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堂深处有人家

2015-08-25 17:46桑爱平
黄河 2015年1期
关键词:杏子杏树老妇人

桑爱平

早就听说仙堂山的大山深处至今还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在后山的一家庄,父子三人三个光棍,养着两个幼子;另一户在前山的水堰村,却只有一个老妇人。每每有去探访他们一下的想法,一直没有机会。

昨天,在检查完北漳河漂流及仙堂山旅游安全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我便提出要去看一下这两户人家。同来的栗宪峰先生说,一家庄较远,路也很难走,需拨开荆棘前行,来去需五个多小时,因当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所以就决定去水堰村。

车子走到白龙洞附近停下,我们几个人步行上山。

沿着一条只有四十公分左右的羊肠小道,一路向西,蜿蜒而上。能看出这条路平时很少人走,我想大概也只有老妇人一个人走吧?有的地方已被水冲断了,有的地方裸露着大石块,崎岖不平,有的路段迂回曲折且很陡峭。我平时是不怕走路的,这时却有点汗津津的,经山里的凉风一吹,又觉异常舒爽。

路两边长着各种灌木,枝条不时蔓延到路中央,挡住了去路,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移开,因为大都是带刺的。有一种俗称琉璃花的,是当地生长最旺盛的一种灌木,春天开花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黄花,漂亮极了。现在花期已过,枝蔓上结满了紫莹莹、圆丢丢的琉璃果,活像一颗颗晶莹富贵的红宝石,煞是可爱。记得小时候我们摘了它,用线穿起来当手链戴,有时还放在嘴里嚼一嚼,它的皮甜甜的,但里面全是籽和纤维,沾到身上时皮肤会很痒,家人就会让我们赶快扔掉。

大约经过半个多小时,穿过一片树林,前面豁然开朗,几处败落的房子和院落出现在眼前,这就是水堰村。

这个村原来也有六七户人家,属于原强计乡井背村的一个小自然村。改革开放后,村里的住户都搬到山外去住了,只剩下这个老妇人。

我们来到一处看上去还算整齐的院落前,院落的大门是和房子连在一起的。原以为见不到主人,因为在山下时宪峰就说,老妇人前几天到县城儿子家里去了,当时我说人不在家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也行。没想到,刚一站定,就听见一妇人的声音:“哎呀,我在那边打杏,听见有人来了,赶紧就往回走。”

宪峰说:“你不是去城里了吗?山门上的人说没看见你回来呀。”

“前几天我就回来了,兴许他们没注意到吧。”

我也觉得有一点惊喜,毕竟没有虚了此行。

老妇人并不像我想象的局促的古板的山里人样子,她看起来还很开朗。猛然觉得,她长得有一点像记忆中我母亲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

“你们看我这里乱的,都不好意思让你们进屋。”说着她先进了院子。

我们并没有急着跟她进院,而是站在外边看起了风景。只见房子四周种着各种树木,有苹果树、梨树、枣树、核桃树,最多的是杏树。那杏子还不太熟,我顺手摘了一颗放在嘴里,还有点酸涩。

不太宽敞的街地上有石碾子、石磨子和一些粗重的农具。堰下的一块空地上,种着黄瓜、豆荚、萝卜之类的蔬菜,有一种浓浓的田园气息。树上偶尔传出一两声鸟叫,使这大山里显得更加清爽宁静。

大门口堆着两堆山杏,一堆像是刚打下来的,另一堆杏肉已经稀烂,我知道,这是她收获的山杏,晒干后准备卖杏核的。

进了院子,同来的人要给她照相,她忙说:“快别给我照,我这样子还能上相吗?”我说:“没关系,照一张吧!”她连忙进屋里换了一件衣服。

我打量着院子,正面的和两侧都是土坯子碹的窑洞,大都已快坍塌,只有她住的一两孔还算完好,崖垴上长着荒草和榆树之类,雨搭子也多毁坏了,大墙上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挂着竹帘子的一间是她的屋子。两边与大门连在一起的房子还比较完整,门却紧闭着。院子里堆着柴禾等杂物,虽然显得有点凌乱,但还养着几盆花,仙人掌正开出两朵小黄花,长在地上的山丹丹也正盛开着,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植物,倒也觉得生机盎然。

等她换好衣服,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的石磙子上聊起天来。

她名叫王菊英,娘家就在一家庄,就是现在仍住在山里的另一户,是她的哥哥和两个儿子。她从十九岁嫁到这里来,现在六十二岁,已整整四十三年了。

我急切地问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难道不害怕吗?特别是晚上。”这也是我一心想上来探究的主要原因:一个老妇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水,没有电,远离一切现代文明,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有狼虫虎豹(当然是我想象的)作伴,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啊。我想知道,究竟怎样的一个女人才能承受这一切?

