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致敬,中锋

2015-06-09 07:40魏清潮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1期
关键词:眼镜蛇战俘战友

魏清潮

国庆节前夕,首个烈士纪念日,我们肃立在庄严的烈士墓碑前,聆听歌唱了已不知多少遍振聋发聩的国歌,仍然抑制不住心潮翻滚,联想起战争年代的多少往事,多少英雄的灵魂飘扬于战场上或刑场上,他(她)们是祖国的好儿女。我们面前站立着一排排年迈的老战士,挺起佝偻的背,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神情异常严肃,穿戴着已洗得发白的老军装,胸前别着密密麻麻的军功章,在烈日下闪烁着发黄的光芒。他(她)们也曾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一代,岁月的淘洗,战争的折磨,血与火的考验,使他(她)们变成今天的孱弱苍老,苍老得弯下倔强的腰。

纪念仪式结束后,回到办公室,我还来不及喝口水,民政局年轻的女科长小孙就找到我说:有一位90来岁的抗日战争老战士,李灏老伯要求与我见面。我沉思片刻说:“老同志有什么困难,能办到的一定要帮助解决。”“不是的,他家是华侨,儿孙都是马来西亚知名企业家,老人家没什么困难。”小孙答。“为什么要见我?”我问。“就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腿脚也不方便。”小孙加重语气答。她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让我上李老伯家。我虽然口头答应去看他老人家,心里却嘀咕着,我与老人家非亲非故,素不相识,我又不在民政部门任职,为何一定要见我,我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

第二天,刚好是国庆节,我在小孙的引领下,驱车到李老伯家,他家就住在大海边一幢单家独院的双层小洋楼里。据小孙介绍,这是他的儿孙特为他盖的养老房子,采光足,空气新鲜,风景秀丽,且经常与海生活在一起的人,心胸开阔,延年益寿。由于得到小孙的事先通知,李老伯早在大門口等我们,脚下躺着一条黑色的卷毛的大哈巴狗。我握着老人家的手,寒暄了几句,我和小孙想搀扶老人家进客厅,他用手上的拐杖示意我们不用,看来李老伯的身体还很硬朗。客厅装修得淡雅、线条明快、十分舒适,一束阳光从海上透过玻璃窗照射在插着白兰的花瓶上,散发出淡淡幽香,弥漫着整个客厅。

宾主坐下后,李老伯用缓慢的语速对我说:“听说你是个作家,又是个曾经当过兵的人,我在报纸上看过你写的作品。”我答:“只是个人爱好,而且是业余作者。”李老伯喝了一口红茶又说:“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我!”从他浑浊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渴望的神情,面对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可以说是父辈,我立刻答:“只要我能办得到。”他咳嗽了几声说:“我已是黄土埋身的人了,是秋后的黄花,说凋谢就凋谢了,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我不讲怕世上没人知道,恐怕被历史的风尘所淹没了。昨天参加了烈士纪念日活动,我大脑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我讲你来写,要把我心中的英雄写出来,把日本侵略者杀戮中国人新的罪证记录下来。”说着,他的喉咙哽咽着,嘴角颤抖着,眼眶里由黄变红,涌出了滴滴泪水,洒落在棕色的地板上……

我以拙笔,把李灏老伯讲述的故事记录下来,以飨读者。

在美丽富饶的马来半岛,一所著名的大学里生活着一群无忧无虑的华裔学生,他(她)们的祖先和父辈都是从潮汕地区乘“红头船”,漂洋过海到马来半岛来讨生活的。从“打工仔”做起,经过了艰苦创业,积累了财富,很多人都成为当地知名的企业家,经营着橡胶园、胡椒园、塑胶加工、饮料加工等企业。当地华人华侨都抱成一团,互相协作,成为当地经济一支生力军。

