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
谁都知道舆论战要抢占舆论制高点,但背后的传播规律却未必了了。你一旦深入下去,就会发现:舆论制高点,不仅是极为重要的舆论策略,也是极有意思的舆论现象。
首先,舆论是有海拔的。不是所有的舆论制高点都一个高度,不同的舆论制高点有不同的海拔。其差别是比出来的,特别是反向比较,看得更清。所以,舆论制高点有比较级,可称之为“舆论更高点”;在特定时空,当然有最高级,可称之为“舆论最高点”。
其次,舆论制高点是会发生变化的。大约一百年前,中国有至少有三个舆论制高点:民主、科学和富强。但民主、科学的海拔高度,都不如富强。比一比就知道:一种社会:“民主、科学却不富强”,另一种社会:“虽不民主、科学却富强”,你要哪一个?民众的选择,就是民主、科学的命运。
到了抗战,“抗日”成为舆论最高点。一个既抢百姓也打小日本的土匪,还不失为抗日英雄;反过来,一个卖身求荣的作家,却是地地道道的汉奸。
改革开放前,舆论最高点当然是革命,加了“革命”前缀的都是好词,反革命当然最坏,必须打倒。哪个农民都知道,“苗”比“草”好,可是碰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比舆论更高点,当然社会主义的草比资本主义的苗好。千百年来,谁都明白“富”比“穷”好,可是阶级斗争的舆论,谁都怕富。这就是革命,几千年未有的大革命!
改革开放后,舆论最高点换成了改革。邓小平把比较级分得非常清楚,允许改革失败,不允许不改革。舆论的海拔梯次非常分明:改革成功>改革失败>不改革>反改革,那时常见的是:两个人观点对立,却都声称支持改革。
第三,舆论制高点不是真理。舆论最高点没有正不正确的问题,只有需不需要、接不接受和有不有效的问题。舆论制高点是利益、是灯塔、是旗帜,所以舆论制高点不仅因时不同,也因地不同。
比如,蒋介石退守台湾后,他要反攻大陆,台湾是复兴基地,舆论当然高举的是中国大旗,“台湾”不过是偶尔扇扇风的舆论小扇子。到了解严之后,特别是政党轮替,台湾符号大行天下,中国符号逐渐式微,甚至连国民党都淡化中国符号了,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其实,只要看看选举,就知道舆论制高点的选择:你想要台湾人的选票,你就得大打台湾的符号。
爱台湾,是台湾经久不衰的舆论最高点。它的高潮是“3·19两颗子弹事件”,“阿扁为台湾挡子弹”的故事,最后证明是一出闹剧,但阿扁却再掌权柄4年。“爱台湾”的舆论巅峰体验发生在阿扁的贪腐,“阿扁贪腐算什么,他爱台湾”、“阿扁违法没关系,他爱台湾”,最后演绎为“阿扁因为爱台湾所以被人陷害”的悲情故事。在某些人的眼里,舆论的天平就是这样倾斜,你拿他怎么办?
台湾舆论战吊诡的是,台湾的民调居然有政治人物谁更爱台湾的选项。于是台湾的选举舆论战就有这样一个奇观,近一半的爱台湾的人,与近一半他们视为不爱台湾甚至卖台湾的人,决一死战。你很难想象在美国的选举会出现这样的舆论战:爱美国的政党PK卖美国的政党。假如这是真的,还选什么?假如这是假的,为什么这样选?
舆论需要敌人,爱台湾的舆论战,目的是要创造一个卖台集团,可是,如果台湾,居然有近一半人被舆论视为卖台湾的群体,不是荒唐,就是恐怖。
幸运的是,台湾人慢慢明白了选举舆论战的伎俩,爱台湾不再成为选举的超级催票机。“爱台湾”换成了“打权贵”议题,不仅柯文哲在打怪兽,连洪秀柱也在比穷苦。联想2000年大选时陈水扁特别强调自己三级贫户出身,再比较大陆曾经的痛说家史,你就会明白:台湾的舆论最高点要变了。
无独有偶,反观大陆舆论场近年来一系列舆论制高点的争夺、建构与解构,你就会意识到,新的舆论最高点已经在破壳!
(作者为厦门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