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反讽艺术

2015-07-13 12:19周琳琳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海南三亚572000
名作欣赏 2015年15期
关键词:黛西特尔了不起的盖茨比

⊙周琳琳[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海南 三亚 572000]

论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反讽艺术

⊙周琳琳[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海南 三亚 572000]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一部杰作,标志着他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的成熟。不管是在语言修辞、人物塑造上,还是在情节设置和结构布局等层面,文本都隐含着强烈的反讽意味。也正是因为成功地运用了反讽艺术,《了不起的盖茨比》跳出了西方传统的“爱情与金钱”小说的窠臼,深刻地揭示了盖茨比“美国梦”的破灭,并对爵士时代纸醉金迷的社会现实做了批判。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美国梦” 反讽

反讽(irony)是西方文论中一个古老的概念,自古希腊始,即是一种常见的修辞格。19世纪初,德国浪漫主义文论家将反讽概念运用于文学批评,使它的含义有所扩大。20世纪三四十年代,英美新批评将“反讽”引入诗歌批评,赋予了“反讽”全新的涵义,使“反讽”一词最终由普通的修辞格一跃成为一个极具魅力的文学批评术语。

F·S·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1896—1940)是20世纪20至30年代活跃于美国文坛的杰出作家,被誉为美国“爵士时代”的编年史家和桂冠诗人。《了不起的盖茨比》一向被视为他的代表作,标志着他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的成熟。目前,国内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研究已较为充分,但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讨其主题、人物形象、象征意义及叙事技巧等方面,鲜有运用反讽理论进行分析的。本文借助杨钧先生在《试论小说中反讽的四种类型》中总结出的反讽类型,拟从言语反讽、情境反讽和结构反讽三方面入手,深入分析文本的反讽艺术。

一、言语反讽

菲茨杰拉德小说中的人物塑造非常有特色,他总能精确地捕捉到人物的精神特征,而言语反讽在这方面功不可没。言语反讽是最普通意义的反讽,“指在小说的某一局部,叙述者表面上说了一种意思,而实际上却是指另外一种意思”①。小说中在塑造梅特尔(即威尔逊太太)这一人物的时候,就运用了大量的言语反讽。

小说第二章,尼克、汤姆及他的情妇梅特尔一起搭乘火车到纽约。到纽约后,“在一条阴沉沉的、回声隆隆的车道旁,她放过了四辆出租车,然后选了一辆淡紫色、有着灰色座套的新车,驶进灿烂的阳光中去”②。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极具反讽色彩,把这个庸俗的修车铺老板娘极力想要充当都市贵妇的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出租车驶进灿烂的阳光中去,但实则她和汤姆的这段婚外恋却最终把她带向了毁灭。等到了公寓前,“威尔逊太太对四周扫视了一下,一副女王回宫的神气,然后抱着她的小狗和其他采购来的东西,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③。梅特尔自以为是女王回宫,实则她只是汤姆的玩物而已,恰似她怀中抱着的小狗。待进屋之后,她这种不自知的感觉愈加强烈:“威尔逊太太已换好了衣服……在衣服的作用下,她的神态变了。在汽车修理铺时那种给人强烈印象的活力,此刻变成一副倨傲气盛的样子。”④表面上是华丽的衣服使梅特尔的神态变了,实则是金钱在这里发挥了魔力。在金钱的作用下,梅特尔的笑声、手势及言辞越来越做作,她大声地对自己的妹妹讲述“现在的人都在想方设法骗你。他们满脑子全是钱……”⑤梅特尔自以为看穿了别人的伎俩,却对汤姆的欺骗浑然不觉。她公然嘲笑别人满脑子全是钱,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梅特尔坦言,第一次与汤姆相遇时,“他穿着一套礼服,一双漆皮皮鞋,我的眼睛一见他就移不动了……”⑥可见,汤姆之所以能吸引梅特尔,恰恰是华服背后的金钱。正是因为有了金钱,他们在婚姻家庭之外置办了一个安乐窝;正是因为有了金钱,梅特尔对曾热恋过但如今一贫如洗的丈夫嗤之以鼻;正是因为有了金钱,梅特尔叫嚣着要按摩、烫发、买狗链子、烟灰缸等等,金钱使梅特尔迷失了自己,飞蛾扑火般赶赴未知的死亡。

