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茶
在我出生时,父亲根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开一个在家乡颇有名气的豆浆炒米粉店。在我的设想中,我那从未见过的爷爷,应是一位炒米粉的高手,这样就能让我家的“亚鹏豆浆炒米粉”带有一点祖传的意味,为舌尖加点故事的调料。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可让我窥视的。爷爷短暂的修行人生,倒也契合了曾经习武的父亲身上独有的一种坚韧而神秘的味道。当这种味道融入他以豆浆所炒出来的米粉当中,那便是世间的独一无二了。
父亲有着一身源自南少林的武艺,却不能当饭吃。于是,我的童年就像坐上了大篷车,跟着父母在好多地方留下了开餐饮店的痕迹。
我喜欢在欢腾着溪水的山脚下,母亲洗衣服时把我放在溪水中洗澡。我不喜欢又旧又黑又没有人气的店铺,只有许多蚊虫来把我叮咬。我喜欢在南门菜市场里拥挤的牛奶小店中,和物品们一起睡在货架上,我那么小,一点都不占地方。我不喜欢自己从幼儿园里逃学闲逛时,被交警叔叔逮回父亲的牛奶店里挨骂。
可喜欢的感觉还是更多一些。有次父亲玩了一把“牛奶炒米粉”给我吃,搞得我满嘴都是浓浓的牛奶味,那香甜至今挥之不去。
又辗转了些地方之后,父亲回到自家门口那条古老的庙前街,在“大宗伯第”大宅外的小店里卖起了豆浆。最初,父母对着一口极大的平底锅和一口大盆比比划划,没想到最后用它们创造出一种用隔水蒸锅来炒的豆浆炒米粉。那时,父母还经常上街买各种香料、酱料,在家里调来拌去,也不知实验了多久,有一天他们终于不用再为味道这件事情发愁了。母亲骄傲地对我说,最终调配出来“亚鹏”的味道,是她的功劳。
母亲说的,是父亲的味道。
在我心中,父亲的味道甚至是可以看见的。在不大的炉灶前,父亲的动作刚毅有力,举手间带着拳法的套路,踏步、转身,一切都沿着特定的轨迹,气势非凡,毫无多余。炒的时候,父亲左手掐勺,右手掐筷,在蒸锅里“划拳”。用“拳法”炒出来的米粉蓬松、有韧劲。米粉快出锅时,父亲右腿一个滑步,右手握起货架上倒扣的碗,看也不看,在一个飞抛的大弧线下,大碗稳稳地落在左手,下一刻已经被放在灶台上,盛上炒好的米粉。
我为此着迷,将它变成心中一点小小的骄傲。上小学的我甚至也向父亲学了一套拳法。幸运的是,它真的保护了我——我曾用拳头打倒了一个在小巷里拿着刀要拐走我的坏人,却不敢告诉父亲,只能站在忙着炒米粉的父亲面前,任凭锅炉里升腾翻滚的浓雾和香味,将这个梦一样的经历,深刻地印在我的心上。
如今,远在广州的我,不时想起父亲的手艺。坚定、坚韧与坚持,父亲的味道引领着我体验着人生的各种滋味。我相信,美味会在探索中来到生命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