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潮
夜深了,寒风夹着小雨洋洋洒洒,飘落在大街小巷,我在充满淡淡来苏味的A医院洁净走廊里,慢慢地来回踱着步。一家人在静静地等候新的家庭成员的诞生,一个新生的生命即将来到这个世界。儿媳妇临盆在产房里头,儿子、爱人和我在产房外头,一种既喜悦,又忐忑不安的复杂心理纠结一起,爱人和儿子显得比我更紧张,我似乎听到了儿子急促的呼吸声,儿子第一次当爸爸,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二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当爸爸时,跟儿子现在的心情差不多。记得儿子在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不知何故,他仰着一张稚气的脸,拉着我的手问:“爸爸,你长好多胡子,是不是要当爷爷呀?”我愣了一下回答:“当你长大结婚生出我的孙子的时候。”儿子懵懵懂懂地笑着跑开了。时间过得飞快,今天我终于要升格当爷爷了,对人生的体味更深一层。人啊,总是痴情地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天伦之乐,也包含了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走廊的病房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待产中妇女痛苦的呻吟声,那里临盆前喜悦和痛苦交加的喊声,也是生命的协奏曲、期盼新生的颂歌。每个人的一生都离不开伟大母爱的怀抱,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痛苦,还有产后对儿女滋滋的哺乳,对儿女艰辛而又漫长的养育,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毕业,一道道的关口,牵动了母亲的一颗心,多少泪水和欢笑,多少个牵挂的日日夜夜……儿女长大成家立业,下一代诞生了,新一轮的牵挂开始了,人啊人,上帝派你到人间,就是要让你把酸甜苦辣尝个够!
随着产房里一阵阵细细生脆的“呱呱”叫声,我知道我的孙儿(女)顺产出生了。一个时辰后,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抱着一个严严实实的襁褓,包裹着一个胖嘟嘟、粉红色的婴儿出来了,小家伙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珠,陌生地看着世界,一个龙年出生的小龙女来到了人间,一家人欣喜若狂。
医院里的白衣使者,像天使般每天都从上帝手里接过几十个,乃至上百个鲜活、宝贵的新生命。对生命的崇敬和对新生命的希冀,真叫人欢喜,我们为新生而欢呼,为每个家庭增添新成员而欢乐,为世上增添新的生命而欢歌。
产前,儿子和儿媳商量好,要在市里最大的A医院生孩子,理由是配套设施先进,万一出现难产什么的,能及时处理。本来我是不同意的,另选其他医院,我是想避开令人伤心的A医院,但生孩子毕竟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呀!
天刚蒙蒙亮,白色的薄雾还未散去,医院的另一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我顺着哭声寻去,在ICU门口围着许多人,一位女青年的头上包着一层层厚厚的棉纱,鲜血从里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人已高度昏迷,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气若游丝,静静地躺在一张不锈钢的推车上。下半夜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对恋人乘坐的摩托车,撞上了一辆蓝色的汽车。男青年到了医院,因伤势过重,已经断气,送到了“太平间”。这位女青年能否抢救过来,还说不定,双方的家属乱成一团,悲怮的哭喊声惊天动地……
这一幕,勾起了我伤心的往事,牵动了心里头触摸不得的痛。那是一个炎热仲夏的晚上,我刚从北京出差回来,三弟也刚从西藏参加完订货会回家,三弟是一个既忠厚善良,又不失幽默风趣的人,是企业的业务骨干。兄弟俩在老家的瓜棚下,边喝工夫茶,边兴致勃勃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一直谈至深夜,天边吹来了一丝丝凉风,各自回家睡觉。没想到一次“家常便饭”似的见面,竟成了诀别。第二天,等我得知他突发脑溢血在市里A医院抢救时,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就在这个ICU病房里,我见了他最后一面,正值中年的他永远地走了。三弟啊,你成了我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啊!
