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勒寨之战中努尔哈赤父祖角色考辨

2015-08-15 00:53于冬萃
关键词:努尔哈赤史料朝鲜

于冬萃,何 博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古勒寨之战,作为明末的一次“捣巢”之征,无论是就其规模而言,还是难易程度而言,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将其放在明清鼎革的时代视域下,此战却为有清近三百年帝业的肇始提供了历史契机。也就是说,没有古勒寨之战中努尔哈赤父祖被明军“误杀”,很难有努尔哈赤日后的“含恨起兵”、混一女真、“恩养”汉人,重建东北地区的统治秩序和重构“多元一体”的民族共同体之伟业。因此,此战之意义与价值,实关系到有清“洪业”的创建与勃兴。不过,此役虽于清朝而言,其意义非同一般,但是清朝(民国) 史书对其记述则多有“隐讳”、抵牾之处,而明朝(朝鲜) 史书的记载又有“失之简略”之弊,故实有必要对其进行考辨,以钩沉一段被讳饰的历史事件,并探讨女真人(满洲)对中原文化认同的历史趋势。

一、“挑战秩序”: 古勒寨之战缘起

明军攻占大都,元军退归漠北,“正统”易革。时至洪武三年(1370 年) 春,“故辽阳行省平章刘益,籍其军马钱粮之数,并辽东州郡地图,遣使奉表求降”[1](P190)。至此,辽阳行省在名义上纳入到明朝的版图。但是,明朝对东北地区的统治并不稳固: 故元将纳哈出“在辽东金山一带尚拥兵数十万人,成为蒙古势力南下的强有力的左翼,也是蒙古骑兵活动的战略支撑点,形成对明朝防御战略的严重威胁”[2](P309),并且纳哈出亦屡屡犯边: 洪武九年(1376 年) 十二月,“纳哈出来寇,云、旺侦知其将至,命盖州指挥吴立等坚壁勿与战,纳哈出至,径趋金州,城池未完,军士寡少,指挥王富督励士卒,分守诸门,选精锐等城以御之”[1](P191)。为此,洪武二十年(1387 年) 春正月,朱元璋任命“冯胜为征虏大将军,傅友德、蓝玉副之,率师征纳哈出”,至六月“纳哈出降”,并于九月被封为“海西侯”[3](卷3《太祖本纪三》,P44)。随着元将纳哈出的投降,“明军已深入到松花江下游和黑龙江流域的广大地区”[4](P3)。至此,东北地区才真正纳入到明朝的统治秩序当中①李洵先生认为,随着纳哈出的投降,明朝“至此才真正地掌握了对这个地区的统治权”。李洵: 《论明朝的全辽政策》,《下学集》,第310 页。。

为了长久地统治东北地区,明朝制定了“各自雄长,不相归一”[5](P4984)的制衡之策。至明朝末年,则逐步转向以支持“恭顺”豪酋钳制诸夷之法,遂有哈达部王台“所辖东尽灰扒、兀剌等江,南尽清河、建州,北尽二奴,延袤几千里”[6](《海西》,P54)的强大势力,并被明朝加封“龙虎将军”[7](《王台列传》,P10)之衔①王台加授“龙虎将军”,是在万历二年(1574 年) 十一月,执送逃亡于哈达的“逆酋”王杲是万历三年 (1575 年)秋。。而古勒寨之战的缘起,正可追溯到王台执缚阿台之父王杲一事。

