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接触中的一级元音格局考察*——以武冈、资源、桂林方言为例

冼文婷 唐七元

（广西大学文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4）

1 引言

1.1 元音格局

依据主要元音跟韵头、韵尾的组合情况把汉语的元音分为四个级别：单独做韵母的元音是一级元音；能带韵头的元音是二级元音；能带韵尾的元音是三级元音；既能带韵头又能带韵尾的元音是四级元音。同一个级别上所有的元音都形成一个相互联系又彼此区别的格局。每一种语言或方言的元音音位各自形成一个格局，可以在元音舌位图上直观的表示出来，也可以通过声学实验的方法，用声学元音图来做分布描写（石锋2002：30—36）。近年来，不少学者运用元音格局做了相关的语言研究，如《傣语的声调格局和元音格局》（蔡荣男，2007）、《语音格局——语音学与音系学的交汇点》 （石锋，2008）、《汉语方言的元音格局》 （时秀娟，2010） 等。

1.2 混合方言与始发方言、目的方言

资源县位于广西东北部，现隶属于桂林市，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隶属于湖南。桂林市位于其南边，武冈市位于其北边。由于资源县的人口大多数来自湖南①，又由于桂林市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历来具有优势，以至于资源方言长期受到武冈方言和桂林方言的双重影响，使它更多地具备了以武冈方言为代表的湘语和以桂林方言为代表的西南官话的混合色彩，是湘语、西南官话接触的产物，可以视为混合方言。因而，由于地理、历史、移民等因素资源方言先前一直与湖南南部湘语关系密切，而后桂林方言又由于行政经济等原因形成强势方言，所以在湘语、西南官话接触以致产生资源方言这个混合方言的过程中，湘语是接触的始发方言，资源方言是混合方言，西南官话是目的方言。

2 实验设计与方法

2.1 录音

发音人：尹江华，湖南武冈人；莫水艳，广西资源人；诸葛得莉，广西桂林人。三人皆为在校研究生，日常生活及与父母、亲人交流均用家乡方言，对家乡方言的掌握情况较好。

实验材料：实验材料按各方言的一级元音分类排列，每个元音选4个单音节字样。为了在语图上能更容易辨认和切分声母和韵母的界限，实验字表的例字声母尽量选择塞音。

录音软件：为确保录音质量，录音地点选择噪音低于-60db的教室，用Cool Edit软件进行录音，采样频率为11025Hz，单通道，16位。

2.2 声学元音图的绘制

使用南开大学开发的“桌上语音工作室”软件生成各个语言点的一级元音散点图，然后复制到画图板上进行美化完成。

2.3 第一、第二共振峰数据的提取与处理

在“桌上语音工作室”中生成各个一级语音散点图的之后，保存和显示当前元音图第一共振峰(F1)、第二共振峰(F2)数据，复制到excel中。

根据Sehroeder等(1979)提出的公式(转引自吴宗济、林茂灿(1989：90))把第一共振峰(Fl)、第二共振峰(F2)频率Hertz值换算成Bark值：Bark=7In{(f/650)+ ［(f/650)2+l］1/2}

再把元音第一共振峰(F1)和第二共振峰(F2)的Bark值换算成V值，利用石锋（2008：22） 提出的 V 值公式：V1=［(Blx－Blmin)/(Blmax－Blmin)］×100

再以V2(F2)为x轴坐标、以Vl(Fl)为y轴坐标，并且把坐标的原点置于右上角，生成V值散点图。V值图的优点是能较好地剔除声学实验中不同发音人的个人差异，并且使不同的发音人之间、不同的语言或方言之间的元音具有较大程度的可比性。

3 武冈、资源、桂林方言的一级元音格局

3.1 武冈方言的一级元音格局

武冈方言是南部湘语的重要代表点之一。我们根据武冈话的录音材料进行了声学分析，得到武冈话的一级元音7个，分别是：、i、u、y、、、o。武冈话一级元音的声学图和V值图分别如图1和图2所示。从声学图上看，从声学图上看，元音 /i、u、/分别占据了元音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位置。//比较靠前，实际音值是/ɑ/，//是一个从上到下的狭长带，具有明显的动程，/y/的位置偏低。