在他们一群同学中,李灏最要好的同学是唐涛。唐涛长得一米九的高个子,温文尔雅,英俊潇洒,上帝对他的脸庞雕刻得很精致,白皙的皮肤,大眼睛,双眼皮,微翘的鼻子,瘦削的下巴,充满阳刚之气。他天资聪颖,学习成绩门门优秀,还是个篮球迷,是大学篮球队的中锋。由于训练刻苦,并得到国家篮球队教练的悉心指导,如虎添翼,在赛场上,他带领的球队生龙活虎,抢球、运球、过人、传球、投篮各个环节,攻守有度,尤其是他的投篮技术十分了得,界内勾手投球、扣球得心应手,更擅长于远距离投篮,命中率很高。

唐涛虽然是个富商的儿子,其祖父是马来西亚的高级那督,带有华人上层社会的高贵血统。但他为人谦逊低调,乐于助人,路见不平,敢于挺身而出,很投人缘。

在暑假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唐涛和同学们到海滨游泳。正当他(她)们嬉戏打闹,划水正在兴头时,突然天变得昏暗,气温下降,一场暴风雨袭来,大风卷起千堆雪,海浪汹涌扑来,大家赶紧上岸冲水穿衣裳。就在这时,大家七嘴八舌指着大约五百米远处一个红点,还有同学没上岸,风推海浪,波涛凶猛,红点任凭海浪吹打。情急之下,李灏和同学们见唐涛毫不犹豫,挂上救生圈,再次投向大海。凭借年轻力壮和一身好水性,奋力向红点游去,人高手脚长,划水很来劲,与海浪搏斗,不知道呛了多少咸涩的海水,他毫不胆怯,拼命向目标游去……岸上的同学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几个胆小的女同学都吓哭了。他经过死命拼搏,终于接触到目标,原来那红点是一个女同学,他把救生圈套在她的脖子上,这时的女同学黄晶脸色苍白,嘴唇变得紫黑,唐涛迎着风浪,右手推着救生圈,左手划水,双脚拼命蹬水,一步步往岸边游去。老天有眼,刚好吹西南风,往岸边的方向推,半个时辰后,借着好风力和年轻人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两人终于上岸了。女同学们搀扶着她,捶着她的背,让她吐出几口海水,又让她喝了几口开水,暖暖身子,并到更衣室换衣服。半晌,当黄晶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唐涛看呆了,白嫩得可以捏出水来的瓜子脸上,配上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高挑修长的身材,凸显出曲线优美。望着英俊、文质彬彬、雄健挺拔的唐涛,黄晶的脸上浮起了几朵红云。她用含情的眼睛盯着唐涛,深深鞠了一个躬,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同学们都哈哈大笑,拼命地鼓起了掌。

缘分天成,唐涛和黄晶的心中自此播下了爱情的种子,生根发芽,生机勃勃。从相识到相知,一对情侣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在橡胶园里相互倾吐了相见恨晚的爱慕之情,并种下一棵橡胶树,作为爱情的见证,两人深深地相爱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全世界各地华侨、华人群情激奋。卢沟桥的战火迅速蔓延。那年我们正读大学三年级,华裔学生义愤填膺,大家热血都沸腾起来,纷纷捐款捐物,支援国内抗日战争。许多同学不忍山河破碎,国土遭受蹂躏,许多华侨子弟一起商量回国参加抗日战争。

唐涛的家族在吉隆坡可算得上是名门贵族,其企业集团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唐涛从其祖父算起,已是三代单传,对于一心想让唐涛继承祖业和巨额财富的父亲来说,回国抗日谈何容易。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们都是唐山人,不能数典忘祖,忘根忘源,我也是爱国的,但爱国的形式有多样,我们为国家捐资,哪怕是捐出我们家族的一半财富,支援国家打日本仔,也算是为抗战出力,这不比你个人身单力薄回国参战的意义更重大吗?”虽然父亲说得有一定道理,可是唐涛就是没听进去,他总觉得七尺男儿,不用血肉之躯去抗日,何谈爱国。报效国家的思想在他的头脑里发酵膨胀。

