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史视域中的元代沿海开发
——以捍海塘、濒海荒地与煎盐草地为视角

2015-06-15 18:57赵彦风
学术探索 2015年12期
关键词:海塘海潮荒地

赵彦风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环境史视域中的元代沿海开发
——以捍海塘、濒海荒地与煎盐草地为视角

赵彦风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13、14世纪的元代沿海地区,由于现实的需要而呈现出不同的区域景观,即东南沿海的捍海塘、北方濒海荒地以及从北到南都有分布的煎盐烧盐草地。这些区域景观的出现和持续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元人基于自己的需要而对自然做出的行为或者安排。在受当地自然环境影响的前提下,元人根据自己的实际需求来进行生产、生活活动,从而导致元代沿海地区开发模式上的不同。透过环境史的视角,我们可以更好地看到元人在沿海开发过程中,与自然环境之间的互动。

环境史;实际需求;互动;元代沿海开发;区域景观;环境史

捍海塘、沿海荒地和煎盐烧盐草场,它们或是直接表明用途,或是表示了一种土地使用状态,但毫无例外,三者的共同点都是出现在13、14世纪的元代沿海地区,都是人们基于自己的需要而对自然做出的行为或者安排。唐纳德·沃斯特说过,“环境史就是关于自然在人类生活中的所扮演的角色和所处位置的历史”。[1]换言之,在我们所关注的历史事件或现象中,自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究竟如何,是环境史要探讨的话题的一部分。本文将目光转向元代沿海地区的开发上来,主题则围绕捍海塘、沿海荒地和煎盐烧盐草场三种区域景观。这些景观因人们行为模式的不同而出现,其背后有着深刻的自然背景做基础,同时又受到所处时代人们生产、生活模式的影响,有着现实的烙印。

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可以按照以下三个思路展开,一,元人所遭受的来自海洋力量方面的危害(即本文所言海患)有多严重?他们修建捍海塘的努力是否收到了应有的环境效益?二,元代的北方沿海地区为什么会存在大量的荒地?北方濒海荒地开发的原因及其方法?三,探讨在元代遍布南北的海盐生产地周围大量存在的煎盐烧盐草场,其类型与所起到的作用如何?官方保持其存在的动力以及如何解决其与人们实际需求之间的矛盾的?

一、元代的海患与捍海塘

1.平阳海溢与《风潮赋》

大德元年(1297年)七月,位于江浙行省沿海的平阳、瑞安二州受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袭击,伴随狂风暴雨而来的是浪高三丈有余的风暴潮。这次灾难给当时居住在沿海的人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平阳、瑞安,二州水,溺死六千八百余人”,[2](P1054)明嘉靖四十年的《浙江通志》记载则更为详细,“元大德元年七月十四日夜,飓风、暴雨、海溢,平阳濒海民居漂溺,浪高三丈余,死者六千六百人,坏田四万四千余亩,没屋二千余区。瑞安县亦溺死千余人。”[3]

如果我们把观察的视角放大去看,平阳、瑞安只是元代若干临海州县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大德元年这次海患也只是元代若干海患中的一起而已,同发生在元代的其他海患一样,沿海居民的生命财产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不同之处在于平阳人章嚞在这次海患后,专门作《风潮赋》[4]一文送交官府,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平阳等地遭受海患的情形,其中对海溢气势的描写,当地触目惊心的受灾惨象,更使我们了解到海患给沿海地区环境所带来的严重破坏。

在《风潮赋》中,章嚞首先用“桑田几变沧海,沧海几变桑田”来感慨沿海地区在遭受海患时的环境变迁。大德元年的海溢来势汹汹,“歘飞廉之熛怒,发土囊而轰掀。健六鷁之过宋,鼓大鹏之南迁。白犬为之出穴,鶢鶋为之止门。疑神女符灌坛之梦,塕堀堁而飏烟”。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所见到的情形定是非常恐怖,“巨涛倾雷,摧艟覆艇。凭渹,灪瀤洞澋。牛鱼起毛,鳅鳞缩颈。崩乎堤阏而硉矹,雷呴呴兮涌潗之沸鼎。恍若倒三億三万三千五百九十一处之泉源,一时逆入乎此境”。面对如此灾难,人们无法应对,只能看着家园被毁,“俄而混汪湟,迷田畴;围山狱,汩陵丘。禾登场而梗泛,茅罣林而桴浮。片片翔鸳瓦,层层压蜃楼。小屋如蹶塊,大屋如行舟”。财产损失巨大,人员伤亡更是惨重,“搜遗躯于狼藉,历尸堆之稠叠”。

