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唐传奇与六朝志怪小说的区别

2015-07-25 08:20尚彦磊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4期
关键词:唐传奇内容艺术

摘 要:唐传奇是在吸收了六朝志怪小说以及史传的基础上发展成的一种新小说体裁,也是中国古代小说达到成熟的标志,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笔者主要通过对作品的深入挖掘,分析两者在内容和艺术上的显著不同。

关键词:唐传奇;志怪小说;内容;艺术

“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 ,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1](p40)“文采”与“意想”为传奇体小说文体的本质特征,也是传奇体小说区别与先唐小说与杂传,走上中国小说发展史文体独立之路的标志。[2](p49)可见鲁迅把唐传奇的成就归结为文采和意想两个方面。“文采”不单指文辞的华丽,而应该包括唐传奇小说在艺术上的特色在内。而“意想”则指内容的丰富和深刻,[3](p170)用以区别六朝志怪小说单纯的传神说鬼的浅薄思想。

一、 内容:关注幽冥鬼怪神异之事与关注现实人生

由于志怪小说作者大都生活于动乱的魏晋南北时期,再加上从秦汉以来宗教迷信思想的盛行从而促使了志怪小说的起兴。在盛行的神仙方术之说以及侈谈鬼神、称道灵异的社会风气的影响之下形成的志怪小说,在其内容主要是记叙神仙鬼怪之事也就无可厚非了,尤其以东晋干宝的《搜神记》为代表。

由于唐代传奇作家自觉创作意识的觉醒,唐代社会繁荣,政治开明的社会环境,促使作家们更加积极地关注社会现实生活,抨击社会弊端。唐传奇异于志怪小说的第一大变化就在于改变了志怪小说张皇鬼神、称道灵异的题材内容。唐传奇虽然也写奇文逸事,但大多取材于现实,写现实中的人、现实中的生活、人间的奇事奇闻,开始关注现实中人的情感以及人的命运的走向,思想性明显增强以此区别于志怪小说为鬼神立传、证明因果报应的目的。历史题材的作品如陈鸿祖的《东城老父传》以真实的传闻故事作为题材,描述了唐代斗鸡之风气,反映唐玄宗时代的史实,以此来反思封建王朝兴衰更替的原因,给人以警醒。陈鸿的《长恨歌传》取材于史事而加以铺张渲染,以安史之乱为创作背景,描写了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爱情发展的曲折经历。如爱情题材的《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等,还有如英雄侠义题材飞《红线》、《聂隐娘》、《昆仑奴》、《虬髯客传》也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唐代社会的现实情况,前两篇反映了藩镇武将为了各自利益而勾心斗角、争夺权力的社会现实;《昆仑奴》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社会的一些贵族阶级畜养昆仑奴的社会现象以及当时的中国与非洲一些国家的经济交流;《虬髯客传》从侧面反映了晚唐王朝的衰败没落的晚景。

唐传奇的“甚异其趣”不仅表现在取材现实上,而且就算是一些描写神仙鬼怪,带有神奇怪异色彩的作品,其创作动机与志怪小说也多有差异,大部分作品是为了表现一定的社会主题。如陈玄祐的《离魂记》在离奇的故事中蕴藏着青年男女对封建婚姻制度的强烈不满以及对自由爱情的大胆追求。因此,唐传奇未必是为了追求神奇而写神奇,神奇怪异的故事往往只是一种表现手法和手段而已。还有如《枕中记》、《南柯太守传》同样从志怪小说发展而来,燃情节更加丰富,虽然写的都是梦境以及主人公的奇特经历,但其中所表现出的建功立业、权臣陷害、荣华富贵、无疾而终等等情节,正是社会上宦海浮沉的缩影。

由此可见,唐传奇无论是语涉精怪,还是描写社会人事,传奇作者都在作品中熔铸进了他对现实生活的真切体验,由志怪走向现实,这是唐代传奇小说的一大发展。

二、艺术区别

由于我国是个史学传统渊源极为深远的国度,史著强调“实录”的精神,长期以来滋养了、但也束缚了小说的发展。汉魏六朝时期的小说,不论是“记人间言动”还是志怪记异,在作者的心目中其实都是当做曾经发生过的真事,“未必尽设幻语”。[4](p12)

