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民
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与推进,特别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风生水起,并得到除美、日之外的广泛响应,由此引起关于“一带一路”战略与国际秩序重构问题的广泛讨论,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观点,存在颇多争议。国际秩序,体现国际行为体的话语权,而话语权是以硬实力和软实力为后盾的。国际秩序由国际格局决定,而国际格局的形成与变动取决于力量对比。无论国际秩序还是国际格局,一旦形成,必然保持其相对稳定性。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的稳定是相对的,但又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动之中,其稳定性是相对于其质变而言的,其变动性则是相对于其量变而言的。本文从“一带一路”战略引起的新兴经济体合作影响国际力量对比、国际力量对比推动国际经济规则调整及“一带一路”推动世界秩序走向公正合理等三个方面,探讨“一带一路”战略对国际秩序的影响。
新兴经济体的深度合作改变国际力量对比
“一带一路”战略,将贯通经济发展最具活力的东亚经济圈与经济发展最为成熟的西欧经济圈,中间连接包括东盟、南亚、西亚、北非、东非、中东欧等多个经济板块,充分利用各国和各地区的比较优势,形成多国经济共同发展的合力效应。“一带一路”沿线有60余个国家,人口总数44亿,约占世界总人口的63%,经济规模21万亿美元,约占世界经济规模的29%。2015年3月23日,外长王毅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午餐会上演讲披露:“一带一路”已得到近60个国家积极响应。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特别亚洲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提供融资支持的亚投行有57个意向创始成员国参与,特别是英、法、德等欧洲发达国家的加入,使亚投行的影响超出亚洲范围,更为“一带一路”战略提供了有力支撑。“一带一路”战略容纳国家地区之广,经济规模之大,涉及人口之多都是空前的。在此背景下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合作不断加深,真正实现互利共赢,共同发展,对国际格局的长远影响不可低估。
处于“一带一路”上的新兴经济体之间,不仅有着经济合作的强烈愿望,而且由于大多数国家有着相似的历史境遇和共同的发展理念,正在形成越来越紧密的战略伙伴关系。中国正在将包括“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相互关系提升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层面,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提升中国话语权。习近平主席不断强调,“牢固树立命运共同体意识”,“把上海合作组织打造成成员国命运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携手建设更为紧密的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构建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是对不结盟战略和独立自主外交政策在新时期的丰富和发展,也为“一带一路”战略提供多层面合作新理念。正如王毅外长所指出的,我们着眼于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正在走出一条结伴而不结盟的对外交往新路,“一带一路”倡议得到广泛的响应,中国的“朋友圈”越来越大,我们的好朋友、好伙伴越来越多。截至2014年底,中国已同67个国家、5个地区或区域组织建立了72对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伙伴关系。
处于“一带一路”沿线的中国、俄罗斯、印度等新兴大国的深度合作,已经预示着国际格局的调整与变动。就中国而言,改革开放30余年,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2010年,中国经济规模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4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0万亿美元,是日本经济规模的2倍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4年10月7日发表的《全球经济展望》指出:按购买力计算,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为17.6万亿美元,超越美国的17.4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一。尽管国内外对此数据认同存在争议,但中国的经济成就和在国际舞台上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则是有目共睹的。
就俄罗斯而言,虽然目前被乌克兰危机困扰,但美欧对俄制裁仍然留有余地,难以对其经济伤筋动骨。2015年卢布升值,经济回升,再度证明俄罗斯有较强的经济修复能力。作为世界领土大国、资源大国、军工大国,其发展潜力不可低估,特别是正在建立的欧亚经济联盟将进一步扩大俄罗斯的影响力。印度经济发展势头强劲,不仅近年来保持较快的经济增长,而且在软件、制药、人力资源方面拥有巨大优势,同时在南亚地区经济、政治等多个方面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印度莫迪政府正在发挥自身优势,推动“印度制造”计划,前景广阔。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印度的“东向”战略、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的战略对接已初步达成共识。2015年5月28日,中国、俄罗斯和印度第二轮阿富汗问题磋商,支持阿富汗和平和解与经济重建,愿为此发挥建设性作用。同时,哈萨克斯坦希望将其“光明道路”、蒙古国希望将其“草原丝绸之路经济带”、韩国希望将其“欧亚倡议”与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对接,特别是欧盟也在考虑将欧洲投资计划(即容克计划,该计划决定自2015年开始的未来三年投资3150亿欧元,覆盖欧盟确定的五个关键投资领域:知识、创新和数字经济,能源,交通,社会基础设施和资源与环境等)与“一带一路”战略对接,共同推动世界经济发展与全球治理。这些战略对接形成的合力对国际格局影响力不可估量,甚至直接推动世界经济中心的转移。
国际力量对比将推动国际经济规则的调整
