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娜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
社会转型期也就是一个国家的社会经济结构、文化形态、价值观念等都发生深刻变化的历史阶段。改革开放被视作建国以来的一个社会重大变革转型期,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迄今已近四十年。如果说前二十年是以东部沿海地区为主场的话,那后二十年,国家的政策就越来越开始向西部倾斜。为加快西部地区经济的发展,我国政府于2000年就提出并开始贯彻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大多数民族自治地方都被纳入西部大开发的范围,涉及的民族达51个,占全国少数民族人口的90%以上。接着“十一五”规划提出了“城镇化”,“十二五”规划重申了“城镇化”的发展战略,并提出了加快经济转变方式,让全体人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的战略目标。
随着西部大开放进程的加快,少数民族语言与文化的保护问题也越来越引起了许多学者和专家的注意。戴庆厦、邓佑玲(2001)论述了中国现代化的建设对少数民族语言使用功能的影响,及其对语言使用所带来的变化,如少数民族自我母语出现代际差异,少数民族母语能力弱化等。李宇明(2012)也论证了城镇化的迅速发展对中国的语言生活带来的重大影响。周庆生(2013)也就当前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的前提下,少数民族语言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提出了一些可行性的措施。
本文着重论述在当前中国经济政治改革进一步深化的社会转型期,保护与发展少数民族语言的重要性,少数民族语言所面临的一些问题,并探讨少数民族语言保护与发展的一些对策。
语言是文化最重要的载体,任何一种民族语言本身都能体现其独特的文化,所以可以说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民族文化智慧的结晶,都凝结着使用这一语言的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所积累的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的认识或经验,发映出他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正是人类的各种各样的语言中所保存的多种多样的人生智慧、生产经验等通过语言代代相传才得以保留,也正因此后人才得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创造出更多更辉煌的成就。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智慧的代表,保护语言的多样性,也就是保护世界知识与文化的多样性。
不少学者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研究语言学,提出了语言的多样化与生物的多样性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这种语言观认为语言和语言所处的自然社会环境是一个共生的开放的生态系统,因此生物文化多样性会影响到语言的多样性,而语言多样性又是人类生存与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Bernard在1992年提出:“语言的多样性的减少,会导致人类可以利用的知识宝库的缩小,从而会引起人类自身适应环境能力的削弱。”Pogson(1998)强调人文环境的重要性时说:“人类需要语言的多样性,就像需要多样性的基因库一样,失去了多样性,人类就不能迅速发展,甚至不能够继续生存。”单一的语言文化是缺乏活力的,语言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的相关性已经得到了学界的认可,也被大量的研究结果所证实。
中国历史上就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拥有着丰富的语言资源。据统计,在我国55个少数民族中已发现的语言有120种之多。保护我国语言生态的自然平衡,维护语言的多样性,是一项艰巨而又紧迫的任务。我国多民族的居集区不少处于少数民族聚居区和汉族居集区的交接地带,由于种种原因,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环境逐渐萎缩,如果不加以正确的引导与保护,少数民族语言就极易走向消亡,我国的语言生态环境也就会遭到破坏。
在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语言问题向来都不会是单一的语言问题,而是会涉及到民族团结甚至国家安全的重要问题。语言常常被视作一个民族的象征,洪堡特在谈及语言和民族时曾有句有名的论断:“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一个民族的语言在其内部有着极强的凝聚力和号召力。每一个民族对承载自己民族文化的语言都充满着深厚的感情,少数民族的语言问题如果处理不好,轻则会引起民族之间的不和谐,重则会造成民族冲突和社会国家的不安定。可以说,语言的和谐关系着国家的和谐与稳定,和谐的语言关系可以促进少数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促进民族团结,也会促进他们对别的语言的尊重。李宇明就曾在2005年说道:“语言生活的质量,决定着个人生活的质量,语言生活的和谐,关乎社会的和谐,甚至关乎国家的稳定和发展。”所以,强调保护与发展少数民族语言,任何时候都不过时。