《风潮赋》的价值体现在用文字向我们展示了平阳海溢所带来的环境破坏,虽然用了很多晦涩的词语,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明白其大意,这更像是对平阳海溢场景的一场再现,大段的文字用来描述这场海溢带来的恐怖景象,读之让人动容。章嚞开篇的“桑田几变沧海,沧海几变桑田”,更是道出了海洋对人类生存场所的巨大影响。

我们不禁要问,元代究竟发生了多少次这样的海患?这些海患给沿海地区造成了哪些环境方面的影响?元人是如何去同海洋天灾做对抗来保卫自己的家园的?

2.元代海患的发生与特点

对于元人特别是生活在沿海的元人而言,海洋不仅仅是可以获取海盐、珍珠等生产、生活所用的地方,它也有让人胆战心惊的一面,那就是不时发生的海洋灾害。在技术条件落后的当时,人们很难有效地预报诸如风暴潮之类海洋灾害的发生,更不用提抵御这样的灾害,因此损失在所难免。

此处所言海患,其实还是主要集中在灾害性海潮方面,这方面的资料较为丰富,而且人们出于保卫家园的需要兴修捍海塘,同样符合环境史有关人类活动与自然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主题。在历史上,因海溢等海洋灾害给沿海地区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损失的例子屡见记载,元代同样发生过多次灾害性的海潮。

表1 元代灾害性海潮史料

年号时间地点描述至正元年(1341)六月扬州路崇明、通、泰等州海潮涌溢,溺死一千六百余人。二年(1342)十月海州飓风作,海水溢,溺死人民。四年(1344)七月温州飓风大作,海水溢,漂民居,溺死者甚众。八年(1348)五月钱塘江潮比之八月中高数丈,沿江民皆迁居以避之。十六年(1356)瑞安大风海溢,海水吹上高坡二三十里,水溢数十丈,死者数千,谓之海啸。十七年(1357)六月温州飓风携雨,海潮涨溢,死者万数。二十二年(1362)八月温州海溢。二十四年(1364)六月台州路黄岩州海溢,飓风拔木,禾尽偃。

资料来源:陆人骥编:《中国历代灾害性海潮史料》,海洋出版社1984年,第53~74页。

《中国历代灾害性海潮史料》中虽然统计了大量的灾害性海潮资料,但肯定不是元代海潮灾害的全部,即便如此,通过对这些灾害进行分析,仍然可以让我们对元代海患的发生规律有所了解。有元一代共发生灾害性海潮计53次,*延祐七年(1320年)表中出现两次,但因都发生在杭州附近,且同一年,笔者将其算作一次;另表中如出现“正月及四月”字样,算作两次海潮。特此说明。能够具体到发生月份的共计41次,反映到图表上则如图1所示。

统计结果显示,有元一代可以统计的灾害性海潮,发生在6、7、8三个月份的有27次,占到具体记载数的65.8%,将近三分之二。受到海陆热力性质差异的影响,我国东部地区处于季风气候影响之下。灾害性海潮频发的6、7、8月恰恰正是夏季风盛行的时间,同时也是台风活动较为频繁的时候,很容易引起灾害性的海潮。而从灾害性海潮发生的地域范围来看,绝大多数都是发生在东南沿海地区,只有至顺元年(1330年)是发生在北方的河间地区,当然以上统计均是针对现有记载而言。

海潮灾害是历史时期危害人类生命和财产安全的主要灾害之一,元代灾害性海潮发生的时间较为集中,地域也以东南沿海地区为主,这一地区在元代恰恰是人口稠密地区。海潮和一般水灾相比,具有突发性和狂暴性等特点,因而一旦爆发更容易给人们造成大的损失。元代因海潮伤亡人数在千人以上的就有数次,最多的达万人以上。如天历二年(1329年)漂溺万八千人,至正十七年(1357年)海潮,造成死者万数。除此以外,记载中还有“溺人无算”这样的记载。

