队长萨一岛。在歼灭高杏保残部时,时任副连长的叶成忠巧用调虎离山计,佯攻青阳镇,直插桐歧镇。他带领尖刀班,在夜幕的掩护下,故意在桐歧镇桥头晃动,没费一枪一弹,在诱惑并消灭了敌哨兵后,随即和指导员吴志勤一起,与当地抗日自卫队会合,从凌晨1点开始,向盘踞在桐歧关帝庙中的日军发起猛攻。为减少伤亡,叶成忠命令战友们在桐歧庙周围架起了干柴,泼上了火油,燃起了大火,将庙中30多名鬼子全部葬身于火海。

从此,叶成忠所在的52团,被誉为“江阴老虎团”。

1999年,时年81岁的无锡市离休老干部沈喜福,当年是52团一营的通讯班长,他老泪纵横,回忆叶成忠当年牺牲时的情景:1944年1月5日,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已任一营副营长的叶成忠随军来到苏北开辟江(都)、高(邮)、宝(应)根据地。这天,他们所属的52团奉命主攻大官庄伪军据点。

大官庄由伪军二十八军第三大队踞守,约400余人。据点周围有两道土围,东西各有一个碉堡。外围东、南、北均是水田,仅西边是开阔地,易守难攻。一营担负主攻任务,战斗于当夜十一点钟打响。但敌人负隅顽抗,前进受阻。营长陶祖全在前沿阵地视察时,不幸中弹牺牲。噩耗传来,叶成忠悲痛万分,怀着满腔怒火,组织突击排,展开新的攻势。叶成忠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在接近敌堡时,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白雪。通讯班长沈喜福见状,不顾一切地扑上前,背起叶成忠就往河边奔,他要把副营长送到后方医院去。在小船上,叶成忠脸色苍白,不住地喘着粗气,他抓住沈喜福的手说:“小沈,我浑身好冷,看来要到马克思那里去报到了。”沈喜福哭着说:“叶副营长,不会的,后方医院的医生能把你医好的。”但叶成忠摇了摇头,挣扎着在沈喜福的帮助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交给了沈喜福。他一字一句地对沈喜福说:“我是个孤儿,党就是我的母亲,新四军就是我的家,请代我把这些交给党组织,拜托了。”说完,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总攻大官庄的一营战士听说正副营长相继阵亡,激起了无比的愤怒,他们如猛虎下山似的扑向大官庄据点……第二天上午,战斗结束,生俘伪军230人,解放了大官庄。

事后,中共宝应县委做出决定,把大官庄命名为成忠乡,把大官庄附近的安乐镇命名为祖全乡,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两位英雄的名字。

……

当时从缴获的赵北的皮包里,张开荆发现了常熟日本警备队“嘉奖”给张北的嘉奖令,还有不久前日寇召集张北、胡肇汉三方举办的秘密会议的会议记录等。从这些绝密资料上,我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不但证实了胡肇汉确已投日卖国的事实,还意外地获得了有关王××(即消泾镇上的老中医汪何仁)等汉奸的名单!为提醒新“江抗”及时看透胡肇汉的反动真面目,谨防汉奸通风报讯,避免部队受到更大的损失,谭震林命令机要部尽快把这份情报送往阳澄湖中的莲花垛村。

一支队全歼忠义救国军的胜利喜讯,极大地鼓舞了苏南人民的抗日士气,重创了一切汉奸、亲日派的锐气;与此同时,江南抗日义勇军二支队在何克希、张开荆的率领下,开始挺进阳澄湖西岸的吴县境内。挺进中,二支队没费一枪一弹,先是解决了太仓境内的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四团”和我军的磨擦问题,后是在何克希等同志的影响、教育下,争取该部第三营营长郭希成率部弃暗投明,加入我部(后该部第一营营长在特务操纵下阴谋刺杀何克希同志,拖枪叛变投敌,被何克希同志侦悉,将该营营长逮捕,部队加以改编,其中10余名特务分子交人民公审法办)。

在这期间,江南抗日义勇军还对杨忠进一步进行了教育争取工作。

杨忠又叫杨筱南,流氓出身,很爱虚荣,和我们的关系时有反复。老“江抗”东进时对他进行过教育争取工作,他曾一度和我们合作,部队编入“江抗”,本人受命为独立第四支队支队长。“江抗”西撤,杨筱南禁不住“忠义救国军”的勾引,又投靠了忠义救国军,并暗杀了我们几个地方干部。在赵北受到惩罚以后,他又向新“江抗”表示友好,送米送猪来劳军。这时,杨筱南活动的无锡甘露、荡口一带是我东西交通的要道。为了进一步稳定他和新“江抗”的关系,我军经常对他教育。有一次路过甘露,谭震林同志亲自和他谈了话。谭震林同志的谈话很有效果,事后杨筱南不但允许我军在甘露、荡口一带自由来去,而且在较长时间内没有干什么大坏事。1941年7月,日伪开始“清乡”以后,他又走向反动,但最后却被日军杀死。这是反复无常者的必然下场。

