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园瓜

2015-05-30 10:48琴琴
牡丹 2015年12期
关键词:老成开园香瓜

琴琴

他是一村之长,村民们却人前背后喊他老五子,其实这种看似不伦不类、离谱离辙的喊法,蕴含的是满满当当的敬重和亲切。当地多少年流传下来一个习俗,总是爱在一个人的称谓前面加上一个“老”字,这儿的“老”不是说年龄有多老、模样有多老,而是指相互之间的亲近程度很老,“老”到话没出口感觉先到,话未进耳体会先有。即使夹杂了难听的骂言,也是那种贴心贴肺的亲近。村长被村里人老五子老五子地喊,别人舒服,他自个更舒服。一个连任四十余年村干部的人还能被村民们如此亲切地喊来喊去,真是荣幸之至啊,这声呼喊千金难买,因了这声喊,老五子心情激动;因了这声喊,老五子无法入眠。他发誓一定要对得起这声喊,不辜负这声喊,为村民办实事、办好事。

可有时候老五子却不大入流,有点古怪,说话办事不绕道不拐弯,一根筋。他讨厌现时的干部,确切地说是讨厌现时干部的做派,本来是人民的勤务员,却动不动让人民请客送礼,甚至敲诈勒索。他的村子不大,事情却不少,村民要批宅基地,得经土地局批;企业要出产品,得找质检局验;困难户申请低保,需民政局过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办就办吧,可偏偏要绕很多弯儿,请客送礼了一切好办,否则人家那个忙啊,简直是天昏地暗不见天日。老五子常为他的村民们办些琐事,也常为他的村民们打抱不平。一次在乡政府的大会议室里,他当着乡里干部和各村书记、村长的面和派出所所长发生了争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村一名小青年因打架斗殴吃了亏,一气之下告发了对方,后来两家私了要撤诉,所长却铁面无私秉公办案硬是不许撤案,后来家长找来熟人送了礼金,事情才不了了之。老五子就纳闷,这是什么理?不送礼金案子就铁板钉钉不能撤,送了礼金案子便不是案子了,说撤就给撤了?见了所长,老五子再提此事,不是无意,而是故意,也是借题发挥,他想让所有的人民公仆们听听,他就不信这个邪,一样是共产党的天下,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会是两样?想想三十年前,从上至下的干部是多么大公无私、多么任劳任怨。可如今请客送礼成了常事,老五子一百个看不惯。

在乡里老五子是老干部,有一定的威信,加上他“一根筋”,遇事乡里干部也都让着三分,任他发发牢骚。那次也不例外,争执几句后所长不再言语,其他干部也都只讲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如此讲来,在某种场合老五子的不入流反倒占了一定优势。

老五子有早起的习惯,四十年如一日,他先是沿着村街转一圈,观察全村的状况。然后他会走到村外瞭望,看那水渠田垄上的树木,看那远远近近的农田。如若是农作物生长期,他还会深入到田间地头察看农作物需要何时施肥浇水,有没有病虫害。有人劝老五子别太辛苦太费神,派几个人去看看吧,老五子的回答是:村子相当于家庭,村长相当于家长,只有劳心费神了,村子才能装进心里,村民才能装进心里。

他这村规范得很,村街田字套田字,田字连田字,田字串田字,田字偎田字。在全部的田字里凸现着一个硕大的粗线条田字,那便是村里的主要大街,人称横大街、纵大街、前大街、后大街、中大街,这些大街是老五子每天必走的。那天一大早,老五子走出家门顺着大街察看,一阵瓜香扑鼻,老五子四处看,随着拖拉机声由远而近,老五子看见老成保骑着单车跟在拖拉机后面,很明显满车的香瓜是他家的。老成保是个残疾,做不得重活,却有一手种瓜的绝活,他种的香瓜总是比别人家早开园,而且肉质细嫩,口感甜润,瓜香四溢,余味无穷。前年老成保初次种瓜,数量不多,香味却覆盖了十里八村。开园瓜还没上市,邻村一名老太就早早嗅到了瓜香,她对儿子说:买几个吧。老太已连续几年没吃香瓜了,儿子听了立刻买回来几斤。老太却说:买错了,不是这种。儿子又去买,然而连续买了几次都没买到老太喜欢的瓜。老太一急,说我自个儿找去。儿子没法,就跟在老太身后护驾。老太年迈走不了远路,儿子就借了辆三轮车让老太端坐上去指挥,车子拐来拐去走走停停,走了半天功夫到了老成保的瓜地。看着满园的香瓜,嗅着扑鼻的香味,老太小孩儿似的拍着一双老手说:就是这啦,就是这啦。此事太感染人了,把个老成保激动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香瓜好不等于价钱好,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唯独农民地里长出的东西不涨价。都说老成保的香瓜好,可就是卖不了好价钱,老成保家没有其他收入,人口又多,经济总搞不上去。几年下来,老成保家和别人家的差距越拉越大。

