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红
(枣庄学院 文学院,山东 枣庄277160)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丧葬礼俗。在中国有“慎终追远”的思想,表达了对家族对亲人的依恋与追思,表达了对家族与亲人美德的继承与向往,形成了中国特有的丧葬之礼与祭祀之礼。
丧葬与祭祀之礼,因顺于子女对于父母之恩情的体会与认识,亲人离世,所以顿时感到失去依怙成为孤哀之子,其痛可想而知。所以,必以礼以节之,不使其过,这样才能很好地安葬亲人。之后按时祭祀,如同亲人仍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能够明白这种礼的实质,就会知道这是对人性人情的尊重与肯定。
鲁南地区在历史上属于鲁国,历来是文化发达地区,传统文化底蕴深厚,又处于儒家文化起源地的中心地带,传统观念更为强烈。但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受到战乱、移民、各种风俗,甚至封建迷信的影响,鲁南地区的丧葬陋习很重,特别是在经济发展的今天,礼俗大变。现在很难看到真正的合乎正理的丧葬之礼了。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我们选取这样一个个案,回归先秦,以墨家思想检核一下鲁南丧葬礼俗,可以看出墨子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巨大意义。
之所以选取墨子,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与那个时代相比,似乎有很多的共同之处,墨子关心的问题,现在依然存在。墨子是关注丧葬之礼滥而无归的思想家和实践家,他的思想确实能够引起我们的思考警醒。
鲁南地区现在所习所行的丧葬礼俗,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孝道观念是中国文化中受到特别重视的一种传统观念,这种观念把养生送终等量齐观,重视送终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养生,深刻地影响着我国的丧葬习俗。
孔子主张:“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学而》)受儒家孝道思想的影响,鲁南地区在丧葬礼仪中日益形成了葬前丧仪、五服制度、居葬守孝、祭祀亡灵等烦琐的丧俗。受“灵魂不死”观念的影响,人们总是按死者生前的生活方式为其准备吃、穿、用等物品,如同其活在世上一样。
隆丧厚葬一直是鲁南地区传统丧葬习俗的重要特征之一,重殓厚葬、铺张浪费是主要表现。
隆丧厚葬主要表现在礼俗的系统化、程序化上。鲁南地区各种丧葬制度成熟而完备,执行时一丝不苟,严肃而认真。枣庄市民俗学者田传江在《红山峪村民俗志》一书中,记录了当地丧葬习俗中的一些情况,特别对其程式和制度描述得详细而具体。现从中择录一些有关的术语,说明鲁南地区丧葬习俗的烦琐与隆重:
死前:备喜棺、砌喜墓、备寿衣、穿寿衣
死后:上场:从死者死后第一天至亲到场至葬日发丧的全过程。
喊路:老人刚死,死者长子连喊三声“西南大路去”,以免死者去阴间走错路。
喝豆腐汤:一种议事形式,主要用来商议如何办丧事。
成敛:就是把尸体放入棺材,有复杂的程序和讲究。
择日子:也叫“起日子”,就是确定葬日。
送信:给至亲发通知,说明丧葬期间的具体安排。
点汤:老人咽气后,由族长带着孝子,提着盛有小米和水的壶,到土地庙向土地爷报到。也叫“攉汤”、送“迷魂汤”。
挂丧墩:老人咽气后,在大门旁边砧石上方悬挂一叠火纸,俗称“纸谷墩”。
亮花圈:孝子举着花圈,在村内转一圈,是代替点汤的一种新形式。
请执客:由一名孝男逐家叩请精通丧礼各项仪规、帮助丧主料理丧务的人。
葬日
张案:张贴名单,公布内外事务人员的分工情况。
送盘缠:给死者灵魂送钱花。
开光:用公鸡冠上的血,在针头上往纸人、纸动物的某个部位抹,边抹边说固定的话。民间认为只有这样,这些人或动物在阴间才能起作用,才能被召唤。
闹棚:吹鼓手到灵棚吹奏。
发丧
举重的:葬日这天把棺材抬到墓地埋葬的十六个人。
打矿:开挖埋葬棺材的土坑。
发引:抬棺出门。
路祭:在村头通往墓地的路上行礼祭奠。
葬后
圆坟:对坟墓举行添土修整的一种仪式。
守孝:死者儿女在死者埋葬后恪守的孝道,即儿女们应该怎样做,有什么样的禁忌。