海潮不仅造成沿海居民巨大的人员伤亡,也会对人们赖以生存的环境造成破坏,主要表现在摧毁房屋、冲垮盐场、毁坏农田等方面。几乎每一次的人口损失都伴随着房屋的大量摧毁。如大德八年,潮阳受到海潮影响,“飓风海溢,漂民庐舍”。*[元史]卷50《五行一》,第1054页。泰定三年,盐官州因避海潮威胁,曾“徙居民千二百五十家以避之”,后至元元年永嘉县“漂民居”,至正八年沿钱塘江民“皆迁居以避之”。有时海潮会造成长久性的损害,元时盐官州经常受到海潮的危害,就“以朝决南岸,州治将尽入于海,民吏悚惧”,为此曾大费周章兴修捍海塘,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捍以数郡之力而决犹不止”,在海潮平息之后,盐官州遂改名海宁,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另选址建城,“大抵境内地下淖如洳,高者又皆沙土,故城址漫无存者”。[5]

最值得注意还应是海患给沿海地区带来的生态环境上的灾难,主要体现在淹没农田上。农田被冲毁,不仅会对当时的农业生产造成困难,海水带来的土壤盐渍化更是会对土壤环境带来影响。如至元十九年香山县海溢,“伤稼”,延祐元年盐官州“海溢,陷地三十余里”,至治元年雷州路海康、遂溪二县“坏民田四千余顷”。泰定四年盐官州“潮水浸盐官地十九里”,天历三年海宁春潮,“变桑田为洪荒,没州境之半”,后至元六年上虞县“陷毁官民田三千余亩”。余姚州遭受海患较为严重,“谢家塘南为汝仇湖,大将千顷,余支湖连之,其大强半州,西北田悉受灌注。海既迫湖,夺为广斥,而潮势邛于平地,咸流入港,遂达内江,田失美溉,故连岁弗获,而殚民力、隳农功,与风涛亢而卒不胜,盖四十年矣”。[6]发生海患时,海水涌上陆地,破坏河流湖泊,淹没农田,由此严重影响到了当地的农业生产。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兴筑海堤成为一种选择。

3.捍海塘的兴修及其生态效应

作为防海潮的大堤,一般修筑在沿海海水容易泛滥成灾的地区,元代由于灾害性海潮集中在东南沿海,故海堤的兴修也多在此地区。这些海堤被称为海塘、捍海塘,是沿海居民对抗海洋带来的灾害的一种手段。“捍”有保卫、抵御之意,代表了人们试图通过工程手段同自然力量抗衡的决心。

元代在因袭前代的基础上,对沿海的捍海塘修筑不遗余力,且在材料上有所变化。以余姚州海塘的修筑为例。余姚州位于杭州湾南岸,“其地曰兰风、东山、开元、孝义、云柯、梅川、上林者,皆潮汐之所争也”。[6]宋朝人们就先后修筑海堤共计7万余尺,除了5700余尺为石堤外,“余尽累土耳”。土堤对于海潮有一定的防护作用,然而不能持久,特别是遇到较大海潮时容易崩塌。入元以后,余姚州遭受的海患并未减轻,“盖海壖自宝庆内移,大德以来复益冲溃。今壖去旧涯之垫海中者十有六里,岁楗木笼竹纳土石,潮辄啮去之”。

成宗大德三年(1299年),塘岸发生塴塌,都省委礼部郎中游中顺等实地查看,结果因为“虚沙复涨,难于施力”作罢。到了仁宗延祐己未、庚申间(1319~1320年),发生大的海潮,“累坏民居,陷地三十余里”,当时官府经过商议,决定在“州后北门添筑土塘,然后筑石塘,东西长四十三里”,但最终以“潮汐沙涨而止”。

泰定四年(1328年)二月的海潮使余姚州海塘的修筑迫在眉睫,也引发了对于修筑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文宗天历元年(1329年)。海潮冲毁捍海塘,杭州路与庸田司商议之后,打算在“北地筑塘四十余里”,这次修筑耗费巨大,然而却未收到很好的效果。次年三月,省臣上奏:“江浙省并庸田司官修筑海塘,作竹籧篨,内实以石,鳞次垒叠以御潮势,今又沦陷入海,见图修治,傥得坚久之策,移文具告。”*《元史》卷65《河渠二》,第1640页。