然而,赵北部队的覆灭,并没有使胡肇汉迷途知返,相反,这个认贼作父的恶魔破釜沉舟,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更加紧密地倚靠日寇一方。继孙丽娟被害之后,同月,胡肇汉又将我新四军一名失散人员枪杀;1941年7月,他又捕杀了“江抗”湘城镇办事处主任和湘城镇“青抗会”主席;12月7日,胡肇汉得悉新“江抗”在苏常公路伏击日军,竟一下子拉出全部400余人兵力围攻新“江抗”,使我军6人伤亡。

就在谭震林率领下的一支队和二支队二次东进,在阳澄湖南的常熟、太仓等地与日伪军进行浴血奋战的时候,胡肇汉彻底撕去了仅存的一点假面具,利用他熟悉阳澄湖地区情况的优势,疯狂地带领日伪军拼命阻止二次东进的新四军,屠杀我抗日的革命志士。

五、鏖战渡船头

1940年3月10日,也是新“江抗”难以忘怀的一日。

那场在东路抗战史上颇有影响的湘城镇渡船头战斗打响了。

这日早晨,驻苏州、太平桥日军200余人,由胡肇汉部侦察班长夏炳荣和太平桥伪警吴雪健、刘长年带路,分乘5艘木壳汽艇,经湘城沿塘河突然袭击渡船头村,实施抢粮。上午9时许,敌寇进抵渡船头东南方之北斜宅、横港一线。与此同时,驻常熟吴塔日军也出动40余人,分乘2艘木壳汽艇,于上午10时许进抵渡船头西1500米处,设伏堵截新“江抗”的增援。

夏光在昨天半夜时分就接到了广兴嫂送来的紧急情报,为保护渡船头百姓不受敌人的涂炭,尽量不让敌人夺去一粒粮食,夏光当夜做出了战斗的决定,并于黎明时分率领全队200余名将士,悄悄地离开了莲花垛村,一路急行军来到了渡船头村通往常熟方向的必经之地,迅速布下了战斗的阵势。为进退自如,新“江抗”全体将士一边紧急通知村民们疏散,一边收集船只,架设村中浮桥,做好战斗准备。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战斗准备得已十分充分。但敌人还没有动静。直到下午2时左右,才见敌兵分两路,一路沿渡船头河东岸向北插至北下泽附近之小松林内,布下伏兵,试阻止一切可能前来营救的我军,另一路主力100余人则向西渡过渡船头河,自朱家堰直扑渡船头村。

眼见敌人进入我军的伏击圈,担任主打的一支队在副司令吴立夏、大队长高志祥、指导员管华的指挥下,突然向敌人发起了进攻,战斗打响了。

处于前哨阵地的特务连利用村前有利地形,当敌进至距离50米时,集中火力,一阵猛打,杀伤敌多名,挫其锐气。然后,向北过小桥浜,设法与守卫在那里的一支队汇合在一起,隔河抗击敌人。这时,正面面对敌人发起进攻的一支队在连续受了敌人的3次冲锋后,由于敌兵力、火力均占优势,一支队在付出较大代价后,又向北转移到南夹沟北岸,与特务连一起继续顽强抗击日军的进攻。

在前沿阵地浴血奋战的同时,二支队为取得与马汾泾、招军岸一线的配合与联系,由副大队长苏仁寿率两个班向马汾泾东的活观音庙运动。在通过村后开阔地时,部队遭到河东岸隐蔽于北下泽小松林里日军的狙击,伤亡较大。与此同时,一支队派出支援二支队的两个排,在运动中也遭到北下泽日军的封锁堵截。

二支队在渡船头依托村落民房,打得异常英勇顽强,机枪手牺牲了,助手架起机枪,继续杀伤敌人。至4时许,因人员伤亡,弹药消耗较大,二支队组织向北突围,与马汾泾、招军岸的一、三大队会合。日军倚仗其兵力、装备的优势,紧紧追击至招军岸。直到6时许,天色转暗,双方撤出战斗。新“江抗”一支队向东北方向转移,日军则向南顺原道分别回太平桥、吴塔据点。

湘城渡船头的战斗,历时近4个小时,新“江抗”与来犯的日军浴血奋战,共毙敌40余人。而一支队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副大队长苏仁寿以下干部、战士19人壮烈牺牲。

二次东进所受到的阻拦与挫折,尤其是胡肇汉彻底暴露了他卖国求荣、引狼入室、围歼我军的嘴脸后,全体新老“江抗”的将士们对胡肇汉恨得牙齿都快锉碎了,大家发誓:不彻底消灭胡肇汉,不讨还这一笔笔血债,决不收兵!

