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

2015-08-25 20:00刘亮
黄河 2015年1期
关键词:王欢背包局长

刘亮

早上六点,黄亦光轻手轻脚起了床。妻子还在沉睡着,呼吸均匀有力,她的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想着一件特别高兴的事。在温暖的被子下面,她白皙丰满的胸脯正柔和地起伏着,很像清风拂来的湖面。这时天边已经露出了晨曦,正透过薄薄的纱帘轻盈地泼洒进卧室,与初冬半明半暗的霞光交织在了一起。

黄亦光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有时候工作做了一半,就会突然发起呆来,双膝瑟瑟发抖,耳朵也嗡嗡直响,一种筋疲力竭的感觉瞬间就会爬满全身。有时秘书在向他汇报工作时,他也会突然脑子空白,眼睛无神地望着门后的君子兰,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或者晚上吃饭时他也愣起神来,木木地靠在椅子上,直到妻子把筷子递到他手上,他才猛然惊醒。 这会儿,黄亦光已经穿好衣服,走到阳台上,镶着红边的薄雾已经灌满其中,有一些紧贴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地把双肘抱在一起。山坡下的景色还未完全笼罩在雾霭之中,从阳台上往下嘹望,盘山公路模糊得犹如一条灰色的小河。透过晨雾,传来人声,咿咿呀呀,如风缥缈,偶尔也会传来轿车的刹车声和远处山雀求偶的哀鸣声。

多少次,自从他来到自己的新公寓,由于心烦意乱就来到阳台上,想从这种幽静平和的景致中找到慰藉。尤其在天晴时,看着一栋栋红瓦白墙的小楼,郁郁葱葱的冬青林,这一切都明显地告诉他生活的真实和美——而两周前,他却是为了躲避一个女孩,躲避周围的人,休了一个长假,和妻子来到自己久已没住的公寓,想用这里的宁静来平复那段往事,可那个女孩的不依不饶令他疲惫不堪。她甚至有些疯狂了,扬言要把他们的恋情告诉局长,这对他的未来和他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突然一股山风袭来,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觉得自己像置身于高高的灯塔之上,有种说不出的孤独。而他的妻子王欢却近在咫尺,沉睡于黑暗的梦中,可他还是感到异常孤独。他抬起头,极力想把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向山下,在那条犹如模模糊糊小河的山路上,道路一直向下延伸,通过一个石板桥,两棵连在一起的柏松……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相信,那个女孩终于告发了他——局办的秘书来了电话,说局长今天要约见他。现在他终于知道最近几个星期以来是什么东西搅乱自己内心的安宁了:就是等待局长的训话。开始时,他是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那个女孩能从疯狂的话语中清醒过来,忘记他,放过他。到最后这些都是徒劳的,她还是能把他从休假的公寓中驱赶出来。他想着,看来逃避是白费力气,女孩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此刻,他仿佛感到有什么东西,他不清楚,模模糊糊,就像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从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正窥视着。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像是要把头缩进肩膀里。半个小时以后,他走进卧室,妻子王欢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手里端着杯热茶,她的脸庞无忧无虑,光彩照人。“你知道我找到什么了吗?在立柜里,我们上大学时你自己印的诗集,封面的照片还是我拍的呢。”

为了让妻子高兴,他接过皱巴巴的诗集,然后急慌慌逃到了饭厅。可每一口饭他咽得都不利,此刻的嗓子眼里,像是突然堵上了两道路障,他又仰脸捶了捶胸脯,发现妻子正在观察自己。

“你怎么了,亦光?是不是那个女孩给你打电话了?

他点了点头,又使劲捶了下胸脯。

王欢沉默了。

“不是的,不是她……是局办来的电话。”

他不敢望着妻子的眼睛,只是弯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王欢撩了一下发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看到他很痛苦,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爱怜,就像是对待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听我说,亦光,”王欢朝前探探身子,握住了他的手,“这件事你已经给我说了,你要设法头脑冷静地想一想,张局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不知道。可我知道是自己错了。”

“你现在别说话。想想我们之前多次的谈话,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这个家还有我,把这些情况给张局好好说说、,我明白,那个阴险的女孩像头野兽突然又扑到你的身上,这会让你惊慌失措的。现在……你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应对局长的问话才是。”

他点点头,把眼睛移向窗口,浑身抖动,任凭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来走去。王欢的手也在微微哆嗦,眼单含着泪,心头紧紧连在一起。

“我原本不想这样的。”他突然用手掌愤怒地拍了两下桌子,“不想这样,是她先接近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可我……可我没法解释我当时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听任她的摆布?是不敢躲开吗,还是没有把她的一切看清楚呢?不管怎么说是我错了,真的错了,你打我吧老婆,我这是犯了一种罪呀!”

