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莹
北京,三伏天,下午六点依旧热浪滚滚。孟德俐结束了一天的实习,从理想国际大厦走出,正是晚高峰的拥堵时段,一辆运通110从眼前开过,加入北四环上的车龙阵,这辆公交是她回学校最便捷的工具。孟德俐并没有在站台上等车,她奔跑在人行道上,汗水很快打湿了她的短衣短裤。没过多久,孟德俐就超过了那辆运通110。从实习地到学校,4公里,乘坐公交需要40多分钟,她跑了20分钟。对孟德俐而言,最便捷的工具是她的双脚。
大家叫我小狮子
2014年孟德俐跑了两次全程国际马拉松,还参加了北京国际长跑节和若干个跑团活动。在朋友圈里,孟德俐俨然是彪悍十足、非常能跑的姑娘。
我和孟德俐是同班同学,念略带文青气息的新闻专业。她来自内蒙,个子高挑,文静又豪放,相熟的人都叫她孟孟。孟孟的弟弟在作文本上这般描述她:“我的姐姐22岁了,她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鼻梁高挺,长着一双小巧玲珑的嘴巴,及腰的长发又黑又亮,姐姐原本白白的皮肤,因为爱上了长跑,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的确,她在没迷恋长跑前皮肤白皙,长跑后晒黑了四个色度。
孟孟是一年前开始长跑的。2013年10月7日,她的Nike Running上有了第一条里程记录,1.58公里。这是孟孟长跑有迹可循的开始,也是她的长跑之路的正式起点。初中,孟孟表现出短跑的天赋。“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跑短跑都能拿奖。因为跑得快,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狮子。”孟孟说。
如今,这只疯跑的“小狮子”开始跑得更长。2014年10月13日,她在朋友圈中发了一张深蓝色的图,1000公里的字样显得格外耀眼。1000公里是什么概念?我国领土最南端的曾母暗沙到最北端的漠河,距离约5000多公里,孟孟跑了它的1/5。她再多跑200公里,差不多是北京到上海的距离。
孟孟的长跑之路,明显刻有疯狂的痕迹。她总在不断地刷新里程数和个人记录,她会逼迫自己在1个月内,10公里跑进1个小时。她会孤身一人从西三环跑到长安街,享受穿过热闹的天安门时刻。她也会跟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拉个大二环,一同享受跑步的乐趣。她甚至为圆一年跑一次马拉松的愿望,坐上火车,前往陌生的太原。
她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和专业的指导,只凭着一腔热情,奔跑。
对长跑,又爱又怵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孟孟的跑步里程数截图“霸占”了我的朋友圈。一刷朋友圈,又见到这姑娘在跑步。我不免疑惑:她怎么老在跑?大一刚入学时,她可不是这样的。
2011年8月底,中国青年政治学院1512的教室里坐了40位学生,孟孟是其中之一。那天是新生见面会,我们第一次相见。她梳着马尾,露出前额,身着一条银色的长裙,坐在靠窗的第一排。班主任问:“有谁第一个做自我介绍?”孟孟打破尴尬的气氛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没过几天,她代表全体新生站在新生典礼的讲台上。我在台下看着远处的孟孟,心想这姑娘不怯场,是做主持人的料子。果然,军训晚会上孟孟身着迷彩服登台,主持晚会。大一,她常穿着高跟鞋和礼服,出没于学校的晚会舞台上。现在的她总是一身运动装。
“主持人是生理性别的我,街上狂奔的我才是真实的我。”事实上,迷恋狂奔的孟孟,在大三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跑马拉松。“一想到明天要跑800米,整个人都要不好了。”2013年11月14日体测前,她发了这么一条状态。每次跑完800米和12分钟,孟孟几乎都是被室友架回寝室的。只有100米短跑,孟孟轻松自如。2014年10月,学校体测,大四的孟孟一口气测掉800米、50米和仰卧起坐。“800米不在话下,全部测试完我也不觉得累。”她很豪气地说。