这时,无论是“江抗”将士们还是阳澄湖的百姓们,都知道胡肇汉早已成为不折不扣的汉奸卖国贼了!江南抗日义勇军与反动的胡肇汉完全决裂,一场彻底歼灭胡肇汉部的战斗,已摆在了与抗击日寇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自从谭震林与夏光的两支队伍合并后,兵强马壮的新“江抗”使敌人感到惶恐不安,受到惩罚后的一些反动武装,成了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然而,也许胡肇汉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骑虎难下,所以他仍利令智昏地寄希望于日寇与国民党,继续与新“江抗”为敌,不但一方面充当日伪的奸细,一方面还疯狂追杀我军与地方上的革命志士。

1940年年底与1941年开始后的胡肇汉,已变成了一条孤注一掷、到处乱咬的疯狗,他利用自己稔熟阳澄湖地区情况的优势,四下派出汉奸密探,搜索我新四军“江抗”的行动踪迹,然后向日寇告密,指引日寇围剿我军,妄想彻底消灭我军。尤其使我抗日将士忍无可忍的是,胡肇汉在一次次向我军发起挑衅和攻击后,还到处散布谣言,试图混淆广大人民大众的视线。这从1940年第147号《大众报》上的一篇专电上,可见一斑:

胡顽欺骗民众 阴谋进攻江抗军

我江抗某连,本月7日在渭泾西(注:据考证,具体地点在今苏州市相城区黄埭乡周家浜村),准备袭击公路之鬼子,而胡顽闻讯后,即拉出他全部400余人,将我某连包围,企图阴谋消灭我江抗。我某连闻讯,当即迎头痛击,将其击溃,获得胜利。闻胡顽死伤10余,我伤3死4,当地民众对于江抗英勇善战,以少胜多,极为兴奋和佩服。胡顽退却时,沿途欺骗民众谓与鬼子交锋,企图以此来掩饰其对抗日部队之阴谋,可谓毒辣之极矣。

据《吴县大事记》记载,1940年下半年中,抗日与亲日两大派的斗争,异常紧张与激烈,抗日形势十分复杂:1940年6月底7月初,胡肇汉公开投靠国民党,被委任为江苏省第二区保安第一团团长;7月31日,伪吴县知事郭曾基在三多桥被国民党军统“锄奸团”击毙;7月,中共苏州县委决定成立消(泾)陆(巷)区委,县委组织部长徐克强兼任书记。8月,钱野接任书记;8月11日,国民党游击队陈跃宗率机枪连在淞南、陈墓一带与日军展开激战,缴获步枪5支,机枪一挺,击沉日军汽艇2艘;9月12日,“江抗”一部由夏光率领向不断制造反共摩擦的胡肇汉部发动进攻,毙伤胡部约40人,“江抗”牺牲战士14名;9月20日,一股武装袭击浦庄伪自卫队,收缴步枪3支,子弹56发,伪教官受重伤;9月,苏州县消陆区人民抗日自卫会成立,丁伯祥任主任;是月,渭(塘)黄(埭)区人民抗日自卫会成立,王志方任主任,隶属无锡县人民抗日自卫会领导;10月1日,伪吴县县公署复称县政府;10月18日,马宗豫任伪吴县县长;10月,“江抗”驻渭黄办事处成立,钱冰任主任,王志方、朱昌绶任副主任;12月2日,胡肇汉部三四百人包围“江抗”东路指挥部三支队二连驻地周家浜,双方激战4个多小时,二连牺牲连长以下9名干部战士;12月13日,下午,日伪军80余人偷袭湘城张家浜“江抗”二纵队驻地,纵队陈挺夏光等当即指挥还击。敌受重大打击后次日拂晓撤回,“江抗”牺牲19名干部战士;冬,“江抗”驻湘城办事处成立,主任钱良臣,次年2月撤销……

此外,从当年“江抗”东路指挥部张肇圻同志的战斗笔记中,也可摘录到一些珍贵的战斗实况:

(1940年)6月11日,自我一支队在阳澄湖活动,同时胡部受到威胁。

湘城在6月10日到敌五、六十,我一支队侦察员于×日夜袭敌人哨兵,结果击毙1,逃跑1。毛湾角谢宅夜袭时间:(1940年)8月3日午(夜)前敌于2日午后6时半至陆巷镇乘船30余条,约300余人。我们接得情报系云:该部在张家浜,但无确实情报,故不改变我们原定搜索计划,到蛇泾靠近陆巷镇2里时,忽闻洋号声,故即登岸部署向陆巷镇进击。到街上时敌已开走,当即派侦察员随即跟踪,结果侦查在谢宅设营。

战斗虽平平,而胜利却相当大,将胡部予重大打击,稳定了群众及工作人员的心理,这是我们的胜利。部队中的战士很勇敢,新来的都能战斗,这是无产阶级特有的勇敢。

我们的弱点:战斗的胜利是决定最后几分钟,但我们连没有遵守时间,指导员缺乏机动。军事技术很差,夜战最好是白刃战斗方能解决,射击技术、打手榴弹均差,各级干部不能掌握部队。

盛家浜、殷家浜战斗

时间:(1940年)9月12日午后3时半至6时半。

敌人:敌部3个中队及司令部约计300余人,机枪8挺。

我参战部队:一连及二连两个排,教导(队)一个排。

战斗经过:9月10日晚,该部在中西村设营,11日晚过阳澄湖到达该作战地点,彼估计我们未敢深入,不致过湘城以南。我因彼之驻地未明,估计彼必在沺泾之南与太平桥之北两处,我即以战斗姿势向太平桥搜索前进,至盛宅湖时即收得情报,彼水步哨已发现我之岸上掩护步兵,即先行发枪,但我们仍以驻地村庄地形不明,当即以一连从左翼沿河堤直插向已运动出来之敌突击,二连一个排由中央逼近该部驻地突击,三连全部从右翼包抄过去。结果敌人全部溃退至二条小河之彼岸始行卧倒抵抗。冲锋实施后未及迅速搜集什物,但以兵力分散,一连消耗太大,而敌人了解我之情况组织反冲锋,忽经我之抵抗及射击,致彼不能顺利进行,始由于一连动作犹豫,后因一连先动摇使战斗形势为不利,结果因建制混乱,一下被敌杀伤数名,阵亡14名。敌约死、伤40左右。

教训:A、战斗力的进步:1、指挥上的进步。2、勇敢。B、弱点:1、各级干部指挥掌握的不够。2、勇敢不够(不坚决勇敢,迅速严肃)。3、射击差。4、隐蔽身体发扬火力差,运动与火力不够配合。5、战场观察差(15日检讨)。

1940年7月,中共苏州县委在消泾、陆巷地区设立中共消陆区委,由县委组织部长徐克强兼书记(后相继调张梅、陆致翔任书记),钱野、沈鲁钊、马尼、戴杏珍、娄国华为委员;陆巷、消泾设支部。9月,成立消泾区人民抗日自卫会,由丁伯祥任主席,隶属苏州县人民抗日自卫会。接着消陆区各乡、村相继成立了抗日自卫会,替代乡、保、甲的行政作用。翌年2月撤销。

此时此刻的新“江抗”,已不再是刚从芦苇荡里杀出来的势单力薄的新“江抗”了,它已在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中,锻炼成为一支刚强善战、实力雄厚的部队,尤其是不少从上海、苏州等地来的学生兵,这批新战士很快掌握了水乡作战的本领,成为了新“江抗”中新生力量。

1940年12月13日,时任中共东路特委委员的翁迪民、江南社社长刘平若(化名桑斯、冯二郎)等一行五人吃过午饭,从常熟虞山上船,直向沺泾镇的张家浜而去。

此时的张家浜与周家浜,已成为阳澄湖抗日斗争的漩涡,被国民党任命为江苏省第二区保安第一团团长的胡肇汉,靠着他的招谣撞骗、威胁利诱,已纠集到400多人,开始了他与新四军“江抗”东路指挥部的殊死决斗。一个星期前在周家浜,新“江抗”东路二连面对突然包围而至的胡部奋起反击,双方激战4个多小时,二连牺牲连长以下9名干部战士。由冯二郎领导的《大众报》上有关这场战斗的报道墨汁未干,一场更为残酷的战斗又在胡肇汉的暗中策划下,悄悄地拉开了序幕。