月色如水悄悄地照着橡胶园,山风吹得橡胶树沙沙作响,唐涛约会了黄晶,商量着一起回国。唐涛说:“我们华人血管里流的是中华民族的正统血脉,祖国正遭受强盗欺凌侮辱,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应回国参战。”黄晶理解情人的博大胸襟,她也坚定地说:“现在祖国正在缺医少药,回国在抗日前线上,我可以当一名医生,救治伤员。”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拍即合。

大学里,唐涛、黄晶、李灏和一百多名男女同学悄悄进行了串联,打点行李,告别舒适的学生生活,怀着满腔报国热血,壮怀激烈地回国了。当时全国已形成国共合作统一战线,一九三七年初冬,国内的淞沪会战、平型关战役、忻口战役刚刚结束,南京、济南告急,国内空气中弥漫着抗战热情高涨的气氛,也夹杂着敌强我弱的悲观失望情绪。因为他们是一批有文化、有抱负的爱国青年,男同学被国民政府安排到桂北山区教导队强化训练,十几名医科女同学被编入救护队,马上投入前线战地救护。唐涛与黄晶内心隐忍着分别的痛楚,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各自的战斗生活中。集訓的生活异常艰苦,他们自己砍竹子,搭竹篷,在荒山野岭开辟训练场所。教官是黄埔一期的学生,训练十分苛刻严格,整天摸爬滚打,队列、射击、投弹、爆破、拳击、刺杀,包括了各种特种训练,八个月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使学员们不但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杀敌本领,也彼此结下了不解的深厚情谊。

尔后,他们被编入了中国第五军荣誉师,参加了昆仑关战役,在杜聿明军长的指挥下,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向被日军占领的广西南宁东北五十公里处的昆仑关发起进攻。他们的对手是日军中素称精锐的第五师团,在攻打届首高地中,由于日军暗堡密布,装备精良,空中有飞机掩护,地下有炮火延伸,打得十分惨烈艰苦。日军凭着效忠天皇的武士道精神死守,中国军人心中怀着不愿当亡国奴的一腔热血,士气高昂,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经常为了打掉几个据点或碉堡群,激战一天一夜,整营整团都填进去,很多士兵都选择与日军同归于尽,来消耗敌人的兵力。敌我双方都见证了什么叫尸山血河,整个山谷、战壕密密麻麻铺满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整个山头山谷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冲锋的时候,一排排的士兵只能踏着尸体前进。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唐涛、李灏和他的同学们在战斗中都打得很英勇,此役参战的八十多名马来西亚男同学,大部分都牺牲,只剩下二十多名。昆仑关战役是中国军队罕见的一场成功正面攻击战,直打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全部战略要地都被中国军队占领,胜利结束。双方都死伤惨重。日军第五师团溃不成军,许多日本军官都在战斗到最后剖腹自杀,剩下一部分日军逃之夭夭。

此后,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大小战役。一年后,在一次战斗中,唐涛与他的战友在与日军展开肉搏战中,后背被敌人刺了一刀,被抬到了后方医院疗伤。一个冬日的下午,唐涛正准备出去晒太阳,发现了一个女军医在病房里给病人听诊,熟悉的背影使唐涛心中一怔,心都快要跳出嗓子,他叫了一声黄晶。黄晶转过头来,足足看了唐涛一分钟,一阵狂喜,情人终于又相见了。

经过战火的烧灼,目睹血淋淋的杀戮场景,尤其亲密的战友一个个从身边倒下,一张张可爱的脸庞,再无处寻觅。血与火的洗礼使他们俩内心变得成熟,完全蜕下了一层南洋学生的外皮,彻底摆脱了娃娃气。黄晶凝视唐涛,心中的他脸变得黝黑消瘦了,棱角更加分明,尤其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很可爱,眼睛更加明亮神气,放射出清纯的光泽。唐涛眼中的黄晶,仍然是不时心中浮现的模样,仍然是曲线凸现的“魔鬼”身材,白皙脸上黑亮的眼睛完全没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娇羞的瓜子脸上多了几分疲倦。

