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

陈 勇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中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汉语的双数量结构①张旺熹(1999) 认为，双数量结构指汉语中由连续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数量短语构成的句法结构。一直受到汉语学界的关注。目前，较多学者主要从语义类型的角度探讨了汉语双数量的语义小类，如: 邢福义 (1984)将不带动词的双数量结构分成几种语义类型，如“物价、段价、存现、总分”等等。而有关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的研究，虽有一些学者在研究过程中有所提及 (张旺熹，1999; 陈月明，1995)，但是没有进行深入展开。笔者认为，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也是最常见的数量关系之一，应该得到重视。以下，我们结合汉语语料库对汉语双数量“配置”这一语义关系进行详细分析。

一、双数量“配置”关系的分类

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主要指双数量之间的配备、布置等关系。笔者从配置的对象上将这种语义关系分为以下四小类: 一是“物—物”配置关系; 二是“人—人”配置关系;三是“人—物”的配置关系; 四是“物—人”的配置关系。以下，笔者将结合汉语实际语料进行逐一分析。

(一) “物—物”配置关系

“物—物”配置关系主要指事物之间在数量上的分配、或配置关系。如②文中例句均来人民网(http: //search． people． com． cn)。:

(1) 我现在每天有1000 台车出去，1000 台车的零配件进来，一台车两万个零配件，现在的工厂确实是没法再增加单位时间的生产量了。

(2) 黄建新则表示，张之亮导演为了节省开支，带头住进了平价招待所: “一间房两张床，80 块钱一晚。摄制组后来就都住在那里了。”

例(1) 中“车”“配件”都是物体，“一台车两万个零配件”实际体现了双数量结构的“物—物”配置关系; 例 (2) 中“房” “床”也是物体，“一间房两张床”也体现了“物—物”配置关系。

“物—物”配置中，事物之间的关系既可以是整体与部分关系，如例 (1) 中，“配件”可以是“车”的组成部分，也可以是“容纳关系”，如例(2) 中，“房”和“床”是一种容纳关系。以上，两个“物”之间在语义上不可重复。有时两个物体之间也可能存在一定的语义重复，不过，仍可以形成配置关系。如:

(3) 为有条件的敬老院、养老院配备4 万－6 万元的图书及书架，每所敬老院、养老院根据规模大小配置书柜4－6 个，每个书柜配备图书300 种，800 册，图书结构包括医疗保健、生活养生、旅游健身等，每个品种的图书配备2－3 本。

例(3) 中“本”后实际省略了“书”，因此“书”和“图书”之间存在一定的语义重复，但是，笔者认为，二者之所以仍可构成配置关系，主要在于“图书”是“类”的观念，而“类”与成员之间实际也是整体与部分关系。

(二) “人—人”配置关系

人与人之间也存在一定的配置关系，由于工作等的需要在数量进行一定的配置，以达到互相协调、合作等，这种关系我们称为“人—人”配置关系。如:

(4) 目前俱乐部已推出初级六天的培训业务，平常游客要体验的话，一般是一条帆艇上6名客人配2 名水手。

(5) 《规范》中明确，包括服务对象和工作人员总数在300 人以下的，至少配备2 名专(兼) 职安全工作人员，300 人以上应至少配备5 名专(兼) 职安全工作人员。

例(4) 中“6 名客人”与“2 名水手”实际是为了“安全”，表现出的“人—人”配置关系。例(5) 中为了“安全”起见，“300 人以上”应至少配置“5 名专 (兼) 职安全工作人员”，也体现了“人—人”配置关系。

以上数量结构中直接含“人”，以表现出“人—人”的配置关系。有时，一些数量结构中只是暗含“人”，但整个双数量结构也体现了“人—人”的配置关系。如:

(6) 人员方面，全日制幼儿园每班配备2名教师和1 名保育员，寄宿制幼儿园每班配备2名教师和2 名保育员。

(7) 从今年起，每个巡视组配备2 名审计人员，由国家审计署统一抽调，一年一轮换。

例(6)、例(7) 中“班”“巡视组”实际暗含“人”，因此，“每班配备2 名教师和1 名保育员”、“每个巡视组配备2 名审计人员”实际也是“人—人”的配置关系。

“物—物”配置关系中，在句法位置上，两“物”有一定的互换性，如例 (2) 中“一间房两张床”，也可以说成“两张床一间房”。而在“人—人”配置关系中，两“人”的位置一般不可以互换，如“6 名客人配2 名水手”，不可以说“2 名水手配6 名客人”。

(三) “人—物”配置关系

“人—物”配置关系主要体现在人对事物的数量进行的分配或配给，这种“配置”在汉语中较为常见，如:

(8) 如今，一个人一台织机的场景越来越少了，那个为了满足一个人或者一家人穿衣需求的岁月被慢慢淡化，逐渐成为被缅怀的历史。

(9) 为确保垃圾分类顺利推进，在为每户村民配备3 个分类垃圾桶的同时，甘露镇还聘请了保洁员，制定了村规民约，选举产生了理事会，并制定了理事会职责、保洁员工作职责、门前“三包”管理办法、垃圾分类奖励制度、卫生评比办法等一系列规章制度。

例(8) 中“一个人”与“一台织机”是“人—物”配置关系。例 (9) 中“每户村民配备3 个分类垃圾桶”实际也体现“人—物”配置关系。有时，“人”配置“物”的数量较为单一，但是有时也较为复杂，主要表现为，“人”配置“物”的数量多样化，有多个数量结构，如:

(10) 给每个晚宴客人配备的全套餐具包括十几把镀金刀叉，十多件金边的碟碗，还有全手工制作的十几种酒杯，上面标有“诺贝尔”标志。这些餐具平时都被锁在市政厅的保险箱里，一年就用一次。

(11) 制作方特意结合时下热门婚恋话题，你知道的婚恋话题应有尽有，那些你不知道的我们也给你娓娓道来，例如: 男主内女主外怎么了; “门当户对”最重要; 谁说二婚只能配二婚; 姐弟一定不幸福; 更有犀利探讨90 后“一个人一条狗一座房子一辆车”等独特的爱情观。

例(10) 中“每个晚宴客人”与“十几把镀金刀叉、十多件金边的碟碗、十几种酒杯”等数量之间实际反映出“人—物”配置关系的“多样化”。同理，例 (11) 中“一个人一条狗一座房子一辆车”实际也是“人—物”配置关系“多样化”的表现。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与“人—人”配置关系一样，“人—物”配置关系一般在句法结构上较难逆序，如“每户村民配备3 个分类垃圾桶”一般不说“3 个分类垃圾桶每户村民”。

(四) “物—人”配置关系

“人—物”配置关系主要表现“人”对“物”在数量进行的分配或配给。而“物—人”配置关系并非体现的是对“物”在数量进行的分配或配给，而实际表现为对“物”的人员进行的布置。如:

(12) 目前，一间煎药室共配备3 名持有煎药证的专业人员。

(13) 针对以上情况，安康高速交警大队与高速路政联合执勤执法，在高速公路沿线每50公里范围设置一个“122”路警巡逻小分队，即1 辆路警巡查车配备2 名交警和2 名路政人员。

(14) 实施“领导带班、错时交接”24 小时倒班制度，每个旅检班次至少配置两名有医学背景的工作人员，提高异常旅客的处置速度。

(15) 据悉，吴江三个考点分别配置两名民警，两名协警，负责考点内部的安全保卫工作，防止无关人员进入，并协助考务人员做好试卷的押运工作。

(16) 娄底的的哥黄先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每一台车两个司机，每个人都被办理两张卡，就有近2000 多张信用卡被办了出来。