这天,新“江抗”一纵队在夏光司令的率领下,悄悄运动到沺泾镇郊的张家浜。时在常熟蒋桥村的《大众报》江南社社长刘平若获悉后,即在宫岳的带领下,为采访到第一手新闻资料,及时报道我军英勇抗日的具体情况,匆匆奔向了抗日的第一线。

快船出了常熟县莫城镇,便进入了吴县境内的阳澄湖西岸的水网地带。冬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密如蛛网的河浜沟渠伸展向无边的天际。船在小河中快速航行着,头顶上的阳光被两岸林立的树木与芦苇分割成千百块碎片,斑驳游移地从船上人们的肩头掠过,在水面跳跃出无数点耀眼的光亮。

翁迪民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船舱里,他眺望着这片他曾战斗过的地方,不无激动地向身边的人们提示道:“东路变了,变了变了变了——已经弄成这样,妈的!”

刘平若望着神情激动的翁迪民笑了,他理解宫岳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去年他曾在东路争取胡肇汉部队的时候,曾被胡肇汉无理扣押监禁过,差点光荣牺牲了呢。后来,他总算在胡肇汉的虎口里逃了出来,只是肺病更重了,因此常常口吐鲜血,最后不得不迫使他暂时放下手中的地下工作,到上海养病。现在,他旧地重游,触景生情,这种感奋的情绪自然是别有滋味在心头呀!

但是,所有的人们还是乐观与兴奋的,有人就在船舱里学着电影《铜人铁马》中的插曲《坦克车之歌》,轻声地唱了起来。大胡子老宋干脆摆动着双臂,拉开了沙哑的粗喉咙,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船外是一片初冬的蓝天,太阳是温暖的,向船前望去,大片大片在阳光下跳跃的波浪闪闪烁烁,就像泼翻了的一望无际的流动的水银。

尽管翁迪民曾经来过东路,但密如蛛网的河港沟汊还是使他迷路了,就连从常熟虞山请来的船夫金黑也一时摸不着方向,只好看见岸上有人就问:“到张家浜去是从哪里走的?”“到张家浜是推艄(往左)还是扳艄(往右)呢?”

刘平若对船夫金黑这样的发问感到不满意,只怕这样做会引起奸细的注意,尤其是当他看见金黑在向一个站在河边的穿着长衫的颇为可疑的路人问路时,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但事到如今,为了尽快赶到张家浜,他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随他去了。

终于,坐在船舱前面的翁迪民看到了一个身穿新四军军装、正持枪巡逻在河岸上的岗哨,一阵喜悦不由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六、激战张家浜

新“江抗”东路指挥部一纵队的司令部,驻扎在张家浜村蜻蜒堰的梵庆庵(观音堂)里,当刘平若与翁迪民他们在步哨的带领下进入后厅的时候,纵队司令夏光正操着一口浓重的闽东口音在主持会议,他的旁边坐着副司令杨浩庐。大胡子老宋与两位正副司令熟悉,所以稍作介绍后,老宋与翁迪民等人便先到东面的一个村里去了,只留下刘平若原地采访。

会议正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门外冲进一个老百姓,气喘吁吁地说道:“两船,两船,是鬼子,从湘城来!汽艇,胡肇汉这狗,还派人给鬼子带路!这狗种,里通外国人,心肝都没有了!一定的!”

“慌什么喔!”警卫员给了他一支烟,并把他带了出去。

“鬼子来,就打他!”夏光司令决断地说道。

“狠狠地打!”杨浩庐副司令拍案而起。

顿时,刘平若感到了一种临战前的严厉与冷酷的氛围,他悄悄地向一边的警卫员打听了一下,知道原来二纵队在中午12点钟的时候就得到了情报,并早已在村前埋伏下了部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即将爆发的战斗使刘平若感到激动与亢奋,他按了按口袋里的笔记本与钢笔,踏出了司令部门前破碎的阶沿,向着村东面的村子疾步走去。冬季,日短夜长,太阳已开始向西面垂去。

刘平若走过了用民船搭成的浮桥,穿过了麦田。这时,麦叶的清香与土壤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舒展手臂深深呼吸了一下,稍稍平缓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这时,村子和田野里,指战员和民工们都在紧张地忙碌与穿梭,各自进入战前的状态,一场激战即将展开。