当王台极盛之时,古勒寨城主阿台的父亲王杲屡犯明朝、斩杀汉将: 王杲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 年) 十月,“窥抚顺,杀守备彭文洙,遂益恣掠东州、会安、一堵墙诸堡无虚岁”; 又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 年) 五月,磔杀明副总兵黑春,并“犯辽阳,劫孤山,略抚顺、汤站”[8](卷222《王杲传》,P9124)。这两次入犯,王杲杀害明军将领其可具名者,多达18 名②分别为“副总戎黑春、提调王三接、李松、备御彭文洙、指挥陈其学、戴冕、王国柱、杨五美、李世爵、王重爵、王宦、康镇、朱世禄及把总温栾、于栾、王守廉、田耕、刘一鸣等”。[明]瞿九思: 《万历武功录·王杲列传》,潘喆等编:《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5 页。。至万历年间更是变本加厉。王杲以明朝断绝贡市为由,“纠土默特、泰宁诸部,图大举犯辽、沈”[8](卷222《王杲传》,P9125),李成梁遂于万历二年(1574 年) 十月率军捣巢[7](《王杲列传》,P37),王杲败逃。翌年二月,王杲又卷土重来,再次被“明军所围”,其通过“以蟒褂、红甲授所亲阿哈纳,阳为王杲突围走”,才得以逃脱明军的围堵,王杲本欲逃往“泰宁卫速把亥”,但因“明军购王杲急,王杲不敢北走,假道于王台”[8](卷222《王杲传》,P9126)③据《明史·李成梁传》所载: 王杲本欲“走匿阿哈纳寨”,因“曹簠勒精骑往”才“走南关”的参见[清]张廷玉等: 《明史》卷238《李成梁传》,第6184 页。“南关”即指哈达,此时的部长即是王台。。在开原兵备的宣谕下,王台与其子虎儿罕赤④虎儿罕赤又写作“虎儿罕”。于是年七月初四日[7](《王杲列传》,P38),“执 杲 送 境 上”[9](上卷,P263),随 后 被 磔 于“藁街”[1](P219)。

叶赫部的卿家奴和杨机奴兄弟二人之祖父祝孔革⑤明人关于祝孔革与二奴的关系有两种说法: 一说为父子关系,一说为祖孙关系。经学者考证,祝孔革与二奴为祖孙关系,其间还有“台出”(又写作“太杵”) 一代。参见丛佩远: 《扈伦四部世系考索》,《社会科学战线》,1984 年第2 期。,因在正德年间“屡犯边,阻各夷朝贡”[10](卷96),正德八年春正月戊子,而被“台叔王忠所戮,夺贡敕,并季勒寨”[6](《海西》,P54),并迫使二奴⑥“二奴”系明人对卿家奴和杨机奴的蔑称。臣服[11](P222)。亦因此,叶赫与哈达二部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至王台晚年,其“不察民隐,惟听谮言,民不堪命,往往叛投夜黑,并先附诸部尽叛,国势渐弱”[12](卷1,P302)。同时,阿台怨恨未解,自其父王杲被王台执送明境后,阿台亦被王台“服之”,趁此王台晚年众叛亲离之机,阿台“叛附逞仰二奴”[11](P222)。至 万 历 十 年 (1582 年) 七 月 王 台 去世[8](卷223《万传》,P9131),阿台“诱逞、仰二奴窥汉东北塞,因图危台子虎儿罕”[7](《阿台等列传》,P39),开始挑战明朝扶持哈达以制诸夷之策,加之阿台屡盗明边,又“纠阿海连兵入,抵沈阳城南浑河,大掠去”[3](卷238《李成梁传》,P6187),李成梁遂于万历十一年(1583 年) 二月率师“捣巢”,阿台最终招致身死寨亡的命运。

因此,古勒寨之战的缘起,是明末东北地区豪酋并起,“强凌弱,众暴寡”,相互兼并后仇怨不解,以及阿台挑战明朝东北地区统治秩序的结果。

二、“两个系统”: 明(朝鲜)、清(民国)史书中的努尔哈赤父祖角色

李成梁在发兵古勒寨、征讨阿台的过程中,努尔哈赤的父祖在此役中所扮演的角色,在明(朝鲜)、清(民国) 史书的记载中有着较大的差异。先将明朝(朝鲜) 史书中关于努尔哈赤父祖在此战役中所扮演的角色,分别辑录于下:

《明神宗实录》载:

奴酋之祖教场、父他失为我兵掩杀,奴酋亦孑然一孤雏也。[13](卷528,万历四十三年正月乙亥)

奴之祖父教场、他失,昔李成梁用为乡导,并掩杀于阿台城下。[13](卷582,万历四十七年五月戊戌)

《东夷考略》载:

初奴儿哈赤祖叫场,父塔失,并从征阿台,为响导,死兵火。奴儿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雏视之。[6](《女直》,P50)

《东夷奴儿哈赤考》载:

先年叫场、他失皆忠顺,为中国出力,先引王台拿送王杲,后杲男阿台将叫场拘至伊寨,令其归顺,合党谋犯以报父仇。叫场不从,阿台拘留不放。大兵征剿阿台,围寨攻急,他失因父在内,慌忙救护,混入军中。叫场寨内烧死,他失被兵误杀,因父子俱死。[14](P104)

《剿奴议撮》附《建州考》载:

初李宁远诱阿台于城下,袭而杀之,并杀其祖父,而奴酋请死不暇,奴是时一孤豚腐鼠耳。[15]

《建州私志》载:

哈赤佟姓,建州枝部也,祖叫场,父塔失,并从李成梁征阿台,死于阵,成梁雏畜哈赤,哈赤事成梁甚恭。[9](上卷,P265)

《三朝辽事实录》载:

奴佟姓,建州枝部也。先是李宁远捣阿台,夷其巢,奴儿哈赤祖叫场,父塔失,并从征,为向导。塔失,阿台婿也。叫场、塔失因兵火死于阿台城下,奴方十五六岁,请死,成梁哀之。[16](P8)

《山中闻见录》载:

初,宁远伯李成梁之诛阿台(右卫指挥使王杲子),屯王台(左都督加龙虎将军) 所属建州部教场、子塔失,并从征阿台,死于兵。[17](P2)

以上为部分明人所载的情况,朝鲜关于此役的记载,以李肯翊编辑的《燃藜室记述》为例①是书“搜集和摘抄大量朝鲜的官私著作,把李氏朝鲜一代的重要史事和人物活动汇辑成书”,因此很具有代表性。参见[朝鲜]李肯翊: 《燃藜室记述》编者按,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94 页。,其书载:

奴儿哈赤,佟姓,故建州枝部也。其祖叫场,父塔失,并及于阿台之难,有殉国之忠。[18](P415-416)

以上明朝(朝鲜) 诸史,皆或明或暗地指出努尔哈赤父祖在此役中扮演的是——“从征”古勒寨,并充当“向导”的角色。而清朝(民国) 史书对此记载则与明朝(朝鲜) 不同,其中以《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以下简称《武录》) 最具代表性②《满洲实录》与《清太祖高皇帝实录》所载与《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大体相同,在此不再辑录。事实上,最具代表性的应当属《满文老档》中的记载,但是是年老档缺失,只是在皇太极第二次征讨朝鲜前,发布的“告天之文”中提到了觉昌安和塔克世被害一事: “臣二祖本无罪咎,而明国[无]端杀之。”《满文老档》下册,第1712 页。,兹辑录于下:

阿太(即“阿台”——笔者) 妻系太祖大父李敦之女,祖觉常刚闻古勒被围,恐孙女被陷,同子塔石往救之。既至,见大兵攻城甚急,遂令塔石候于城外,独身进城,欲携孙女以归,阿太不从。塔石候良久,亦进城探视,及城陷,被尼康外郎唆使大明兵并杀觉常刚父子。[12](卷1,P303-304)

民国时编修《清史稿》,是书载:

领部古勒城主阿太为明总兵李成梁所攻,阿太,王杲之子,礼敦之女夫也。景祖挈子若孙往视。有尼堪外兰者,诱阿太开城,明兵入歼之,二祖皆及于难。[8](卷1《太祖本纪一》,P2)

不难看出,在清朝(民国) 修纂的史书中,努尔哈赤父祖在古勒山之役中充当的并不是“向导”的角色,并且也否定了其父祖参与李成梁“从征”阿台、攻打古勒寨的行动,而是“闻”围城之事而后至。遂将觉昌安和塔克世与古勒寨之战中的“从征”“向导”的角色撇清。虽然清朝(民国) 的记述使人如坠五里雾之中③关于清朝(民国) 对此役中觉昌安和塔克世的角色记载,已有学者对其表示怀疑。参见周远廉: 《清太祖传》,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38-39 页。,但《武录》等史书却为我们解答了《明神宗实录》等明朝(朝鲜) 史书中的环节缺失,下文详述。

就笔者目前收集到的史料来看,以《明神宗实录》为代表的明朝(朝鲜) 记载多主努尔哈赤的父祖扮演“从征” “向导”的角色; 以《武录》为代表的清朝(民国) 记载则多主其不是“从征”“向导”,而是闻警后至、营救孙女未成的无故受害者的角色。

三、“敬宗法祖”: 努尔哈赤父祖非“从征”“向导”乃讳饰之说

从明(朝鲜)、清(民国) 等史书的记载中,我们看到的是两个不同角色的觉昌安和塔克世: 一个是积极配合明军、攻剿古勒寨; 另一个是为保全亲情,闻警后不顾身死,冒险前往古勒寨而被明军“误杀”,二者之间存在明显的矛盾。因此,可以将此战中,努尔哈赤父祖的角色分为两大系统: 明朝(朝鲜) 记述的“积极从军”者和清朝(民国) 记述的“置身事外、无辜受害”者。