大三,孟孟周围的同学们,有的考研早起去学习,有的为了留学努力攻克语言考试,有的在忙实习。多数人都认为大三很关键,决定了日后的出路,不能虚度,孟孟却在大三选择了长跑。“也许有人认为我把时间浪费在跑步上了,但我不觉得这与以后的选择相冲突。” 面对质疑,她如此答复。
孟孟很怀念百米冲击带来的荣耀感,她自问:我能在长跑上找回赛道上的自信吗?“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跑10公里,少数人可以跑20公里,更少的人可以跑马拉松。我没有其他的闪光点,也许跑步可以作为我的特色。我希望自己可以为他人所不能为。”孟孟的语气里透出自信与骄傲。5公里、10公里、30公里、42公里……她不断增长里程,越来越多的同学知道她特别能跑。回想起来,大二,孟孟因为学拉丁、忙社团,熬夜是家常便饭。上课时,我常见她坐在最后一排,课间休息则趴在桌上打瞌睡。长跑之后,孟孟最明显的变化是精神面貌,她变得精神许多,不再睡眼惺忪。
孟孟坦诚最初长跑时,刷跑量是有虚荣心的。不断练习10公里跑的3月,是她尤其煎熬的时光。在学校附近的昆玉河跑道上,孟孟第一次尝试跑10公里。跑完后,她并没有觉得很吃力。得知4月20日举行北京国际长跑节的消息时,她就想自己可以去长跑了。3月19日,跑步机上显示着1:01,她为没跑入1个小时懊恼不已:“明明已经开外挂了……”为了在1个月时间内,1个小时跑完10公里,她每天都在跑步机上跑一个多小时。独自在跑步机上机械地跑,视线和心胸都变得狭窄起来:“我就想一定要比周围的人跑得更久。”很多跑者都说爱极了跑步带来的感觉,孟孟那段时间却是又爱又怵。她爱长跑之后全身疲惫的舒适感,长距离过程中大脑的放空感。但孤独奔跑的她,再次踏上跑台时就心生恐惧,一边看着公里数的跳表一边不安,随时都想放弃,又强迫自己继续。孟孟一直沿用短跑的步伐和呼吸方法,在长跑初期训练时走了不少弯道。当孟孟以58分的成绩跑完北京国际长跑节后,她的膑关节和胫骨受了伤,连走路都疼得要命,她不得不暂停跑步,修养1个月。
24公里,长跑的引爆点
跑10公里时,孟孟觉得10公里已经是顶破天了,她无法想象跑20公里,更别提跑马拉松了。但跑下24公里后,点燃了她心中长跑的野火。这把火也烧掉了她浑浑噩噩的状态,重新开始新的长跑征途。
孟孟在养伤期间,偶然加入跑团微信群。5月,她看到几个人在群里怂恿大家约跑二环。许久不跑步的她,心里阵阵犯瘾,暗想:沿着地铁二号线跑,如果我实在跑不动,还可以坐地铁回来。
孟孟从没有跑过10公里以上,但一想到明天就要跑20多公里,整个人都沸腾起来,晚上兴奋到失眠。第二天出了地铁口,她就看见6个身穿运动装的男生,她是这次长跑的唯一女队员。24公里的长距离如果闷声不响地跑,很快就会产生疲惫感,因此队里有两个哥哥一路上和孟孟闲聊,既帮助她分散注意力,又给她科普了跑步的常识和技巧。被称为小七的哥哥和孟孟聊了十几公里,一路上提醒她如何控制好呼吸的深浅,避免使用短跑的呼吸方法。他最后冲刺时,Max哥接替了七哥,和孟孟继续一边聊天一边跑步。
6个男生跑完二环差不多需要2个小时,因为带着孟孟,他们跑了4个小时。他们陪伴疲惫不堪的孟孟,帮她度过难关。晚上8点,7个人从东直门起跑,用脚步丈量这条环线。孟孟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北京,没有喧嚣和嘈杂,平时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此刻有种孤独的美。这样的北京,这样的心境,孟孟只在这样的奔跑中窥见与得到。
有一段路,孟孟实在跑不动了,就一步步走。队友停下来,陪她走。当体能濒临极限时,孟孟想过放弃,但是看到这么多人陪在身边,不断鼓励她,如果她任性地选择放弃,实在对不起他们的好意。于是,她坚持。最后5公里,孟孟熬过了体力不支和精神涣散,临近终点反而轻松起来。
5月30日,孟孟的最远里程数由10公里蹦到了24公里。这24公里,引爆了她的长跑意识,她认识到体内无限的潜能,激发了想要跑更多更远的欲望。之后,她一无反顾地扎进了长跑圈。
一个人跑和一群人跑