刘平若视察完前线,又回到司令部。

这时,会议照常在进行着。

10多个人围着一张破桌子坐下,凳子不够,于是只好两个人合坐在一只小凳子上。苏秘书坐的凳子还只有三只脚呢。

夏光司令刚作了一半报告,突然,枪声响起来了。

这时,屋后突然爆豆似的响起了密集的排枪声,接着是机关枪愤怒的吼叫声,枪弹在小庙的上空飞过,发出“嘘里里里”的声音。空气灼热起来,会议被迫中断。

全体人员冲出梵庆庵,来到外面。在离大家约有30米远的柴堆旁,杨浩庐亲自指挥刘平若等人撤退。这时,站在河岸上向西望去,可见张家浜北面的远处有战士们活动着的身影。

刘平若等人弯着腰迅速地来到杨浩庐身边的柴堆旁。这堆柴是一个极好的掩蔽物,三四十个赤手空拳、手无寸铁的民工们正沉着地靠着柴堆,趴在地下,静听着比鞭炮更密的排枪声和机枪声。

其实,和敌人作战,尤其是和早已使人们恨得咬牙切齿的胡肇汉部队作战,一纵队的指战员们都是饥渴者,大胡子老宋有时他几乎完全忘却了别人,只管自己紧握着盒子枪在来回地乱走,不时向着战场投去渴望的一瞥。对敌人,盒子枪的射程达不到,大胡子为不能够过瘾而焦燥。这时,运送刘平若他们撤离的小船来到了岸边,刘平若他们上了船,开始撤离这个子弹横飞的村子。

刘平若他们5人刚钻进撤离的小船,敌人就抛掷开了掷弹筒,密集的子弹离船不远的水面上,仿佛下开了一场暴雨似的。小船被日寇的枪弹击中了,船舷上的横梁木片飞溅起来,擦破了苏秘书的面颊。

小船上的人都卧倒了,把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刘平若拉不着被子,只好竭力地把身子斜过来。船夫金黑吓得手脚发了软,船都摇不动了。于是,刘平若就抬起头来鼓励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们是抗日的队伍,要勇敢!”

终于,船到岸了,人们迅速跳到岸上,匍伏前进。空中是密密的铁与火的飞虻,“嘘里嘘里”地叫个不停。

田野上伏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枪声一歇,他们就立刻活动起来了。刘平若偶一回头,看见远处村庄里已经起火了。

经过匍伏前进,刘平若和三四十个民工已到了另一个村庄,这里离张家浜已经较远一些了。由于紧张,大家急促地呼吸着,人们的身后竖着成排的树林和横着的村屋,仿佛与战场已经隔离了。然而,人们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远近的枪声却又从后面格外清晰地响了起来:排枪机枪掷弹筒和小钢炮各自叫出自己的声音,互相杂揉而又向四面八方迸发,形成一片混乱的呼啸声。

突然,刘平若发现了杨浩庐正在向他们走来的身影,他带着好几个年轻的战士,正在田岸上漫然的散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顿时,刘平若那根紧张的心弦松了下来。在枪林弹雨中,我们“江抗”的指挥员充满了克敌制胜的魅力,安闲得如一块镇定的磐石。杨浩庐见到刘平若他们,照例地用手一指离他们约160米左右的松坡,笑道:“你们撤退到那一个松坡后面去,等一等,不要乱——前面是河,要用船来搭浮桥的。”

刘平若立即遵命,都迅速地转到松林的后边。

半途中,他们遇到陶祖全,他面色脏黑,小小的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原始的猛鸷一样的光芒。

“没事没事。”陶祖全一面悠闲地踱着步,一面对刘平若他们笑道,“鬼子没有卵用的,几个鬼子和我只隔两丈路,我还拿望远镜照他们呢,我一发觉,立刻一转身,给了他一梭子,都见他妈的阎王去了!有卵用吗?见鬼去吧!”

陶祖全副司令的话,使刘平若他们都轻松地笑了起来,大家很快走进了松坟坡。枪声渐渐远去,估计新“江抗”已开始追击敌人了。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在西面树林的背后,衬映出满天的红霞。

人们都坐在地上,嘁嘁喳喳地在谈论着那尚未结束的战斗。虽然偶而还有流弹飞来,但大家已经不在乎了。时间逐渐到了傍晚6点,西天红霞的颜色,渐渐地淡下去了,变成了薄暮般的灰暗。身旁松柏的青翠也看不清楚,和灰暗的薄暮一起溶化在这冬天的黄昏里。

月亮升起来后,刘平若他们看见了远处常备队移动的影子。

与此同时,四艘民船在乡亲们的奋力摇动下,沿着小河来到刘平若他们的松坟坡前。杨浩庐副司令催促刘平若他们上了船,然后命令船工们把船摇到那一个指定的村子里去。小船离岸好远了,暮色中,还看见杨浩庐副司令那眺望着大家的关切的目光。