傍晚,在医院旁的小树林里,一对久别的情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年来经历了多少苦辣辛酸,艰难险阻,黄晶任凭一汪泪水像清泉般淙淙流淌,唐涛忍住了即将夺眶而起的眼泪,用嘴唇一滴一滴地吮吸着黄晶脸上的泪水。唐涛想要吸干黄晶满眼的咸湿泪水,来抚慰她心灵的酸楚,慢慢地吸干她眼中的泪水后,他的嘴唇开始覆盖她的鼻子和嘴唇,当两个充满活力的身体纠缠,相互吮吸纠缠着对方鲜红而敏感的舌头时,两颗相爱的心碰撞在一起,本应柔情似水的年轻的生命久旱逢甘露地结合在一起时,变得鱼水难分,波涛汹涌,又像干柴点上烈火,燃烧升腾起来……

当两人完全平静下来后,诉说战场上的一切,相互诉说着离别相思之苦,诉说着倒下的战友的思念。战火中男女的缠绵是艰辛的,浸泡着鲜血和泪水,是要直面生离死别的烤灼,印证两颗心的坚强程度,生命的宽度和高度,一切掌控在命运之神手中,任何一颗流弹都随时可能夺走彼此心中的神圣爱人,剐去心中的一块肉,让你痛不欲生。他们心中十分珍惜短暂相聚。月色温柔澄亮,在灿烂的星光下,两人窃窃私语,只有月亮作证。遵循着中国人传统的爱情法则,效法的千古绝唱,彼此立下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誓言。

唐涛暂时告别了黄晶之后,他与李灏跟随大部队投入了大小无数次战斗。经历了与日军进行无数次九死一生战斗之后,此时他已晋升为大尉营长,李灏已晋升为大尉副营长。

一九四三年秋天,正当田里的稻穗飘香,树上果实金黄,山上的火红辣椒像串串红爆竹挂满枝头的时候,唐涛和他的战友们投入了一场遭遇战。在战斗打响的第二天,唐涛和李灏带领全营的弟兄们坚守在阵地上,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不知多少次的拉锯战。在日军的一次反冲锋中,唐涛集中全营12挺重机枪抢占了一个小山头,集中火力向进攻的日军横扫,子弹像雨点般狂泻,日军一排排像割麦秆似的倒下,日军狼狈逃窜。敌人的反冲锋失败了,这下子激怒了日军,灭绝人性的日本法西斯向我们营发射了窒息性毒气弹,全营官兵来不及防备,绝大部分人来不及喊出声来,就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唐涛与李灏在失去知觉之前,只看见前面带着防毒面具的白晃晃的一排日军防化兵向我们冲来,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囚禁在日军战俘营,全营没有战死的九十多名官兵都被送到集中营。集中营其实就像牛棚、羊圈,关押着中央军、八路军、地方军、游击队等战俘,还分男女战俘营房。四周铁丝网密布,看守严密。集中营里的日军的最高长官是一个四十来岁、戴着眼镜、穿着十分讲究、军装笔挺、表面上文质彬彬、骨子里浸透着武士道精神、军国主义思想的人,名叫田信大佐。他是一个连杀人,脸上都带着微笑的家伙,此人从青年时期就跟随父母生活在东北,读过不少中国古典书籍,算是半个中國通,而且是个篮球迷。对待逃跑的战俘,轻则用铁锤把膝盖骨敲碎,用铁丝穿透战俘的手掌心,把战俘们串了起来。重则枪毙,杀头。日军杀人的办法很多,直叫人毛骨悚然,把一根大竹子弯下来,把人头捆在竹竿的末端上,用大刀砍下人头,竹子同时伸直翘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挂在竹竿上。这刑罚叫“摆头”。杀人无不用其极,把战俘营变成阴森森的地狱,无非是要从精神上恐吓击倒战俘,成其任由摆布的木偶。战俘们暗地里把刽子手田信大佐叫作“眼镜蛇”。