孟孟加入的跑团是Hey Dash,之前她一直关注。Hey Dash是北京四大跑团之一,规模大、组织有序。Hey Dash始建于2013年6月,通过微信平台号召年轻人,并让更多年轻人喜欢上跑步。参与跑步的,有白领族,也有大学生。Hey Dash还组织校园巡跑活动,已有17所高校参加。
2014年6月8日,孟孟作为编外人员拿到了跑团的铜卡。6月15日,她的总里程数是486公里,8月10日,她已经累积到842公里。3个月的时间,孟孟跑了300多公里。平均来算,她每周要跑25公里,一个月跑100公里。在Hey Dash,会员卡分不同的等级,350公里集齐7枚闪电标志可升级成银卡,孟孟为了升级到银卡,3个月跑了350公里。
跑二环之前,孟孟是独行侠,心里总和假想敌较劲。健身房的陌生人,就是她的假想敌。谁能跑得更多?谁能跑得更快?现在想来,孟孟感慨,抱着与他人竞争的心态跑步,乐趣少了几分。第一次跑二环,让她体会到一个人跑步和一群人跑步如此不同。她说:“陪跑需要非常强的责任感。就是这一次,我感觉一个人跑步太孤单又没意思。有一个团队陪着你跑,一路陪伴,跑步变得更加有意义了。”
Hey Dash不仅仅让孟孟在短时间内提高了跑量、学会了不少有用的跑步技巧,还让她认识到永远不要和别人比较,和自己较量就够了。她曾经疯狂地刷跑量,计较里程数字,跑步中不知不觉有了功利心。当孟孟参加了几次跑团活动,发觉牛人云集,有2个小时半跑完全程马拉松的大神,也有人参加过香港100公里的越野马拉松。她发现:永远都有人跑得比你慢,也永远都有人跑得比你快。人要是总和别人比速度和跑量,跑步就变得无趣了。
跑团会组织有趣的活动,比如接力类的“亮战紫禁之巅”、身穿全黑服装与洛杉矶联跑的“Black Night Run”,组合跑出爱心图样的“七夕拼心”。在世界杯期间,他们用跑步来竞猜哪支球队获胜。孟孟还参加过Go Girls跑团组织的活动:跑步也可以Look很酷。活动要求参与者身穿奇装异服跑步。孟孟穿了一件白色婚纱在公园里奔跑。跑团的花样跑法,令孟孟感觉跑步不再那么乏味,更重要的是,有那么一群人和她一样为跑步而跑步。
跑过38公里后,孟孟动了跑马拉松的念头,她早早地报名跑北京马拉松,却迟迟等不到抽签结果。于是,她选择在9月跑太原马拉松。陌生的城市和路线,未接受系统的训练,让孟孟感到害怕。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搭上了前往太原的火车。
比赛前晚上12点,屋外响起了爆竹声,孟孟毫无睡意。赛前的紧张与兴奋,让她翻来覆去,又失眠了。孟孟早早起床,穿上跑团的白体恤,黑短裤、绿色长袜配蓝色跑鞋,就出发了。前一天的小雨让空气和湿度都利于长跑,占尽了天时。跑团的Max哥提供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提醒孟孟盐丸、能量胶的服用,跑步中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他都打好了“预防针”。孟孟一路上跟着跑团中认识的郭瑜大哥跑。跑着跑着,孟孟抽筋了,不得不跑跑停停,郭瑜没有丢下她,带着孟孟慢慢调整恢复,一直跑到终点。
孟孟原本只是抱着完赛的心态参加。6个小时是全程关门时间,对于不同的人每个小时都有不同的体验。专业选手能在3个小时内跑完全程,业余跑者成绩则不一。孟孟跑到三十多公里,一辆辆收容弃赛选手的车从她身边开过。启程时满满一条街的人,越跑人越少,到最后是跑许久都不一定见到一个人影。
42公里,对于精神的考验远超过了体能的挑战。在重复的路段跑圈,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孟孟回忆说:“衣服湿透了,身上有擦伤,我舍不得脱掉跑团的队服和腕上的手环。想要放弃的时候,是跑团给了我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最终她以4小时40分钟的时间完成了个人的首马。太原国际马拉松全程女子组共有三百余人,孟孟的成绩是第111名,排位于前三分之一。