王欢站起身,背对着他,“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我以为……以前也以为,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她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去吧,去给张局说清楚,好好反省一下,也许他老人家……会原谅你,原谅你的……”

一阵沉默之后,他又用拳头砸了两下饭桌,在他的目光里却跳动着一些恐惧的、迟钝的、类似罪犯的东西?尽管没有直视他,她也看到了,可她爱他,怕失去他,失去整个家庭。桌子上的饭没有撤走,包子已经凉了,屋内飘着一种窒息的气味。她感到一阵阵胃酸直冲嗓子眼,就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打开。

2这个早上,沉默和压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跃,只有挂钟面无表情地滴答滴答走着。王欢知道,挂钟每走一步,丈夫的心就会抖动一下。没一会儿,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也搅得她心烦意乱了,就索性把挂钟的电池拿了下来。现在好了,没有时间催他了,房间内又只剩下了沉默和压抑。她看见自己的丈夫正慢慢吞吞地犹豫不决地茫无头绪地穿着衣服,就过来帮他把领带打好,同时她也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走了老婆,去张局那。”

“不是九点到就可以吗?现在别想那么多了,开车小心点。”王欢自己也觉得羞愧,竟然劝起他想开些。可是,从刚才给他打领带的时候,王欢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的心已慌乱得没有了节奏。她认为现在只有鼓励、安慰,他才能从恐惧的悬崖边爬回来。

此时的他不安地看看手表,握起了冰冷的门把手,轻轻拉开大门,胆怯地回头张望,把妻子温柔的眼神又滤了一遍。他没再说话,慌慌乱乱地沿着门口的小路往汽车旁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望望自己的房子正慢慢地消失在雾气之中,然后又像被一个恐惧的且有吸引力的力量推着他往汽车旁跑,直到差一点撞到车门上才收住脚。可这种慌乱来自哪里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即使,刚才在出门前王欢已经交代过他多遍:要多认错,多说好话,多低头,实际上他心里没底的,不知道局长会问自己什么,女孩又给局长说了什么,以及其他的一切一切,他更是无从知晓。

当车子跑起来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车子带向了无底的深渊。他的双肩抖得更厉害丁,不得不把车子降低了速度,就这样,慢慢地,被动行驶着,终于——大概一个小时后,他才把车子开到了单位。下了车,他低着头,急匆匆地躲进了电梯里。到了五楼,局长的办公室关着门,秘书说局长正在楼下开会,大概四十分钟。他站在那里,缩成一团,心里又急又怕,看了看手表,才八点三十。“完了,完了,局长开会是不是在研究我的事呢?”他喃喃自语着,像个神经质病人,哆哆嗦嗦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可这是四十分钟呀,这段空白的时间他觉得可怕。因为时钟每走一下,他身上的热量像要耗去一些。他缩着肩膀,低着头,自言自语,引得下属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他,不明白平日里这个干脆利落的科长今天怎么了。就连平日熟悉他的秘书也惊得目瞪口呆,给他倒上一杯茶后就逃似的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这时房间突然静下来了,他身子往后一靠,重重地落在椅子上,开始在脑海里预演自己和局长的对话。他想,一定要把事情说得简洁轻巧,每句话都要说得恰当合适,同时还要做好迎接局长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态。可现在的这四十分钟里,他惊慌失措地感到,心里想说的话怎么对接不上来了?都仓皇逃窜了,一句一句从他的预想中跑得一干二净。到此为止,他觉得自己没有了一点把握,心里的力量完全消散了。他想着最后的结果,也许会在局长的干脆利落中结束了这次谈话。“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开始不安地踱来踱去,直到茶杯盖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他才悚然惊醒。

四十分钟后秘书打来电话,说局长开完会了。他心里猛地一惊,赶紧搜寻自己该说和想说的话,可还是想不起来。他觉得这一切都不像自己原先预想的那样,更令他心烦意乱。可他没有办法,一走进局长办公室,情景也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了:原先想的是一对一,自己和局长两个人谈话。可现在呢,里面已经坐等了三个愁眉苦脸的人,他只好在其中一人的旁边坐下。局长没有抬头,正忙着在秘书捧着的文件上签字。他偷偷朝上瞟了一眼,还好,没发现局长太阳穴旁的青筋暴跳着。可在门口,不断有轻手轻脚的同事路过,这又加重了他的心乱如麻。

终于,秘书衣裙细细碎碎地捧着文件出去了。他赶紧站起来,局长朝他匆匆看了一眼,和他点点头,然后眉头一皱:“怎么了,你不是在休假吗?”