她说:“一开始也嫌怕,慢慢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我问:“难道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有。前些天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听到外面有‘呼哧呼哧的声音,我就赶紧起来,从街门缝里往外一看,是一只母山猪带着两只小山猪在外面,我赶快把街门顶好,生怕它们拱进来。

“最怕的是蛇。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正在换衣服,看见炕上有一条花带子,我想哪来的花带子?正准备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没有头的蛇,黑色的身上有白色、绿色的点点。原来是猫把蛇咬死后扔到炕上了。平时在院里也经常见到蛇,但我从不打死它,只是扔块砖头把它吓走。在外面干活时,我总要随身带一根棍子,经过荒草地时,先用棍子拨打几下。”

“多大的蛇呢?”我问。

“有三四尺长,大拇指那么粗。”

听着真疹人的,我换了一个话题:

“你男人呢?”

“离婚了,已离了10年了。”

“为什么呢?”

“他不要我了,他看不上我。”

我说:“都几十年了,怎么忽然看不上了?”

“他识字,有文化,我没有念过书,一个字也不认识。”

我说:“那也不至于离啊。”

“他说他死活不能瞅我了,顶眼顶得不行,要拖着我去离婚,我不去。我说,咱们可以分开,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但不离婚。他就打我,打得我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后来想,离就离了吧。还是在法庭上离的。离婚时新房子分给他了,这旧院子分给了我。”

“你们有新房子?”

“有啊,就在进山口那儿,他如今在那住着呢。”

停了一会儿,我问她:“他是不是有女人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是的。”

我问:“他们现在在一起吗?”

“也没有。”

“那他现在是一个人过着?”

“嗯。”

“你有没有想过再跟他复合?两个人都老了,可以互相照应。”

“打死我也不跟他一单(块)了。他到现在还经常来糟害我,不是来拿我的面,就是来拿我的油。”

“那他的境况是不是也不太好?”

“他死懒,不想动。他原来是民办教师,就在我们这个村的小学校里,后来学校撤了,他也调到了山外的学校。再往后,就不当了,被开除了,因为计划生育超生了三胎。从我嫁过来时他就很懒,家里的活,收秋打夏,担水碾面,都是我一个人干。我可不再养他了。”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微笑着,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要是我,我能有她这么坦然吗?我暗暗地想。

“那你咋不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呢?”来之前,我就听说她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在县城开蛋糕店,一个在城里打工,都已成家了。

“住不惯。我觉着哪里都不如我这个小土窑住着舒坦自在。”

“你平时的吃喝用品怎么解决?”

“我自己种的粮食够我吃,蔬菜自己种点,只需要买点白面和油回来。我每年打山杏、打核桃、打酸枣、刨药材,有时还出去捡瓶子,也能卖几百块钱,够我花了。”

“那吃水怎么办?”

“下边沟底有一口水窖,是积存的雨水。我用桶自己担上来,开始一次能担两桶,现在只能担两半桶。”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孩子们常回来吗?”

“也不常回来,他们忙得顾不上。”

觉得聊得差不多了,我们起身告辞。她连忙站起来说:“走,我给你们打点杏去,那边有一棵好杏树,树上的杏子可好吃了,我特意留下一些,就想有人来了给他们吃。”

“常有人来吗?”我不禁问道。

“也没有,就是山下的导游和孩子们有时上来一趟。”

于是,她在前面开路,趟过荒芜的杂草荆棘,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小高坡,那里果然有一棵杏树,上面有一枝权结满了黄澄澄的杏子,我先吃为快,摘下一颗放在嘴里,果然甜盈盈的。她拿杆子一股脑把杏子全部打下来,落在草丛里,我们捡了足足小半袋。

要走了,我塞给她一百元钱,她死活不要。我说原是想给她带点点心什么的,因走得匆忙没顾上准备,权当一点心意吧,她这才收下。

我们要下山了,她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出老远,还一再嘱咐我们下次一定再来。

我回头,看着她那渐渐模糊的身影,大声说:“一定!下次买好肉和菜,来你家做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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