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路人甲》玫瑰色的光影与泥土样的青春

在近年的内地院线中，我们目睹了导演尔冬升玩转《枪王之王》的“流丽警匪”，尝试《大魔术师》的癫狂喜剧，还在《窃听风云》《消失的子弹》《暴疯语》等多部电影里担纲监制，用经验提携后辈，唯独没有见过他执棒赖以成名的写实题材影片。遥想当年，这位邵氏片场出身的翩然公子华丽转身，以《癫佬正传》《新不了情》等不乏底层关切的影片坐稳了导演椅，那份对香港市井生活的描摹在今天看来依然鲜活。

这一次，尔导终于拍现实了，但他的镜头却没有对准他所熟悉的新界九龙，而是聚焦横店的群众演员，拍摄了这部“全没星阵容”的《我是路人甲》，讲述他们在玫瑰色的光影下泥土样的青春。不知是否因为一双大眼睛，让尔冬升选择了万国鹏作为这部戏的主角。他那双眼睛，懵懂透彻还略带羞涩，让每一个曾怀梦想的人一眼便能会意。借助他初来横店的视角，一张张“路人”的面孔交错呈现，一个个不灭的梦想娓娓道来。他们中，有人远道而来只为圆拍戏的梦想，有人为了爱情从家庭负气出走，有人挖过煤受过苦珍视每一份活计，还有人不离不弃一边开着饭馆一边等待时机。在大多数时间里，镜头都能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人的性格动机及命运兜转，显示出尔冬升能够从真实生活中提炼要素的不凡功底。因为全部角色都由群众演员自己出演，几乎摒除掉了所有可以矫饰的手段，不完美的长相、不完美的台词和不完美的演技都变得通通可以原谅。

光影是为观众造梦的，这部影片要揭示的却是光影背后的真相，尽管这些所谓的真相同样被梦想所包围。和其他所有职业中人一样，这些横店的群众演员或许毕其一生也无法获得理想中的成功，但相较一辈子待在泥土里无法触摸到蓝天白云，至少也要保持随时跳躍的姿态，当机会来临之际勿要丧失腾空的能力。这是万国鹏的故事最终的落脚点。

但《我是路人甲》不唯励志，尔冬升绝不仅止于对那些努力奋斗的普通人的礼赞，也不在乎对某些手高眼低、怕苦怕累的年轻人的劝诫，而是真正有话要说。他没有一味沉浸其中织造玫瑰色的幻梦，为所有泥土样的群演们灌上一壶心灵鸡汤，而依然在一些段落里审慎地透出其批判的底色。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段落：在横店资历颇深、人情熟络且热情开朗的凯哥，当真有机会站在朝堂之上与明星对一句台词之时，却一而再地打起磕巴直至心理崩溃。这场戏中，尔冬升亲自出演那个好脾气却最终忍无可忍的导演，并以超过10分钟的大段落完整记录了全部过程，以血淋淋的现实掀开理想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坚持理想与正视自我之间的鸿沟，确实很难靠努力填平。甚至对于某些人来讲，反倒是用理想为名搭建起一个或可栖身的避风港，将理想当成逃避现实、拒绝正视自我的顽固堡垒。

据说，尔冬升为拍这部影片耗时三年，采访数百人，仅文字整理就超过百万字，下的这般苦工夫在影片中都看得见。正因如此，在经历了一段时期的疲软之后，越来越多的香港名导纷纷接上地气，《中国合伙人》《亲爱的》《智取威虎山》等纯内地题材影片都像是打通了内地观众的任督二脉，《我是路人甲》也将在这一序列中增加崭新的注脚，这些香港电影人的适应能力当真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