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组诗]

王文军

月亮一定是疯了

月亮一定是疯了

她骑在老榆树的枝丫间

不停歇地晃动

我真的担心

她会掉下来

摔成一地的白银

那个夜晚

我把睡眠弄丢了

一直朝树上看

一直朝树上看。仰望

明月磊落，万千条光亮

拉直了我日渐变弯的腰身

好天气

这天真他妈的好

我却想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无辜的云彩

被阳光编制成

花朵、流水、奔马、羊群……

我崇拜、信任

敢把爱挂起来晾晒的天空

露出它最纯粹的样子

一架闪光的飞机

看上去比一只麻雀大不了多少

在我的仰望中

飞快地消失

只有太阳，稳稳高悬

又让人隐隐有些担心

一个人到山上走走

一条荒废的野径

众鸟飞尽，流云孤闲

一场盛大的绿

隐藏起它的来龙去脉

山弯的凹处

渗出一泓清澈的泉

像一面透视的镜子

使我看清一座山的

宽容与隐忍

杂草漫过荒冢

麻雀，或者乌鸦

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鸟

落在字迹斑驳的墓碑上

把天光聒噪得慢慢

暗下来

野径一头扎进草丛

惊起无数的鸟鸣、花香

留下我一个人

愣愣地站在那里

不能鸣叫，也不能开花

羊肠小路

一会儿被杂草吃掉

一会儿又被荆棘吐出

它时隐时现，怎么看

也不像一条小路

却在拐来拐去中

把我引向更深的地方

我往前走，它就向前延伸

说不清楚，它最终的尽头

在哪里

就像说不清楚，此刻

我要去的方向在哪里

有时以为它到了尽头

却又从一片灌木丛里

钻了出来

让我仍旧无法回头

记不清它丢失了多少次

又一次次被我捡回来

在曲曲折折的行走中

感觉自己越走

越像走在羊肠小路上

雪还在下

天已经亮了，雪一点也没有

停下来的意思

那些一样的雪花

使很多不一样的事物

变得一样起来

天是白的，路是白的

河是白的，山是白的

只有在雪地里行走的我

是黑的

我隐隐担心

如果雪再下大一些

我会不会

找不到自己

脸 谱

他画了一辈子脸谱

自己却从未戴过

他的脸，也是

别人眼里的一张脸谱

他老了，有一天

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镜子中的每一张脸谱

都像换了一个人

事实是，往事浮起

从一张脸转换到另一张脸

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幻想活在远方的人

一把火烧掉了

自己的过去

那一刻，他按住呜咽

在皱纹上制作笑痕

倾 听

是时候了，月色开始汹涌

油菜花的清香

潮水一样荡漾

不远处，湖像湖一样安静

偶尔蹿出的几粒虫鸣

让静谧更加静谧

乘凉的人陆续走了

蒙古包停泊在子夜里

像漂浮在草原上的船

此刻，浮世在我眼里

更加迷离

面对满天星汉、无边空旷

我是一滴咬住草尖的露珠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说

只是倾听

仅仅是倾听，我和这个世界

到底谁更安静

邀 请

一个人静坐河边

身体长出青草

和野花一起葳蕤

一只白鹅把河水

戏弄得弯弯曲曲

它是不是和我一样

不清楚一条河的远方

到底有多远

一阵清风刮过来，亲爱的

如果你正好有空，正好

满腹的心事与愁怨无人诉说

来这里晒晒太阳吧

你坐在我的左边或者右边

已无关紧要，我们静静地坐着

从正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暮晚

从暮晚一直到月亮优雅地升起

在离开之前，你看看我吧

我眼中的泪花，比野花更芬芳……

春天的伤口

是的，那些干净的梨花

十万朵或者更多

你不要以为它们是沉默的

我听见它们

在村庄外的山坡上

聚集、拥挤、争吵

夕光笼罩，林间小路被我

领得弯弯曲曲

蓦然间，泪水流下来

那些花朵，和我一样

是这个春天里

无法愈合的伤口

黄苗子手迹

空 隙

此刻，这个低矮的屋檐下

已经躲进了三个避雨的人

狭小的空间顿显拮据

最后躲进来的我，只能

一半雨中一半风中

那几个人，一边挪动

一边提醒我往里挤一挤

好像他们才是挨浇的人

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

真的被他们让出了一小块空隙

恰好容下我在雨中的半个身子

一道闪电划过

昏暗被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