他被局长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停顿了三秒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你气色真好,局长,时间过得真快,真快呀……”说完,他胡乱地搓了搓手,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哆哆嗦嗦,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是吗?”局长声音生硬地说,“你不妤好休假,一大早跑来就是和我谈气色的?不用,没这个必要,我对自己的情况完全有数!”

局长的话就像斧头坠落,咔嚓一声,把他的思绪斩断了,吓得他不禁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这时,在角落里的来客弄得沙发咯吱咯吱响了两下,声音显得紧张真实,把他的那种心惊肉跳和茫然无助敲碎了。此刻的他有点被打蒙了,似乎还透着点清醒。局长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来错地方了吗?他思忖着。太阳穴猛地跳起来,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哎呀,我想起来了,”局长突然一拍桌沿说,“可能小陈通知错了,是王科长,不是你。那么那么,关于你的事,我想等你休假回来再找你谈吧。”

“谢谢,谢谢,那事让您费心了局长!”他结结巴巴地说。他知道自己完了,等休假回来局长一定会把子己的科长撤了,或者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毫无希望的部门,同时自己十几年的努力也将因为一个女孩的告状付诸东流。他眼前一黑,哆嗦着到了门口,感到走路的不是自己的双腿,而是一种陌生的毫无抵抗力的力量,抓住了他,推着他走进了冷冰冰的电梯中午过了饭点他才回到家,他的肩膀隐隐作痛,脸也暗黄无光。他的妻子站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事已经很严重。他一句话没说,跟着妻子进了客厅,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她并没有发火,显然是避免他更加痛苦。妻子给泡了一杯热茶,他顺从地接过去。“我知道你病了,亦光。”她的声音嘶嘶啦啦,“现在没法和你探讨这事,也不想使劲埋怨你。可是有一点你听清楚,在这件事上,等我想好了办法你再去处理,千万别一个人闷着头去做。”

他沉默不语,脸埋在茶杯上。

“想想以前,我从来没有干预过你工作上的事。现在你出了事,不光是毁了自己的前程,也毁了我们美好的生活。算算,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花了将近二十年来建设我们的幸福生活,我不会像某些女人那样轻易放弃这样的幸福。你听见了吗?我不会把你让给别的女人。你在那个女人面前软弱,我可不软弱,这一点我决不让步!”

他一直没有吭声,双肩还在颤抖着。

这时他的手机短信响了,她一把夺过去,看到了那个女孩的信息:“亲爱的,你再想想,和我分手,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也看到了信息,气得耳朵嗡地一下叫起来,脸也涨得通红,把头垂得越来越低,像是昏死了过去。她被他这样软弱的举动惹得冒起火来:

“我不会让一条破短信从我身边把你夺走,你也别被她吓倒。对了,你们局长怎么说的?我要知道全部过程。”

他疲惫不堪地晃了晃脑袋:“等我休完假再讨论……是不是,我完了老婆?彻底完了,我可能被撤职或者调离岗位。我去求求她怎么样?让她别再告我了。”

王欢站起来,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亦光呀,你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这里了,不在于领导会把你安排到哪里,而在于你是怎么处理这事。你是否愿意违背你的意愿和那个女人妥协,而继续和她纠缠不清吗?你要现在不拒绝她,你就是存心而为,你们领导会更看不起你,所以你要立即拒绝她,和她一刀两断!”

“我能拒绝吗?可我什么也干不了。”他可怜巴巴地说,“这一切都把我压垮了老婆,我该怎么办?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别说这样的话刺激我了。”

“不是我说这样的话,你应该对自己说,她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命运。”

“老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行什么权利?她肯定把这事告局长了,现在有权利的是局长和她了。”

“她为什么会有权利,”王欢越说越急,嗓门提得很高,“还不是你给了她权利?因为你胆怯了,躲来躲去的。如果你是一名真正的男人,就不能自己先趴下,你得说不,而不是任由她宰割,这才是你唯一的办法!”

