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余秀华

2015-07-06 04:08茕思
家人 2015年5期
关键词:余秀华读诗脑瘫

茕思

今年3月29日,余秀华在西安签售新书《月光落在左手上》,这距离她获得“冯道信乡土文学奖”特等奖不足三天。还是那件红衣,红框眼镜,不同的是,她额前蓬乱弯曲的刘海直顺了很多。

去年年底,沉寂了近40年的余秀华带着她的诗歌,如一阵龙卷风席卷了媒体界、诗歌界、出版社、学术界、网络等多个领域。但当我们讨论她的诗歌时,却始终绕不开她的本身:农村妇女、脑瘫。

如今,余秀华被众多荣誉包围,不知在宁静、清苦的日子里过惯了的她,未来是否会如额前的刘海发生改变?

“感觉像坐火箭”

一夜之间,“余秀华”三个字如一声春雷响彻中国,对突如其来的出名,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像坐火箭。”

2014年初秋,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办公室,《诗刊》编辑刘年没有午休,盯着偶然点开的博客,陡然来了精神:“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多年不曾遇到好诗的刘年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等不及例行的报稿时间,打稿签、二审、三审,就直接印刷出版了。

谁也不曾想到,刘年的个人喜好竟然引發了一系列“余秀华”事件。

随后,她的诗歌被发在《诗刊》的微信公众号上,转发量瞬间就上了5万条;紧接着余秀华又参加在中国人民大学的读诗会,登上《人民日报》。

最后,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让“余秀华”三个字井喷式爆红。

这首诗歌被江苏同城网的编辑王小欢偶然间发掘,他瞬间被它浓烈的感情、露骨的文字所吸引: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大胆又吸睛的“睡你”二字,让这首诗在微信公众号“民谣与诗”上一经发布,三天内转发量达到100多万次,算上微信至少20倍的“乘数效应”,总转发量在千万次以上。

莫名的,余秀华就火了,就连她那无人问津的小山村,也一下子人头攒动。

湖北钟祥石牌镇横店村,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几十家媒体,上百名记者蜂拥而至。

当地政府官员来了,先送来了崭新的电脑,又送来了“钟祥市作协副主席”;

粉丝来了,穿过大半个中国,跟余秀华拍了合影;

出版商来了,十几家争版权,有的还要下跪,其中两家在征得她的授权后,在短短十天内就将诗集上线预售;

还有各色的“诗人”、保险业务员、民间组织人士、影视公司……

小院门前落寞已久的晒谷场,印上了一圈圈的车轮,像极了余秀华即将变道的人生轨迹。

脑瘫与抗争

变道之前,余秀华的人生是悲苦的。

1976年3月,余秀华出生时因为倒产造成脑瘫。4岁之前只会爬行,6岁时,父亲余文海给她做了学步车:一个支架固定在4个废旧轴承上, 开始了她“摇摇晃晃”的人生。

令人欣慰的是,余秀华虽然是脑瘫患者,但除了在行走上不方便、语言上不清晰外,智力与常人无异。

曾经,她也与命运做过抗争。

上学时她很努力,一首《无名星》的诗还获得过校刊征文第一名。她把自己比喻成一颗无名星,不自卑、不羡慕。

还不会走路那会,家里来了客人,她会沿着田埂在泥土里爬很远,仿佛在向别人证明,“我也可以迎接客人”。

可好强、倔强的外表,却摆脱不了现实的冷漠和残酷。在世俗的眼光里,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嘲讽里,她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拿起生锈的菜刀,往左手腕上割,好在父母发现及时,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从此,她变得沉默寡言。高二那年,语文老师在她歪歪扭扭的作文上画上一个“0”后,她烧掉了所有课本,辍学回家。

割不了草、收不了稻子,回家后的余秀华彻底变成了一个闲人,只能在家看院子。看着越发沉寂的女儿每天在小院里唉声叹气,老两口愁白了头发。一听村头有人转让小卖部,两人连忙扔下农活,央求人家把小卖部转给余秀华。

从此,余秀华一边经营小卖部,一边看书,从《知音》到《宋词》,什么都涉猎。一有所悟,就在书上歪歪扭扭地写几行字。也是在这段岁月里,她酝酿并写下了第一首诗——《印痕》,把她残疾的身体在泥水里匍匐时留下的凄楚痕迹表现得淋漓尽致,也为她日后走上诗人的道路埋下了伏笔。

