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苦难与卓越并存的年代,那是发生在比我们老很多的老人身上的事。那些人、那些事在经过时间的筛滤之后,至今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让我们受益匪浅。
让人缅怀的平常人
平常的沈从文
黄永玉
在生活中,若有人说沈从文“伟大”,那简直是笑话。他从来没有在“伟大”这个概念里生活过一秒钟。他说过:“我从来没想过‘突破,我只是‘完成。”他的一生,是不停“完成”的一生。他不过是一颗星星,一颗不仰仗什么而自己发光的星星。
如果硬要在他头上加一个形容词的话,“平常”最合适。他的人格、生活、情感、欲望、工作和与人相处的方式,都在平常的状态中运行。老子曰:“上善若水。”他就像水那么平常,永远向下,长年累月生发出水滴石穿的力量。
好些年前,日本政府派了三个专家来找我,向我请教日本某张钞票上古代皇太子的画像,因为服饰上出现了怀疑,因此考虑那位皇太子是不是真的皇太子?这是个大事情,我没有这知识,我说幸好有位研究这方面的专家长辈,可以去请教他。
在表叔(沈从文)家的客厅里,他仔细翻了又翻,然后说:“这位太子在长安住过很久,人又年轻,长安是很繁荣的,那么买点外国服饰穿戴、在迎合新潮中得到快乐那是有的。就好像现在的青年男女穿牛仔裤赶时髦一样。敦煌壁画上有穿黑白直条窄裤的青年,看得出是西域的进口裤子。不要因为服装某些地方不统一就否定全局,要研究那段社会历史生活、制度的‘意外和‘偶然。”
问题就释然了,听说那张钞票今天还在使用。
那次会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至今还记得的是,他跟大家还说了另外一些话。客人问起他的文学生活时,他高兴地谈到研究服饰的经过,说:“那也是很‘文学的!”并且哈哈笑了起来,“我像写小说那样写它们。”谈话快结束时,他说,“我一生从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沈从文对待苦难的态度十分潇洒。“文革”高潮时,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忽然在东堂子胡同迎面相遇,他却装着没看到我,我们擦身而过。这一瞬间,他头都不歪地说了四个字:“要从容啊!”
日子松点儿的时候,我们见了面,能在家里坐一坐喝口水了,他说他每天在历史博物馆扫女厕所。“这是造反派领导、革命小将对我的信任,虽然我政治上不可靠,但道德上可靠……”他说,有一天开斗争会的时候,有人把一张标语用糨糊刷在他背上,斗争会完了,他揭下那张“打倒反共文人沈从文”的标语一看,说:“那人的书法太不像话了,在我的背上贴这么蹩脚的书法,真难为情!他应该好好练一练!”
时间过得很快,他到湖北咸宁干校去了,我也在河北磁县劳动了三年,我们有通信。老人家身心的凄苦可想而知,但他来信居然说:“这里周围都是荷花,灿烂极了,你若来……”就是在那里,身边无任何参考资料,仅凭记忆,他完成了21万字的服装史。他那种寂寞的振作,真为受苦的读书人争气!
一个小学甚至都没有毕业的人,他的才能智慧究竟从哪里来的?我想来想去,始终得不到准确结论,赖着脸皮说,我们故乡山水的影响吧。
(选自《重庆晚报》2013年9月10日,有删改)
心湖涟漪
风景秀美的湘西山水孕育了他卓越的才情;人性甜美的凤凰小城赋予了他从容潇洒的人生态度。在不平常的年代,沈从文活出了平常的人生,让人尊崇和缅怀。
令人深思的校园事
钱穆的中学读书事
王国华
重读国学大师钱穆先生的著作《师友杂忆》,记其中学读书事,越读越感慨。20世纪初,钱穆就读于常州府中学堂。他记录的几则师生逸事,恰可体现彼时的学风,即:讲规则,有错必究;重个性,全面发展,不拘一格。
先说这有错必究。有一次考画图,题目为“知更鸟,一树枝,三鸟同栖”。钱穆画了一长条,表示树枝;长条上画了三个圆圈,表示三鸟;每个圆圈上部各加两个墨点,表示每一鸟之双目,墨点既圆且大。同学们看见这张考卷,都说鸟的两只大眼睛极像图画科杨老师,正好被杨老师听到。杨老师极为震怒,因此给钱穆打了零下二厘的分数,比零分还低。该时代尊师重教,不管是有意无意,拿老师开玩笑总归要受到惩戒,钱穆对此并无怨言。
再说不拘一格。钱穆讲,文史大家吕思勉给他们教历史、地理两门课程。吕思勉上地理课,必带一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所印的《中国大地图》。先将各页拆开,讲一省,择取一图,在小黑板上画一“十”字形,然后绘出此省之边界线,说明其所处位置,再在界内绘出山脉及河流湖泽,讲明自然地理后,再加注都市城镇关卡及交通道路等。一次考试,出了四道题,每题25分。钱穆尤其喜欢有关吉林省长白山地势军情的第三题,一时兴起,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不料考试时间已过,整张试卷仅答一题。吕思勉在阅卷时,在卷后加了许多批语,写完一张,又写了一张。这些考卷本不发给学生,只批分数,因此不需加批语。而吕思勉手握一支铅笔奋笔疾书,写字太久,铅笔需再削,为省事,他用小刀将铅笔劈成两半,将中间的铅条抽出,不断地写下去。最后不知其批语写了多少,也不知其所批何语,而钱穆仅凭这一道题就得了75分。可见是学生的答卷触动了老师,而老师也因这种触动给学生打了高分。
钱穆还回忆,当时学校里设有“游艺班”,分为多组,学生们可自由选择。钱穆家七房桥有世袭乐户丁家班,专为族中的喜庆宴会唱昆曲助兴。钱穆自幼耳濡目染,颇有兴趣,于是选修昆曲。笛、笙、箫、唢呐、三弦、二胡、鼓、板等各种乐器,生、旦、净、丑等各种角色,钱穆均有涉猎。他还专习生角,唱《长生殿》剧中的郭子仪,举手投足皆像模像样。吹箫尤其成为钱穆生平一大乐事,他每感孤寂时,便以箫自娱,其声呜咽沉静,如同身处他境,神思悄然游荡在天地之间。
钱穆少年读书的往事至今已经100多年,想今日之功利,念彼时之性情,岂不让人痛心?
(选自《读者》2013年第21期,有删节)
思维迁移
著名史学家、教育家钱穆先生因家贫而中途辍学、自学成才,他是如何达到那么高深的造诣的呢?从本文中我们可略知一二。民国时期开放自由、注重学生全面发展的学风,在今人看来仍然很前卫,你是否也有同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