例(12) 至例 (16) 中“一间煎药室、1辆路警巡查车、每个旅检班次、三个考点、一台车”表现为“物”，都体现了双数量的“物—人”配置关系。

(五) 多重配置关系

以上，笔者对双数量配置关系的语义小类“物—物”、“人—人”、“人—物”、“物—人”等进行了详细分析，但是，这些数量的“配置”实际是相对简单的。而在实际运用中，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实际还存在更加复杂的一面，即“物—物”、“人—人”、“人—物”和“物—人”等四种配置关系在语言表达中存在交叉使用的情况，或者某一种配置关系重复使用的情况，这就形成了汉语双数量的“多重”配置关系。如:

(17) 一间房两张床5 个人住，不开空调，50 元。

(18) 一间房三个屋，住着他和父亲两人。

(19) 一个处室合用一间房三张写字台。

例(17) 中“一间房两张床”是“物—物”配置关系，而“一间房两张床”与“5 个人”又表现为“物—人”配置关系。例 (18)中“一间房三个屋”也是“物—物”配置关系，而“一间房三个屋”与“两人”又体现为“物—人”配置关系。例 (19) 中“一间房三张写字台”体现了“物—物”配置关系，而“一个处室”与“一间房三张写字台”之间又体现出“物—物”配置关系。

以上，双数量配置关系的多重性主要表现为一种交叉性，即“物—物”、“人—人”、“人—物”、“物—人”交叉运用，构成一定的层级性。但是，有时这种多重性则表现为一种“并列”性，如:

(20) 社区云健康管理服务中心建设，构建健康云服务平台，积极推广各类可穿戴智能医疗终端设备在社区的应用，以“一个人一份健康档案、一名健康医生”的服务标准，建立居民健康档案库，开展健康检测与监测、健康评估与指导、健康干预与维护、保健诊疗、网上医疗等服务，实现未病先治健康管理。

例(20) 中“一个人一份健康档案”构成“人—物”配置关系，而“一个人”与“一名健康医生”又平列构成“人—人”配置关系。

有时，双数量的配置关系，表面上是并列性的，但是，在深层结构中实际是多种配置关系交叉在一起，如:

(21) 据了解，上海已经开始推行计时培训模式，采用“先学后付费”的模式，一车一人一教练，通过统一的培训机构，学员可结合自己的时间约教练。

例(21) 中“一车一人”构成“物—人”配置关系，而“一车一教练”构成“物—人”配置关系，“一人一教练”又构成“人—人”配置关系。这些双数量结构表面上体现的是数量之间的平列关系，但实际上它们之间的配置关系是交叉于一体的，形成了多重配置关系。笔者之所以这样认为，主要原因在于: 这种多重配置关系实际可以还原出来，比如“一车一人一教练”，也可以说成“一车一人、一人一教练”，这类用法在汉语中大量存在，再如:

(22) 据悉，吉林省人社厅正着手研究制定《二级(三级) 专业技术岗位聘任人员聘期考核暂行办法》，制发全省统一的二级教授 (研究员) 聘任证书，一人一证、一证一号，在聘期内实行注册登记管理，进一步激发高层次专业人才创新创造活力。

例(22) 中“一人一证、一证一号”也可以说成“一人一证一号”，构成双数量的多重配置关系。

二、双数量“配置”关系的强弱

在实际语料中，笔者发现，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实际有强弱之分。

由于一些规章制度或规约，以及约定俗成、认知习惯等，以至于双数量之间的配置关系十分紧密，表现出配置关系较为“强”的一面，如:

(23) 一夫一妻制是我国基本的婚姻制度，也是维护婚姻家庭稳定的基础。

(24) 刚来的时候对传销有抵触情绪，东家走、西家串所见都是一张桌子四张凳子，想着做边贸生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是通过六七天时间的接触，交往的人多了思想也慢慢起了变化，到最后还是陷进去了。

(25) 虽然坐落在福建县域经济第一强县，但直到1997 年张谋独当村支书时，村部办公室里就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村里只有一条土路勉强能走拖拉机。

