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晓 贺雯晋
(1.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041004;2.山西财经大学 管理学院,山西 太原030006)
根据《梁书·刘勰传》的记载:刘勰很早成为孤儿,失去依靠。然而他意志坚定,好学不倦,因为家境贫寒,没有娶妻,二十岁左右到南京的定林寺投奔了著名僧人僧祐,在寺中度过十余年。梁王朝建立初始,被召入仕途,但历经辗转,最终回到定林寺,皈依佛门。
关于刘勰的生平,疑点颇多,如:为何要去定林寺?为何不婚娶?最后又为何出家?他一生的主导思想是什么?围绕着这些疑点,有不少学者认为,刘勰终生未娶以及他用一些佛教术语、佛经思维构筑《文心雕龙》这座文学大厦等行为,都可以表明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
佛教对刘勰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穷则独善其身的场所,一个失意时可以让人拥有虚静心灵的理想彼岸,一个拜现实和时代所赐的无奈之举,理由如下:
(1)利用寺庙的特殊优势实现远大理想。在门阀制度森严的齐梁时代,出身庶族而又孤苦无依的刘勰,要想通过一般渠道踏入仕途有所作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天资聪慧的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定林寺。一方面,定林寺有大量藏书,刘勰入寺,极有可能是为了充分利用其图书资源充实自己,使自己成为一名饱学之士,著书立说,载入史册。另一方面,齐梁时期,上自皇帝皇后,下至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多信奉佛教,定林寺作为当时京都最有名的寺院,是皇帝和大臣们经常出入,举行佛事活动的场所,该寺住持僧祐与宫廷联系频繁。刘勰能够入仕,其师僧祐的推荐恐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2)以白衣身份寄居定林寺。刘勰早早成为孤儿,生活较为艰辛应在情理之中。在失去亲人庇佑的成长路途中,他或许遭受过不少的冷眼,忍受诸多同龄人无需忍受的孤独与苦闷。所以胸怀大志的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家贫立志出人头地。他自幼“笃志好学”,一直以白衣身份住在寺中,写成巨著《文心雕龙》,就是明证!
值得一说的是,很多前辈学者以刘勰终身未娶一事,将其定性为一个佛教徒。根据我的推测,刘勰极有可能是想先立业再成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先找份好工作,再娶个心仪的媳妇。按理说,刘勰入朝为官之后,完全有能力娶妻,可他为什么依旧选择独身呢?在我看来,刘勰一心想成就一番功业,扬名千古。然而纵观他二十余年的官场生涯,在官位上并没有多大的升迁,所以他很有可能因不满于现状无心娶妻生子,一心谋发展,甚至不惜以摒弃尘缘、牺牲甜蜜的天伦之乐为代价在仕途中以求有所作为、留名青史。这种极端的人生选择与他早期父母双亡的不幸遭遇不无关系。或许刘勰有其他难以言说的苦衷也未可知。
(3)用他最熟悉的生活经验和语言进行文学创作。刘勰长期住在寺庙,日日接触佛家经典,潜心研究佛学理论,久而久之,自然会内化为独到的知识结构与见解。所以他用佛教术语和体系创作《文心雕龙》便不难理解了,这实际上是用他熟悉的语言和理论表达深刻的学术思想。总之,《文心雕龙》中表现出来的佛门术语仅仅是刘勰已有的文化在他的文学创作中留下的痕迹而已,并不能以此为依据,将刘勰看作一个佛教徒。
关于这一点,著名的心理学家皮亚杰在他的《发生认识论原理》一书中有相关论述:“成就的实现,需要由经验即环境给予的外界材料,以及由自我调节引起的逐步的内部组织化。”①
(4)意想不到的结局,绝望之后的皈依。公元531年,昭明太子去世。按照宫廷中的惯例,东宫易主,下属官员实行大换班。此时的刘勰在政治生涯走到尽头的情况下选择重回定林寺,之后在这里出家。在《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一文中,王元化前辈这样说道:“刘勰的一生经历表明了一个贫寒庶族的坎坷命运。他怀着纬军国、任栋梁的入世思想,却不得不以出家作为结局。”②我相信这对刘勰而言,是一个始料未及的结局。如果说刘勰的一生有真正信佛的时候,我想应该是他清心剃度的那一刻吧,即便是这一刻,又有多少无法言说的辛酸和无奈!