最终“坚久之策”确定为延续大德、延祐年间的方案,只是根据余姚州的情况有所改变,“为地脉虚浮,比定海、浙江、海盐地形水势不同,由是造石囤于其坏处叠之,以救目前之急。已置石囤二十九里余,不曾崩陷,略见成效”。在此基础上,“东西接垒石囤十里,其六十里塘下旧河,就取土筑塘,凿东山之石以备崩损”。*《元史》卷65《河渠二》,第1641页。造石囤以御海潮,成效不错,“水息民安”。

捍海塘既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象征,是生活于沿海地区人们向自然反抗的结果,所取得的效果也因时因地而异。但不论如何,在最初修筑之时,对海堤以内人们的生产生活环境起到的保护是显而易见的。元人丁鹤年在《题余姚叶敬常州判海堤卷》诗中,就描述了余姚州海堤的修建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的变化,值得注意。

“阴霓夜吼风雨急,坤维震荡玄溟立。桑田变海人为鱼,叶侯诉天天为泣。侯奉天罚诛妖霓,下平水土安群黎。嶙峋老骨不肯朽,化作姚江捍海堤。海堤蜿蜒如削壁,横截狂澜三万尺。堤内耕桑堤外渔,民物欣欣始生息。潮头月落啼早鸦,柴门半启临沤沙。柳根白舫卖鱼市,花底青帘沽酒家。花柳村村各安堵,世变侯仙倏成古……江平河塞世犹骇,何况堂堂障沧海。”[7](P2299~2300)

诗中所描述的从“桑田变海人为鱼”到“堤内耕桑堤外渔”的变化,就是捍海塘修筑所带来环境效益最好的体现,似乎一道海堤就可以把灾难隔于千里之外。但是这并不是全部事实,患有大小,堤有好坏,捍海塘毕竟只是一种对抗自然的手段,有成有败在所难免,然而在当时仍给人们带来了积极的鼓励。如元人爱理沙作诗来歌颂海堤修筑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的安全保障。

“潮汐东来势蹴天,一堤横捍万家全。陵迁谷变人谁在?海晏河清事独贤。”

“晓日山川神禹迹,秋风禾黍有虞田。河渠他日书成绩,应并宣房与代传。”[8](P2319)

二、北方沿海荒地开发

泰定初年,负责农桑事宜的大司农以“乏用”上奏朝廷,为此朝廷“会议廷中”,命官员“各陈裕财之说”。时翰林直学士虞集与同列趁机提出了对北方沿海荒地进行开发的方案。这个方案是元人试图改造自然环境,以使其变得符合现实发展所需的一次尝试。

1.问题的提出

虞集等人之所以能够提出开发北方沿海荒地的方案,是建立在当地自然条件和充实京畿粮食来源的现实基础上的。

元代疆域辽阔,“东近辽左,南越海表”,广大的国土之东,则是绵延万里的海疆。在入海河流和海洋的交互作用下,海岸地带的变化也是非常地精彩。“京师之东,濒海数千里。北极辽海,南滨青齐。萑苇之场也,海潮日至,淤为沃壤。”这些“萑苇之场”由于受海水的影响较大,不容易改造。同时北方沿海地区大量荒芜之地的存在也和国家在这些地区所施行的一些政策有关。例如官牧场的设置,就导致了大量土地用来畜牧而非作他用。元人董进为高密县尹时,“宁、海、登、莱,左皆濒海,地宜畜牧,广袤千里”。[9]同时元代“尽滨海之野”发展海盐生产,也影响到了土地的再利用,以上种种,造成这一地区出现大量的荒地。