(26) 一张桌子四条腿，这基本可以说是个常识，造型古怪的桌子当然可以除外，但是上面图中这个造型很中规中矩的长方形桌子，却只有两条腿。

例(23) 中的“一夫一妻”实际是国家婚姻法规定的，因此，双数量表现出较强的配置关系。而例(24) 至例 (26) 中的“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等的配置关系实际约定俗成的，也表现为一种较强的配置关系。

而有时双数量之间的配置关系也有“弱”的一面，如:

(27) 为省房租，四个人住一间房，两张床，一台空调，两个便捷式衣橱，这就是应届生张雨(化名) 目前所住的房子。

(28) 在暂未设立派出所的五通、麻柳、三汇口、关面乡分别设立驻乡警务室，由一名副所长带队，配备2 名民警、1 名文员，开展接处警、办理户口等相关工作。

例(27) 中“四个人”与“一间房”的配置关系较为明确，但是“一间房”与“两张床，一台空调，两个便捷式衣橱”的配置关系则较为模糊，表现为“弱”配置关系。例 (28) 中“2 名民警、1 名文员”实际与“警务室”的配置关系较为明确，但是，在工作上与“一名副所长”存在一定协作关系，因此，笔者认为“2名民警、1 名文员”与“一名副所长”具有“弱”配置关系。

三、双数量“配置”关系的主次之分

在实际使用过程中，笔者还发现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也有主次之分。

“主次之分”主要是指人、事物之间的数量“配置”存在一定的附加或附属关系，如:

(29) 他说，他已在市内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一百多平方米。

(30) 1931 年7 月，蒋介石亲自出任总司令，调集了30 万大军，配备了几十架飞机，向中央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三次“围剿”。

房子可以没有客厅，但不可能没有卧室，因此，在房屋的整个结构中，卧室相对比客厅重要，例(29) 中“三室一厅”这种配置关系中实际有主次之分，即“室”是主要的，而“厅”是次要的。例(30) 中“30 万大军”与“几十架飞机”之间是一种配置关系，但在这种关系中前者是主要的，后者是次要的，因为“飞机”是辅助“军队”发动攻击的。

有时，双数量之间的配置关系也可以无主次之分，比如，我们常见的“药方”“食方”等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如:

(31) 自制中药戒酒口服液治疗酒依赖，一周有明显起效，而且没有副作用。

方药组成是: 葛根20g，龙骨40g，牡蛎40g，赤芍20g，白芍20g，黄芪40g，全蝎5g，天麻5g，牛膝15g，桂枝15g，钩藤5g，羌活15g，地龙10g，白术15g，泽泻15g，猪苓15g，茯苓15g，每日一剂，水煎至200ml，分两次口服。

(32) 调料: 葱250 克，蒜250 克，盐150克，辣椒面100 克，味精15 克。

例(31) 中，这些药在整个结构中之间并没有主次之分，只有数量的多少之别，它们组配一个“药方”。同理，例(32) 中的食物没有孰重孰轻，只有数量的差别，但是它们之间仍构成紧密的配置关系。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汉语语料库进行全面考察，发现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实际较为复杂，主要可以分为四种语义类型: 一是“物—物”配置关系; 二是“人—人”配置关系; 三是“人—物”的配置关系; 四是“物—人”的配置关系。文章对这些配置关系加以详细分析，认为，它们既可以单独使用，又可以互相交叉使用，构成多重的配置关系。通过对汉语语料的进一步分析，笔者认为，汉语双数量的“配置”关系实际还存在强弱之分、主次之分等。本文对双数量的“配置”关系进行了全面探讨，这对丰富汉语双数量关系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1］张旺熹．汉语特殊句法的语义研究［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2］邢福义．数量名结构的叠用解注格式［C］//语法研究和探索(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

［3］陈月明．表钱和物的“数量+数量”结构［J］． 世界汉语教学，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