语言的使用程度与流通程度与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口的多少是成正比的。使用的人数越多,语言的使用功能就会越强,流通程度越高,语言活力也就越强,反之亦然。这也正是语言的使用人口能够成为评估语言活力的主要指标之一的原因。经济的发展,城市化的形成,都会带来大量的人口流动,而流动的目标地往往是全国各大中城市。这种流动的结果就是促进了城市人口的多民族化。1982年青岛市只有26个少数民族成分,1990年增加到39个;上海在1951年只有11个少数民族成分,到1998年已经有44个。在城市中,因为缺少了使用民族语言的环境,少数民族同胞就会转而使用国家共同语或地区通用语作为交际工具,从而造成民族语言使用人口的减少。即使在少数民族地区,使用少数民族语言的人数总体上也呈下降的趋势。以土家族语言为例,在20世纪80年代,土家族人口有80万人,使用土家族语言的人口为20万人;到了2000年,土家族人口已达800多万,但使用土家族语言的人口却减少到6万多人。目前我国的120多种少数民族语言中,使用人数不足一千的就有20多种。如果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于语言活力的评估指标来评估的话,我国大多数少数民族语言都属于濒危语言。所以,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工作已经刻不容缓。
除了在使用人口上减少以外,少数民族语言在适用范围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缩小。这里的适用范围一方面指的是地理上的区域范围;另一方面指的是语言使用的场合范围。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随着经济文化交流的增多,原本占主导地位的是某一少数民族语言的民族地区开始兼用汉语,随着汉语使用的场合和频率的增多,作为强势语言的汉语就逐渐代替了原来的民族通用语。而今随着西部大开发与城镇化进程的加剧,汉语的地位不断地增强,而民族语言的阵地也就接连失守了。例如云南的瑞丽市,以前傣语是该地区的通用语,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各民族间往来交流的加深,汉语已经取代了傣语而成为当地景颇族、阿昌族、傣族等民族的交际通用语。另一方面,少数民族语言作为家庭语言的范围也在逐渐萎缩,在少数民族地区,不少的父母为了下一代升学就业等的便利,主动让孩子从小在汉语学校学习,这些少年儿童很少或者基本不说母语,导致本族语使用能力下降,在家里和家人对话时也大都采用汉语作为家庭语言。由此可以想象他们这一代成立家庭之后的家庭语言基本不会再是自己的本民族语言了。此外,进入全国各大中城市经商、工作的少数民族同胞,为了更快地融入当地社会,更是主动地选择使用汉语作为平常交际的主要语言。少数民族语言无论在地域上还是使用的范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缩小。
语言政策的制定,与少数民族语言未来的命运走向息息相关。中国《宪法》从一开始就确立了“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本民族语言文字的自由”的理念。同时《民族区域自治法》也规定了民族自治机关在履行相关工作时应当使用当地的语言文字。除此之外,《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 《国家语委、广播影视部关于广播、电影、电视正确使用语言文字的若干规定》等法律法规都对少数民族使用和发展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字做出了相关规定。不过,这些规定只是一些原则化、指导性的条文,缺乏具体的操作性。对侵犯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权的行为也没有具体的处罚措施。
200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颁布正式确立了普通话和规范汉字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法定地位。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相关法律却还是空白。所以从国家的层面上,制定出权威的、具体可操作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法,是对少数民族语言最有力的保障,也是政府支持语言平等、赞同语言文化多样性的一种表现。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保护的相关法律法规的出台,也能引起社会的广泛重视,同时提高民族语言使用者对自己语言文化的自豪感,增强使用民族语言的积极性,届时会实现政府与民间同时注意保护少数民族语言的一个良好互动。