烧五七、烧百天、烧周年:死者死后每隔一定的日期进行的各种祭奠仪式。
由以上有关丧葬礼仪的民俗词可以看出,鲁南地区的丧葬习俗程式复杂、制度明确,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成熟定型后,一直照章执行,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近几年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民经济条件的改善,鲁南地区的丧葬习俗有越办规模越大的趋势。其表现主要体现在大办酒席上。
在鲁南地区丧葬习俗中,殡葬办场最主要的是办酒席场。殡葬之日,凡来“行来往(吊孝)”的亲朋好友均须招待,俗称“坐大席”。一般是先开“家宴”,接着开“头堂子席”、“二堂子席”,然后是“腰席”。办酒席少则几十桌,多则百十桌,耗费从20世纪70年代的几百元,80年代的几千元,到现在的甚至达到数万元。这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都造成很大的浪费,有的普通家庭甚至要耗费几年的积蓄。况且一家办酒席,亲戚朋友都得花钱。有的家庭一年到头的“行来往钱”就占去家庭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因此本地的厚葬之风给当事人的家庭和亲戚朋友都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
丧葬中的封建迷信活动盛行,也是鲁南地区传统丧葬习俗的又一大特征。其主要活动有搭灵棚、看风水、择吉日、披麻戴孝、磕头跪拜、点汤报庙、扎纸填楼、发丧出殡等。其程式的厌烦严格,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人们迷信思想的顽固。仪式只是其外在的表现,人们心中的禁忌重重,唯恐触动它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因此很少有人敢去改变丧葬的程式。这种禁忌心态,是形成现代社会中封建迷信活动盛行的一个主要原因。
我们可以看到,鲁南地区隆丧厚葬的礼俗,染上了陋习。慎终追远的精神已经失去,人与人之间那种亲情已然淡漠了。丧葬之礼,不仅成为一个空壳,还要靠那些迷信活动求取吉利。最终的结果便是给当事人带来了沉重的精神负担和经济负担,不仅使死者难得安宁,生者也精疲财尽,其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消失。
两千多年前,我们的丧葬之礼也存在这种情况,大有泛滥之势。所以,墨学的创始人墨子就针对当时在上层流行的厚葬久丧制度,提出了自己的丧葬观。针对当时的侈靡,墨子发出了“俭节则昌,淫佚则亡”的呼声,同时也提出了一系列“节用”、“节葬”、“非乐”的思想,引导人们正确合理地利用社会资源,通过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可持续发展。
墨子是一位平民思想家,非常关心百姓疾苦,所以他对这一不良的现象提出了改革。他的殡葬改革观,核心为节用利民,其要旨是以哀为本,薄葬短丧,“不失死生之利”,反对用大量财富陪葬与长期服丧而影响社会生活,耽误生产劳动。墨家的这种观点,对我们今天来说不无裨益。
墨家的丧葬观,总结起来,主要有如下几点:
墨子生活的时代,正是奴隶制与封建制交替的变革时代。诸侯之间相互征伐,家族之间相互倾轧,人民生活不得安宁,痛苦不堪。而那时,统治阶级提倡“厚葬”,并把它作为孝子的仁道事。于是厚葬之风在社会上盛行。墨子深刻地认识到了它的危害性,指出了这样做给国家和社会带来的严重后果,那就是厚葬只会使国家、百姓、人民陷于贫困之境。
墨子揭露了当时的统治阶级在丧葬中的浪费现象:“王公大人丧者曰,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衿必多,文绣必繁,丘陇必巨。”墨子指的这种情况,在许多书中都有记载。《荀子·礼论》中说:“天子棺椁十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庄子·天下》中也说:“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所记虽不尽相同,但都证明了墨子说的是事实。同时,大量的随葬品被埋入圹穴。这种极大的浪费行为并非个别现象,而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墨子细数了厚葬的危害:“苦其徒役,以治宫室观乐,死又厚为棺椁,多为衣裘。生时治台榭,死又修坟墓。故民苦于外,府库殚于内,上不厌其乐,下不堪其苦。”(《墨子·士患》)厚葬耗费之大,使一般老百姓倾家荡产,统治阶级耗费更大,将整个国家的库存财物消耗一空。墨子在《节葬下》开篇,便把“富之”、“众之”、“治之”作为“仁者为天下度”的三条标准,而厚葬之风,结果只能是“富之说无可得焉”。