战俘营的生活异常艰苦,天刚破晓就起床,被押去挖战壕,修碉堡,筑公路,吃的是发霉的大米饭和地瓜粥。稍不留意,就遭鞭打,一有抵抗,就被枪毙。睡觉的篷棚长了许多虱子,半个月才能下河洗一次澡。“眼镜蛇”情有独钟,特别喜爱篮球,每周都由战俘们进行一次比赛,每场比赛“眼镜蛇”都到场观看,结束后奖励洗一次澡,会打篮球的战俘都争先恐后参加比赛,是战俘生活最放松的时候。唐涛的篮球技术超群,有他这个中锋在场带领球队,打得很精彩。“眼镜蛇”也似乎对唐涛另眼相看,对他的态度比别的战俘好了许多,全战俘营的人都称唐涛为“中锋”。

在一次篮球比赛结束后,唐涛和他的球队的伙伴们被日本兵押到河边洗澡,不经意中听见有人说:“你们看,女战俘在河的对岸洗衣服。”唐涛抬头一看,一个熟悉高挑的身影涌现在距离七八米远的小河对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定神再看,是黄晶,他日夜思念、牵肠挂肚的情人就在眼前。正当唐涛不知所措时,黄晶也似乎有所感应,眼光呆呆地盯着唐涛,顷刻,她不由自主地,眼泪像断线的雨水,“哗哗”地滑下来。唐涛侧耳可以听见她的抽泣声,这低沉啜泣声对唐涛是揪心揪肺的,心里掀起一阵阵的疼痛,痛得他眼泪也不自觉地直往下掉,“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两双眼睛泪眼蒙眬就这样对视着。世界上的一切在两人的心坎里都静止了,身后传来战友们的嘘嘘声,他也没听到,日本兵的吆喝声他更是听不见。半晌,日本兵用枪托打了他的后背,他也麻木地感觉不到痛,只知心头痛,这时他伸开双臂,向黄晶比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黄晶顿时也清醒过来,慢慢张开双手,向唐涛回敬了同样的动作。其实不用真实拥抱,他(她)们的两颗年轻的心已经早就紧紧贴在一起了,两人爱得太深沉厚重了。唐涛人泡在小河里,没有擦澡,只是一直用眼光送走了心爱的人,他心里感觉黄晶依然像从前那么娇媚漂亮,只是消瘦了许多。

回到战俘营后,唐涛从一个中国伙夫那里打听到,黄晶和许多女战俘都是在前线医院掩护伤员撤退时被俘虏的。后来,在战俘营许多女战俘都受到日本鬼子的凌辱。黄晶因为长得超凡脱俗,无论多么残忍的刽子手,看到如此绝色美人都会心旌摇曳,“眼镜蛇”看中黄晶,别的日本鬼子不敢沾边。黄晶发誓,死不受辱,“眼镜蛇”若敢欺辱她,她将咬舌自尽。“眼镜蛇”一面心里发痒得难受,一朵亮丽的鲜花老在眼前晃来晃去,贼心不死;另一面又在人面前,装出一副斯文的脸孔,使用各种利诱胁迫手段均不得逞。

唐涛了解情况后,当天晚上辗转难眠,几天来变得沉默寡言,心中在寻求如何拯救心爱之人的良策。面对武装到牙齿、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一群赤手空拳的战俘如何对付?此时如果能牺牲自己生命,能救出黄晶,也是心甘情愿的。

黄晶自从邂逅唐涛后,心中也翻江倒海,没想到两人的命运都是如此相同,她也在盘算如何救出唐涛,她心里明白,她最大的资本就是自己的身体,“眼镜蛇”不是对自己垂涎三尺吗?如果能救出心爱的人,豁出去了,牺牲自己的身体,再与“眼镜蛇”同归于尽或者再自杀,也是值得的。