图1 武冈方言一级元音声学图

图2 武冈方言一级元音V值图

3.2 资源方言的一级元音格局

资源方言是受湖南南部湘语和以桂林官话为代表的西南官话深刻影响的混合方言。我们根据资源话的录音材料进行了声学分析，得到资源话的一级元音7个，分别是：、i、u、y、a、e、o。资源话一级元音的声学图和V值图分别如图3和图4所示。从声学图上看，/i、y、o/的位置比较靠前。

图3 资源方言一级元音声学图

图4 资源方言一级元音V值图

3.3 桂林方言的一级元音格局

桂林方言属于西南官话。我们根据桂林话的录音材料进行了声学分析，得到桂林话的一级元音7个，分别是：、i、u、y、a、ɣ、o。桂林话一级元音的声学图和V值图分别如图5和图6所示。从声学图上看，元音/i、u、a/分别占据了元音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位置，元音/y/位于/i、u/之间，靠近/i/。/u/有点低，/a、ɣ、/位置比较靠前。

图5 桂林方言一级元音声学图

图6 桂林方言一级元音V值图

4 元音格局在接触中的分布模式：过渡、越位、反弹

表1为三个方言点中古韵摄读一级元音的分布情况，如果某个韵摄在某个方言中有几个一级元音的读法，则选择涉及字数多的元音。图7为三个方言点的元音位置关系图，从图7可以清楚的看到三个方言点的一级元音的具体分布。我们根据表1中三地中古各韵摄的实际读音，在图7中找到三地的各个元音的具体位置，得到武冈、资源、桂林方言元音的位置关系共有三种：“过渡”关系、“越位”关系、“反弹”关系②。(见表1最右栏，V值图上元音位置相同的则根据Bark值判断)。

下面具体就武冈、资源、桂林三地方言解释这三种关系。如图8所示。

“过渡”关系：混合方言的元音位置位于始发方言元音和目的方言元音的中间，表示混合方言的某些元音处于向目的方言靠拢的过程中，即“始发方言（武冈）—混合方言（资源）—目的方言（桂林）”的分布关系。“越位”关系：目的方言的元音位置位于始发方言元音和混合方言元音的中间，表示混合方言的某些元音在向目的方言靠拢的过程中，最终越过了目的方言，即“始发方言（武冈）—目的方言（桂林）—混合方言（资源）”的分布关系。“反弹”关系：始发方言的元音位置位于混合方言元音和目的方言元音的中间，表示始发方言的某些元音没有朝着目的方言发展，而是偏离它，离它越来越远，即“混合方言（武冈）—始发方言（资源）—目的方言（桂林）”的分布关系。

图7 三方言元音V值图

图8 三种分布模式图

4.1 “过渡”模式的表现

从表1最右侧的元音位置关系可以看出，“过渡”模式在三种模式中所占的比例约66.7%，这种模式有两种具体的表现，分别是：

第一，中古来源相同，现代读音部分相同——以假摄的一级元音为例。

第二，中古来源相同，现代读音相同——以通摄的一级元音主体读音为例。

中古的假摄，在武冈、桂林、资源三个方言中的主体读音都是/u/。例如“木”，武冈、资源、桂林方言都念/mu/，/u/元音在三个方言中的位置很接近。根据图8，桂林的/u/比较靠上，资源的/a/位于两者中间，武冈/u/的舌位相对靠下。

对于中古来源相同的读音，不管三地的现代读音是相同还是部分相同部分不同，混合方言的元音与始发方言、目的方言的元音往往构成“始发方言—混合方言—目的方言”的“过渡”型声学分布模式，即混合方言元音往往位于始发方言、目的方言的中间，这是接触中最常见的声学分布模式。