生命其实脆弱得像只玻璃杯,轻轻碰破了,再也找不回来;生命轻得像一缕青烟,吹散了,什么也见不到了;生命短暂得像火花一样,一闪就没了。人们呀,要尊重每一条活着的生命,珍惜我们活着的每一天、每一秒。
每座医院都是生死地,医院像一根线,一头连着生,一头连着死。悲喜交加,生的欢呼、生的喜悦、生的庆贺;死的悲怮、死的惨痛、死的哀悼。生死之间,隔着薄薄的一堵墙,通透的一层纸,就是这么短的距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总归宿命,周而复始。生与死,红与白,荣与辱,兴与衰,阳与阴,对立统一,自然法则。
人生在世,生也哭,死也哭。婴儿来到人间第一声啼哭,是生命的礼赞,是对父母的亲切问候,也是对人间疾苦的抗议,对生命本质的拷问。世人为死者而哭,那是寄托哀思的代言词,也是爱惜生存,爱恋人世,珍惜生命的吼声!
人的生死都充满无数个偶然,旦夕祸福,什么时候死,用什么方式死,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能够把握住生,过好自己生活的每一天吧!
人生只是一种偶然的存在,每一条新生命的诞生,纯属偶然巧合,如果在那个晚上,他(她)们的父母干别的事去了,就没有这个生命或由其他(她)生命所代替,上溯到他(她)们的父母,甚至三祖六代,照此类推,皆是如此。每个生命实属不易,父精母血,十月怀胎,诞生了我们,儿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父母栉风沐雨、含辛茹苦地养育,使我们茁壮成长,我们应该怀着虔诚之心,感谢父母生养之恩、上天赏赐之恩、大自然造福之恩。
与生的偶然相比,死则是一种必然。人生下来,就注定迟早要死,生老病死是自然现象,世上万物都有生有灭,有始有终。
佛家认为,人们往往恐惧死亡,贪恋尘世,是由“贪、嗔、痴”所迷惑。佛曰:“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五蕴是:色(物质)、受(感觉)、想(思想)、行(活动)、识(意识)五种储藏,使人们感受了生死轮回之痛,如“五蕴”全部看空抛弃,痛苦就不复存在。认清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能上岸。“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耶和华说:“人啊,你本来是尘土,死后还要归于尘土”,生与死只是隔着神秘的十字架。无论是哲学,还是宗教,都把生死置之度外。
受宗教的影响,于是我有了对生命本质的思考。人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最终是要回“老家”去的,人的生命无异就是一个过程,赤条条来去无踪迹。许多年以前,我参观香港铜锣湾虎豹别墅,听说发明“万金油”的大富豪、大慈善家胡文虎的理念是:“以大众之财,还诸大众。”家人按他老人家的临终嘱托,死后在他的棺木上挖两个孔,让他的双手从棺木里伸出,证明其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大地馈赠你什么,上天让你受多少苦,又享受体验人间多少欢乐幸福,最终通通要交“回去”。
上帝对谁都是公平的,在生死上,不论高贵与贫贱、领袖与百姓、富翁与乞丐、名人与凡人,最终来去方式都一样,殊途同归。面对芸芸众生,上帝拿着点名簿,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出列,先走一步。
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出生,无數的人死去,生与死是为了达到人口的平衡,生态的平衡,生存空间的平衡,善与恶的平衡,青春与衰老的平衡等,生死犹如日落日出,人们必须遵循自然规律,随缘顺缘,返璞归真。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存在,当死亡到来时,我们已经不复存在,死与死者已经毫无关系。“死是生者的痛苦,不是死者的痛苦。”生是权利,死也是权利,生是责任,死也是责任。生未必可喜,死未必可悲。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死之夕,生于苟,死于义。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人性与兽性搏斗,天使与魔鬼同在。理智告诉我们,尽量不被或少被“贪、嗔、痴”所诱惑,对生死的本质有所顿悟。人生在世,端正德行,杜绝邪恶,多行善事,多积福报。不图闻达于天下,但求无过于心间。活而心安理得,死则无憾已矣!
鲁迅说:“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的死掉了。”人死了,其精神不死,那活着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伟人;人死了,能唤起人们对他深刻的怀念,那活着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个高尚的人;人死了,人们一旦提起他就感到惋惜,那活着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个好人。
死生亦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