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记

2015-06-17 19:15卓玛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阳台

卓玛

2011年最愉悦的日子是在广州度过的。除了往返于眼科医院挂号排队检查颇费周折之外,其余的时间过得闲散。

上午通常起得很晚,在阳台上看云看花,南国的初冬依然是早秋气象,树绿花红,天高云淡。妹妹家的阳台不大,但相当热闹,两个孩子,两只狗一只猫一只乌龟和平共处。此外,种满热带植物,数杆翠竹,一株紫藤,水君子,麒麟掌,大棵芦荟,凌霄花从窗台攀缘而上,初夏至初秋能开出两季的橘红花朵,一簇簇此起彼伏,耀人眼目。此时,勒杜鹃正值花期,红色花朵如绢丝质地,灿烂如火,甚是热烈,南国的美好之处是季节不明,但凡不分明的事物都有妥帖之好,没有反差跳跃就没有不适,四季在不知无不中优美地过度。

阳台一角置有石磨,潺潺流水自石磨中涓涓而出,绕阳台一周从碧绿竹丛中绕回,丁丁冬冬,在喧嚣的都市中这人造景象颇有意趣,使人疑为山间。

老猫时常躲在竹荫下小憩,肥硕而慵懒,有着缅甸贵族血统,大部分时间里持有冷漠和高傲的姿态,有时占据一张藤椅,对人不理不睬,主人来了亦不退让,冷淡异常,似恋爱中若即若离、变幻莫测的女子。和小狗“玫”的性格刚好相反,玫是一只蝴蝶犬,过于讨好,见了谁都会不停地作揖打躬,摇头摆尾,蹬鼻子上脸,热情过度往往让人难以承受,它终究是一只狗,不知如何把握逢迎拍马的分寸,如同某些人类。另外一只杂种黑狗,时常汪汪乱叫,让人心烦,必须用广东客家话才能呵退,真的难以置信,它对普通话置若罔闻,难得糊涂啊,我赞叹,这是一只聪明智慧的狗狗,该犯的错误继续犯,听不懂话不等于不听话,不知者不为罪。

青花瓷的大缸里养了一只龟,每天晒太阳,慢慢爬行,妹妹说,从前养了多年的一只老龟去年跳八楼自杀了,捡回家后奄奄一息,用药半年方才康复,没过半年又一次跳楼,到底是自杀成功了,很是悲壮,我对这只老龟的先进事迹肃然起敬,应该被追认为动物界的烈士,它追求自由的代价是付出生命,甘洒热血写春秋,比人还慷慨激昂,乌龟的江湖是大江湖,绝不是狭小的阳台,何况还要和哈巴狗为伍呢!

青花瓷缸是民国样式,夏天用来养莲花,夏天过了就用来养龟喝茶,放上钢化玻璃,民国的青花小茶碗,清晨或者黄昏,用银针开出普洱,坐在藤椅里慢慢地喝,读一页书,看看植物和动物,内心安然惬意,手倦抛书,此等闲情,足以忘忧。墙上挂着毛竹刻出的楹联,“禅心何处求,无为以牧之”,这无为之境是大境界,是圣人之境,禅心还是可以在一粥一茶一草一花中慢慢培养的。楹联是妹夫亲手所刻,这个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建筑师在忙碌工作之余会亲手做出家中的茶几、木头小凳子,会制作20多种鸡尾酒,并下厨给孩子们烧出广东名菜,接送一双儿女上学。此外,负责打扫阳台的猫屎狗尿。

夜晚,有朋友来家中喝茶聊天,客家话听起来着实悠长,拖着尾音,显然不够委婉,但也曲折,仍然带着远古蛮夷之地粗犷的曲折。

没有月亮,只把阳台上的羊皮风灯拧亮,有风吹来,那风灯荡来荡去,光影朦胧,别有风情,仿佛是在拉萨的某个街头,某个家庭旅馆的门前挂着这样的风灯。

端起一杯热茶,遥看天河体育馆的灯火如繁星闪烁,夜色深沉,一时惘然,不知今夕何夕。

隔天就会去白云山下喝茶,广东人叫作茶市,我喜欢这个市字,用得太好,烟火气、市井气、平民气,茶有茶市,花有花市,着实让人有现世安稳的欢喜。最常去的是沙河粉村,一个村字,念出来就有拙朴的远意,我真喜欢那里,转过两株百年紫荆花树的浓荫,踏落花而行,上得盘旋石阶,那石阶温润光滑,漫过光阴的水痕,那粉村茶市仿佛是开在民国初期,大总统来过一样,木棉花开的新世界,海市如沸,岁月流深。

广式茶点繁复精致,口味清淡新鲜。家常点的是陈醋香茜饺、木鱼花鲜虾烧卖、原笼鸡油马拉糕、凤凰流沙包、浓汤牛腩粉,每一款的口感都细腻独特,铁观音在壶中香气袅袅,小火炉上一直烧着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年华弹指老,酒和诗倒也没有,只有茶叶在水中还了魂,婉转回环,于苦涩中苏醒回甘,由浓转淡,从少年到老年,一生的时光不过是一晌茶的时光。

好时光缓慢而迅疾,且容我消得此良辰,良辰无多,需缓慢珍惜度过。

因此,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呆,对着落地窗外大棵开花的树发呆,一树粉白花瓣在秋色中开到浅紫深红,肆意纵情地开着,简直是挥霍着开了,是怒放,一个怒字释放出所有的热情,有谁的人生能美过这棵开花的树呢?极度张狂着怒放,哪管之后是萧萧意。

整个上午,高大棕榈在风中似乎不动,不远处山景起伏。

下午通常去爬白云山,走幽僻的小径,邂逅无数美景。

南国的气息浓郁绵长,鸡蛋花、大红花、金杯藤、紫荆花、勒杜鹃在阳光下花开成海,处处浓荫匝地,踏花归去马蹄香,有一条路真叫香花路,曲折幽静,引人流连。

最惊艳处是在白云轩馆的后面,在硕大茂密竹林的环抱中突然出现一面湖水,无数莫奈画中的睡莲冉冉而开,纯白粉红的睡莲在黄昏的光线里微光闪烁,似乎有淡淡烟雾轻笼其上,这意外之美震慑人心,我想起竹里流花这个词,曾经在姜白石的文章里读到,神秘幽艳,倒也应景。

广州真是花城,到处荡漾着席慕蓉的诗意词情,到处生长着大棵开花的树,千朵万朵,繁花压枝低。

妹妹的家门口也常有卖花声,虽没有江南女子在清晨雨后,枕河深巷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甜蜜婉转,却也悦人耳目,百合花、鸢尾花、紫罗兰、菖蒲花,买来三两枝,插在瓶中,疏朗有致,美且清明。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这意境有些孤高,只是三两枝,就这样删繁就简,已经足够。

责任编辑:子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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