元代也曾对这样的地区有过一些零星的开发,但总体来看,并不尽如人意。如至元时有过军人屯田驻扎。 “山东濒海地面土广人稀……其濒海去处,在前有东路蒙古汉军都元帅也速解儿管领军马行营种田,并有守把海口壮丁,军人屯驻,以备不虞。”灭宋后军马南移,此地又因海船沿近海水面行驶,曾发生过过往行船人员下岸劫掠事件,“兼濒海去处田野宽广,合无量移军人置立屯田,以备不虞,实为长便”。[10](P39)这样的屯田开发并非有意为之。元贞年间,赵秉正迁山东道廉访副使,益都宣慰使落石曾奏请对濒海之地进行开发,其言“东海之滨土皆膏腴,宜为屯田以养军士”。赵秉正则以“田实泻卤,不可以耕”[11](P148)拒绝。由此也可以看到除了人为的原因之外,这些区域也存在不适宜耕种的自然因素。

充实京畿粮食来源是这个方案的另一个目的。自海运开启之后,元人通过海洋,将江南的粮食与北方的需求快捷地联系起来,一岁运粮数百万石有之,然而几十万石亦有之。海运其任至重,“仰东南之粟以给京师,视汉、唐尤为重。”然而也利害并存, “以数百万斛委之惊涛骇浪,冥雾飓风,颿樯失利,舟人隳守,危在瞬息”,[12]稍有不测运舟则有覆溺之虞。元代朝廷对海运的依赖逐渐加重,也令一些人感到不安,如时人郑元祐就曾说过,海运“其初不过若干万,兴利之臣,岁增年益,今乃至若干万,于是畿甸之民,开口待哺。以迄于中州,提封万井,要必力耕以供军国之需,如之何海运既开,而昔之力耕者皆安。在此柄国者因循至于今,而悉仰东南之海运,其为计亦左已”。[13]海运的便捷使得粮食的获得轻易就可实现,但问题在于一旦海运不畅,而本地粮食生产又不足之时,社会就会变得不稳定。出于对海运带来的弊端考虑,虞集等人提出对北方濒海荒地进行开发,以求降低海运所带来的风险也是情理之中。

2.虞集等人的开发计划

在《元史·虞集传》中,详细记载了虞集等人所提出的,对于北方沿海进行开发的内容。*《元史》卷181《虞集传》,第4177页。以下引文若非注明,皆引自此处。首先,虞集等人分析了当时北方沿海可供开发的情况。

“京师之东,濒海数千里。北极辽海,南滨青齐。萑苇之场也,海潮日至,淤为沃壤。”

考虑到需要克服海水的影响,虞集等人建议用浙人之法来进行开发:

“筑堤捍海以为田,慕富民之欲得官者,得合其众,分授以地。出牛、种、日食,召合众夫以耕之。其地也,官定其畔以为限,制亩必加倍以授之。能以万夫耕者,授万夫之田,为万夫之长。千夫、百夫皆如之。”

针对濒海荒地的开发,虞集等人建议效仿南方修筑捍海堤塘的方法,如前所言,海潮可以帮助“淤为沃壤”,这里的“沃壤”由于受海水影响,显然不能称之为可以耕种的土壤,需进行适当的改造。同样,此处修筑海塘重点是为了“捍海以为田”,不同于东南沿海的海堤。其次朝廷对能够召集民众进行耕垦的人员予以奖励,授以万夫之长、千夫之长等职位。同时朝廷帮助对土地进行划界,并加倍授予,由政府资助农耕所需之物。

虞集等人建议对新开垦的田地,“一年勿征也,官视其勤惰,察其惰者而易之。二年又如之,亦勿征也。三年视其成,以次渐征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虞集等人或许明白,以这些“萑苇之场”的条件,前两年是不用期待收成的,主要考察人员的勤惰,以进行必要的更替,即使在第三年,也是“渐征之”。

当以上的设想都实现之后,再“以地之高下,定名于朝廷。五年有蓄积,命以官就所储给以禄。十年授以命佩之符印,得以传之子孙,如军官之法”。如此,对于朝廷来说,得到的好处更是甚多。

则东面强兵数万,可以近卫京师,外御岛夷,远宽东南海运之征,以息吾民。遂富民得官之志,而得其用,江海游食盗贼之类,皆有所归属。

若开发得当,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口,长此以往,朝廷不仅可以就近得到粮食从而“远宽东南海运之征”,还可得数万强兵,以拱卫京师,抵御岛夷。同时,可以借此招抚“江海游食盗贼之类”,为濒海之地取得安宁。“疆实畿甸之东鄙如此,则其便宜,又不止如海运者。”[14]相比于海运而言,开发京师之东濒海地区可谓有一举多得之利。