两人心里的愿望都随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篮球比赛而灰飞烟灭。

初冬的一个下午,寒风徐徐袭来,太阳光显得苍白乏力,天气变得冷飕飕。“眼镜蛇”突然心血来潮,要与战俘进行一场篮球比赛,自己带队,挑选了身强力壮,自认球技好的日本兵。战俘这边由唐涛带队,挑选了李灏等由中央军、八路军组成的篮球队员5名,还有4名替补队员。随着一声哨声,两队开始激烈地搏杀,只见打中锋的唐涛双脚轻盈起跳,双手轻柔一送,篮球就稳稳当当落入3米多高的篮球筐中,赢得战俘们的阵阵喝彩和热烈掌声。战俘队界内勾手投篮,反手投篮,界外投球屡屡得分。而日本兵的领队“眼镜蛇”虽然打得很努力,无奈日本兵球技生疏,虽然打得脸红耳赤,满头大汗,才由“眼镜蛇”投进了两个球,不一会儿就打成战俘队得20分,比日军队得4分的局面。观看的战俘们开始“呜呜”地喝倒彩,日本兵很没面子,接着日本兵打人、推人各种横蛮的违规接踵而来。开始战俘队忍住了,但是日本兵队越来越得寸进尺,蛮不讲理,殴打战俘队球员。唐涛用眼睛暗示战俘队员反击,赛场上出现混乱局势,接着赛场演变成双方球队的混战,打得难解难分,双方的许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除了拳打脚踏外,开始撕咬对方,战俘们虽然平时饿得脸带菜色,面黄肌瘦,但是此刻把心中的怒火向敌人倾泻在混战中。“眼镜蛇”的眼镜被打碎,眼睛变成紫黑的“熊猫眼”。球场旁的日本看守发呆了,端着机枪,就是不敢开火,等回过神来向空中鸣枪,集中营的很多日本兵迅速包抄过来……

参加混战的战俘们的命运可想而知,全部战俘队和替补队员9人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眼镜蛇”心里咬牙切齿暗算着,怎样狠狠收拾这批战俘队篮球队队员?枪毙是最直接的,但是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不好玩。一个恶毒的“猫抓老鼠”的游戏在心里渐渐形成。猫抓到老鼠之后,不是立即咬死吃掉,而是慢慢地玩,把老鼠咬伤之后,转移到开阔地带,用前爪戏耍它,让它跑,然后,再扑上去用利爪抓住,反复几次,直弄得老鼠筋疲力尽,生不如死,最后再慢慢啃吃它。

第二天早上,天色灰蒙蒙,下着毛毛细雨,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整个集中营吹响了集合号,1000多名男女战俘被集中在篮球场周边上。外层里层都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唐涛、李灏等9名战俘篮球队员仍然被五花大绑捆押在球场中央,正值壮年需要热量的他们,一个个被饿得脸色苍白。“眼镜蛇”走到他们跟前,推一推新戴的眼镜,加上紫黑的眼眶,面目既滑稽可笑,又显得面目狰狞。他一个个仔细地端详着战俘篮球队员,然后让日本兵给他们松绑,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宣布,由于战俘篮球队在比赛中打伤了大日本皇军,伤害了皇军的尊严,本来统统要被枪毙,但是大日本皇军宽宏大量,今天将在这里进行一次“游戏”,然后宣布了所谓的游戏规则:

由中锋唐涛在罚球线外投球,每投进一个球,战俘篮球队中的一名球员就可以活下来,如果哪一个球没有投进,将有一名队员被枪杀,照此类推,直到将9个球投完为止。活下来和被枪杀的队员都由唐涛点名指定。此规则如不执行,9个人将在篮球场被立即当场处决。

这是强盗逻辑,连庄重的体育比赛都受到亵渎,因此而蒙羞。进入人家家里打人杀人的强盗是不会讲理的,我们是积贫积弱的国家,我们是俎上的肉,他们是俎上的刀,只能任人宰割。连杀人都把我们当猴子耍,当成嘻嘻哈哈的一台游戏来操纵。挑衅了生命的庄严和底线,从精神和肉体上折磨战俘,这是一种反人类罪。