“可是老婆……你想我应该……应该怎么做……”

“你如果内心说不,就应该坚持下去,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还有孩子,咱们的家,可是你今天对我说,再向她软弱的话,那我现在包括将来都不会原谅你,也看不起你。若是你挺起胸膛,为了我或者说为了咱们这个家和她一刀两断,今后不管局长把你分到哪里都要好好工作,我想我会把这个问题掀过去,永不再提的。”

“老婆!”他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太直接了?可你不要害怕,我句句真实。要知道咱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多愁善感了。因为事关全局,关系到你和我,还有孩子的未来。”

他突然一头栽在沙发上,不停地呻吟着,随即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王欢感觉到了一些,尤其感觉到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紧接着又转化成一种恐怖的歇斯底里的愤怒,他的手指开始抓乱糟糟的头发,像要把头发燃烧起来。他的嘴唇微翘,能清晰听见他牙齿咯吱咯吱的撕咬声。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呻吟,都伴随着他全身的抽搐。

“我……”突然,他把头抬起来,咬着嘴唇,右手痉挛着指着门外,“我要杀了她,宰了她……”

“黄亦光!”她大声打断了他,“你要我,还是要监狱?第三条路是没有的。你冷静下来好不好?趁现在还有时间考虑办法,局长那边还没有最后定夺,你我再好好想想。对对对,你坐好,放松下来……我给你沏杯浓茶。因为我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还有咱们的儿子,你们的单位也需要你……”

这会儿他还是一个劲地呻吟着:“不……不……我要去杀了她,老婆。真的,我必须杀了她,要不然我永远都不得翻身,永远都会被人当作笑柄没完没了地捉弄……”突然嘭得一声,他又栽倒在沙发上,身子缩成一团,双手抱住头,像一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起来。

整个下午她都没有离开房间,怕他出去。她高挺着胸脯,眼睛炯炯有神,令他感觉到,妻子正在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志力抵抗着自己。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一直冷冷地插在胸中,驱赶着他想去付诸行动。有那么一会儿,他试图把杀死那个女孩的各个细节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可他的思绪始终集中不到一块,就一直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沉思着。

到了晚上,为了让妻子放松警惕,他去了书房,打开电脑,胡乱浏览着网页。可她并没有走开,她怕自己一时疏忽而让他做了不可挽回的傻事。她尽量不和他说话,等着他完全平静下来,她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一会儿,他关上了电脑,开始寻找自己的背包,并仔细检查背包的拉链是否牢靠。

她看着他,两道目光,凝固不动,坚如磐石。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有时间……我想出去走走……不行吗?”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显得刚烈而又顽强,把利剑似的目光全射到了他身上。突然她的肩头哆嗦了两下,背过身去,一阵强烈的抽搐从她的肩头传遍了全身,她小声地哭了起来。“不要这样亦光,”她说,“我不会让你去做傻事的。退一步想,就是局里不让你当科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可以从头再来。总比你做了傻事进了监狱再从头开始容易得多,你说是不是?想想我说的话,我不会放你去做傻事的,死也不放,再说她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眼望过去,妻子瑟瑟发抖的身子,床上的背包,以及暗黄色的角落,还有自己内心的那种愤怒,一直在上下翻滚着。4第二天他醒来时,在刺眼的玻璃窗外,是个晴朗的初冬的清晨。山风已经赶走了昨天雾气腾腾的薄纱,那条盘山公路已清晰可见,像条黑黝黝的蟒蛇反射着晶莹的亮光。坡下,连绵不断的冬青林和小山丘相依相偎,给人一种无比松弛的感觉。当他看到沙发上的背包时,那种恐惧般的愤怒完全清醒过来,他一下子又想起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任务,他把铁锤拿在手上挥砸几下,然后装进背包。他穿过空荡荡的房问,一直到了阳台,都没有看见妻子。接着,他到了卫生间门口,侧耳听了听,一片死寂,就小心翼翼拧开了门把手,里面空无一人,他吓了一跳。“王欢,王欢,老婆……”他大声喊叫起来。依旧没有一点动静。此刻的他有点茫然若失,双目圆瞪,同时内心的另一个声音也叫起来:趁现在,赶快去杀了她!他跑回自己房间,抓起背包,拧开房门……。在大门前,他又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房子,因为天晴,整个公寓的墙体白净透明,反衬着朵朵白云正徐徐升起掠过他的房子,造成一刹那的像是一群白鸽飞过的美景。

这时,过往汽车的刹车声把他的视线拽了回来。他想着,也许再过半小时,进了那女孩的公寓房间,然后一切就过去了。他像有人追赶着,气喘吁吁地奔向自己的汽车。他哆嗦地驾驶着车,车子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跑起来。之后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骏马遭到了猛鞭抽打,没用一刻钟就到了女孩的公寓楼下,。

结果在慌乱之中他忘了拿背包,待他取了背包回过身来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大吃一惊,背包从他手上滑落下来——站在他而前的是他的妻子——面色苍白,一夜没睡的样子,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知道你会来做傻事,从昨晚起我就在这等了你一夜,怕自己在家守着你睡着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你过去,好好想想亦光,你这样做值得吗?”

