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顿与19 世纪英国三次议会改革

王 斌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威廉·尤尔特·格拉斯顿(William Ewart Gladstone，1809－1898) 是19 世纪中后期英国杰出的政治家之一。他的政治生涯长达61 年之久，先后历任殖民大臣、贸易大臣、财政大臣，后来又以自由党领袖的身份四次组阁，出任首相①格拉斯顿四次组阁分别是1868－1874 年、1880－1885 年、1886 年2 月－7 月、1892－1894 年。。议会改革是其政治生涯中极为受关注的重要事件之一。他从最初认为“改革法案中隐藏着反基督的因素”［1］(P78)而反对1832 年第一次议会改革，到想尽办法推动1867 年第二次议会改革，又在1884 年直接领导了第三次议会改革。本文试通过梳理格拉斯顿在议会改革方面的贡献，探讨自1832 年至1884 年间其政治观念的变化，进而揭示其政治观念与19 世纪英国自由主义理论和社会现实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

格拉斯顿自幼就跟随牧师学习，是一位虔诚的英国国教徒。幼年时代的格拉斯顿在思想上受坎宁的影响较大。1831 年12 月，格拉斯顿从牛津大学神学院毕业后，本想献身于神圣的宗教事业，在父亲的劝说下，决定投身政界。23 岁时，格拉斯顿当选为下院的托利党议员，从此开始了其长达61 年的政治生涯。

格拉斯顿步入政坛之际，英国正经历着自由主义思潮的洗礼。改革运动风起云涌，自由主义倡导自由、平等原则，从政治、经济到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向传统秩序发起了挑战。在改革的进程中，自由主义成为一种现实的政治力量进入英国的政治生活，逐渐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哲学和贯穿社会各阶层的意识形态。生逢其时的格拉斯顿时刻感受着这种强烈的时代氛围。格拉斯顿的政治人生之旅开始于被称为“大改革”的1832 年，不过这位后来的自由主义的坚定实践者，此时却是以激烈的反对改革的斗士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在牛津大学求学期间，格拉斯顿经常参加牛津协会组织的各种辩论会，最著名的一次是他发表的对辉格党提出的议会改革法案原则进行的长达45 分钟之久的猛烈抨击的演讲。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格拉斯顿的思想发生巨大的转变。

托利党的罗伯特·皮尔爵士对格拉斯顿的政治生涯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在皮尔的引导下，格拉斯顿慢慢学会把强烈的宗教责任感融入到现实的政治生活之中，把政治舞台看作各种道义力量竞相表演的场所。在皮尔执政期间，他成功主持了财政预算改革，实行降低关税政策。1846 年，他联合辉格党议员支持皮尔内阁废除了《谷物法》，为自由贸易开辟了广阔道路。1859年，他正式加入了自由党阵营。后来，他在阿伯丁内阁和帕麦斯顿内阁担任财政大臣期间，成功地实行了财政预算改革，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声誉。由于格拉斯顿的财政改革是建立在自由贸易的基础上，这促使他改变了以前对待议会改革的态度，转向承认改革造成的现状和积极支持议会改革。以自由贸易为契机，他迈出了走向自由主义的第一步，积极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之中，并且身不由己地逐渐与之合流，其结果是宗教自由、自由贸易、民主政治以及殖民地自治，如此等等，19 世纪英国自由主义孜孜以求的现实目标，遂一一成为他身体力行的信念［2］(P70)。

二

到了19 世纪60 年代，格拉斯顿认为给一部分工人选举权的时机已经成熟了。美国内战期间，兰开夏郡出现“棉荒”——北方海军切断棉花出口导致兰开夏来自美国南部种植园的传统生产资料来源被切断，给工人们带来了极大的苦难，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民主原则。工人们在这一事件中所体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的精神，使格拉斯顿感觉到: 工人阶级是可以赋予投票权的，而且可以信赖。1864 年5 月1 日，他在下院发表了惊人之语: “从道义上来说，每个人，只要不具有政治上的危险性或者在品德上有缺陷、身体不健全，都应该拥有宪法所赋予的选举权利。当然，这种变化应是没有暴力、没有突变的，而是适度和理智的。”［3］(P44)他还明确解释了扩大选举权和重新分配议席的关系: 扩大选举权是关系到国家和整个帝国的事情，而议席重新分配只是地方事务［4］(P95)。1865 年10 月，被视为议会改革绊脚石的保守派代表帕麦斯顿逝世，自由党人罗素担任首相，格拉斯顿加快了推进议会改革的步伐。1866 年春，在格拉斯顿的积极推动下，罗素内阁提出了一个温和的改革方案，遭到以迪斯累利为首的保守党人和自由党内的反改革派的反对，被下院否决。为了打破自由党在议会改革问题上的垄断，多年处于在野地位的保守党抛出了一个更加激进的改革法案，致使第二次议会改革的领导权被迪斯累利领导的保守党抢了过去。格拉斯顿在深感遗憾之余，一直在寻找机会以弥补自由党在1867 年改革中的失败。

