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平(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甘肃 定西 743000)
《等待戈多》中的反讽对照
何素平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甘肃 定西 743000)
贝克特的荒诞剧经典《等待戈多》,以其内容和形式的双重荒诞性著称于西方文学史,而其荒诞性中具有显著的反讽对照特征。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基于《圣经》和希腊神话原型的反讽对照、理想和现实的反讽对照、名相和真相的反讽对照。
荒诞派戏剧;贝克特;《等待戈多》;反讽对照
萨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西方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之作。这出两幕话剧以其内容和形式的双重荒诞性著称于西方文学史,而其荒诞性中具有反讽对照的显著特征。
首先是《圣经》神话的反讽对照。《等待戈多》中多处提到《圣经》及其意象,不过,在提及这些具有宗教意义的词语时,极尽嘲讽、亵渎、轻薄之能事,与这些词的本义构成明显对照:
弗拉季米尔:你读过《圣经》没有?
爱斯特拉冈:《圣经》?……(他想了想)我想必看过一两眼。
弗拉季米尔:你还记得《福音书》吗?
爱斯特拉冈:我只记得圣地的地图。都是彩色图。非常好看。[1]
《圣经》尤其是《福音书》,是西方人耳熟能详的经典,在狄狄这里,却只是“看过一两眼”,“只记得圣地的地图”,因为“都是彩色图”。其神圣意义已经丧失殆尽。
狄狄对戈戈说:“这件事越来越叫人寒心。两个贼有一个得了救。是个合理的比率。”[2]“两个贼”指和耶稣同钉十字架的囚犯。狄狄非常纠结其中的一个贼是否得救,因为“四福音书”里,只有《路加福音》写到这个贼得救:“‘耶稣啊,你得国降临的时候,求你记念我!’耶稣对他说:‘我实在告诉你: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3]狄狄以“两个贼”喻指自己和戈戈,希望自己是得救的那一个。但后来又怀疑了,所以感到不确定而“寒心”。“合理的比率”,是想靠概率碰运气,又叫人啼笑皆非。当狄狄说要“忏悔”时,戈戈“纵声大笑”。这与传统社会里人人坚信上帝及其救赎的信仰立场,形成本质上的反讽对照。
其次是希腊神话的反讽对照。希腊神话中的西叙福斯被判罚往高山上推滚巨石,每当快到山顶时,巨石便滚下山,他只得从头开始,“西叙福斯向山上永远推着巨石,但永远也推不到山顶。”[4]《等待戈多》中动作、语言和情节的重复轮回,令人想到西叙福斯。剧中不少于45处的舞台指示,要求人物反复做一动作:脱靴子,穿靴子;脱帽子,戴帽子等。人物这种下意识的“多动症”,只是剧作者“要求人物放弃象征人的尊严的直立姿势”[5],显得无聊滑稽。人物语言的乏味重复,旨在说明思维的呆滞和思想的贫乏。剧作第二幕是第一幕的轮回,两个流浪汉的絮叨,波卓和幸运儿的上场,送信孩子的到来等情节,都与第一幕一一对应。结束是开端的反复,终点又回到起点。所有这些,与西叙福斯的悲壮命运有天壤之别。西叙福斯推滚巨石,具有反抗死亡这种自然宿命而受罚的悲剧意义,而《等待戈多》剧中人物却消解了这种意义,从而构成反讽对照。
戈戈心目中“可爱的母亲大地!”[6]波卓却诅咒是“婊子养的大地”[7],这与希腊安泰俄斯的神话故事构成反讽对照。“当安泰俄斯感到体力不支时,他就触摸一下他的母亲大地,于是又获得了新的力量。……但是,只要将他抱起来,举到空中,他的力量立即就消失。”[8]波卓如此辱没大地母亲盖亚,在第二幕里,不可一世的波卓,成了瞎子,奄奄一息,大喊“救命”,说明他在情感上离开了大地母亲,丧失了力量源泉。
戈多是未来、理想以及一切不可知事物的化身。“戈多只是代表了我们等待的对象——它可以是一个事件、一个事物、一个人,或者死亡。”[9]戈多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待。当人放弃了对自己存在意义的把握,就会把命运交给不可知的外在力量,陷入消极无望的期待中。剧中人物狄狄和戈戈,既丧失了信仰又毫无现实作为,等待不可期待之人“戈多”,成了他们唯一的存在意义。
爱斯特拉冈:……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为什么不能?