然而由于唐代传奇作家创作意识的觉醒,作家对传奇体小说的本体文学性认识的提高,如沈既济的《任氏传》的名言是“著文章之美,传要秒之情”,正是这种文学性的本体体认,才使传奇体小说“莫不婉转有思致”,再加上“行卷”的目的,作家开始主动创作小说,采用虚构、细节等手法来提高作品的艺术魅力,从此改变了汉魏小说的纪实传统。

(一)虚实关系

六朝志怪小说作者由于在主观上只是在忠实载录而不是创作小说,记录手法比较简单质朴,所以形成了文体短小,文笔简朴的特点; 而唐传奇的作者则将情节的传奇性与现实性进行融合统一,将情节的虚构、想象与作品的叙事艺术融为一体,同时对传闻进行了再加工。

以历史和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如《东城老父传》通过东城老父贾昌的一生的经历揭示了唐玄宗时代历史变迁,作者借助贾昌之口反映了安史之乱给国家、百姓带来的深刻影响。其中如对唐玄宗开元盛世景象的描绘和杜甫的《忆昔》、元稹的《连昌宫词》对盛世景象的叙述大致相同,只不过杜甫、元稹用诗歌所写的内容,陈鸿祖用传记体小说来表现。但是,对贾昌的发迹以及骊山斗鸡的场面的细节描写并不能等同于历史事实,而是作者用艺术虚构手法的一种在创作。对于一些爱情作品也在一定的事实基础上进行虚构,如《柳氏传》讲的是韩翊与柳氏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两人从属意到结合、经历战乱后又从分离到重合的曲折历程,突出了韩、柳之间的感人爱情。《柳氏传》也开创了写现实生活中爱情故事的风气,对后代的小说有很大影响。其中韩翊的生平科考,与《柳氏传》叙事相合。故事的基本情节可能是有所依据,但在细枝末节上不免有出入。总的来说,以真人真事为基础而又加以一定程度的艺术想象,这是传记体小说的普遍特征。蒋防的《霍小玉传》写诗人李益和妓女霍小玉的故事,可能就是以当时传闻的一些轶事为基础的。小说里所写的人物事件是有依据的,但是对于具体时间以及李益猜忌病的传闻是有疑点的,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作者的写作意图,也不能对李益形象的塑造有碍,除此之外作品中的人物如鲍十一娘、霍小玉等更是虚构的人物。如果说,《霍小玉传》、《东城老父传》、《柳毅传》、《南柯太守传》等,要么有所依托,要么作者借以显示文采,但基本都是有所依据的,到了沈亚之、牛增儒等人撰写《秦梦记》和《玄怪录》是,情况就大大不同了,他们完全摆脱了小说“依托”的传统,全靠凭空想象。以《秦梦记》为例,作者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作者自述自己在梦中到了秦国,游说穆公,替秦穆公率兵征伐,历下大功。穆公因幼女弄玉的丈夫萧史先亡,便将弄玉嫁给他为妻,授官左庶长,礼遇隆厚;然而弄玉却又无疾而死,他便向秦穆公告辞离去。这可以说是天方夜谭。更加荒唐的是,文中竟然写到,已经成仙的弄玉,竟然莫名死去。这些故事既不见于野史,也不是民间传说。显然是作者完全抛弃了“纪实”的陈规,这样的描写完全是作者想象虚构的产物。

