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钧
(广西城市建设学校,广西 桂林 541003)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李煜与李清照,二人虽生活在不同的时期,但却在词的创作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人生经历和创作都可以分为两个时期,而特别以后期词为代表,表现了二人在亡国失家后的愁苦悲痛情怀。很多文献资料都只是从二者相似点入手,着眼于二人生活整个过程。二李的创作巅峰是在后期,因而我们更应该从后期亡国失家的相同感情中去探寻二李在创作中的不同,从而更加清醒的认识亡国失家对李清照与李煜在词创作的影响。
李煜,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南唐最后一位君主,史称“李后主”。李煜天性懦弱,喜欢平淡自由的生活,而厌弃舞刀弄枪操持政事的拘束,也正是这样一位希望当自由文人的风流才子,却被历史推上了政治舞台。由于他从未考虑过一生要完成什么家国大事,李煜早期的词多在表现恣意生活与歌舞欢娱,尤其是享受着帝王的奢侈,以及与大小周后情感生活的恣意人生欢乐的描写。而面对南唐的日薄西山,公元975 年,宋军攻破金陵,李煜所能做的只有亡国出降。一国之君突然沦为亡国之君,面对这种变故,他痛不欲生“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1]52羞愧、痛恨、后悔,种种情感奔腾而出,他从亡国之痛中领悟到人生苦难的无常,用内心深处的感悟文字,编织语言,书写自己的无限哀愁与对故国的无限怀念。面对亡国的残酷现实,面对自己的无力改变,李煜用他特有的情感为我们营造了一个高远的意境,引发我们对其身败心痛之词的共鸣。
李清照,北宋著名女词人。其父李格非官居高位,并且是位有名的古文家,她的母亲也是读书识字之人。李清照出生在这样有学术背景的家庭,自然聪颖明事理。宋代王灼在《碧鸡漫志》中道:“自少年即有诗名,才力华詹,逼近前辈。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2]102李清照婚前,写尽少女情怀与闺中闲情愁绪,她嫁给赵明诚后,两人一同考究整理金石铭刻,生活甜蜜,其乐融融,她的词也就充满了幸福感。但是随着靖康之变,北宋灭亡后不久,丈夫赵明诚去世,这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她独自奔走逃难,落魄、憔悴、心碎。国破家亡的痛苦,与丈夫一起研究收藏的金石书籍丢失殆尽,人间的悲苦和不幸使她内心波动,并且付诸文字表达自己心中的苦闷。此后,尽管生活相对安定,但词人心中放不下对丈夫的思念和对故国的怀念,词风也由原来的少女情怀和自己对爱情尤其是离别相思之情的感受,转变为深深的感伤,怀古伤今。
所谓当行本色,郭绍虞在《论浪诗话校释》中解释到:“本色,指本然之色;当行,犹言内行。”故陶明浚《诗说杂记》(卷七)谓:“本色者,所以保全天趣者也;当行者,所用之典,所使之字,无不恰如提分,未有支离灭裂,操末续颠。”[3]135由此看来,说二李的词是当行本色,是因为他们的词浅显平易,语言在雅与俗中自由转换在手法上都比较清新明快,不加雕饰,读起来清新自然,是他们内心最真实最直接的表露,表达最清新委婉含蓄的意境。他们虽然身处不同的时代,但其身世遭际却出乎的相似,都经历过国破家亡。深悲剧痛化作一首首淋漓尽致的词作,来抒发对“往事”,“故国”的无限眷恋的失国之痛,怀国之哀。这种国破家亡的痛诉,生死离愁的哀怨在二李词中表露无遗,寄托着作者内心深处的痛。总的来看,不管是前期的乐,还是后期的悲,给予人的都是直白而出的二真性情,意味鲜明且深长。
虽然李煜与李清照都用平易的手法表达真性情,但是,无论怎样他们相处的时代跨度大,身份地位悬殊,这样不同的人生经历,创作出的词作也或多或少存在差异。
按照正常眼光来看,李煜不是一个好皇帝,至少是一位不称职的皇帝。在继位之后,只是一味地沉溺于酒色,对朝政的不理不问,缺乏治国的自我意识,最终导致亡国并且沦为阶下囚。李煜在悔恨自己当初误国的同时,也深知自己已经无力挽回失去的家园,在怀念,悔过之时,流露出丝丝绝望。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面对无法弥补的过错,面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的悔恨,词人仰天发问,问出一个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的情愫在词人内心激荡。又是一个感伤的春天来临,在这春花秋月的日子里,词人看到自己的处境,不免借明月寄托自己的哀思,表达对故国的追忆。词人把国破家亡的痛心和人事无常的悲慨融合在一起,抒发内心沉积已久的悲愤。而在这种悲愤的背后,我们感受到词人对生命“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无奈,对现实“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哀叹,对人生“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绝望。