此刻,篮球场上的9名战俘队员面面相觑,个个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唐涛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微笑,由苍白变得更有精神,他心里明白,本来就没有打算活下来,就“眼镜蛇”的恶毒与残暴,9人都会被全部处死的。现在还有一线生机,他对自己的投篮技术心中有数,有一定信心,肯定有部分战友会获救,但是肯定也会有战友牺牲,不管是中央军,还是八路军,都是同胞,又感到刀剜般心痛。现在是考验自己心理素质的时候,为了挽救战友的生命,需要比任何时候都镇定、再镇定。

周边上千名战俘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发出歔欷的叹息声,谁都不忍心自己的战友、同胞被戏弄,被枪杀。

站在女战俘队前排的黄晶,见此情景,把心提到嗓子上,心里充满慌张和忐忑不安,没想到她与唐涛再见会是这样一种局面。她的心在淙淙地滴血,无论是哪种结局,爱人与战友的生死都会让她心如刀绞。现在,她想到的是与心爱的人站在一起,给他力量,哪怕是死在一起也是她甘心情愿的,也践履了两人的誓言。

黄晶突然冲破日本看守的阻拦,迅速向球场中间的唐涛飞奔而去,边跑边喊:“唐涛,难道你忘了,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唐涛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也都惊呆了,不知所措。

唐涛瞬间反应过来,打了个寒噤,随即痛心疾首地高声大喊:“黄晶,你别过来!”

日本看守把枪口对准黄晶,已经拉开枪栓,打开保险,眼看就要扣动扳机,被“眼镜蛇”用手势制止了。“眼镜蛇”心里“嘿嘿”几声,我的游戏尚未开场,又来了一个送死的,虽然内心上对黄晶有几分悻悻,贼心不死,其实心里也只是把她当成玩物。既然她来了,那一定是更好玩,看你们一对情人怎样面对生死?

黄晶迅速跑到唐涛身边,唐涛用深情痛惜的眼光盯着她,两人紧紧相拥着。众位战俘队员摇头叹息,不忍相视。

“眼镜蛇”皮笑肉不笑地立刻大声嚷道:“欢迎黄晶小姐的加入!”这样加上黄晶这个编外队员,战俘队一共10个人。

唐涛拿到日本兵递过来的篮球,站到了球场的罚球线外,身后不远处,他的情人和战俘队员站成一排。多少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周边上千名战俘心里忐忑不安。

就在此时,“眼镜蛇”又推了推眼镜,狡诈地宣布,唐涛必须先做50个俯卧撑的“赛前健身运动”,唐涛和战俘队员气愤地辩解,“眼镜蛇”大声说:“如不执行,10个人立刻死啦死啦的!”

“眼镜蛇”想用这种办法先从精神上折磨摧垮战俘,唐涛他们已经两餐没吃饭,再加50个俯卧撑,不搞得你筋疲力尽才见鬼呢!嘿嘿,看你还有多少力氣来投篮?然后按游戏规则玩的是“自相残杀”的游戏,“眼镜蛇”心里盘算着。这一招,何其毒也!全场所有的战友都愤愤不平,攥紧了拳头。

唐涛没有办法,只有极不情愿地俯下身,开始做起俯卧撑。就平时而言,50个俯卧撑对唐涛这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不算什么,但是今天他心情特别沉重,他需要留下力气来拯救战友和情人的生命啊!当唐涛做完第五十个俯卧撑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汗水淋漓。

考验唐涛球技和心理素质的关键时候到了,唐涛站在罚球线外开始投球,每一个球都是连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无论是唐涛身后的恋人和战友,还是站在球场周边的上千名战俘,大家都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着唐涛的一举一动。整个球场鸦雀无声,安静得出奇。“眼镜蛇”和日本兵们看到这样的情景,幸灾乐祸,心里舒服极了。只见唐涛不慌不忙,忘记了饥饿和疲劳,镇定自如,像以往参加过无数次比赛一样,把球往地上拍了两下,轻轻地起身一跳,把球投进了篮筐里。球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短暂的掌声。