他惊讶地可着妻子。

“跟我回去,听见了吗?咱们回家。”

“我求求你老婆,”他小声说,“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你快放行手……”

“别人?”她愤怒地嚷道,“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是你做了傻事进了牢房,别人能帮得了我忙吗?什么别人,该死的!你清醒清醒好不好?我要的是你这个完整的人,不是什么什么那些该死的东西!”

“老婆,王欢……”他哀求着设法使正在发火的女人息怒,“别人都在看着呢,我求求你给我包,我十分钟就能处理好。”

她恼怒地推了他一把:“听好了亦光,你要|-楼我就钻到公交车底下,我说到做到……”

“老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把妻子吓了一跳,“现在,既然她不让我好好活,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这些我都想好了,就十分钟,一切都会结束……”

这时一辆公交车呼啸着进站,他猛地惊醒了,浑身颤抖着,抓起他的包想跑开。妻子一把拽住了背包带。他说:“松手,快给我……”

“绝不,绝不,”妻子气喘吁吁地喊道,旁边的人慢慢围了过去,嘻嘻哈哈的,连刚下公交车的人也被吸引着停住脚步。

“来人,快抓小偷!”她突然喊道,把他吓蒙了,背包被她一下夺了去。“他在抢我的包呢快来人呀!”

他反应过来已有点晚了,有三个人开始向他围拢。他友疯似的慌慌张张地朝车站的出租车跑去。周围轰然大笑,有人朝他大喊道:

“快跑快跑,马上要逮住你了。哈哈哈,来人呀,都来抓小偷啦……”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背包,人们的嬉笑声向她劈头盖脸地袭来。她注视着他跑得越来越远的背影,狼狈地逃进出租车,眼泪夺眶而出。

此刻的他缩着身子坐在车子的一角,没敢朝窗外看上一眼。他犯起了糊涂,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被追赶?现在他又要去哪里?他像个梦游患者在自言自语,司机友好地从后视镜瞭了两眼狼狈的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点点头,然后安静地开起车来。

有那么几分钟,他什么都没听见,只感觉呼呼的凉风从窗缝钻进车里,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自己的妻子、儿子、公寓,葱笼的小山,连同那条蟒蛇般的盘山路,两棵连在一起的松柏,以及自己以前熟悉的生活,幸福的日子,都像魔术师手里的碎片慢慢地往一块靠——他内心深处已经失落的东两也正试图唤醒他。他这会儿已被这种朦胧的思绪包围起来,被撞击着,折磨着,他自己也搞不清这种朦胧的思绪从何而来,就像被巨大的车轮带着滚滚往前。

司机终于把车停住了,摁了两声喇叭,他如梦方醒,付了车费,浑身哆嗦着下了车,就像有一道电流刚好透过他的全身。可令他惊奇的是,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到了自己单位的大门口。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和往常无异,车辆进进出出,工人三五成群地往来。站在门口的冬青旁注视着这一切——谢天谢地,他看到了一个熟人——张局的司机正朝这边走来。他赶紧挺了挺胸脯,想振作起来。

“黄科长,恭喜,恭喜你呀!”

他干笑着点了点头。

“不瞒你,我刚刚听到的消息,过段时间你就是组织科的一把手了。因为李科长的心脏病又犯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怎么,您不相信呀?呵呵呵,到时别忘了请我喝一杯。你先忙,我去超市买包烟。”他大吃一惊,浑身为之一颤。在迷惑不解的同时,他渐渐明白过来,女孩并没有告他,是在骗他,在恐吓他,在想法设法纠缠他。随后,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他又把往日的劲头摆了出来:背着手来回踱起步来,像在思索一件特别棘手的问题,接着把手机端在手上,晃了晃,又故作按号,高声说起话来,然后沿着绿化带一直往西走去。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住步,收起了手机,彬彬有礼地让一辆闯红灯的三轮车过去。

傍晚时分,他回到了女孩的楼下。他的妻子还守在楼口,他冲她挥了挥手,她看见他还是大吃一惊,立刻把背包抱得死死的。他笑笑,步履轻盈地向她走去,脸上飘忽不定的红晕,一直升到了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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