虚无的爱情

身体残疾带来的生活不幸,为她后来的诗人身份蒙上了一层悲悯的色彩,而婚姻似乎成了余秀华仅次于身体缺陷的第二大伤痛。

对于一个19岁的平常女子,谈恋爱、结婚、生子,是一件平常、容易的事,但对于余秀华来说,却是大事。余秀华父母常常为此夜不能寐。那年冬天,流浪到村里的四川人尹世平上门提亲,余秀华的父母一下被感动,“只有他不嫌弃我女儿。”两三个月后就安排了两人的婚事。可当时的余秀华根本不懂什么是婚姻。

婚后两人一个在城里打工,一个留守在村里,一个酒后浑浑噩噩,一个在诗歌世界勾勒情感。没有交集。

为了摆脱这段没有情感基础的婚姻,2012年她不顾父母反对坐上了去湖北钟祥荆门市的火车,准备讨米(乞讨)求生。

到荆门第一天,余秀华掏出来之前买好的瓷碗,跟在几个老头后面学乞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老头们娴熟地跪下来,不停地叩首。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拿着碗的余秀华,局促地注视了良久,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弯曲膝盖,可瞬间又本能地挺直,要强的她始终没办法下跪求生,只会站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老头的碗被硬币敲响了6次,她的碗却像刚买时一样干净。

出身卑微,却没办法在卑微里过活,余秀华讨厌这样的自己。“讨米”只进行了一天,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更加疯狂地写作,宣泄出内心所有的苦楚。也正是这些痛苦的经历,让她的诗歌充满了灵魂和骨血,所以一经发现,她的名字便红透了大半个中国。

2014年12月在中国人民大学的读诗会上,余秀华颤抖地读了一首詩:“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成名后的她,终于得到机会对婚姻进行昭告天下式的控诉。但丈夫尹世平却因此把头埋得更低了。

如今两个人碰到一起,像两头牛一样,哼都不哼一声。

可这并不妨碍余秀华寻找虚幻的爱情。

她大胆地把偶像照片贴在博客里,她毫不避讳地把写给偶像的若干情诗贴在论坛里。一次,她跑到一个偏远的火车小站,就是为了见一见在QQ中对她关爱有加的、素未谋面的诗友。

诗里诗外

几十年的爱恨痛楚,貌似都在为这一时刻爆发。

人大的读诗会在一间几十平米的教室里,余秀华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色羽绒服,扎着毛燥的马尾。吐字时,右手的话筒会随着头部用力地摇摆而颤抖,她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和局促。

在手机、相机、西装革履的听诗人的映衬下,她是一枚格格不入的沙粒。

这是成名之初,镜头里的余秀华。

那时候,对于远道而来的记者,她会出门迎接,在田野间的小路上,走起来摇摇晃晃。

电视台的来了,拉她表演写诗歌,她坐在用四根钢棍支起的板子前,在记者铺开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因为写字时要全身用力,那张单薄的“书桌”在她面前颤抖着。众人在背后拍摄,她尽可能的配合,微笑。

媒体圈里评价余秀华直爽、好脾气,这样的赞誉却很快斗转直下。至少本刊记者联系她时并不顺利。

从出版社找来她的电话,按惯例给她发去一条慰问与邀约采访的短信,短信长达350字,言语之间表达了记者采访她的诚恳用意。一天过去没有回复。

第二天直接打了电话过去,自我介绍后,电话那头的余秀华吃力又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想接受采访,不要打来了。”然后挂掉电话,干脆、无犹豫。

出版社的朋友宽慰说:“诗人的情绪捉摸不透。”

余秀华成名后,连续4个月辗转北京、昆明、上海、杭州等多地参加读诗会、讲座,将原本属于平静世界的人,置于喧嚣声中,难免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改变。余秀华也不会例外。

她开始介意媒体记者把她付诸报端的形象:“这段把我描述的太丑了。”

她会毫不留情地写博文控诉最早报道过她的记者:“突然觉得人心险恶……这个时候,我是被他当成工具炒作他自己。”欣赏她诗歌的友人劝她,不要被虚名浮利所困,心态放平实些。

而她在记者面前的“战斗力”,也直线上升。比如有记者问:你喜欢“调戏”记者吗?

她答:我一见面就想调戏你了,这个心理无法压抑怎么办啊!男性我会具体看,有没有被调戏的资本。

对于大胆直言的她,人们评价不一,有说幽默,有说不近人情。但无论哪一种,在她打开另一个世界后,她的人生也会在人世中改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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