虞集等人提出的方案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对濒海之地进行改造,积数年之功方可见成效,因此当他们提出建议并“会议廷中”时,“时宰以为迂而止”。[14]除此之外,“说着以为一有此制,执事者必以贿成,则不可为矣”。*《元史》卷181《虞集传》,第4177页。

明人丘濬《大学衍义补》卷35《治国平天下之要》这样评价虞集等所提的建议。[15](P17)

“臣按虞集此策,在当时不曾行。及其末世也,海运不至,而国用不给。谋国者思集之言,于是乎有海口万户之设,大略宗之,每年亦得数十万石,以助国用。吁!亦已晚矣。”

事情过去几年之后,“天历中,关中大饥,民枕藉而死,至有郡县无孑遗者。大臣有受命往治,而粟无所从出。至哀痛以死,卒无如之何。”[16](P151)考《元史》,知事当在天历二年(1329)正月,“陕西大饥,行省乞粮三十万石、钞三十万锭,诏赐钞十四万锭,遣使往给之”。*《元史》卷33《文宗二》,第729页。“陕西诸路饥民百二十三万四千余口,诸县流民又数十万,先是尝赈之,不足。”*《元史》卷33《文宗二》,,第733页。此时海运已经不能如期而至,而“大都府藏,闻亦悉虚”,治国救民之粟无所从出,引人深思。

三、盐场与煎盐烧盐草

1.元代的海盐生产

在中国古代社会,盐的生产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利润,而盐的具体生产方式又有多种,规模最大的莫过于海盐了。古人对于从海水中获取食盐的行为,多用“煮海”一词来表达,生动地表达了人们从海水中获取资源的方式。元代的海盐生产继承前代并有所发展,产地从渤海到南海都有分布,规模亦是不小。元人柯九思有一首给友人的送行诗,诗中曾经描写过元代海盐壮观的生产场景,“千灶飘烟云树湿,万盘凝雪浪花干。”[17](P200)“千灶飘烟”显示了人们煮海的热情,“万盘凝雪”则代表了这种行为带来的收获。

柯九思诗中所描述的是元代山东运司所辖盐场的生产场景,事实上,13、14世纪元代沿海地区这样的场景遍布南北。从海水到海盐的变化,中间需要复杂的操作方能实现,元人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完备的生产流程,元人陈椿所绘《熬波图》正是反映了盐场煎煮海盐的生产过程。

元代从渤海地区到东南沿海,分布有大量的盐场,由于地理环境的不同和政治因素的影响,往往表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就算同属一个盐区,其内部生产状况也不尽相同。

表2 元代盐区与下辖盐场数

元代的海盐生产分布,大都、河间、辽阳、山东盐区环绕渤海,渤海受大陆影响剧烈,降水少且集中在夏季,虽然渤海的盐度低,但是由于渤海特别是其西部,四季都是太阳总辐射的高值区,所以蒸发量大,由此得以弥补盐度过低而产盐率较低的缺陷。同时在渤海沿岸还有许多入海河流带来的泥沙所形成的海滩,这些海滩所产的芦苇为海盐生产提供了充足的燃料。两淮、两浙等盐区则分布在东南沿海,这里有着绵长的海岸线,海水的盐度也较渤海地区高,因此海盐的生产量是非常大的。

在海盐的生产技术上,有煎、晒两种方法,元代以煎盐为主,也有部分盐场有过晒盐的记载。煎盐之法,在环渤海盐区是“取一种极咸的土,聚之为丘,泼水于上,俾浸到底,然后取此出土之水,置于大铁锅中煮之,煮后俟其冷,结而成盐,粒细而色白,运贩于附近诸州,因获大利”。[18](P317)

2.煎盐烧盐草与官方的保护

在以柴薪为燃料的时代,煎烧海盐的一个问题就显得至关重要,那就是所需燃料从何而来。对此,我们不妨先看《熬波图》中“樵斫柴薪”图的解说:[19]