拖拉机要进村了,跟在后面的老成保看见了老五子,他远远挥动手臂,算是打招呼。老五子也挥挥手回应老成保。打过招呼,老五子想回家了,可看见老成保还在使劲招手,像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老成保走近了大声说:“老五子,吃瓜,吃瓜。”

老五子明白了老成保招手的意思,遂摆摆手,说快回去吧,不吃不吃。

老成保还是赶上拖拉机,伸出手去取瓜。

老五子看出来了,忙转身急急忙忙从原路返回,边挥手边大声说:“老成保,好瓜开园,卖个好价钱啊!”

老成保肯吃苦,前几年在建筑工地当小工,赚的工钱总是比别人高。可一次不慎在架子上一脚踏空,从四楼一下掉到二楼。要不是二楼那块架板挡住,定会一摔到底。也是他运气不佳,按理说架板把他接住了是好事,可就是那一接把他害苦了,他的左脚被架子上的一个斜杠夹住,粉碎性骨折,最紧要的是踝骨坏了。老成保在家休养了两年,最终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成保有两个儿子,大的不念书了,进了看守所,这也是老成保的一块心病,本来孩子聪明伶俐好学上进,只因升高中时少考了二分,便与本市最好的高中失之交臂。也怨老成保,为省两万块钱把儿子送进了免学费的学校。俗话说:伴好人出好人。孩子伴了些不安分的淘气包,他们翻墙上网,偷鸡摸狗,就此进了看守所。老成保的小儿子就要升高中了,他吸取了大儿子的教训,横下心一定要把小儿子送进最好的高中,就冲那个环境,那个学习氛围。

老成保摔伤的头两年,老婆外出赚钱,老父母还能帮着做事,后来父母不仅不能做事,而且还要人伺候了。经济每况愈下,全家的生活只靠几亩土地维持。村里决定划给他家二亩流动地,要他种些经济作物贴补家用。

老成保跛脚走路不便,骑车倒没问题,他整天骑着自行车,车上不是锄头就是铁锹。他先是学种菜,后来迷上了种瓜。香瓜品种很多,有金蜜、金海、金辉、金凤凰,也有黄皮、状元、昭君、长香玉。附近的瓜农都种长香玉,老成保也种这个,奇怪的是老成保种出的长香玉总比其他人的长香玉好吃。别人不知奥妙,其实这是老成保日夜琢磨的结果,从点瓜到侍瓜,只要精心培育就是了,关键是坐瓜以后。老辈人讲见瓜一月吃,可见坐瓜以后非常关键,老成保的用心也全在坐瓜上了。香瓜表层附有浅浅的网纹,粗心人是看不出来的,老成保不仅看到了香瓜在一日日长大,还看到了网纹的出现和变化,起初网纹时隐时现时清时浊,后来就逐渐分布均匀了,老成保专门划出两畦搞试验。试验结果是:坐瓜时要浇一次水,网纹形成初期一定要控制浇水,等全果现网时才可痛痛快快地浇水,且要浇足浇透,这样才能保证香瓜个大肉厚、香味浓郁,否则香瓜就跟水做的一样,淡而无味。老成保不是个保守的人,他把自己得出的经验告给别的瓜农,可他们就是学不会,不是看不见网纹就是看不见网纹的变化。

老五子一阵紧走离开了,他怎忍心吃老成保家的香瓜?他希望他多卖点钱,希望他过上好日子。

九点老五子走出家门,他要去市政府找冯局长谈谈开发旅游项目的事。村子贴近城郊,有上规模的庙会,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适合开发旅游。这年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乡村游前景非常看好。此事老五子不止一次地和冯局长商量过,这次是专门去最后敲定。