(二)细节描写的增多

因为六朝志怪小说的作者深受史学写实原则的影响,小说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客观记录而已,“粗陈梗概”正是志怪小说特点的一个精确的概括。因为记录下来的历史或者逸闻轶事都是很久流传下来的,其中的人和事只能用用简要的方式概括。同时,这些小说是根据各种资料追忆而成,这在干宝的《搜神记序》中也有反映。所以细节描写是史著和志怪小说所缺少的,因为有了细节描写就可能加上了作者虚构的成分,前代的人事作为当代的作者来说一些生活细节是无法知道的。而唐传奇作者逐渐摆脱了史传实录的手法,而是追求“著文章之精美,传要眇之情”的小说文体之美,细节描写可以增加文章可信度,可以丰富人物的形象描写,是不可或缺的手段。

如《李娃传》写的是李娃与荥阳生的爱情由合而离,又有离到复合的曲折过程。其中写李娃和鸨母涉及驱逐荥阳生的过程中,作者极其细心的表现出了李娃既有与鸨母势力丑陋的一面,同时又通过细节的描写表现出了与鸨母不同的一面。当荥阳生“资财仆马荡然”之时,小说是这样写的:“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这就说明了,李娃同荥阳生的关系,除了有妓女与嫖客的皮肉与金钱的交易关系之外,还有一定的真实感情。这就是她后来能够转变帮助荥阳生的基础。[5](p353)《任氏传》中有关任氏美貌的细节描写就很精采,写郑六第一次见到任氏时,作者通过一些动作语言的细节描摹把他那又惊又喜的心态刻画的生动有趣。还有如韦崟在听到郑六说他获得一佳丽后,表面讽刺他肯定获得一个丑陋的女子,但心里不踏实,暗地里派遣小童去偷偷地观察一番。这段通过主仆两人的一问一答,步步紧逼的简短的语言描写,从侧面写出了任氏的美丽。细节描写的增加,不仅说明了作家虚构意识的增强,而且也说明了中国古代小说从传奇开始逐步摆脱史传的影响,走向独立地位的努力。史学虽也是以叙事为主,但是描写大都比较简单,像《史记》中的一些人物传记中的一些细节描写已经引起了一些批评家的怀疑,因为史料和史家实录原则的规定,细节描写的过多,就会显得不真实。

(三)语言风格

汉魏六朝小说属于“笔”的范畴而非“文”,笔记体的作品是用质朴的散体语言来记述简单的事物,如《胡母班》就是用的简单质朴的语言记录了胡母班传书故事;唐代传奇由于受到当时流行的诗歌以及古文运动的影响,其语言出现诗化的倾向,语言风格显得既质朴又华丽。《柳毅传》中作者有时候用简洁明快的语言叙述事件,如描写钱塘君拯救龙女的经过,采用了洞庭君与钱塘君的问答形式,对话十分简洁,节奏紧凑,而钱塘君的形象如在眼前。有时候用诗化的语言,渲染气氛,表达情思;如从接回龙女,柳毅、洞庭君、钱塘君饮酒正酣时所用的三首楚歌中可以了解到洞庭君仁者长者风范、钱塘君率直天真的一面,以及柳毅解人之忧的侠义心肠,三人借三首楚歌各自表达心意,充满了诗情画意,同时也渲染了一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总而言之,唐传奇语言突破了“笔”的藩篱,它表现出新奇的特点。描写人物的语言该简则简,该繁则繁,把握准确,同时采用生动的对话;叙述事件简洁生动;唐传奇的语言雅俗共赏,华采与质朴相结合,从而大大提高了唐传奇的表现能力。

三、小结

唐传奇虽然在题材上表现出了与志怪小说一脉相承的一面,但是却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传奇作家通过虚构艺术以及细节描写来炫耀文采的同时,赋予了作品深刻的社会内涵,来抒发自己的见闻感受,达到干预现实的目的,这不仅明显区别与六朝志怪小说的“粗陈梗概”、内容单薄,而且为蒲松龄抒发“孤愤”创作《聊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参考文献:

[1] 鲁迅著.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中华书局,2012.

[2] 黄霖主编.中国分体文学学史(小说学卷上)[M].山西:山西教育出版社,2013.

[3] 周先慎.中国文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王枝忠著.汉魏六朝小说史[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5] 董乃斌审订.古代小说鉴赏辞典(上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尚彦磊,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古代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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