不但两大系统之间存在互相矛盾之处,而且系统内部的说法也有不明之处。如明朝(朝鲜) 一系的记载,有学者就提出了努尔哈赤父祖被杀的四种可能: “是在双方厮杀时,被阿台的部下发觉而将其斩首?还是明军将官过河拆桥,故意将觉昌安父子除去?或者是混战时,难分敌我,为明国士卒误杀?或者是明兵看到觉昌安父子是女真人,以为他俩是阿台的同伙,而将其砍杀”[19](P42)?而再看《武录》的记载,更是一头雾水:觉昌安和塔克世何能在古勒寨已被明军围得如铁桶一般的情况下,还能够自由出入于其中?揆之其中原因,《武录》所载,当是将其自由入城的原因讳饰掉了,而探究其何以自由入寨的原因,正是求得努尔哈赤父祖在此役中扮演何种角色的关键所在。

关于攻打古勒寨的情况,《武录》记载如下:

初,苏苏河部内秃隆城,有尼康外郎者,于癸未岁万历十一年,唆构宁远伯李成梁攻古勒城主阿太、夏吉城主阿亥。成梁于二月率辽阳广宁兵,与尼康外郎约以号带为记,二路进攻。成梁亲围阿太城,命辽阳副将围阿亥城。城中见兵至,遂弃城遁,半得脱出,半被截困,遂克其城,杀阿亥。复与成梁合兵围古勒城,其城倚山陷,阿太御守甚坚,屡屡亲出绕城冲杀,围兵折伤甚多,不能攻克,成梁因数尼康外郎谗构,以致折兵之罪,欲缚之。尼康外郎惧,愿往招抚。即至城边赚之曰: “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太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太者,即令为此城之主。”城中人信其言,遂杀阿太而降。成梁诱城内人出,不分男妇老幼尽屠之。[12](卷1,P303)

这段史料为我们提供三个重要信息: 一是尼堪外兰随军从征、充当“向导”; 二是李成梁围困古勒寨甚严,以致阿台只得出城冲杀,而非潜出、攻其不备; 三是攻城不顺,李成梁迁怒于尼堪外兰,尼堪外兰惧,不得已至古勒寨城边进行说降。以上信息,均是明朝(朝鲜)系统中缺失的重要环节,参之以明朝(朝鲜) 史书的记载,将其与努尔哈赤父祖的活动联系起来,并将其置身于尼堪外兰的角色则可以知道: 作为一同而来的努尔哈赤父祖,亦被李成梁责难,遂以阿台亲家的身份,在获得李成梁的许可下进入古勒寨进行劝降。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努尔哈赤父祖在明军将古勒寨围困得甚严的情况下,还能够顺利地进入古勒寨。而这正是清朝(民国) 史书缺失的地方,也是判断努尔哈赤父祖角色的关键所在。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在其所著的《鞑靼战纪》中亦记有努尔哈赤父祖被杀的情况: “女真国王(觉昌安——笔者) 把他们(捣巢明军——笔者) 认作朋友而不加怀疑,他们却用欺诈的手段抓住他,背信弃义地把他杀害了。”[20](P5)卫匡国指出努尔哈赤父祖是因为信任明军而被杀害,这一信任当来自其父祖二人请缨入城劝降。

而探究明朝(朝鲜) 系统对觉昌安和塔克世记载的“简略”,乃是由于其地位所决定的: “从嘉靖四十二年到万历十二年的22 年里,《明实录》根本没有提到叫场及其子塔克世……觉昌安(叫场) 不过是一个僻处山区、名不见经传的建州左部枝部的小小酋长,部众不多,势力不大,地位不高。”[19](P33)所以,明朝(朝鲜) 对此役中努尔哈赤父祖的只言片语的记载也就合情合理了,加之此时的努尔哈赤尚未崛起①万历五年(1577 年),努尔哈赤十九岁时,因遭继母谗言而与父“分居”,从此之后,努尔哈赤“亲上山采人参松子之类,持往抚顺市卖之。”参见[日]稻叶君山: 《清朝全史》上册,但焘译,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69 页。,故尚未引起明朝的重视。因此,《明神宗实录》是年当月所载极为简略: “建州逆杲子阿台,复诱虏酋阿海等从静远榆林入寇,总兵李成梁督兵破之,二酋就戮、荡扫巢穴,斩获者二千三百有奇。”[13](卷133,万历十一年二月壬子)根本没有提及努尔哈赤父祖之死和尼堪外兰其人。而《武录》则存在为亲者讳的弊端,此役中其所欲隐讳的正是努尔哈赤父祖“被亲弃友”的角色②“欲图掩盖觉昌安父子被亲弃友投靠明军的不光彩行为。”周远廉: 《清朝兴起史》,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年版,第20 页。,故二者相较,明朝(朝鲜) 系统记述的真实性更大。

