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屈招不仅仅因为孝顺

孙 阳

《窦娥冤》中，张驴儿诬陷窦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并买通太守桃杌对窦娥严刑拷打，以迫使窦娥屈招。起初，窦娥死不屈服、拒不认罪。太守无奈，欲拷打窦娥的婆婆。孝顺的窦娥为了婆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屈招。窦娥的这一举动历来被看做是她善良孝顺的最有力的证明。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但窦娥屈招还有一个原因，即不堪羞辱，不堪婆婆也被羞辱。

从剧本中得知，窦娥最先接受的是杖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

笞杖是我国古代使用最广泛的刑罚。“笞杖”的本意是用竹条或木条对人进行抽打。笞刑，是指用小荆条或小竹板抽打臀部、腿或背部的刑罚。杖刑，是指用大荆条、木板或棍棒敲打臀部、腿或背部的刑罚。二者性质相同，轻重有别。一些朝代规定笞杖之刑是杖臀。若是妇女犯罪需用笞杖，也是杖臀。宋、元两代都有“去衣受杖”的规定。明代沿袭旧制，规定妇女犯了罪需要笞杖者，必须脱了裤子裸体受杖。这对妇女来说，不仅是残酷的皮肉之苦，也是难堪的精神之辱。这条规定造成一种社会弊病，民间亲戚邻里若有因小隙而成仇怨者，一方就捕风捉影，寻找事端，然后贿赂官府，让官府逮捕妇女裸体受杖。到执行刑罚那天，原告一方事先约集亲友，一齐来到公堂，名曰“看打”。他们又花钱买通行刑衙役，在行刑时对受刑女子百般凌辱。衙役干这行是很在行的，有百般手段。有时长官还未升堂，衙役先把被告妇女裤子脱掉示众，随即拉到门前大街上，名曰“卖肉”。遇到这样的情况，有的妇女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回去后便自尽而亡。还有一种惯例:被告妇女必须光着脚过堂。未过堂之前，先在衙前戴着刑具暂押。这时仇家就乘机闹事，怂恿无赖子弟把这妇女的鞋子脱掉，裤子褪下，百般羞辱。在过堂之后，还要监押在衙门前示众一天，无赖子弟又来终日围观，抚摸挑逗，嘻笑取闹，妇女有的当场碰死。嘉靖时浙江总督胡宗宪因罪被逮系至京，他的妻子和女儿在杭州被拘捕，就受到这样的侮辱。

因此，官府公堂就成了很多有心理疾病的闲汉们聚集的场所。尤其是当听到有妇女被杖臀时，他们便如同一个重大节日的到来。麦高温在《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一书中写道:“事实上，那天这群人聚在一起似乎仅仅是为了某种喜庆的目的。他们真的是快活极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相互间开着玩笑，并且就罪犯被捕获一事而相互祝贺。”

在《右台仙馆笔记》中，有一则记载则突出了看客们的卓越“贡献”——不仅仅作为看客，还可以作为行刑者的帮凶。事情是这样的:河南某县农家女与人私通，并挟持自己的丈夫，向夫家索要金银。县官得知，让该女子的父母出面。女子不听，县官便“命隶笞其父臀，批其母颊”。然后又让其父母训导，不行，又照例责打其父母，如是者三。最终官府擒获这对奸人，县官骂女无耻不孝，猪狗不如。“命左右尽去其上下衣，不留寸缕，先批颊如其母数，再笞臀如其父数，然后科以奸罪，决大杖四十。”用刑完毕，县官命父母将其领回，退还聘礼。但事情远远没有完结。当父母扶着裸体的女儿离开县衙时，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女儿遮丑。这时，伟大的极富正义感的看客们出现了，他们抢夺了衣服，迫使那女子光着身子回家去。杖刑的这一结果，比施行杖刑本身更为可怕，因为它玷污了女人的人格，摧毁了女性的精神底线。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无论男女，自身裸体被人窥看通常被视为羞耻之事，女性的裸体当然更忌暴露。于是我们的国情是，女性的裸体并非被当作一种人体美去欣赏，而是被当作一种性对象去窥视、消费和发泄。强迫女性裸露的这些场面传达了女性没有尊严、不知羞耻、对其身体没有任何主权、其身体不过是男性把玩的物品和泄欲的对象等信息，包括了更深刻的对妇女歧视、压迫和贬损的意义。

《窦娥冤》的故事正发生在元代，窦娥受到杖刑必然会去衣露体，遭受这种难言的羞辱。一是去衣受杖符合元代的法律规定。二是张驴霸占窦娥不成反搭上了父亲的性命，以其卑鄙无耻的流氓品性必然勾结衙役对窦娥百般羞辱，并唆使一些无赖、闲人前去嬉闹、围观。三是窦娥年轻貌美必然会引起很多好色、无耻、变态之徒的围观兴趣。四是窦娥被诬告为毒死公爹，这定能激发一些人的“义愤”之情，他们为维护“正义”，就会冠冕堂皇地羞辱窦娥。这对于视贞洁胜生命的窦娥来说是无法承受的，要不是考虑婆婆孤身一人，她一定会撞死在公堂。但她没料到官府要拿婆婆开刀，她知道年迈的婆婆怎经得起这样的拷打，更不愿意婆婆也受到这样的羞辱。既然挽回不了局面，干脆屈招一人承担，一死了之，屈死也比受辱强。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窦娥的形象比之前更加丰富也更加高大。她不仅是孝顺的，更是坚贞的，“士可杀不可辱”，她是中国传统女性的完美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