弗拉季米尔:咱们在等待戈多。[10]
可是,“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11]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等待,被“拴”在戈多身上,进入恶性循环轨道:由于等待而放弃了现实,因为放弃了现实而只有等待。
第二幕里将“等待戈多”又一次重演。等待着眼于未来,而完全废弃了现实。而执迷于等待的狄狄和戈戈,浑然不觉“戈多”已乔装成“波卓”的形象现身。身为奴隶主的波卓,完全是暴虐的主宰,这表明真的等来戈多,人们的处境也许更加可悲。每次波卓的到来,都引发一场狂欢:“是戈多!终于来啦!……咱们得救了!”[12]但“波卓”究竟是不是“戈多”的现实化身,他们也拿不准,甚至波卓自己也不知道,因此,只能日复一日地将“等待”主题延续下去。这便构成了两层理想与现实的反讽对照:戈多永远不会来,理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但你却必须在现实中无休止地等待;戈多化身为波卓已经来了,理想已经实现了,但情况并不美妙。
耳可闻者谓之“名”,眼可见者谓之“相”。耳中所闻眼中所见的名相,不一定就是真相,有时
恰恰相反,这便构成反讽对照。《等待戈多》中有一些名不副实的名相,与其所代表的真相,构成了鲜明的对照反差。
一是不幸的“幸运儿”。这个被波卓用绳子牵着的等同于奴隶的人物,虽然叫“幸运儿”,真相却是“不幸儿”。“幸运儿”应该是幸运的,他却丧失了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和尊严,所以,这个命名具有极强的反讽意味。在反讽嘲弄的表层现象之下,尚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实质:其实他也是幸运的。他之所以“幸运”,是因为他还有波卓这样一个邪恶的精神依靠。所以当波卓声言要把他放到市场上卖掉时,幸运儿开始哭泣。这意味着“幸运儿”的命运,比永远处于无望等待中的两个流浪汉的命运要“幸运”一些。说明现代人宁愿以自由为代价,换取精神上的依靠和归宿。
二是无信的“信使”:信使的本质是“信”,即准时、诚信、可靠,而这个充当信使的孩子,每次传递的都是谎言:“戈多先生要我告诉你们,他今天晚上不来啦,可是明天晚上准来。”[13]信使是未来通向现实的媒介,体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代表一种生活的理性和逻辑。但这个孩子不但传递假信,而且第二天否认昨天来过,说明这个混乱无序的社会,全无理性、逻辑和规律。“信使”无信,表明人类已无任何诚信可言,并且通往未来的路标十分可疑,“戈多”所代表的所谓理想、希望,只是一个不可实证的假说。“信使”这个名相,与“无信”这一真相,形成鲜明对照,充满了反讽意味。
三是等同于“白痴”的“牧师”和“批评家”。在第二幕中,两个流浪汉等不来戈多,极度烦躁,开始对骂。戈戈骂狄狄是“牧师”,狄狄骂戈戈是“白痴”,最终戈戈以骂狄狄是“批评家”而获胜。“牧师”是代表上帝传播福音的使者,接受信众忏悔的救赎者;“批评家”是客观分析评价现实包括创作,从理论高度给予启示指导的评判者。在传统文化中倍受尊重的这两种人,在两个流浪汉心目中却成了“窝囊废”、“寄生虫”、“丑八怪”、“鸦片鬼”、“阴沟里的耗子”、“白痴”的升级版,名相与真相再次构成反讽对照。
《等待戈多》昭示了神话时代与现代社会、理想未来与当下现实、事物名相与本质真相之间的反差,它以类似黑色幽默的反讽形式,对传统价值观进行了无情的嘲弄和解构,而对照彰显了这种解构。
[1][2][6][7][10][11][12][13][法]萨缪尔·贝克特等.荒诞派戏剧选[M].施咸荣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9,8,107,44,12,7,94,64.
[3]圣经·新约(和合本)[Z].南京: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2003.101.
[4][8][俄]库恩.希腊神话[M].朱志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80,117.
[5][9][英]马丁·艾斯林.荒诞派戏剧[M].华明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26,27.
J805
A
1007-0125(2015)05-0036-02
何素平(1966-),女,甘肃定西人,汉族,大学本科,副教授,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