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儒
在阔别了四十余年后,去年10月13日,我们——当年共赴黑龙江“屯垦戍边”的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五团近二百名上海“知青”,终于假座“顺风”大酒店相聚了,有“荒友”还特地从北京、天津打飞的远道前来。彼此见面,仿佛重回当年,握手、击掌、拥抱、干杯,依然是当年的豪爽、洒脱与乐观,岁月似乎并未在我们心中刻印下多少“痛苦的记忆”。然岁月蹉跎,“花甲”已逝,“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昔日“知青”如今已成“知老”(“知识老年”也)了!
近半个世纪前(1968年),笔者曾是学校“毕分组”副组长;曾写血书表忠心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光荣事迹”亦曾上过报;曾任赴原四十五团(现鹤山农场)“知青连”副连长,带队饮马嫩江河畔。
“知青”,这个特定时代对一个群体的特有称谓,已随着特定时代的结束而消逝。而“上山下乡”则成为了一个跨世纪的话题,至今为人不时提及。时过境迁,往事难回首,曾经的“上山下乡”,对现下的“知老”们而言,或许既非欲火重生亦非苦海沉沦,而更多只是个人的一段“人生经历”而已。
是的,我们无法抗拒当年那股汹涌的历史潮流。但无论你是热血沸腾,写下血书“自愿”上山,还是被说服动员,敲锣欢送中“被迫”下乡,你既已卷入了这股潮流,则无论是腾达还是途穷——哪怕是处在最险恶的运动旋涡中,你亦须对自己的人格和命运负责,不应做出有违内心良知的举动。唯其如此,我们才有资格和勇气在四十余年后重聚时,对朋友慨然相道:回首往事,我问心无愧!
眼下的“愤青”似并不理解他们的父辈——为何会对那段充满苦涩与悲伤的人生岁月如此的难以忘怀,以至于“青春无悔”!
记得莫泊桑《一生》中的侍女萝莎丽说过,“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却也不象意想中那么坏。”“知老”们曾经的“北国生涯”亦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甜美,却也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痛苦。前不久,我的一位“荒友”还在短信中喟叹:“北大荒岁月的酸甜苦辣永烙在心,这种深度是未到过北大荒的人永远无法体验到的。”——那是真情表白!
在那片曾浸透了“知老”们“血与泪,情与思,悲与壮”的神奇土地上,一阵歌声,一把种子,他们播下过爱情与希望,从此将思念生根——他们当然难以忘怀!
当然,“青春无悔”,无悔的只是他们对自己亲历的爱情、友情、黑土情的珍重而已,而非是把曾经的“苦难”也当“补药”吃——我们并没那么矫情!
一段几乎不堪回首的苦难历程,何以会如此久长地成为一代“知青”生生死死都难以抹去的心灵印痕,成为“知老”们一个永远的怀念?或许,那是“黑兄黑妹”们对自己当年亲历的委屈与不幸的心灵祭拜,是对一个自身的精神记号、生存版权的认定!尽管时隔近半个世纪,“上山下乡”的很多“事实真相”早已泯灭,非亲历者不能知也。
或许我们这些“知老”都到了该为自己筑起一座心灵坟墓的时候了——将那曾经的苦难与风流、苦涩与甜蜜,痛痛快快地埋葬,从此不再回味、咀嚼,“尽管在这小小的丘垄中,埋着的是曾经活过的躯壳”(鲁迅语)。或许正是在这心灵的祭扫与岁痕的埋葬中,我们的灵魂方得以安宁与超脱——挥别过去,过好余生!
北国生涯难回首!那曾经的既往,究是理想的辉煌,还是狂热的冲动,是苦难的岁月,还是风流的人生,或许对我们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共和国需要之时,我们——这群历史上的“特殊部落”,曾慨洒自己的青春热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背负着共和国的巨轮缓缓前行,這就够了!
人道是“难忘终是荒友情”。今朝相逢,见到了几位久违而渴欲一见的好朋友——政明、林琪、翠娥和宗玲,我收藏起了一份永远的“荒友情”!
【童 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