“思想是行动的母亲”,刘勰的一生,发愤著书,积极入世。这都表明,在他的思想体系中,儒家思想是占主导地位的。分析如下:
(1)在我国历史上,儒家思想长期占据统治地位。儒家学说创立于春秋战国时期,到了南朝,已有上千年的发展史。它在每个时代,都对社会生活各方面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即使在玄佛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南朝也不例外。其影响之深之大,必然会在刘勰的思想意识领域刻下深深的烙印。
梁朝建国之初,统治者萧衍十分注重文化建设,尤其推崇儒家文化,举国上下形成了十分浓厚的以儒雅为荣的文化氛围。所以,萧梁王朝在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一大批著名的文学家和享誉后世的文学作品,例如昭明太子萧统编的《昭明文选》、钟嵘的《诗品》以及沈约的《宋书》等。刘勰编撰《文心雕龙》,难免不受其影响。
(2)刘勰在《文心雕龙》一书中多次推崇孔子及儒家经典。例如《原道》篇中赞誉孔子的文章一枝独秀超过前贤,写出了天地的光辉,启发了世人的聪明才智(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③);又如《征圣》篇中提出文章的写作必定要验证于圣人,探求圣人的旨意和做法必定要宗法其经典著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再如《序志》篇中这样写道:“予生七龄,乃梦采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逾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刘勰说自己感于梦见孔子而写作《文心雕龙》,这个梦是真是假根本无从考证,也没有考证的必要。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就是刘勰服膺儒学的思想倾向,否则他也不会说自己怀抱礼器追随孔子。
(3)刘勰在《文心雕龙·程器》篇中,明确提出了入世理想:有才德的文人志士要等待时机加以施展。既要充实内在的素养,又要通过写文章彰显才气。写文章要有助于军国大事,肩负重任要成为栋梁,穷困时便修身养性著书传世,显达时就顺应时代建立丰功伟绩。(“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质,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刘勰写作《文心雕龙》时,恰恰处于欲仕而未仕的阶段,处于他自己所说的“穷则独善以垂文”的阶段。所以他极有可能是想通过此书向世人展示学术才华,从而作为进入官场的入场券。
(4)“负书取定于沈约”。根据《梁书·刘勰传》的记载,刘勰在写完《文心雕龙》之后,虽然自己十分珍重,但没有得到当时社会的认可。于是他就想办法接近当朝著名文学家沈约,期望得到他的首肯。然而沈约地位显赫,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因此刘勰装扮成卖货郎,背着《文心雕龙》的手稿,站在街头,等候沈约出行。沈约出来后,他在车前求见,沈约命令下人接过手稿,回去阅读之后,大为赞赏,认为此书深入阐释了文章的原理,常常放在案头阅读。刘勰因此出了名。试想,刘勰如果没有功名进取之心,又何以用如此态度接近权贵呢?他之所以能够在梁武帝当政初始就得到重用,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他师父僧祐的推荐,二是沈约的赏识。
刘勰秉持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价值追求,但是这样的追求显然没有给他带来儒式幸福人生。站在芸芸众生寻常的生活视野去观望,刘勰的一生可以说是相当不幸的。早年父母双亡,余生也未曾体会爱人日日相伴左右、儿女时常承欢膝下的快乐。似乎是独特的早期经历让他看破尘世间这幻灭不定的人伦之乐,转而用笔头、去官场寻找立言以不朽、立功以不朽的宏伟人生。起初,僧祐弟子的身份为他登上仕途提供了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然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安排,官场终究不是他命中注定追寻的光亮与永恒所在。或许,他在决定重回定林寺的那一刻有太多的不甘、不愿;或许,他在生命走向终结的那一刻,依然抱憾、自责……但孤灯古籍相伴的十余年寺庙苦读经历,还是成就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文艺理论专著——《文心雕龙》,留给后人永恒的精神财富,在中国文学史上永远占据一片星空,不断照亮来路!
【注 释】
①[瑞士]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M].王宪细等译,商务印书馆,1985.
②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③刘勰.文心雕龙[M].王志彬译注,中华书局,2012.本文所引《文心雕龙》之语句,皆出自此书,以下不再另注。
[1]刘勰.文心雕龙[M].王志彬译.中华书局,2012.
[2]刘勰.文心雕龙[M].范文澜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3]张少康.文心雕龙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4][瑞士]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M].王宪细等译.商务印书馆,1985.
[5]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张少康、笠征.刘勰《文心雕龙》和佛教的关系[J].北京大学学报,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