在清朝官修的史书中,隐讳祖宗不可法之事屡见,在此以联姻为例。在女真诸部中,通过互相联姻以化解矛盾、壮大自身是经常被采用的策略。遍搜《武录》会发现: 与努尔哈赤联姻成为亲家,而后被亲弃友、忘恩负义者永远是对方,而非努尔哈赤一方。其中,最为典型的当属乌拉布占泰与努尔哈赤的五次联姻上。在五次联姻中,努尔哈赤嫁女给布占泰三次③时间分别为: 万历二十六年(1598 年) 十二月; 万历三十一年(1603 年); 万历三十六年(1608 年)。《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19 页;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21 页;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25 页。,使布占泰成为努尔哈赤和乃弟舒尔哈齐的女婿; 同时,乌拉也嫁女给建州两次④时间分别为: 万历二十四年(1596 年) 十二月; 万历二十九年(1601 年) 十一月。(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18 页;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21 页。),从而又使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成为乌拉部的女婿[21](《清太祖杀弟事考实》,P227)。不过,互结婚姻的方式并没有化解二者之间的矛盾,在努尔哈赤两次亲征⑤努尔哈赤两次亲征时间为: 万历四十年(1612 年) 九月; 万历四十一年(1613 年) 正月。《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28 页;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辑,第328-329 页。下,乌拉这棵大树被伐倒⑥努尔哈赤把征讨乌拉布占泰比作“伐大木”。参见:《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27 页。,布占泰“脱身北走”[22](P2895),“投夜黑国去”[12](卷2,P329),建州遂“得其大城,获其全国”[23](P18)。努尔哈赤两次亲征,都历数布占泰的种种罪行——第一次亲征时,布占泰的罪状是: “复背盟,掠太祖所属兀吉部内虎儿哈卫二次,及欲娶太祖所定夜黑国布戒贝勒之女,又以骲箭射太祖侄女娥恩姐”[12](卷2,P327); 第二次亲征时,布占泰的罪状是: “欲将女查哈量、男绰启诺及十七臣之子,送夜黑为质,娶太祖所聘之女,又欲囚太祖二女。”[12](卷2,P328)可以说,充当被亲弃友角色的,不是努尔哈赤而是布占泰。

这一撰史原则为《武录》所始终尊崇,而无一例外。因此,将觉昌安和塔克世由“从征”“向导”的“被亲弃友”角色,讳饰为营救孙女(阿台之妻) 而被明军“误杀”,就符合了这一撰史原则,从而达到“务使祖宗所为不可法之事,一一讳饰净尽,不留痕迹于实录中”[21](《读清实录商榷》,P686)的目的。因此,“就事实论,彼等之来古勒,必为明兵之前路,非为救孙女也”[24](P67)。即努尔哈赤父祖扮演着与尼堪外兰相同的角色——参与明军“从征”古勒寨,并充当“向导”⑦在讨伐叛夷时,征引“向导”是经常被采取的策略。其中朝鲜在征讨件退乌拉兵时,即征用过“藩胡”卓斗和石乙将介父子等多人。参见吴晗辑: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2795 页。并且卓斗与石乙将介有隶属关系,卓斗被朝鲜征用,石乙将介也就跟随前往。以此联系到努尔哈赤曾自言: 尼堪外兰是“吾父部下之人”这一层关系,则作为属下的尼堪外兰从征明军、充当“向导”,而作为其上属的努尔哈赤的父祖却未曾参与是不合情理的。故努尔哈赤父祖作为“向导”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04 页。。

