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建民
母亲生了八个子女,分布在宁夏五个地级市的四个市里。母亲不固定在哪家住。母亲总是谁家有事,困难较大,她就常在谁家帮忙。儿子、姑娘养活大了,还有孙子要上学做饭,哪个身体不好,她又到那里去了。八个孩子也是轮流去看望母亲,根据气候条件,屋里的冷暖争着接她到自己家里去住。母亲虽然85岁了,尚且还能自己做饭。最小的儿子上班较远,她看着媳妇身体不好,就常到这里去住,给做个伴。
前些天,弟媳要出远门,弟弟因工作关系也不可能每天回来。母亲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我得信就赶往弟弟家。
我匆匆忙忙把银川手头的活儿和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包里装上了半成品的稿子,想在那里一面陪着母亲,一面抽空完成。
我就近给母亲买了些她能吃的东西就上车了。银川到大武口虽说路程不远,坐公交车却整整用了两个小时。
母亲年岁大了,且吃素(她信佛教),加之胃口不好,可选择的食品太少了。说条件,她的几个子女都还可以,可现在是“有锅盔没牙了”。食品中有鸡蛋成分的不能吃,有的水果她吃上胃酸,只能吃些奶品和豆粉之类。赶到家里,她老人家高兴坏了。虽说我每个月都回去几次,但她总是惦念着我们。母亲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把各种吃的食品拿出来让我吃,有的是买的,有的是她亲手做的。母亲一边给我们吃,一边问家里的情况,问了媳妇,问孙子,问完孙子问曾孫。
吃过午饭,我在客厅沙发上一面陪母亲看电视,一面拉家常。我有个早晨早起写作的习惯,还有个看着电视睡酣觉的毛病。早晨因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不知不觉地在母亲身边打上了呼噜。据她们说,其呼声是可以和电视机里的人物对抗。母亲轻轻地为我盖上了小被子,我像童年时一样在母亲的身边进入了梦乡。
下午弟媳妇要乘火车走,除了她准备好一路用的、吃的外,母亲还为她用小食品袋装了几袋豆奶粉。
弟媳妇坚持说吃的东西已准备好了。母亲说:“东西不重,拿上。出门在外,不像家里,说不定啥时候能用上。在车站用开水一冲,既能解渴也能抗饿。”
望着母亲佝偻着身子,走来走去的样子,我心里既感到幸福又感到难受。感到幸福的是自己60多岁了,还有个妈在身边……难受的是母亲为拉扯我们累得驼了背。
常言道:“儿多母苦。”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村上前后几十里有名的漂亮媳妇。她不仅有一对有神的大眼睛,还有标直俊俏的身材。为八个子女操心才造成腰腿疼痛,以致弯了腰。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过得很苦。在吃糠咽菜的日子里,我们兄妹几个吃了糠拉不下屎来,是母亲一个个给掏出来的。母亲常常半夜里爬了起来,挨个在我们跟前闻一闻,听着喘气,才放心躺下入睡。在那艰难的“低标准”岁月,多少人都饿死了,我们却保全了下来。那是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结婚时的手镯,最后还拆掉了仅有的几间房子,搬到外婆家去住,用木头换些粮食,喂活了我们兄弟姊妹。
那个时候,粮食是统购统销的,不仅私人不能随便卖粮,公社、生产队也是卖不了粮的。开荒种地和自留地打下的粮食要卖,也不敢拿到集市上去,只能私下交易,谈好价格,利用晚上或趁天快黑人不注意的时候抄便道运走。母亲通过外婆家的一位亲戚找到了卖高粱的,谈好后,由这家亲戚送出村头,母亲自己背回来。常常是在黄昏的路上,母亲扛着百十斤重的袋子,穿过人少的小路,从十几里路外,为我们背回了救命的高粱。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兄妹放了学,像燕子等食一样,在村口焦急地迎着母亲平安归来。
在吃公社大食堂的年月,母亲有了一份为挣工分做饭的活计。经管理员同意,母亲把自己的那一份稀糊糊饭打回来我们吃,她自己刮个锅底就算吃了一顿饭。有时候母亲为了让一起做饭的同事也有机会刮个锅底,打完饭她借故到菜地背菜离开锅台,到地里吃个西红柿、黄瓜、萝卜、生茄子也算一顿。至今她的胃口不好,常常吃东西胃酸,也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除了最小的弟妹以外都已有了孙子。母亲不但把我们带大,还要陆续把我们的孩子带大,甚至连曾孙子也要帮着带上。她说:“只要我能动弹,谁的忙我都愿意帮。”
母亲不仅帮我们兄妹几个的忙,亲戚、邻居只要她能伸手够着,她都帮,她是不怕疲劳的。
母亲吃素信佛也是中年以后的事情。因为她二儿媳有病,别人劝她吃素的。母亲说,“只要孩子们都健康平安,我不吃荤没关系。”于是她老人家就吃素了。母亲的善良远近闻名。仿佛她这个母亲,不仅仅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母亲,还是大地的母亲,连小燕子她都关照。儿时,我家屋子梁上燕子垒起了窝,燕子屎拉在梁头上,掉在地上,母亲也不嫌弃。我们常常看到母亲把房梁上掉下来的淘气的小燕子一个个踩着凳子送到窝里。
这些天,我陪着母亲,又听了许多新鲜的故事,就像我小时候听母亲讲故事一样生动。
一周后弟媳回来了。家里有了照顾母亲的人,我得赶回银川完成我的写作。
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母亲依然还像当年一样关心我们,操心这,操心那。
清晨吃过早饭,我背着包包要出门了。母亲叮咛着钥匙带了没有?手机带了没有?路上坐车有没有钱?我摸了摸口袋说都带了。坐车的钱我单另装着。母亲佝偻着身子硬是把我送到院子门口。我不时地回头打招呼,母亲为我摆摆手,走到房头我回头看,母亲依然站在那里。
回到家里,我在取包里的稿子时,发现了几小袋豆奶装在里面。这豆奶和给弟媳的颜色、品牌一个样。我明白了这是母亲给装的。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为我装上了豆奶。我的眼睛一下湿了。我想起给母亲回个电话。没等我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弟媳已打来了电话说:“老妈问到了没有?”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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