“双语”一般指的是个人或集体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现象。就民族地区而言,大部分指的是同时使用汉语与本民族语。双语教育,也就是把两种语言作为教学语言的教育。在双语教育的过程中,少数民族聚居区的课堂教学语言可以是民族语为主,也可以是民族语和汉语兼用。总之,双语教育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少数民族成员既懂得自己的民族语又掌握国家通用语。通过双语教育的实施,不但可以增加使用民族语言的人口与范围,增强少数民族学生的文化认同感,让少数民族语言与文化继续传承下去,还有利于维护国家语言文化的多样性。
发展双语教育,培养民族语与汉语两者兼通的人才,是保护少数民族语言的主要途径。不过目前在少数民族双语地区出现了汉语绝对强势,民族语日渐衰微的趋势,这是必须引起重视的,需要采取相关措施,保障汉语与民族语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平衡与和谐。
双语教育不是一个口号,要贯彻落实到实处,相关的教师培训、教材编写、课程设置、教学设施的完善等都需要跟上,因此加大对民族地区教育的财政投入,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投身到民族地区的教育事业中,也是不可或缺的。
少数民族的语言是我国重要的语言文化资源,要保护和利用,就要首先对其进行详细而科学的调查研究,对我国境内的少数民族语言概况要有一个全面了解和整体掌握,并以此为依据建立相对应的保护模式,这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语言学家、社会学学者等相关专业的学者一起合作。在保护与发展语言过程中,应该根据语言活力、濒危程度的不同来制订不同的策略。对语言活力较强的少数民族语言,尽量为其创造更多的语言使用环境,提高语言保持的能力;对濒危的语言,一方面通过政策扶持,尽力延缓其消亡;另一方面通过利用如数字化形式、多媒体手段等现代科学技术,尽力记录保存反映客观真实的原生态语言面貌的有声资源与文字资源,实现该语言的档案化。目前,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傣语、景颇语和载瓦语”项目已经在云南昆明启动,相信今后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语言都将被纳入其中。
此外,在重视语言调查研究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语言背后的丰富的文化资源,民歌民谣、绘画舞蹈等民间艺术形式都可以归入大的民族语言研究范围中去,扩大研究视野,深入走访调查,建立系统的少数民族语言资源库,这将是全人类的财富。
母语权,也就是使用本民族语言的权利。任何民族的成员都有使用、维护自己母语的权利和义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每年的2月21日定为“国际母语日”,我国法律也规定了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语言文字的自由,这都体现了对母语权的尊重。不过,就目前而言,在我国少数民族地区这一权利尚未得到民众的充分认识,尤其是在一些经济欠发达、教育相对落后的地区,民众对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化缺少学习和使用的热情,甚至羞于使用母语,这都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民族语的衰落与消亡。只有加大宣传母语权,让民众意识到自已母语与文化的价值与语言消亡的后果,让他们对自己的母语有责任感、荣誉感,愿意学习自己的母语,才能充分发挥语言使用主体的积极性,从而使其自觉地投身到保护本族语、拯救濒危语言的行动中来,保护与发展少数民族语言也才有了群众性基础。同时中央和地方政府还要给少数民族地区的弱势语言以政策和经济支持,鼓励民众使用本族语,奖励成绩突出者;报刊、广播、电视等大众传媒应该开辟专门的使用本族语的版块,以促进民族语言的使用与传播。
每一种语言的产生和发展都与一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密切相关。有的生态学家经研究得出结论认为语言濒危和消亡最严重的国家濒临灭绝的鸟类和哺乳动物也最多,由此可以看出语言生态与自然生态的同步性。我们保护语言也就需要保护与之相关的自然与社会环境。土著语言中有大量描写自然景物、动植物种群、地形地貌等词语,如果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与之相对应的语言中的词汇也会受到影响,生态环境受到的破坏程度越大,语言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比如动植物被灭绝,自然资源已枯竭,原有的生产生活方式荡然无存,于是该语言系统里与最初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相匹配的词语和结构就会失去存在价值,相关的文化内容也就随之消亡。久而久之,该语言受到的影响也许就会从词汇扩展到语法结构,最终语言资源枯竭,语言活力衰弱,进而威胁到该语言的生存。
西部大开发以来,少数民族地区的开放力度不断加大,但在发展民族地区经济的同时也要注意保护民族地区的自然生态资源,维护民族地区文化生态与自然生态的和谐,要以不牺牲自然环境为前提,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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