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理衡
1943年我10岁的时候,我们全家住在平乐县,父亲为了能按月領取养家的工资,只得随机关迁移到山区蒙山县,安排母亲和我们4个子女跟随当地的同事住到附近的乡下二塘镇李渡村。房东知道我们是江西人,对我们还算客气,几个月后生活没有来源,我们就有些为难了。母亲和姐姐卖粽子和炸糕,赚些钱营生,安排我给邻居黄叔看刚由集市上买回的母水牛,条件是包吃饭,年终给做两件单衣。那时候能有个吃饭的地方就可以了,在当时农村如有件新单衣就会感到时髦,就这样也算“成交”了。
我开始放牛时由于人生地不熟,常把牛牵到田埂上吃草,主人还很满意,说我到底是城里人,会选择好地方。过几天有些田埂上的主人就不干了,说我的牛有时吃了他们田里的庄稼,事实上也是如此,没几天我就跟村里的放牛娃赶牛到深山里放养去了。他们对我很热情、友好,认为我是城里人,有知识。我虽是小学四年级,他们都把我当知识分子对待,小人书上的字他们都来问我,有些庄稼上的事情我也问他们。他们都很认真、很单纯,有着“穷人之子穷亦娇”的天真。记得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将牛牵到水渠上,为了让牛休息好,在树荫底下,我找到一个水深的小凹地,牛乖乖地听着我的吆喝走进水里卧下。我将牛绳拴在旁边的大树根上,就和一帮看牛娃到后山松树林子里捡蘑菇去了。忽然见到天边的黑云滚滚而来,山村的放牛娃知道这是暴雨将来的信号,他们都忙着向水渠跑,赶快把牛牵上来。我也跟着跑。忽然大雨瓢泼而来,雨水顺路沟而下,我打着赤脚,刚跑到渠边就看到黄黄的山洪水滚滚而来,村里的看牛娃个个都牵上牛往回走了。我随后赶到渠边看到我放养的那头水牛,知道洪水来了 ,它主动爬上岸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希望我赶快下去解开拴在树根上的绳子。我走到岸边向下一看,那树根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我只能跳下去解绳子,洪水就将我托了起来,我戴的斗笠被洪水冲走。我还想去抓那斗笠,一过路的中年人说了一句:“那斗笠就不要要了”,就向村头走去。这时天阴地暗,滔滔洪水、瓢泼大雨,旷野上只有我和水牛。我紧紧抓住拴牛鼻子的绳子不放,如果牛顺着绳子,向前移动半步,我就会后退到深沟,给不断上涨的山洪卷走,那只有九死一生。牛倔强地站在岸上一动也不动,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强忍着鼻子上的酸痛。突然它哞叫一声,把头扬起,绳子向上一抖,我顺着绳子的劲一下站稳了脚跟,于是我半身在洪水中靠着绳子的拉力,吃力地向前走。我慢慢地移动脚步,顶着洪流向渠边靠近,还差一米远时我就向岸边扑过去,抓住一个大树根,爬上了岸。水牛看见我上岸了,就低下头,向我走来。我当时不知道危险,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水牛通人性在救我,只知道这牛真好,关键时刻它能顶住,拉兄弟一把。我牵着牛向回村的路上走去,走到村头我发现有些人好奇地看着我,到家后我将牛拴在牛棚,换下全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门槛上看着牛棚里的牛正半蹲在地上反刍。忽然邻居黄叔远远地快步向我走来,
老远见到我他便惊喜地说:“儿呀!全村的人都说你被洪水冲走淹死了,我赶回来一路上都在想,今后怎样向你父母交代呀!你活着回来了,真谢天谢地!今晚上我请你喝杯烧酒。”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今天是水牛救了我一命。
60年过去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遇上人家请我喝酒,酒的味道至今我还记得,是乡村自产的浓浓烧酒。吃什么菜我一点也记不得了。我能活到今天,还要感谢60年前那头水牛救了当时我10岁的小命。从那时起,我就不吃水牛肉了。
王容摘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