“办盐,柴为本,向者额轻荡多,今则额重荡少。为因盐额愈增而荡如旧故也。春首柴苗方出,渐次长茂,雇人看守,不得人牛践踏,谓之看青。及过五月,小暑梅雨后,方可樵斫。间有缺柴之家,未待四月,柴方长尺许,已斫之矣。雇募人夫入荡砍斫,人夫手将铁,脚着木屐,为荡内柴根刺足,难于行立也。上则月分卤咸,每盐一引用柴百束,下则月分卤淡,用柴倍其数。至如四五月乏柴,则买大小麦秆柴接济煎烧。浙西为有官荡,每引工本比浙东减五两。”

“办盐柴为本”道出了柴薪在海盐煎制过程中的重要性,从上文中可以得知,盐场有属于自己的苇荡,即文中提到的“官荡”,为煎盐提供大量燃料。照《熬波图》中记载,煎盐所需最少也要每引百束,两浙盐场岁办盐额多在四五十万引,由此可以想到所需盐草之多。盐额与柴薪之间是一种相对此消彼长的关系,之所以是相对,照文中意思,围荡实际上并没有变化,它所提供的柴薪够不够用和盐额的多少有关。其次,对于官方围荡的管理从春首的雇人看守到五月之后开始樵斫,都是严格规定的。而这样的管理同样限制了围荡周围人家的柴薪之用,由此便出现了偷采现象与禁樵规定。再次,文中还提到当围荡的柴薪不足之时,亦会通过向民间购买麦秆的方式来煎烧海盐。

元代南北盐场采用煎盐之法居多,所以应该每个盐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柴薪供应之地,或称为“煎盐烧盐草”。为了尽可能节省成本,盐场多设在靠近山林或苇荡的位置,这样可以就近取柴。因此在盐场周围一定范围内,除了煎盐草地,还会存在着大面积的、受保护的山林、草荡,同样用来保证煎盐所用柴禾。这些山林、草荡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野火的烧毁,二是人为的樵采、放牧,很容易影响到煎盐所需。为此官方多次颁布法令进行约束。

中统二年(1261年)的《恢办课程条画》规定:“煎盐烧盐草,每年常有野火烧延,靠损草地,及有砍伐柴薪之人,以致失误用度。仰邻接管民正官,专一关防禁治。但犯,决八十,因致阙用者,奏取敕裁。”[20](P793)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的《立都提举司办盐课》中写道:“运司煎盐地面,如有系官山场、草荡、煎盐草地,诸人不得侵占斫伐及牧放头匹,胤火烧燃。仰所在官司常切用心关防禁治,如有违犯之人,断罪赔偿。”*《元典章》(二)《户部卷》8,第793页。这里将需要保护的范围扩大到了系官山场、草荡等地,应是为了应对煎盐所需燃料不够的情况下,可以到此进行砍伐来补充。

为盐场所留的荒地还有可能面临被侵占的问题。如大德四年(1300年)十一月颁布的《新降盐法事例》中提到:“诸场煎盐柴地,旧来官为分拨,初非灶户己业。亡宋时禁治豪民不许典卖,亦不许人租佃耕种。今知各场富上灶户往往多余冒占,贫穷之人内多买柴煎盐,私相典卖,开耕租佃,一切无禁。今后运司严加禁治,更为差官体究,若有似此情弊,即仰依理归着。无柴去处,从公分拨,务要贫富有柴煎盐,不得似前违错。”*《元典章》(二)《户部卷》8,第823~824页。

延祐五年(1318年)三月十六日,《申明盐课条画》重申了对煎盐烧盐草的保护:“煎烧盐草,每年常有野火烧延,靠损草地,及有砍伐柴薪之人,以至失误用度。仰本处邻接官司,委自管民正官,专一关防禁治。但犯,杖八十,因而阙用者,奏取敕裁。”*《元典章》(二)《户部卷》8,第832页。

值得注意的是,煎盐烧盐草在供应盐场生产的同时,还面临着海运烧柴所需,元代从江南海路运粮到直沽,最快也要在海上航行十余日,其间也难免下船“搬柴取水”来补给,但是这种补给只能在靠近海岸地区进行。柴从何来?海滨为煎盐预留的荒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在文献记载中可以看到这样的例子。西域唐兀人黄头在武宗至大年间到仁宗延祐年间担任海运官员,在其解决的有关海运问题中,就曾提到“海运之舟,众数十万,薪爨之用,取诸水滨,道经河间,盐司率以盐草为辞,而执掠之,无所得爨。公请正盐草之界,得取其短小于钩断之外,不预盐草者”。[21](P324)