三

1867 年改革基本上消除了英国的衰败选区，扩大了选举权范围，进一步推进了英国议会制度的民主化进程。但是不同选区人口的差距仍旧很大，工人阶级下层和农业工人依然没有选举权，贵族赞助人仍然可以控制很多郡。而且，议会选举依旧沿用公开投票的程序。

1872 年，在自由党首相格拉斯顿的推动下，议会下院通过了《秘密投票法》。该法案改变了以往的唱名投票方式，确立了秘密投票制，其目的是要清理选举中的贿赂和胁迫手段，进一步简化、改进选民登记的程序，扩大选举权，进而削弱旧的土地贵族的影响。秘密投票减少了选举过程中的腐败行为，同时也消除了房客因其租期不稳定而受制于房东的投票意志，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选举自由，使选举制朝着合理化的方向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此外，为了清除选举过程中的舞弊行为，1883 年，格拉斯顿推动议会通过了《选举舞弊和非法行为禁令》。这有利于减少选举中的贿赂、威胁和冒名顶替等腐败行为。法令的实施，打击了舞弊行为，使得竞选活动发生了重大变化，从以前靠收买选民变为通过自己的宣传和纲领来吸引选民加入自己的政党组织，从而投本党候选人的票［5］(P636)。此后，选举开始朝着职业化的方向发展，选举中的大部分事务主要由政党协会的人员来承办。

自由党在1880 年组成了第二届格拉斯顿内阁。但这届内阁的情况十分复杂，内部分歧相当严重。围绕着选举权改革问题，党内的辉格派贵族和激进派之间的观点严重对立。在此期间，英国广大农村地区要求扩大选举权的呼声不断高涨，纷纷掀起了争取选举权的运动，工人运动的高涨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复兴对这一声势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此外，格拉斯顿政府被当时外交上的失利和爱尔兰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加上以张伯伦为首的自由党激进派的积极推动和势力大增的保守党的鼓动宣传所造成的压力，进一步推行议会改革成为格拉斯顿政府突破政治困境的一个重要课题。

1884 年1 月，自由党内阁各派在改革问题上统一了意见。2 月28 日，格拉斯顿首相在下院提出了一个旨在扩大郡选民的选举权改革议案，但未提及议席分配的问题。经过一番辩论之后，6 月27 日，议案顺利通过了下院的三读①Hansard，27 June 1884，Vol． 289，cc． 1560－1583．。为了避免给上院提供否决改革议案的借口，格拉斯顿在这次改革中否决了妇女选举权的修正案。他声称，如果妇女获得选举权将会使“她们的整体社会功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这个修正案可能会对选举权法案构成威胁。即便如此，事情的发展也远远没有像自由党人估计的那样顺利。

尽管1884 年议会改革引发的矛盾和冲突远远不及1832 年和1867 年改革那般激烈，但还是在自由党占据多数的下院和保守党占优势地位的上院引起了一场剧烈的骚动。此时的反对党领袖是索尔兹伯里勋爵，他是一个疑心很重、言语直率的坚定的保守主义者，特别怀疑进步的可能性和大胆改革的有效性，因反对1867 年的议会改革而退出保守党政府，后来又在迪斯累利的提携之下，逐渐成为保守党的领袖。索尔兹伯里的主要政治目标是保持贵族的统治权和维护英国国教的权威，他对工人选民很不信任。他虽然已经认识到进一步的改革已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但又担心农业工人选举权的扩大很有可能使郡区的议席落入自由党手里，这样就对保守党不利。按照新的选举条件，在农村选区将增加大约200 万的新选民，如此一来就会大大削弱保守党在其控制的郡选区的势力。为了把保守党可能受到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的范围内，索尔兹伯里采取了一些巧妙的策略，他决定利用上院可以否决下院通过的议案的权力来换取最大的收获作为回报。1867年议会改革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保守党并不担心增加选民，最关键的是要让新选民增加在适当的地方。上院保守党贵族认为此次改革不但要包括扩大选举权问题，而且要考虑议会议席的重新分配问题，使城市议席更有利于保守党，从而抵消自由党在农村选区取得的优势地位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同时，索尔兹伯里也担心自由党会在获得新的议席以后立即解散议会举行新一轮的大选，这样将会使保守党陷入被动的局面。于是，上院根据凯恩斯勋爵的提议，坚决要求格拉斯顿内阁在提交扩大选举权法案的同时，提出调整选区和重新分配议会议席的方案，否则，他们将利用在上院的多数优势阻止选举权改革法案的通过，以阻挠扩大选举权改革的顺利进行。1884 年7 月8日，自由党内阁将改革议案提交上院后，以索尔兹伯里为首的保守党贵族在上院通过了一项决议，旨在阻碍自由党政府提出的选举权改革法的通过。这就造成了两院之间的一次严重冲突，引起了工人阶级和广大下层民众的愤怒，导致全国各地发生了多起抗议集会和骚乱。