二、情境反讽

“在言语反讽的基础上,将小说局部的言语反讽扩展到一个个相对独立、完整的情节与场景中,就构成了情境反讽。”⑦与言语反讽的局部性不同,情境反讽往往要和情节、事件、场景等联系在一起,通过把反讽对象放入特定的时空背景或环境来实现。菲茨杰拉德非常善于用情境反讽来展现人物的命运,其中盖茨比和黛西的爱情描写就是一则突出的情境反讽。盖茨比原本是农家子弟,十七岁就早已跟女人有了来往,但他却瞧不起那些女人。在部队服役期间,他遇到了富家小姐黛西,并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情网。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后来,盖茨比随部队到了海外。战后,盖茨比尚未归来,黛西已迫不及待地要安排好自己的一生,短暂的挣扎后,就如释重负地嫁给了身材和身价都很有分量的汤姆。两年后,盖茨比回来,发现黛西已嫁为人妇。他奇迹般地成为富翁,却仍对黛西深情眷恋。通过尼克的引介,盖茨比和黛西久别重逢。此时的黛西对盖茨比的巨富惊叹不已,她传达给盖茨比一种假象,她一直深爱着他,是不得已才嫁给了汤姆。这更坚定了盖茨比要夺回黛西、重温旧梦的决心。然而,一旦汤姆暗示盖茨比的钱来路不正,黛西立马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性,惧怕并退缩了。在黛西驾车撞死了梅特尔后,盖茨比担心汤姆殴打黛西,彻夜守候在黛西家窗外;而室内,汤姆和黛西却在合谋嫁祸给盖茨比。事发第二天,盖茨比在家里苦等黛西的电话,并惨遭杀害,而黛西和汤姆夫妇却已辗转他地。盖茨比的悲剧就在于:他以自己的全部身心爱着黛西,而黛西却两次辜负了他。如果说少女时期的黛西是由于阶级地位财富而抛弃盖茨比嫁给汤姆的话,少妇阶段的黛西则完全是把盖茨比当作自己庸俗乏味的婚姻关系之外的调剂。黛西向盖茨比开了一个玩笑,而读者却在盖茨比的纯真与痴情面前无法轻松。盖茨比之恋是菲茨杰拉德对爱情发出的一个凄厉的笑,这位酷爱抒写爱情的大师,以一种残酷的绝望宣告了盖茨比美国梦的破灭以及爱情神话的终结。这既是对爱情的嘲弄,又是对爱情的永远的眷顾。反讽在这里成了菲茨杰拉德表达这种矛盾心理的一个重要手段,菲茨杰拉德的犀利与细腻使反讽失去了简单讽刺的意味,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悲凉。

除了爱情之外,盖茨比生前与死后的很多遭遇也充满了情境反讽。第三章,通过尼克的叙述可知,整个夏天盖茨比家的音乐声都不绝于耳。盛大的宴会吸引了远远近近的各色人等来参加,其中很多人压根没见过盖茨比。他们一边享受着盖茨比的美食和醇酒,在乐队的演奏中尽情狂欢,一边却肆意地议论并诋毁盖茨比。这已经是一层情境反讽了,而在盖茨比死后,这种反讽达到了极致。盖茨比为之付出了生命的女人黛西已经不知所踪,他的生意伙伴沃尔夫山姆拒绝参加葬礼,而曾在他家借宿的穷大学生克利普斯普林格打电话来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双网球鞋,他因要和朋友一起野餐所以也无法参加葬礼。盖茨比出殡那天,只有尼克、盖茨比的父亲、牧师和四五个佣人去送葬。难怪匆匆赶到的戴猫头鹰眼镜的人感叹说这家伙(盖茨比)真可怜。

除了主要人物,小说中一些小人物的人生同样充满了情境反讽。修车铺老板威尔逊偶然发现了妻子私藏的一条昂贵的狗链子,认为里面定有蹊跷,怀疑妻子和他人私通,并打算带着妻子搬到西部去。为此他恳求汤姆把旧车卖给他,却丝毫没有疑心汤姆。等梅特尔被车撞死之后,威尔逊突发奇想,妻子的情夫就是那个开车的男人,她跑过去想跟他说话,但是他却不肯停下来,并且撞死了她。最终,在汤姆的挑唆下,他自以为找到了真凶,杀死了盖茨比,并随之自杀。可怜的威尔逊成了汤姆借刀杀人的工具,至死都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可叹。

