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语言的身体体验性

朱雪莲

(重庆工商大学融智学院基础课教学部，重庆 400033)

一、引言

认知语言学基本公式“现实－认知－语言”清楚地阐明了世界、语言与人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语言源于现实，是人在现实世界和可能世界中具体认知的结果;语言是对客观现实的能动反应，人的主动参与让语言更丰富化、形象化。人是体验性动物，人的身体器官影响着对世界的体验，而这种体验又反映在语言中［1］。人对现实的认知就是一种体验，空间是现实的一部分，也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基本概念之一，空间概念的表达与人的感知器官，尤其是视觉器官息息相关，是人的视觉器官直接观察的结果，也是身体各个器官主动参与空间概念表达的具体体现。

而体验则是连结世界、语言与人的纽带，即人利用其丰富的感知系统对世界进行的多种能动的体验，包括视觉观察的直觉体验和身体器官直接参与的空间概念体验。人与世界的一种微妙的互动在大脑中形成基本认知，而这种认知又以语言的方式反映出来，能动地折射出这个世界的各种基本概念。语言则成了这种体验的直接表达式。本文旨在探索空间关系中的复杂的体验性和身体器官参与的空间关系变化方式，以研究空间概念与身体器官之间的契合度和相互制约关系。

二、体验性假说

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都提出了体验性假说，认为人类的基本概念结构(如颜色、范畴、空间、时间)、日常推理模式(如意象图式)和主要思维模式都是源于身体的经验，人们的思想观念和心智运作也是体验而来的。体验不是于简单的社会经验，不是各种事件、经验的积累和总和，而是主体人通过眼、耳、鼻、口、舌等感知器官不断地、有意识地、能动地体验、感知和认识世界，具有鲜明的主观能动性和社会现实性。体验性假说是符合人类认知发展的基本规律，是解释语言如何产生的重要基石。人的身体的、认知的和社会的体验是形成各种概念系统及语言系统的坚实基础［2］。

体验性假说清楚地回答了3个基本问题，即体验对象、体验方式和体验模式，是支撑时间、空间等基本概念系统的基石。体验什么?当然是体验以空间为核心的现实世界和可能世界，体验各种点、线、面、体的维度空间。用什么体验?当然是用人高度灵敏、高度发达的身体器官，尤其是视觉感知器官去体验空间的模型和变化。如何进行体验?当然是人与世界进行的多重互动式、交互式体、能动式体验。人类的认知是基于对自身和空间的理解之上，沿着由近到远，由具体到抽象，由身体和空间到其他语义域的道路通过互动等方式逐步发展起来的［3］。人类的主体性、身体的特殊性和体认的基础性是互动体验活动的基础和原动力。

三、空间概念的体验性

作为人类基本概念结构之一的空间概念具有体验性。概念结构中的事件域、状态域、动作域、数量域等主要都是依据空间概念化组织起来的，几乎所有的语义场都具有类似空间的基本组织结构。人类就是通过其自身的各种先天感知能力(包括视觉、触觉、动觉等)学会了空间定位，划分了点面体维度，从而进行有效而又复杂的空间概念化。人类的祖先就是从认识自身和空间出发，进而认知其他事体概念域、抽象概念域乃至整个世界的纷繁复杂的概念域的。语言是体验而来的，“心智是身体体验的产物，人的概念系统植根于知觉、身体运动和身体体验之中，概念系统的形成受身体构造的制约”［3］。从最深层的意义上来说，心智是体验性的，意义是体验性的，思维也是体验性的［4］。语言的体验性在构建概念、形成语言这一过程中起着基础性作用。

空间关系是一种人与世界的互动性体验，是人与自然界万事万物之间的微妙互动。人们耐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以及自然环境中的万事万物构成了一个浩大而又纷繁复杂的物理空间，人对以物理空间为主体的自然环境的认识、适应和改造，时刻体现着以人为主体的、人与自然的互动性体验。用以描写空间关系的大量实体(包括射体和界标)，如门、桌、家、剧院、乡镇、城市、国家，以及各种动物、植物等，无一不与人类和人类的活动息息相关。介词AT－ON－IN所表达的空间方位概念，就是人与客观物体之间互动而产生的，主要体现为人与人、人与客观物体的空间方位和以人为视角的客观物体之间的相对参照框架。

空间概念也是人与世界的多层次体验。客观物体所呈现的是原始、基础的空间层次，体现万物之初的形态和特征，如大地的平面空间、海洋的容器空间、太阳的圆形空间等。人的视觉参与和观察形成了以人为本的视觉较高层次空间，突显客观物体在视觉感知状态下的空间意象，尤其是视觉点概念和体概念。人的心理活动参与织成纷繁复杂的心理空间概念，折射出思维的无意识性和多样性。因此，这种体验互动不仅仅限于主客二重互动，而是一种主客共同参与、多元素共同影响的多重互动体验［5］。

空间概念还是一种多维度的参与性体验。参与空间概念体验的事体既有人、现实事体、虚拟事体，又有静态事体和动态事体，还有视觉事体和心觉事体。空间关系不仅展示客观现实事体的物理空间方位，也表征可能世界中虚拟想象物体的空间方位。这就是人类独有的、管窥可能世界的心理性体验。虚拟的空间实体和方位通过心理动觉器官从客观现实映射到虚拟现实，从客观现实性实体映射到主观创造性实体。人类熟知的麒麟、龙、凤凰、天堂、地狱、未来世界、末日星球等虚拟实体都存在于可能世界之中。他们赋予的空间关系是与人的心理息息相关的，是一种心理空间。倘若人的心中没有位置或实体等基本概念结构，空间语义也就难以想象。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独特的动觉器官和敏锐的认知能力来感知虚拟实体，建构其虚拟的空间概念语义关系，人类仿佛被置身于这些虚拟世界之中，去感知，去摹写，去体验。