国际秩序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即国际规范和国际机制。国际秩序是国际社会处于主导地位的行为体和处于非主导地位的行为体对国际社会基本准则规范化认同的最大公约数,从而形成国际社会所遵循规则,这些规则还需要国际机制为其提供制度保障。
当今的国际经济秩序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为基础形成的,其渊源可以追溯到工业革命时期。工业革命后的国际分工形成了“中心—外围”体系,进而使世界分化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此后,国际经济秩序一直由发达国家主导。20世纪60年代,随着广大发展中国家纷纷独立并走上联合的道路,1964年,77国集团发表联合宣言,提出了建立平等互利的国际经济新秩序要求。1973年,第四次不结盟国家首脑会议再次提出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如今,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不惜削弱世界贸易组织的影响,积极推进TPP(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和TTIP(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名义上要塑造区域贸易秩序的范本,其真实意图是将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主要新兴经济体排除在外,削弱新兴经济体在国际秩序中的话语权。
“一带一路”是中国对外开放的总体战略,也是以当今国际格局背景下顺应亚、欧及非洲部分地区发展要求的总体布局,目的是与沿线60多个国家共同打造新亚欧大陆桥的国际经济合作走廊。建设“一带一路”,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是主要内容。其中,设施联通、资金融通、贸易畅通是建设“一带一路”的三个具体合作领域。然而,这三个领域的合作,离不开民心相通和政策沟通。民心相通是“一带一路”建设的社会根基,政策沟通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保障。民心相通基础上的政策沟通,将为地区秩序和世界秩序的构建奠定基础。
“一带一路”战略与其他国家和地区发展战略对接,必然涉及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并需要建立新的国际机制为此提供保障,而由此衍生出的新规则需要借鉴其他经济合作的经验,但决不能照搬西方规则。中国国家发改委、外交部、商务部共同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表示要“充分发挥现有联委会、混委会、协委会、指导委员会、管理委员会等双边机制作用,协调推动合作项目实施。”其实,“一带一路”建设,已有多个国际机制可供支撑,正在“强化多边合作机制作用,发挥上海合作组织(SCO)、中国—东盟‘10+1、亚太经合组织(APEC)、亚欧会议(ASEM)、亚洲合作对话(ACD)、亚信会议(CICA)、中阿合作论坛、中国—海合会战略对话、大湄公河次区域(GMS)经济合作、中亚区域经济合作(CAREC)等现有多边合作机制作用,相关国家加强沟通,让更多国家和地区参与‘一带一路建设。”
然而,“一带一路”战略无疑会受到某些现存国际规则和国际机制的制约。虽然中国的经济规模占世界比重已经超过10%,对世界增长的贡献率超过30%,中国外汇储备占全世界1/3,而中国在国际金融界的地位与自身经济实力并不匹配。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官方网站数据,截至2014年底,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投票权是16.85%,实际拥有一票否决权。世界经济规模位居第二的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投票权只有3.81%。虽然2010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理事会批准了关于IMF治理和份额改革的方案,中国的份额从3.996%升至6.39%,投票权将从3.806%升至6.068%。这一改革方案却遭到美国国会的否决。中国在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中的出资份额和投票权也受到限制。目前,亚洲开发银行两个最大的股东日本和美国各占15.65%的份额,中国在亚行的持股比例只有6.429%,拥有5.442的投票权。不仅如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一直由欧洲人担任,世界银行行长一直由美国人担任,亚行行长一直由日本人担任。
“一带一路”战略需要沿线国家在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务实推进,建立相应的国际机制不可或缺。中国在提出“一带一路”战略的同时,就与相关国家共同倡议建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AIIB,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这无疑是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力参与国际秩序的新举措。亚投行与丝路基金、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以及拟议成立的上合组织开发银行是“一带一路”战略四大金融支柱之一,将在国际秩序方面制定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其实,亚投行的基本功能主要集中于亚洲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是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功能缺失的一种弥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主要功能是会员国家在国际收支困难时向其申请外汇资金支持,而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等多边开发机构主要致力于全球和区域范围内减贫工作,真正投向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资金十分有限。据亚洲开发银行的预测,未来10年亚洲基础设施建设需要8万亿美元的资金。而落后的亚洲基础设施已经成为制约亚洲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亚投行的成立适逢其时。亚投行最基本的功能就是专注于亚洲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与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并行不悖,相得益彰。虽然亚投行不寻求打破现行国际秩序,但亚投行将推动亚洲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客观上达到实现国际秩序与时俱进的目的。
