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高度

叶明镜

熙熙攘攘，我终于从人流中来到位于虎门的林则徐纪念馆，前来感受这位鸦片战争中的民族英雄的风采。

林则徐确实大智大勇，光彩照人。馆内陈列的图片资料及光电场景演示引领着我沿着英雄的足迹前行。

1839年1月，林则徐受命于危难之际，领衔钦差大臣到广东全权负责指挥禁烟。他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禁烟风暴瞬间席卷岭南大地。从收缴鸦片，到集中销毁，再到军事斗争，胜利一场接着一场，犹如在积弱的晚清上空炸响声声惊雷，振聋发聩。虎门销烟是广东禁烟斗争关键性的胜利。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收缴鸦片二万零二百余箱，重达二百三十七万六千多斤。对于烟商和英国政府来说，这就是一座座金山、银山；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就是一把把架在脖子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鸦片的数量如此庞大，要干净彻底予以销毁绝非一件易事，但林则徐做到了。从销烟地址、销烟方法的选择，到销烟过程的安排，林则徐无一不经过深思熟虑和严密部署，让英国和不法之徒无空可钻。销烟地址历史地落在虎门，是因为它是当年的一个重兵把守的海防重镇，可以确保销烟万无一失。林则徐最终否定了火焚而采用化学的方法销烟。眼前的销烟池，是仿照当年的模样修建的，看不到人声鼎沸，也不可能看到鸦片，但我看到了英雄的智慧。林则徐深知鸦片对中国社会和同胞身心健康毒害的严重性，骨子里对鸦片是深恶痛绝的，绝不会让不法之徒妄图重新熬制火焚后渗入地下的巨额烟油膏成为可能。从6月3日起，销烟行动持续20多天。林则徐自始至终坐镇指挥，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林则徐洞若观火，虎门销烟，销的是英国烟商的心头肉，销的是英国海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销的是英国政府的尊严和钞票。

失去向中国倾销鸦片的烟税，英国政府每年财政收入就要减少10%左右，这可是一笔巨额财富。对于广东禁烟，英国政府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军事干预势在必行。林则徐积极备战，大力加强海防建设，抓紧练兵。在林则徐的战备思想中最为精彩的是他敢于突破清朝政治家们的顾忌，决心打一场人民战争，公开宣称“民心可用”，把沿海的居民和渔户组织起来共同抵御外侮。在当时，广东确实形成军民一心、同仇敌忾、士气高昂的局面。虎门销烟之后，英国兵船的武装挑衅接踵而至，鸦片战争正式揭幕。广东军民在九龙、穿鼻洋、官涌山，迎头痛击不可一世的英国海军。

在广东吃尽苦头的英军转而挥师北上，寻找清朝软肋。不久，攻陷定海。1840年8月11日兵压天津大沽，清廷一片惊慌，竟然无应对之策。直隶总督琦善居然把战争起因归罪于林则徐禁烟过激。无能的道光皇帝听信投降派的谗言，屈服于英军的武力威胁，不惜以制造冤案、牺牲功臣为筹码换取英军停战，下诏“重治”林则徐在广东禁烟“处置失当”之罪。如果说朝廷在仓促间无能为力，暂时作出妥协和让步倒也罢了，但如果无能到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地步，那就是昏聩。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只是个昏君。林则徐摊上一个昏君，悲剧便注定了。

对于林则徐来说，在虎门销烟中表现出来的斗争艺术近乎完美。他以统率全局的能力，以过人的胆略和智慧赢得民族英雄美名而流芳百世。虎门销烟最终将他送上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两广总督的宝座，但在光环的背后却隐藏着波诡云谲的危机。林则徐履新不到一年，才华和抱负还来不及施展，两广总督的职权便戛然而止，屈辱和磨难也接踵而至。而虎门销烟居然成为他被撤职查办的罪证。

林则徐的悲剧，细究起来还可能有深一层的原因。说到底，清朝政府的畏战情绪还是占着上风，除了底气不足之外，更因为害怕战争飘忽不定的走向会唤醒民众、动员民众、武装民众，对清朝统治造成威胁。这可是清朝政府的死穴。道光皇帝最终让投降派的代表人物琦善前来收拾广东禁烟斗争的局面。琦善可以置大清的颜面于不顾，在英夷面前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可以置国家民族的利益于不顾，以割地赔款来换取苟且偷安。但对广东民众中间燃烧的反侵略反毒害的斗争烈火却恨之入骨，千方百计加以扑灭。在皇命在身的琦善看来，民众的力量才真正可怕。后来，琦善因私自割让香港岛被撤职抄家。接替他的奕山同样畏民如虎，公然提出“患不在外而在内”“防民甚于防寇”的战略方针。可见，清朝政府对民众心存芥蒂之深。

事实上，朝廷对林则徐的处置是很无情的。惩罚三部曲，一步比一步严厉。从1840年9月革职查办开始，先是以“四品钦衔”赴浙江军营效力，接着连“四品钦衔”也被革去，于1842年3月遣开封协助王鼎治水，最终于1842年8月流放伊犁。前后近6年之久。

林则徐瞬间从人生高潮跌入低谷，由封疆大吏变成罪臣。在人生最落魄受难的日子里，他对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信念进行了一次理性的反思和梳理，并以赋诗言志的方式深刻、凝练地表达出来：“苛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正是林则徐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是一种高尚的人格力量。

先说开封治水。屡战皆捷，林则徐居功至伟。但奏报朝廷却不能写上林则徐的名字，因为他是罪臣。不达天庭，以功折罪就是一句空话。王鼎是个性情中人，替林则徐鸣不平，在皇上面前据实力谏，但道光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去。于是王鼎以自杀的方式“死谏”，虽然轰动朝野，却改变不了林则徐被流放的命运。昏聩的权力再次显示出让人心寒的杀伤力。

再说流放伊犁。此时的南疆一片荒凉，民生凋敝。林则徐以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年老多病的身躯，在三年多流放的日子里，为解决困扰当地民生的水利问题呕心沥血。他在南疆行程2万多里，勘察、设计均亲力亲为，率领民众挖井修渠，垦荒屯田。经他改进推广的坎儿井，被当地民众亲切地称为“林公井”。他亲手设计并率领民众修筑的龙口段水渠，也被当地民众亲切地称为“林公渠”。当地民众对他的那份情，早已定格在民间的口碑上，凝固成一段永不磨灭的史话。

对于为官者而言，人格就是操守。国运艰危，身居要职的林则徐挺身而出，身处逆境，报国之志不变。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