表1 中古韵摄在武冈、资源、桂林方言元音格局中的分布

4.2 “越位”模式的表现

从表1最右侧的元音位置关系可以看出，“越位”模式在三种模式中所占的比例约22.2%，“越位”模式在接触中相对少见，它是“过渡”模式的进一步发展，反映了混合方言的一部分语音不断向目的方言靠拢，并且最终越过了目的方言的语音。例如果摄、宕摄入声、江摄入声字在三地方言中都读/o/，但是资源方言却越过了桂林官话，在元音格局上处于三者最右边的位置上。

4.3 “反弹”模式的表现

从表1最右侧的元音位置关系可以看出，“反弹”模式在三种模式中占的比例为11.1%。在接触中，最常见的情况是混合方言的语音向目的方言的语音不断靠拢，表现在混合方言的元音格局上就是“过渡”和“越位”的分布模式，但是也会有例外出现，例如曾摄入声和梗摄开口二等。从图8上看，资源方言的读音/e/位于最左边，武冈方言//位于中间，桂林方言/ɣ/位于最右边，构成了“混合方言（武冈）—始发方言（资源）—目的方言（桂林）”的“反弹”模式。

“反弹”模式的出现可能有多种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可能与元音的组合能力低有关，组合能力越低，受限越少，越容易出现“反弹”模式。元音组合能力包括以下两种：某元音能相拼的声母的数量越少，组合能力越低，反之越强；在复元音韵母、鼻音韵母、鼻化韵母等韵母中的次数越少，组合能力越低，反之越强。资源方言的/e/虽然能与许多声母相拼，但是它涉及的声调数少，多在阳平调和阳去调，念/e/的字数一个组合最多两个字，这样，/e/受的限制相对较少，从而出现反弹现象。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由于桂林方言的/ɣ/是一个标记性很强的元音，习得相对较难，混合方言资源方言的/e/就会保持接近始发方言武冈方言的//。另一个原因可能与元音本身系统演变有关，始发方言的//很容易高化为混合方言的/e/，这是由发音的生理机制决定的。以上原因仅是推测，“反弹”模式的真实原因还有待我们进一步的研究。

5 结束语

我们以湘语、西南官话语音接触为研究对象，通过声学实验的方法考察了方言接触在一级元音格局中的表现。从元音分布的位置关系分布关系我们可以看到，66.7%的中古韵摄主要元音的位置正处于“过渡”模式，22.2%的中古韵摄主要元音的位置已处于“越位”状态，两种模式的比例将近89%，这说明资源方言的元音已大部分完成了向以桂林方言为代表的西南官话的过渡。同时也从元音方面说明了资源方言的湘语色彩正不断萎缩，西南官话性质逐渐加强，未来不断向西南官话演变的事实。另一方面，对武冈、资源、桂林方言中古韵摄一级元音位置关系的分析也例证了混合方言与始发方言、目的方言往往构成“始发方言—混合方言—目的方言”的“过渡”型声学分布模式。

附录：材料来源

1、武冈方言一级元音与中古韵摄的主要元音的材料引自廖秋华《湖南武冈方言语音研究》桂林：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2、桂林方言、资源方言一级元音与中古韵摄的主要元音的材料来自作者调查。

注释：

①《资源县志》对境内部分姓氏来源的记载：“境内姓氏原籍多系湘、赣、晋、鄂等省，尤以湘省为多，计有新化、新宁、城步、武冈、湘乡、邵阳、祁阳、永州等县市。询及家世，约十之七八来自湖南。” (引自资源县志编纂委员会：《资源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57页。)

②参加贝先明：《方言接触中元音表现》，载《第八届中国语音学学术会议暨庆贺吴宗济先生百岁华诞语音科学前沿问题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08年；《方言的接触影响在元音格局中的表现——以长沙、萍乡、浏阳为例》，载《南开语言学刊》第一期，2008出版，第34—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