“一带一路”推动国际秩序走向公正合理
国际秩序的建立和调整是一个系统工程。现存国际秩序主要包括国际经济秩序和国际政治秩序两个方面,现存国际经济秩序的确有诸多不合理的因素,如存在着不等价交换的贸易体系和国际垄断资本控制的国际金融体系。现存国际政治秩序虽然存在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但其中的一些原则、规则和机制有诸多合理性,特别是《联合国宪章》规定各成员一律平等,相互尊重主权、领土完整和政治独立,反对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解决彼此间的纠纷。
中国一直是现行国际秩序的参与者和建设者。20世纪50年代,中国就与印度、缅甸等国共同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现已成为公认的指导国家间关系的基本准则。20世纪80年代,中国恢复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缔约国地位,2001年中国加入WTO。中国30余年改革开放正是在现存国际秩序框架下取得了巨大成就。中国努力推动国际秩序朝着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推动国际秩序与时俱进以适应国际力量对比变化,体现了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呼声和要求。如今,中国不仅参加了绝大多数国际组织,签署国际公约的数量几乎是世界平均值的2倍。截至2014年底,中国军队共参加24项联合国维和行动,目前有2600多名维和军人执行维和任务,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中派遣维和军事人员最多的国家。截至2015年5月,中老缅泰四国已经在湄公河流域进行了33次联合巡逻执法,促进了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的有序发展。
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世界的繁荣发展也离不开中国。未来5年,中国将进口10万亿美元左右的商品,对外投资规模将超过5000亿美元,出境旅游将超过4亿人次。中国将是成为区域经济合作和经济全球化的重要推动者。中国的对外战略定位将是在坚持韬光养晦的基础上奋发有为。习近平主席为此指出:我们将更多提出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为国际社会提供更多公共产品。“一带一路”战略绝不仅仅是只是中国自身对外开放的发展战略,而是中国作为制造业大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实施产能合作的战略。仅2015年前5个月,中国就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巴基斯坦、印度、俄罗斯签署了近1000亿美元合作合同,同时还与拉美各国政府达成了1000亿美元的投资合同。“一带一路”背景下的产能合作,将推动相关国家的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同时也将推动“中国制造2025”产能升级战略的顺利实施。
“一带一路”战略正在将沿线各国业已存在的合作平台规范化,以形成新的合作规则和合作机制。一种是地区性论坛将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如博鳌亚洲论坛、欧亚经济论坛等),包括倡议建立的“一带一路”国际高峰论坛;二是各种博览会将发挥“一带一路”的桥梁纽带作用,如中国—东盟博览会、中国—亚欧博览会、中国—南亚博览会、中国—阿拉伯博览会、中国—俄罗斯博览会、中国国际投资贸易洽谈会等诸多合作平台将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经济合作提供支撑;三是挖掘“一带一路”文化遗产,在此基础上举办专项投资、贸易、文化交流活动,如办好丝绸之路(敦煌)国际文化博览会、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和图书展等。
“一带一路”战略的推进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美国、日本对亚投行的态度就是一个例证。2015年3月12日,英国申请成为亚投行意向成员国时,美国便指责英国“不断迁就中国”。2015年5月,美国制造南海紧张气氛,其潜在目标无疑是针对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日本则借口对亚投行的运行程序持怀疑态度而未申请成为意向成员国,实际上是担心亚投行对冲其控制的亚开行。2015年5月21日,日本首相安倍宣布今后5年投资1100亿美元用于亚洲基础设施建设,其用心昭然若揭。美日的种种表现则从另一个视角反映出“一带一路”战略将对国际秩序的调整和创新产生的影响,也使美日难以接受,因为“一带一路”战略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体现开放性、包容性、多元性,不会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甚至亚行那样附加政治条件。
中国推动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正是以《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绝不是抛弃现存国际秩序的所有规则和机制,国际秩序下的新规则和新机制与现存的规则与机制将不会相互排斥,而是相互补充、相互促进。中国主张的国际新秩序是在政治上维护世界和平、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在经济上开放合作、市场运作、互利共赢、共同发展,提高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和话语权。“一带一路”战略正是顺应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推动国际力量对比朝着有利于发展中经济体的方向发展,进而影响国际秩序朝着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建设南方‘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地缘经济政治环境研究”(项目批准号14BGJ003)的研究成果〕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全球化与中国现代化问题研究所所长、教授)
责任编辑:黄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