四、结语

万历十一年(1583 年) 二月,李成梁因阿台“寇辽东,入沈阳”[11](P223)而率师“捣巢”、剿杀阿台,此事于明清鼎革之关系重大。在此役中,努尔哈赤父祖无故被杀,其亦被李成梁“雏畜”。至天命三年(1618 年)四月十三日,羽翼丰满的努尔哈赤遂发布“七大恨”、声讨大明,并将其父祖之死作为首恨提出①“七大恨”之首恨为: “吾父祖于大明禁边,寸土不扰,一草不折,秋毫未犯,彼无故生事于边外,杀吾父祖,此其一也。”《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潘喆等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第338 页。。但关于其父祖之死,明朝(朝鲜) 和清朝(民国) 的记载,有着很大的差异。以《明神宗实录》为代表的明(朝鲜) 系统,多主觉昌安父子随同李成梁“从征”古勒寨,充当“向导”的角色,但是,与明军一同至寨的觉昌安父子何以死于古勒寨中,却记载不明; 以《武录》为代表的清朝(民国) 系统,多主觉昌安父子并非参与剿杀阿台的战役,其死于古勒寨是因为听说明军围攻古勒寨,觉昌安担心孙女的安全,故冒险入城,但是,觉昌安父子何以能够在明军将古勒寨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自由出入,实有不通之处。不过,将明(朝鲜) 和清(民国)两个系统的记载联系起来,则可知道觉昌安父子之所以能够自由进入古勒寨是因为: 二人是明军的“向导”,其进城,按照清朝(民国) 系统的记载,名义上是为了营救孙女,实际上则是为了劝降阿台,从而做出了出卖亲家的忘恩负义之举。日后,后金(清) 壮大,并最终入主中原、承袭明统,出于对祖宗不可法之事的回避,遂将其事进行隐讳。

此役之记载,于治学清史实有重要意义。它揭示了清朝修史,尤其是官修史书的一大原则——法祖宗之所善、讳祖宗之所恶。这种法善讳恶的修史原则,在讳饰历史的同时,亦彰显了作为少数民族的女真人(满洲)认同中原文化的历程,而为亲者讳正是中原王朝撰史的一门法则。在《汉译满文老档》中,尚且保留努尔哈赤杀子褚英的记载②“二年,经过三年的深思熟虑,顾虑长子的存在,会败坏国家。若是怜惜一个儿子,将会危及大国、众子及大臣们。因此于乙卯年淑勒昆都仑汗五十七岁、长子三十六岁的八月二十二日,下了最大的决心将长子处死。”《汉译满文老档(太祖朝第一分册)》,沈阳: 辽宁大学历史系铅印本,1978 年,第21页。,但是至《武录》、《满洲实录》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修成之时,其事被讳饰得不见踪影,其由“彰”到“讳”的过程,体现的正是“异族”女真人(满洲) 对中原父慈子孝道德文化的认可与继承。虽然清朝系统中关于古勒寨之战中努尔哈赤父祖“从征”“向导”讳饰之举,于历史真实之钩沉有所害,但却是中原文化认同的彰显,它暗含着中华民族文化向心力的强大。同时,明清史料浩如烟海,其所害可以通过多种材料比对后,揆之“真实”,而其所益虽不如其所害之明显,但却更具有深层次的价值。

[1]方孔炤.全边略记·辽东略[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2]李洵.论明朝的全辽政策[C]//下学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3]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蒋秀松,等.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5]陈子龙,等.明经世文编:第6 册[M].北京:中华书局,1962.

[6]茅瑞徵.东夷考略[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7]瞿九思.万历武功录[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8]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海滨野史.建州私志[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0]明武宗实录[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11]方孔炤.全边纪略:辽东略[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2]清太祖武皇帝实录[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3]明神宗实录[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14]程开祜.东夷奴儿哈赤考[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5]于燕芳.剿奴议撮:附陈继儒《建州考》[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6]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总略[C]//刁书仁等整理.先清史料.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

[17]彭孙贻.山中闻见录:卷1《建州》[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3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18][朝鲜]李肯翊.燃藜室记述二十三[C]//潘喆,等.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1 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19]周远廉.清太祖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20][意]卫匡国.鞑靼战纪[C]//戴寅,译.杜文凯.清代西人见闻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5.

[21]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2]吴晗.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译注.满文老档: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0.

[24][日]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上册[M].但焘,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猜你喜欢
努尔哈赤史料朝鲜
五代墓志所见辽代史料考
史料二则
朝鲜国庆"轻松"阅兵显自信
例谈数据史料的辨伪与解读
史料教学,史从何来
赏赐仇人
朝鲜试爆氢弹,中方坚决反对
李成梁收养努尔哈赤说的起源与演变
朝鲜平静度过“金正恩生日”
韩要求朝鲜为泄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