四

1884 年的整个夏季，自由党和保守党都激动地竞相争夺民众的支持。激进主义者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借此事件大做文章，广泛散布“贵族反对平民”的言论，并提出倡议: 如果上院再次阻挠选举权法案通过的话，就要对上院进行根本性改造或者废除它。在议会夏季休会期间，激进派自由党人张伯伦组织了一场大约10 万民众参加的声势浩大的集会运动。他号召人们支持自由党政府的议会改革，抗议保守党贵族的专断行为，以迫使上院通过议会的改革法案。

与此同时，许多地方爆发了民众支持选举权改革的骚动，一些民间的改革机构也纷纷在各地成立，组织多种形式的活动支持自由党政府实行议会改革。伦敦建立了“废除世袭立法机关人民同盟”，下设50 多个分支。同盟散发大批宣传品，呼吁自由党政府将300 个支持议会改革者封为新贵，以保证改革议案的顺利通过，这对上院造成了巨大的压力［6］(P297)。后来，各地的骚动演变成反对“贵族对抗平民”的斗争。

由于维多利亚女王的调停，自由党和保守党最终达成一致意见: 在上院通过《选举权改革法案》的同时，下院提出《议席分配法案》。12月6 日，《人民代表法》通过并成为法律。1885年1 月，《重新分配议席法》成为法律。

这次议会改革是英国选举体系的一次激进改革。1884 年的“选举权法”使英国的选民人数从250 多万增加到550 多万——远远超过1832年“大改革法”和1867 年改革法的选民数量。1885 年的“重新分配议席法”造成的选区调整远比1867 年激进得多，极大地改变了选区体系，议席数与人口数更加匹配，城市和工业区得到了更多的议员，郡内的镇选区的议席人数变少［7］(P45)。历史的发展已经表明，格拉斯顿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他认识到英国的人口和人们的工作模式已经发生了巨变，需要对选区体系进行调整。

五

格拉斯顿所生活的年代正值自由主义在英国崛起并取得主导地位的时期，他于1831 年5 月在牛津协会发表的反对议会改革的演说，恰从另一角度体现出自由主义的巨大冲击力和广泛的影响［2］(P70)。随着对自由主义理念的深入理解，格拉斯顿开始反思托利主义，并与托利党渐行渐远。经过一番审视和权衡之后，他最终决定加入自由党的阵营之中。自19 世纪30 年代至维多利亚中后期的60 多年间，英国的经济、政治、社会结构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使敏锐的格拉斯顿受到极大的震动，自由主义的时代步伐促使他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他开始倡导、推行宗教改革、自由贸易、政治改革以及殖民地自治等，孜孜不倦地实践自由主义的政治理念，成为19 世纪英国自由主义发展史上的一座不朽的丰碑。约翰·密尔对此做出了最贴切的评价: “倘有一位政治家，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改良的精神，而他作为大臣生涯的突出特点是他一直在找寻需要改进的事物，而不是坐等受压力驱使而被迫这样做，则格拉斯顿先生堪当此美誉。”［8］(P123)

维多利亚统治时代是英国自由主义的鼎盛时期，作为这一时期自由主义改革运动的领军人物，格拉斯顿顺应了当时社会的发展潮流和历史的发展方向，用实际行动成功地践行了自由主义的理念，其自由主义的政治思想和实践极大地推动了英国自由主义的发展。作为一位具有强烈宗教情怀的政治家，格拉斯顿的政治生活中时刻体现着他独有的道义政治观和平民主义。强烈的道德使命感使他心怀自由、正义和公道，促使他关注普通民众的权益。通过不断的呼吁和积极的努力，格拉斯顿以实际行动逐步扩大了下层民众的选举权，成功地实现了自由主义和现实政治的合二为一。格拉斯顿顺应时代发展的趋势，审时度势地实行了一系列的自由主义改革，尤其是他在英国议会改革方面做出的特殊贡献，更增加了他在英国自由主义史的重要地位。正如20 世纪的一位著名政治思想家评价的那样，格拉斯顿是“自由主义原则的生动体现”［9］(P118－119)。

［1］David Bebbington，Roger Swift，ed．.Gladstone Centenary Essays［M］.Liverpool: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2000．

［2］李义中.论格拉斯顿的自由主义［J］．学海，2004(4)．

［3］E．F．Biagini． Gladstone［M］.Macmillan Press Ltd，2000．

［4］沈秋欢.格莱斯顿自由主义国际政治思想及其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5］王觉非. 近代英国史［M］.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

［6］阎照祥.英国贵族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7］刘成.民主的悖论——英国议会选举制度改革［J］.世界历史，2010(2).

［8］John Morley.The Life of William Ewart Gladstone，VolII［M］.London:Macmillan＆Co．Ltd，1903．

［9］［英］哈耶克．自由主义［M］．冯克利，译．北京: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