四、身体器官参与的空间概念体验

作为客观现实和语言的纽带，人的认知在构建概念、形成语言并表征世界时具有特殊的、独特的功能。说其特殊，是因为离开了人的认知，现实实体和语言就成了空壳;说其独特，是因为认知能力是人类独特的、区分人与其他动物的关键因子。在感知复杂空间关系的过程中，人的自身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作为能动的主体，“人类有特殊的身体构造，最为发达的大脑，以独特的方式感知着客观世界，从而形成了人类独特的思维和语言能力”［6］。这就是人类中心论或人类主体性。人在与客观世界的互动体验过程中，既是空间关系的主要观察者，也是空间关系的直接感受者和承受者，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置身于宇宙之中心，并以此为参照描述纷繁复杂的事体空间概念。

人是视觉的动物，视觉系统是人感知各种空间概念最主要的方式。视觉感知是最直接的空间关系判断依据，在视觉中的点线面体概念就是这样产生的。视觉感知具有可塑性，常把三维的空间看成一维的点概念(如 at bay，at table，at theatre)，自然带有主观化的色彩;视觉体验也具体模糊性，有些立体空间既可以是一维的，也可以是三维的(如 at/in home，at/in school，at/in Harvard);视觉体验还具延展性，即一个维度空间可以在不同维度进行延伸和扩展，形成二、三维度空间(如从二维的面概念on the field扩展成三维的体概念in the field)。在点面体语义微系统中，对于表征射体和界标的同一类关系却可使用不同的空间介词，就是视觉体验主体化的体现，也是语言表达主观化的具体表征。

绝大多数身体器官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点面体空间概念体验。据调查，常用的23个英语人体器官名词(body，head，eye，ear，mouth，nose，face，back，shoulder，foot，leg，hand，knee，cheek，heel，heart，chest，arm，throat，stomach，toe，limb，hair)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点面体空间关系的体验表达。其中接近一半的词汇(包括 head，mouth，nose，face，back，hand，knee，heart，arm，chest)可以用来描述点面体3个维度空间的概念，占43．5%;用于表示两个维度空间的占30．4%(其中body，eye可表示一、三维空间，而 shoulder，foot，knee，heel可表示一、二维空间，仅有throat可表示二、三维空间);用于表示一个维度空间的占26．1%(包括 ear，leg，cheek，stomach，toe，limb，hair)。因此，人体器官作为空间维度象征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可以借用不同的身体器官表达不同的空间维度。

绝大部分身体器官(除 body，eye，ear，hair之外)均可以用以表示面概念的二维空间维度，如on the head，on the nose，on the face，on the back 等，用于表示点概念和体概念的身体器官数量大致相等，但分布有较为明显的不同。不用于表征点概念的身体器官词，一般也不用于体概念的表征。身体器官主动地参与空间概念表达，既能形象地表述点面体三维度空间关系之间的差异，又能突显身体器官在空间概念表达中的主导性作用。

五、身体器官参与的空间语义的延伸

空间方位关系离不开身体器官的体验。古希腊先哲普罗塔哥拉(Protagoras)曾指出:“人是万物的尺度。”用身体器官来识别、认知周围事体，进而分清客观世界的万事万物，是人的一种本能，也是认知世界的简便法则。人们善于运用身体器官来表征实体的空间关系，如the head of the hill山头，the foot of the mountain山脚，the heart of the street街心，the face of the table桌面，the heart of the earth地心，the mouth of the river河口，the mouth of the volcano火山口，the eye of the wind风眼等，精确地体现了人与世界的一种具身性和体认性。

这种体认关系与空间点面体维度相结合，展示了复杂多变的多维空间、客观事体之间的位置关系，如 at the foot of the cliffs(山崖下)，at the head of the parade(游行队伍前面)，on the face of my watch(手表表面)，in the mouth of the big river(大河河口)，in the heart of the city(市中心)等等。这种身体空间关系又进一步扩展到抽象概念领域的表达，如at arms’reach(近在咫尺)，in the hands of inexperienced drivers(由毫无经验的司机控制)，under the heel of Stalinism(受斯大林主义控制)，in the eye of the controversy(争论焦点)，on one’s last legs(奄奄一息)，表达了空间、身体器官与抽象概念之间紧密联系的、丰富多彩的语义，充分体现了形式化空间概念时人的能动性，即积极主动地参与空间关系的确认，突显了人、自然、抽象概念之间一种奇特的体认关系。

六、结语

空间概念具有独特的体验性。空间关系的理解和形成源于人对自身身体器官的体验和认知，并通过奇特的具身体认关系扩展到空间语言。身体器官参与空间概念的确定突显了认知语言学中“人本中心论”的思想，以身体为中心，进而指称整个世界(包括客观事体、可能事体和抽象概念)。空间语言的体验性研究对体验式外语教学的探讨、开展和实施具有指导性作用。

［1］ GEERAERTS，DIRK．Cognitive Linguistics:Basic Readings［M］．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6．

［2］ 李福印．思想的“形状”:关于体验性的实证研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1):44－49．

［3］ 沈家煊．“认知语言学”的基本假设［N］．光明日报，2006－07－03．

［4］ JOHSON M，LAKOFF G．Why Cognitive Linguistics Requires Embodied Realism ［J］．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2，13(3):245 －263．

［5］ 王寅．认知语言学的意义新观:体验性概念化——十三论语言体验性［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4)．

［6］ 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