这时,在明净的月光下,南面阳澄湖里升起的雾气,将远处的村落树林全都笼罩住了,但被鬼子放了火的村屋却仍在燃烧着,火焰的尖舌舔着天上的月亮,刘平若他们似乎还听到了乡亲们隐约的哭声。

四艘船载着刘平若他们向前行,阳澄湖畔的水面平静如玻璃,河底里沉着半个和天上同样的明月。四艘船舶驶过,船影把它打得七零八落。这时,战斗已显然结束了。枪声也渐趋于沉寂。

事后,刘平若才进一步采访到,张家浜一战中,日本鬼子共出动三艘汽艇、110名鬼子,在胡肇汉的前引下,突然袭击张家浜,试图消灭驻扎在张家浜的一纵队与西张家浜的二纵队。当时,河西蜻蜓堰方向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敌人的兵力和武器明显占着优势,但新“江抗”部队打得非常顽强,战斗从下午3点钟开始打响,直到晚上7点,我军已经击退了敌人的好几次冲锋,双方都有伤亡,日本鬼子更是扔下了十几具尸体。这时,已伤愈归队的一纵队政委刘飞接到南面倪家堰村警戒部队的报告:湘城方向的敌人正跑步前来增援。形势越来越严重。指挥部首长经研究,为避免敌人的南北夹击,决定组织西张家浜的战斗部队向东张家浜撤退。一纵队在河东岸佯攻掩护,刘飞政委则到河西岸的周店塘渡口组织部队撤出。

张家浜一带是典型的江南水网地区,到处是河浜。部队撤退也非易事。这时,当地的群众冒着生命危险,把船摇了出来,有的地方用船搭起了浮桥,有的地方用船摆渡。上面有敌人的子弹横飞,下面敌人掷弹筒打在河里溅起的水花有一丈多高。有4名乡亲被打死了,但浮桥没有断,摆渡船没有停,新“江抗”战士有秩序地向东撤退。

在周店塘渡口的刘飞亲自将部队一批一批地送过了河。最后一批掩护撤退的部队也过了河。正当他巡视了一圈发现没有掉队的战士、自己准备过河时,南面从倪家堰方向前来增援的敌人已经到达,并用机枪封锁了渡口。刘飞政委已无法过河了。

就在这十分危急的时候,摆渡口的宋阿玲大婶迅速把刘政委从岸边拉回来,隐藏在屋檐下的干草堆里。宋阿玲大婶刚伪装好,敌人就来了,领路的汉奸劈头就问:“刚才那个新四军到哪里去了?”

宋大婶见敌人正用刺刀在干草堆上乱捅,不由急中生智地答道:“刚刚过河,你们马上过去,一定追得上的。快点,我来摇船送你们过去。”说着,她急步跑向摆渡口。

敌人跟着她来到河边,但他们不知道河东有多少“江抗”部队,因此也不敢冒然追过河去,便折向往北,与北面在蜻蜒堰一个坟包周围的敌人会合了。这时,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双方都停了火。

宋阿玲大婶回到屋檐下,扒开干草堆,发现刘飞政委的腿被敌人刚才搜索时的刺刀捅伤了,她急忙替刘政委包扎好伤口,又弄了点粥给他吃。刘政委急着要回部队,她又摇着摆渡船,躲过了敌人的岗哨,把刘政委送到了周店塘河东。

天已经黑了,敌人在西张家浜还没有撤,而“江抗”部队则在东张家浜,仅隔一条周店塘河,双方对峙着。这时,随军工作队的同志们忙开了,他们分头到东面的北前头、塘头、曹家尖、川心泾等村,发动群众,把那里的船只集中到东张家浜来,在南北所有的河道上驾起了浮桥,以便部队随时行动。与此同时,当地乡亲们还用船将战斗中负伤的数十名伤员撤到了川心泾隆兴寺港口安全地带。