第一个球、第二个球、第三个球,接连进球,球场出现狂热的欢呼声……

第四个球在篮筐上飞快地转了一圈,终于弹出了圈外,战俘们都不自觉地“啊”了一声,这悲恸的声音像一道闪电,穿透了空中,也不亚于从天上掉下一颗重磅炸弹。唐涛的心阵阵收紧,痛得在流血。身后传来队友的低沉嘘嘘声。“眼镜蛇”的脸上顿时堆满了阴险的微笑,嘴巴半张开,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很难看。此时,站在身后的李灏和战友们都担心唐涛受此打击,心神不定。李灏大喊:“中锋,我们信任你,沉住气,拼了!”黄晶和战友们附和着大嚷:“我们信任你,拼了!”战友们的鼓励,使唐涛缓过神,又马上镇定下来。此时,“眼镜蛇”又开始耍新花招了,他走到球场中央,推了推眼镜,狡黠地说:“唐涛,你先定下一个死啦死啦的,三个能活下来的人,再继续投球。”

唐涛没想到“眼镜蛇”用这么恶毒的一招来击溃他的精神世界,把他的心撕成两半,让他再无法集中精力投球,挽救其他战友的生命。唐涛被迫来到战友和恋人面前,沉思了一会儿,他点了活下来两个八路战士,还有一个最年轻的中央军战士。战友们都清楚,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一个争先恐后地指着自己说:“我来吧!”唐涛不予理会,果断的指指自己对“眼镜蛇”说:“球是我投的,该枪毙的是我。”“眼镜蛇”也没想到唐涛出这么一招,他想着,一个要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人,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能投好球吗?心里哼了一声,他不相信唐涛的精神是铁打的,会摧不垮,捶不烂。随即答应了唐涛,并说等你投完球再执行。战友们知道再争执也没用,含着眼泪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而黄晶忍不住了,低声啜泣……

唐涛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心里好像得到了一种彻底解脱,放下包袱,如释重负。为了挽救战友的生命,决不允许自己再有半点闪失,他全神贯注,继续投球。

不知是唐涛竭尽年轻的所有精力,用尽了生命的所有能量,还是上帝的辅佐,第五个球至第九个球他全部准确送入篮筐中,把战友们和日本鬼子的眼睛都看呆了,看花了,搞蒙了。

第十个球,生命的力量已发挥到极致,唐涛的手稍为一颤,球没有投进,跑出了框外。

全场一片寂静,只听见寒风吹着地上落叶“嗖嗖”的响声,两个日本兵押着唐涛来到战俘篮球队员面前。突然,李灏力竭声嘶地喊道:“失球算我的。中锋,我们一起上路吧!”唐涛来不及反应,黄晶霎时冲出队伍,紧紧抱住唐涛,两个人相拥着,“涛,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此时,黄晶没有眼泪,眼睛显得格外澄明漂亮,像平时一样,悄悄地在他耳边说着。唐涛怎么忍心看着心爱的人跟自己一起去死呢?但是他看看后面的八张战友熟悉的面孔,没有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战俘队员又开始嚷嚷,每个人都争着情愿赴死,唐涛感到与黄晶身上都流着华侨的鲜血,使命感油然而生,应该勇敢面对死亡,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两人能够先走一步,为这些生死与共的战友献身是值得的、神圣的、高贵的、光荣的。

唐涛牵着黄晶的手向所有战友们鞠了一个躬,两人用鄙视的眼光扫了一下“眼镜蛇”,抬起高傲的头向篮球场外走去……

此时,“眼镜蛇”的心像被电触了一下,振动了,在钢铁般的坚强生命意志和伟大民族的面前,他由衷地感到了孤独和自卑,望着两人昂首阔步的背影,他知道他精心设计的“生命游戏”已经彻底失败了。

一会儿,篮球场外传来了罪恶的枪声,英雄的灵魂飘扬于篮球场上,日本法西斯分子会因此而蒙羞。

上千名战俘立刻肃立,上千双眼睛“刷”地一下齐聚焦在球场外的方向,沉重地举起了右手,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此刻天空,由刚才下着蒙蒙细雨变成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好像在为英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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