南渡后的李清照,没有因为金兵的入侵而一味的消沉,这位坚强的女子虽然经历了巨大的苦痛,虽然孤身一人,但她的内心,她的情感并没有脱离国家社会,对于沦丧的中原故土,没有一刻不是深深地思念着,同时也寄寓着她对收复故土的希望。如《添字采桑子》: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林霪。点滴林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词的上片反复吟咏芭蕉硕大的枝叶遮住庭院,阴暗无光,映衬出主人公忧郁的情绪。接着词人详写含情脉脉,相依相恋的蕉心与蕉叶,情意无限深挚绵长。芭蕉有“余情”,自然是发自词人内心的深情,词人把自己的情感注入芭蕉的形象之中,表现了词人对中原故国、家乡故土的绵绵不断的思念和怀恋,把对国家的眷恋上升为对重建故国的希冀。夜半三更时分,自己正在睡觉,忽然被点滴不断地风雨声惊醒,这南国的雨让漂泊在外的人心中怎能不生起阵阵哀怨,怎能不回忆起故国的雨声,这声音像是思念故国的哭泣声,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的泪水,只好起来,孤坐到天明。“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4]114这不是绝望,而是背井离乡人的迫切渴望,渴望国家重展雄威的心愿,思国怀乡的深厚情感,全都历历在目,沁入人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李煜由君主沦为阶下囚,心志发生了改变,不仅悔恨当初的淫情艳思的误国,痛恨自己的不识世事,而且在词作中还经常用壮阔的梦境来抒发自己对故国的怀念。这种无法言表的悲痛,使得李后主后期的词作宛如一马平川尽显富贵的大气,有一种不可阻挡之势。
后主的后期词往往从大处起笔,不写简单的琐事,大多呈现出深邃的境界。例如在表达追忆往事的《忆江南》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皇亲国戚们的奢华,皇家园林的堂皇,大气富贵,今昔对比的巨大反差,令人回味无穷。再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的绝望,无不见气势从横,笔力千钧。此外他还用驰骋似的笔墨,描写梦里人生,例如《浪淘沙》“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梦中的富贵之态,欢乐之时尽收眼底,《子夜歌》“高楼谁与上,常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人生一切都已成空,只能在梦中与过去相会,梦境之大,心事之重。亦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和悔恨,甚至是表达“人生仇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的悲情,这些都超越了细小的描写。
与李煜词相比,李清照后期词就显得小家碧玉一些。易安词则更具内敛,善于选取日常生活的场景片段去书写人生苦痛。《南歌子》“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同样的秋夜、罗衣,却是不同的心境,以衣着为主体意象,将凄凉孤寂的处境表达得淋漓尽致。《忆秦娥》中“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居家的所为所感,简单却意味深长。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普通,却流露出不寻常的情感。李清照的愁思,就是在形单影只,平平淡淡的环境中升华。虽然没有李煜词的华丽,却有着看似平凡,实则深邃的生命。正因为她的词是从生活状况与深切悲痛入手,因此词作没有李煜那样的境界阔大。
总的来说,二者后期词都是在抒发国破家亡的悲痛,表达家仇国恨的愁苦。但是,李煜词的内容大都是由一国之君抒发对亡国的感慨以及荒淫误国反思,从国君沦为刑囚的巨大改变,使其身心受到的巨大打击,怀念先前的车水马龙,烟萝如麻。借助梦的意象,表达对故国甚至是王位的眷恋。李清照则不同,她在南渡后遭遇家破、国亡、夫死、金石丢失等一系列的挫折磨难,使其人生更加独特,从而其词作也就显得情感饱满多样。
李煜与李清照虽然出生在不同的时期,但却都创作出令人称赞的悲苦之词。尤以对李煜、李清照后期词进行欣赏和探究和简单比较,我们看到了二李在经历国破家亡后的苦痛,也体会到了两者在艺术手法上的独特风格,他们似信手拈来的手笔,为我们塑造了内蕴深邃的绝妙意境。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李煜的率直,李清照的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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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仕惠.李煜词赏读[M].线装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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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纪海燕.冷月与暗香——比较李煜、李清照词的差异性[J].枣庄专科师范学校学报,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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