半夜时分,云层挡住了月亮,地面上起了一层轻雾。周店塘河以西一些白天战斗时疏散在田间的群众陆续回到了家里。西张家浜南面姚家娄村的青年妇女李巧英刚到家,突然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到窗前一看,隐约看见有人正在向她家移动。待到家门口,李巧英才看清是三名新四军伤病员。她急忙开门,把浑身上下淌着血水和泥水的三名伤病员扶到房里,帮他们清洗包扎伤口,找出丈夫的干净棉衣给他们换上,扶他们上床休息。李巧英一面煮着鸡蛋,一面安慰着这三名伤病员,在谈话中,她了解到这三人都是在敌人掷弹筒打来的炮弹爆炸时负伤昏倒的,等到醒来,部队已撤走。他们便爬在其他烈士的遗体旁隐蔽了下来。天黑起雾后,他们慢慢地爬下阵地,来到了姚家娄。这时,敌人还没撤,万一天亮后敌人来搜查,就不好办了。李巧英十分焦急。正这时,忽然,她家门口又闯进三个壮年人。原来这三人是西张家浜村的张姓村民,因为敌人住在西张家浜不好回去,想来要点吃的东西。看到李巧英家这种情况,他们主动提出,用船偷偷地把三名伤病员送到后方医院去(周店塘河被敌人封锁,送往张家浜有危险)。不多时,他们三人弄来一艘船,船上铺好了柴草。李巧英把自己仅有的一条新棉被和隔壁借来的一条棉被送到了船上,又扶着伤病员上船,盖好被子,再回家拿来了三位农民没顾得上吃的饭和一些鸡蛋。在朦胧的夜雾中,这艘载着三名伤员的小船,绕过敌人的岗哨,经熟辛庄,安全到达杨树园另一支新“江抗”部队的驻地。

就在这三位壮年勇士将三名伤员运出姚家娄不久,西张家浜的敌人用麻袋装着10余具尸体,乘汽艇撤退了。

12月14日上午8点,天色阴沉沉的。日本鬼子用麻袋装了十几具尸体,带着好多伤兵败将,爬上汽艇,灰溜溜地无功而返了。新“江抗”部队也随之撤出了东张家浜。东路特委书记张英带领随军工作队来到周店塘河西岸打扫战场。新“江抗”指挥部的首长临行前交代:部队一共损失22名同志,一定要把烈士的尸体找到,妥善处理后事。但经过清点,只发现19名烈士的遗体。大家正在疑惑时,李巧英来了,她向领导汇报了昨夜救出三名伤病员的情况,在场的人们都被李巧英及三位壮年农民的精神所感动。张英发动大家弄来了19具棺木,由旱花村的张卫民等群众将烈士收殓,用船装运到了常熟东唐墅安葬(现移葬常熟市烈士陵园),在那里还召开了一个庄重的追悼会。

1940年12月16日的第147号《大众报》上,及时刊登了战地记者采写的题为《万恶汉奸亲日派引敌进攻,抗日部队江抗军痛歼顽敌激战三小时,杀敌累累大获全胜》的专电。

1940年12月19日第148号的《大公报》上,全文刊登了当时化名为“林俊”与“王遄”的谭震林司令与何克希副司令的联名写给新“江抗”全体指战员的题为《你们革命的热血,照明了大众的眼睛——林、王司令慰问张家浜受伤同志》的慰问信,此信开头第一段就是“亲爱的张家浜杀敌负伤的指战员同志们,首先,我们中国共产党代表江抗全军向你们致革命的兄弟的敬礼,并祝你们——人人伤愈康健”的热情洋溢的慰问词。

张家浜一战,有力地震慑了胡肇汉。一度,胡肇汉部逃得不见了踪影,从1941年年初开始,阳澄湖地区的抗日民主政府先后筹备成立,东路一片欢庆胜利的喜气洋洋。

1941年1月,国民党右派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消息传来,军民义愤填膺,怒火万丈,干脆公开了新四军番号,成立新四军六师。谭震林任师长兼政委,东路地区的武装部队正式编为新四军六师十八旅,江渭清任旅长,温玉成为政委,夏光为参谋长,张英为政治部主任。下属三个团,五十二团陈挺为团长,五十三团刘飞为团长,五十四团吴泳湘为团长。

就在这年的初春至深秋,以陈挺为团长的五十二团五连奉命在澄、锡、虞一带发动群众打击敌伪,扩军壮大自己的力量。时任该团五连政治指导员的陈浩(解放后任浙江省国防工办副主任)在晚年时,曾在1991年第2期《东南烽火》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真实记录该连队当时生活工作情况的题为《艰苦就是力量就是光荣》的生活片断。从中不难看出,尽管当时部队生活很艰苦,却充满了革命的乐趣。(未完待续)

猜你喜欢
阳澄湖
一代蟹农的坚守与离开
阳澄湖大闸蟹开捕了!
江苏苏州:阳澄湖大闸蟹喜获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证书
阳澄湖大闸蟹生死局
“戒指效应”与“空瓶效应”折射打假困境
正在“消失”的阳澄湖大闸蟹
“阳澄湖大闸蟹”造假调查:市面上99%的都是冒牌货
阳澄湖大闸蟹
假冒帮了阳澄湖大闸蟹
鉴定难:阳澄湖“大假蟹”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