四、小结

环境史研究重点考察历史上人们如何与环境打交道,与怎样的环境打交道,并且造成了怎样的结果。[22]从这点出发,捍海塘、北方沿海荒地、盐草地就是13、14世纪元人开发沿海地区、同环境打交道的不同结果。

从记载来看,北方地区受海潮灾害较少,这和引起海潮的台风等灾害很少到达这些地区有关。灾害多发的东南沿海一带,人口密集,海潮来临时往往造成人口伤亡、居所受损,而且沿岸分布的大量土地也会因为海水的入侵遭受损失,庄稼受损,严重的土壤盐碱化,影响后续耕种,生态环境受到影响。人们持续修建捍海塘,就是试图对抗大海的力量,来保卫自己的家园。捍海塘开始的修筑材料多是用土,土堤易崩,后来余姚州等地改用石囤,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是在同海洋打交道的过程中获得的经验。从“桑田变海人为鱼”到“堤内耕桑堤外渔”,正是在一些地区捍海塘取得的成绩。

如果从地图上看,从辽东半岛到山东半岛这一沿海区域有大部分属于腹里地区,国家政治中心所在,地位十分重要。然而受劳动力人口不足、官牧场存在以及海盐生产等多种因素影响,北方沿海地区到了元代中期仍旧有着大量的荒地,由于漕运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对粮食的需求,导致了这些地区的开发不足,因此这些荒地得以长期存在。在“大农以乏用告”的情况下,虞集等人将目光转向沿海的这些荒地,试图通过开垦将这些荒地重新利用起来,而土地开发利用不可能一蹴而就,况且沿海的土地受海洋影响,一些盐碱地确实不能利用。要将这些荒地转向农业利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和长时间的持续,所有这些都导致了虞集等人的提议仅停留在计划层面。

为了保证海盐的顺利煎烧,国家把一部分山场、草荡以及荒地圈出来,作为供应煎盐柴薪之地,这样的开发在一定范围内有利于当地的自然环境免遭太大的破坏,因为要想海盐生产按计划稳定进行,对这些保留出来的区域不能进行无节制的樵采,而是通过保护的方式来保证其持续地得到利用。

[1]唐纳德·沃斯特.环境史的三个层面[J].侯文蕙,译.世界历史,2011,(4).

[2]宋濂,等.元史(卷50)五行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6.

[3]浙江通志.(卷63)[A].杂志“天文祥异”[M].明嘉靖四十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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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贡师泰.江浙分省陈都事城海宁诗序[A].玩齐集(卷6)[M].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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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爱理沙.题前余姚州判官叶敬常海堤遗卷[A].元诗选·初集(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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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佚名,等.大元海运记[M].广文书局印行,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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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M].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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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陈高华,等.元典章[A].(二)户部卷8[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

[21]虞集.平江路达鲁花赤黄头公墓碑[A].道园类稿(卷44).元人文集珍本丛刊(第6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

[22]王利华.求故实之新知——环境史研究的旨趣和意义[J].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

〔责任编辑:李 官〕

The Coastal Area Exploitation of the Yuan Dynasty in the Horizon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awall, Coastal Wasteland and Decocted Salt Grassland

ZHAO Yan-feng

(Northwest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Environment and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062, Shaanxi, China)

There were different regional landscapes along the coastal areas in Yuan Dynasty during the 13thand 14thcentury, such as seawall in the southeast, wasteland in the north and decocted salt grassland from north to south. The emergence and lasting existence of this scenery was largely due to people’s remaking on nature based on their own needs. Under the impact of local natural environment, people’ production and life activities were carried out in accordance with their actual conditions, thus formed the various patterns of coastal development in the Yuan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 we can see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people and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that was reflected in the coastal development process.

environmental history; actual needs; interaction between people and natural environment

赵彦风,男,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历史地理研究。

K247

A

1006-723X(2015)12-01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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