首马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好成绩,让孟孟贪心地想在北马进步10分钟。10月,北京国际马拉松开跑,天安门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一共是43.2公里。孟孟这回继续跟着郭瑜跑,由他掌握配速。跑到23公里时,孟孟进入了“撞墙期”,开始抽筋,横膈肌痉挛,每呼一口气都是疼的。她的心凉了,旁边弃赛收容车的志愿者开始劝她不要跑了。但孟孟不想就这么放弃。“可能我们一辈子也跑不到前三名,拿不到冠军奖牌,但是可以拿完赛奖牌。马拉松奖牌是荣誉的象征。”评估了自己的情况,孟孟决心继续跑下去。原本信心满满的她抱着完赛的心态坚持着。进入奥森路段后,孟孟的腿开始抽筋,最后10公里,她是走下来的。看着时间流失,一波一波的人超过自己,孟孟失落得不行。这时,她遇到跑团的喷队大哥,他也正被抽筋折磨,两个人就一起慢慢往终点晃,感觉好点了就跑两步,不行了就停下来接着走,时不时感慨几句前程跑得还不错。孟孟最终用5个半小时完成了北马,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奖牌。
两次马拉松孟孟依赖跑团的力量,跑到了终点。她用相见恨晚来描述对跑团的爱,她说:“想和跑团谈一次永不说分手的恋爱。”通过跑团,孟孟体会到人越多越有坚持下来的动力,更多的人一起跑起来,比一个人取得成绩和突破更有意义。
跑团带来的归属感,孟孟认为是无利益性占了很大比重。她跟着跑团跑了不少的活动,跑步作为单纯的物理运动,却传递出纯真的情感。跑团剥离了个人利益,让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们在其中感受到互助的力量。孟孟说:“我喜欢跑团里的氛围,谁受伤了、谁要去跑比赛了,大家互相祝福、鼓励和关心。有跑团活动了,大家就快乐地分享。”
CYU夜跑小分队
如果说Hey Dash是接力棒,那么孟孟将这只接力棒递到了学校。除了参加跑团的活动,孟孟在校内组织了“CYU夜跑小分队”(CYU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英文简称),她希望能将Hey Dash中所感受的真诚友爱,传递给学校的同学。
2014年6月18日,孟孟第一次组织了校园夜跑活动。她踩了一条绕着学校的矩形路线,从学校出发跑到国家关系学院,再绕回学校,有6名同学参加。第一次约跑,孟孟小心谨慎地踩了3遍路线,生怕路上出问题。她特意在朋友圈中提出硬性要求:“连续跑过2公里以上,必须携带通讯工具,坚持不完的同学乘坐公交回校后请告知我。”一路上她不得不安抚跑得较快的同学,让他们耐心等待速度较慢的女生。路上有上坡或者要转弯时,她都要提醒队员。有同学跑不动了,她就给队员们加油鼓劲。带过活动后,孟孟感慨:“我才知道当初带我的哥哥们有多辛苦。不仅要分散跑步的人的注意力,还要时刻关注路况。”此后,CYU夜跑小分队不定期地举行夜跑活动。
孟孟的好友刘美麟是夜跑小分队的成员,她说:“孟孟对小伙伴很有耐心,她能跑30公里以上,但依旧会陪我从5公里练起。她很贴心,对于跑步有一定的专业了解,会给我们科普跑姿、步幅和频率方面的知识。我最初跑步时,完全不能张嘴说话,孟孟为了帮我分散注意力,就会和我多说话。”作为小分队的领跑者,孟孟每次组织活动,先会在群里贴出跑步详情,包含里程、时间,路线和贴士。小分队的成员随后转发到朋友圈,约更多的人跑。一群人跑完后,会到操场上做做跑后拉伸,再拍一张搞怪集体照,各自发在微博微信上,以这样的形式“打卡”。
目前小分队共有16名成员。孟孟希望能够与校内的其他组织合作,扩大小分队的规模。她期待这个平台不仅聚集跑步的爱好者,还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改变对跑步的观念,从接受到热爱并享受跑步中的快乐,再把这份快乐传递下去。
孟孟说:“平时总是忙东忙西的,唯有跑步的时候,我会思考很多。”她习惯边跑边思考在意的情感、执念的心结,随着奔跑,那些在意和执念会变得不那么沉重了。“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坚持就能跑到终点,然后还会有下一个起点,只要没撞了南墙,希望就一直在。”孟孟自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