如今鲁南地区的丧葬习俗与墨子批判的那个时代的丧葬习俗有些相似之外。如前所述,除了大摆酒席要付出很大的开支,做寿衣、摆祭品、请吹乐、扎纸人、填楼子等项目,所需开支也不是小数目。这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办理一次丧事,整个家庭已经是伤筋动骨,在很长时间内缓不过劲来。
这里还有一个土地浪费的问题。汉族一般采用土葬的形式。土葬习俗的形成,同人们的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认为死者入土是人的必然归宿,是灵魂得以安息的最好办法。《周礼》中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礼运》中也说“魂气归天,形魄归于地”。汉人崇尚黄色,黄色实为土色,在阴阳五行中,“土”居中位,是最稳定、最可靠的基础,因此土葬符合汉人的生活和传统观念。“入土为安”观念已成为汉人的信念,影响至深。
但是土葬实际是一种任遗体腐烂的尸体处理方法,尸体在20多年的腐烂时间内,对土壤、水及空气造成的污染和细菌传播是显而易见的。尤其重要的是,土葬大量占用耕地,使本来就严重不足的耕地资源雪上加霜。特别是对耕地资源匮乏的鲁南地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既然“厚葬”带来这么多的危害,那么该如何对待丧葬呢?在批判了厚葬的危害之后,墨子提出了“短丧薄葬”的殡葬方法:“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枯骨;衣三领,足以朽肉。挖地之深,下无菹漏,气无发泄之上,垄足以期其所,则止矣。”这个标准对今天来说,虽不那么完全适用,不那么完全贴近现实。但对我们思考如何从俭办丧事,是不无裨益的,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纵观墨子的殡葬之法,中心归于一个“节”字,注重经济效益,也讲求社会效益:(1)“棺三寸”、“衣三领”,无随葬品,节约了大量财物,避免了浪费;(2)“挖地之深,下无菹漏,气无发泄之上”而已,“生者必无久哭,而疾从事”,少耽误劳动生产时间,节省人力;(3)“垄足以期其所”,不造坟墓,仅留有作为辨认的标记,又少占耕地,节省了土地资源。这样做,有利于生产的发展和财富的积累,可以实现。又“饵乎祭祀,以致孝于亲”,使祭祀丰盛,对父母真正尽了孝心,真正体现伦理关系。一言以蔽之,这是一种重功效、讲实利的殡葬观。墨子提出的葬埋之法,简便易行,节约俭省,益于死者,利于生者,做到了使生者得养、死者无憾。
墨子在反对“厚葬”的同时,反对“久丧”。在当时,儒家提倡“久丧”,提出了“三年之丧”的礼仪要求:“君死,丧之三年;父母死,丧之三年;妻与后子死者,皆丧之三年。”在如此长的服丧期间,服丧者要“强不食而饥,薄衣而为寒”。其结果是:“上士操丧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耳目不聪明,手足不劲强,不可用也”。不仅严重损害了人们的身体,丧失了劳动能力,而且在长期的居丧期间禁止男女同房,“此其败男女之交多矣”,影响了人口繁殖,间接地减少了人口。因此墨子说:“以此求众,譬犹使人伏剑而求寿也。”
墨子在《墨子·节葬下》中制定的埋葬标准是:“哭往哭来,反从事于衣食之财,饵乎祭祀,以致孝于亲。”墨子反对“久禁从事”,实质是反对荒于事业、无所作为,一味地守丧。反对“久丧”,其实是为了更好地久丧——心敬。墨子反对的是“哭泣不秩,声翕,缞绖,垂涕,处倚庐,寝苫枕块,又相率强不食为饥,薄衣而为寒”(《墨子·节葬下》)这种劳财伤命的久丧,而极其讲究用诚意去守丧,用心去守丧。
墨子提倡的是“心丧”,注重以哀为本。墨子认为礼仪只是个形式,虽然必不可少,但不是最主要的。在丧葬时最根本的还是要“哀”。“丧虽有礼,而以哀为本焉”(《墨子·修身》),他反对“久丧伪哀以漫亲”(《墨子·非儒下》),也就是用“久丧”、“伪丧”欺骗双亲。真正的孝心存于内心,发自内心的悲痛才是孝的根本。片面地注重形式,并不是“孝”的真正表达。