三、结构反讽

菲茨杰拉德不仅运用言语反讽和情境反讽来刻画人物、展现人物的命运,还在小说的结构中注入了反讽的因素,使小说产生了持续的反讽力量,社会意义不断扩张。

这种结构反讽首先存在于小说题目与本文的张力中。“了不起”是美国“20世纪20年代人们最喜欢说的一个词”⑧,从叙述者尼克的角度讲,盖茨比从一个农家子弟历尽艰险,一跃成为巨富,且在暴富后仍永葆清纯的梦想,的确很了不起。但抛开尼克对盖茨比惺惺相惜的感情色彩,客观来讲,这个“了不起”的盖茨比,却只是沃尔夫山姆手下的一个爪牙,靠贩卖私酒发了家,同时还干着其他见不得光的营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反讽。与此同时,这个通过违法活动发家致富的人,却心怀美好的爱情和梦想;而出身于门第显赫、殷实富裕的大家族的汤姆和黛西却庸俗肤浅、冷漠无情,两相对照,反讽意味油然而生。

其次,菲茨杰拉德还通过一些具有结构作用的象征符码来展现反讽,如小说中的埃格村及黛西的声音。埃格村是一个笼罩小说始终的核心符码。小说第一章,通过尼克的叙述可知,他生于中西部的一个大家族,但昔日繁荣的中西部如今已是破败凋零,于是尼克来到地处东部的纽约学做证券生意。他租住在郊区的长岛,长岛由两块外形几乎一模一样的鸡蛋状的陆地组成,即东埃格和西埃格。但除了大小和形状相似外,它们在所有细微的地方都截然不同。东埃格的主人多出身于门第显赫的大家族,如黛西、汤姆夫妇;而西埃格的住户更多是像盖茨比这样的暴发户和新贵。所以,即使盖茨比家的舞会通宵达旦,很多百老汇的名人都慕名而来,黛西和汤姆夫妇却从未涉足。显然,这里的西埃格和东埃格分别象征着美国的中西部和东部。分住在西埃格和东埃格的盖茨比和汤姆、黛西、乔丹等人虽同样都来自西部,但身份、地位、出身、阶级的不同使他们之间也如西埃格和东埃格般泾渭分明、水火不容。因此,尽管盖茨比以金钱重新俘获了黛西的芳心,但他的舞会却无法博得黛西的欢心。不仅如此,黛西在感情上十分厌恶西埃格。而一旦汤姆揭穿了盖茨比白手起家的身世,黛西立马抛弃了盖茨比,毫不犹豫地站回到汤姆一边,甚至在车祸后与汤姆合谋嫁祸于盖茨比。同样都是向往东部的发达与繁荣而来到了长岛,住在东埃格的汤姆和黛西,在风波过后,重又回到东部,继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住在西埃格的盖茨比,却注定摆脱不了西部势将凋零的命运,为自己的爱情和梦想断送了性命;而一心想在东部实现发财梦的尼克,最终还是决定返回西部。结构上的这种安排,恰恰说明了“美国梦”的虚幻和遥不可触,反讽意味不言而喻。

黛西的声音也是贯穿始终的一个符码。小说中,黛西的形象刻画和她的声音描写融会在一起,她的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声音描写。她的声音美妙动听,好像每一句话都是再也不会重复奏出的音符。这富有旋律的、激越昂扬的声音深深地吸引着盖茨比。直到第七章,通过盖茨比之口,我们才领悟到黛西的声音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金钱。金钱赋予了黛西的声音以无穷无尽的魅力,使之成为“一曲永恒的歌”。而等黛西获知了盖茨比的底细后决意再次抛弃他时,更是直接用“那声音”来指代黛西。声音里充满了金钱的黛西,显然是金钱和物欲的化身,而盖茨比却把这样一个“黄金女郎”当作自己的梦想来追寻,这也预示了他必然失败的下场。

至此,菲茨杰拉德笔下的反讽已从语言修辞层面的反讽,扩展到了人物塑造、情节设置、结构布局等宏观层次。正是由于成功地使用了言语反讽、情境反讽和结构反讽,小说跳出了西方传统的“爱情与金钱”小说故事模式的窠臼,深刻地揭示了盖茨比“美国梦”的破灭。借助于这种反讽艺术,菲茨杰拉德对“美国梦”的精神实质做了深刻探究,对爵士时代纸醉金迷的社会现实进行了严肃的批判和谴责,加大了作品的容量,使小说获得了广阔的社会意义。

①杨钧:《试论小说中反讽的四种类型》,《学术交流》1994年第6期。

②③④⑤⑥[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姚乃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6页,第27页,第29页,第29页,第33页。

⑦段聪丽:《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反讽艺术》,《河北师范大学》2008年。

⑧程锡麟:《菲茨杰拉德研究文集》,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219页。

作者:周琳琳,硕士,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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