在当今的鲁南地区,“久丧”的风气依然盛行。从老人去世一直到下葬,一般要经历5~9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孝子除了要忍受内心悲痛的折磨,还要忍受烦琐的礼仪对身体的折磨。由于长时间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和有规律的进食,他们大多身心疲惫,其间或其后生病者比比皆是,这对当事人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这期间,在人力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浪费。按照田传江在《红山峪村民俗志》中的描述,各种仪式中需要人员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很多人在这个期间,不能去照顾生意,不能去地里照看庄稼,即使农忙时节,也是如此。因为风俗如此,谁也不敢违反,但因此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
在随后的守丧期间,当地除了在衣饰、禁止娱乐等方面有所禁忌,一般还禁忌孝子在一个月内下地干活或外出做工。如违反,便被视为对父(母)的不敬,遭到外人的耻笑。这种风俗禁止人们参加生产,无形中减少了家庭的收入,使紧张的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在中国两千余年的丧葬礼俗发展过程中,厚葬久丧的主张一直占据统治地位。厚葬久丧,给广大的劳动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帝王的陵墓,富人的丧葬,不知吞噬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甚至生命。厚葬久丧,统治阶级是始作俑者,劳动人民是被其浸染、毒害者。但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不仅仅是在鲁南地区,而是在整个中国都弥漫着一种厚葬久丧的风气。今天重新审视墨家的丧葬观,不能不引起我们深刻的思考,因为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家庭、一个地区的问题。我们急需从墨家的思想中汲取营养,从墨家思想的精神实质中得到一剂救世的良方。
改革丧葬观,反对愚昧迷信丧事活动,是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提高人民素质、净化社会空气、保持社会安定、促进社会全面进步的一个重要任务,在追求“和谐社会”的今天尤其重要。只要我们坚持进行深入持久的宣传教育,形成有利于殡葬改革的社会环境,从根本上扭转人们的传统观念,认清其危害,那么,传统的丧葬陋习就一定会得到改变,一个文明节俭的丧葬习俗便会形成。倘如此,这也许是墨家思想对现实社会的一大贡献吧。
中国传统的丧葬习俗有一个逐步形成的过程。丧葬礼仪是统治者在丧葬活动中总结并制定出来的规则和程序,它开始以强制的形式出观,当它植根于民间,形成一种社会心理和道德的约定以后,又无形之中培育着人们的习惯行为,逐渐形成了风俗。风俗有着巨大的穿透力和附着力,因此移风易俗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传统丧葬观念至今对人们仍有一定的影响,成为推行殡葬改革的一大心理和思想障碍。殡葬改革要想成功,不正本清源,不从根本上动摇传统丧葬礼俗的基础是不行的。
墨家思想中关于丧葬的方法和标准,对于今天来说,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但他批判厚葬久丧、提倡从俭办丧事的精神实质是值得我们研究和学习的。他的殡葬改革观与现代社会的精神文明一脉相承,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精华,应该认真分析研究,借鉴发扬。从鲁南地区传统的丧葬陋习中,更看出了墨家的丧葬观在现实中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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