进了车棚,老五子才想起电动车让女儿骑走了,他不想骑摩托车,决定乘班车去。等车时,一辆白色小轿车闯进他的眼帘,那车风驰电掣,带起的尘土成了一溜土线。轿车飙横,趾高气扬,老五子最见不得这种人,进村了还开这么快,溅起尘土不说,还威胁村民的安全。老五子疾走几步,想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开的车,可在他接近小轿车的时候,小轿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拐进了横大街。老五子心生愤慨,站在街口望了一会儿,觉得那车有些眼熟,可具体在哪儿见过,是谁的车,却一时想不起。上了班车他还在想这事,可直至走进市政府大院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事不凑巧,冯局长临时有事外出,工作人员让老五子坐在会议室等。会议室里已经等了几个人,老五子想冯局长这官儿还是很吃香的。老五子刚在椅子上坐定,有个人就走在他面前,老五子注视着那人,面相挺熟,那歪歪站着的姿势也挺熟。那人举起手掌重重落在老五子肩头,开口了,是自己人的口气,熟得很,亲得很,那人说:“老五子,我就知道你没把我放在眼里,你一根筋。”惊喜掠过老五子的眉宇,老五子想起来了,可他纹丝未动,伸出手指点着那人的鼻尖,声音低沉有力亲切感人:“老倔头,烧成灰我都认得你。”随后两人就打起了嘴仗,一阵顶牛痛骂,他们是老相识,死对头,已三十余年没见过面了。当初学大寨,战天斗地你追我赶,老五子所在的大队是虎旺公社的先进队,老倔头所在的大队是扈湾公社的先进队,两个公社毗邻,两个大队却各占一边,远得很。都是先进队,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争吵较劲。他们一见面就争,争第一,争优秀,争最好,争最多。争得最厉害的要数交公粮,谁都不服输,即使把村里的粮食掏空了也要多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次老五子在公众场合大声喊叫“老倔头”,那是外号,谁敢那么大大咧咧地叫,老倔头不服气,扯着嗓门喊他“一根筋”。三十余年过去了,两人再次相见,虽然还是“老倔头”,还是“一根筋”,还是掐架,却友好和美起来。在后来的言谈中老五子得知,老倔头和他一样,至今还是村里的书记兼村长,两人自然而然聊开了接班人问题、村子发展的问题。两人步调一致不再对骂,开始共同骂那些贪官,骂着骂着便骂到了请客送礼上,骂到了争取资金上。

这时老五子的手机响了,是副手老西打来的,老西在电话那头说:“出事了,老成保把土地所的所长惹下了。”

老五子让老西讲详细点,老西说:“起先是老成保老婆和所长发生了争执,后来老成保也卷进去,所长火冒三丈,说老成保非法占用国家土地,一定要严惩严办。”老西喘口气又说:“当务之急是开园瓜,所长看上了老成保的开园瓜,给上两箱就没事了,可老成保就是不给。”

老五子打断老西的话说:“再去,去买,好好说,不可吓唬人家。”

挂断电话老五子和老倔头又聊了起来,一会儿老五子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老西:“老成保真是个老倔头,一根筋,不卖,无论如何都不卖。要不你从城里买回来两箱?”

老五子想了一下说:“可以,我马上回去。”

老西说:“我让老红去接你。”

告别老倔头,老五子向菜市场走去。时近中午,市场热闹非凡,老五子走到一家菜摊前掀开湿湿的棉被,要了一箱西红柿、一箱黄瓜。老红赶到时有些吃惊,说不是要香瓜吗?

老五子说:“就西红柿、黄瓜。”

看看老五子严肃的面孔,老红不吱声了,拉了西红柿、黄瓜一路回家。

老红是村里的青年积极分子,为人正派,性情耿直,有头脑,会大厨,在村里开有一家饭馆。起初饭馆在小平房里,年初平房摇身一变成了楼房。盖了楼房的饭馆宽敞气派,花色品种也上去了,又添了人手,老红基本不下厨了,只负责买菜买肉。因是积极分子,余下的时间就给村里办事,今天老成保的事老红全程参与了,对此事他虽有看法,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看法:小小一件事却没有办好,愧对了老五子。因此一路上老红没说别的,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车子在饭馆门口戛然而止,还未下车,那辆白色小轿车已闯进眼帘,老五子如梦初醒,原来是所长大人的轿车,怪不得如此风光。老五子大步走进包间,所长还坐在饭桌前,拉着个脸子。相比之下老五子倒喜乐,他健步走到所长跟前,又是握手又是寒暄,说所长驾到有失远迎。所长还是拉着脸撅着嘴,可明显流露出了真情,不好意思的真情。老西看出来了,逐打开啤酒,老五子推开啤酒说:啤酒没喝头,喝白酒,白酒才是男人喝的酒。所长喝下一杯酒。酒这东西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所长的情绪逐步放开,老五子的劝酒词也极为精彩,他讲时事讲政治,海阔天空什么都讲,所长没有不接话的道理,酒杯也自然频频举起。老五子分寸把握得好,就在所长兴致全部调动起来的时候,老五子提及老成保,提及开园瓜,他说:“老成保那人就是倔,死心眼没得救。他的开园瓜倒是不错,改天非得给你弄两箱不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所长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上所长根本就没有开口讲话的余地,老五子的嘴就像机关枪打开了开关,一梭子一梭子的,老西知道老五子故意不给所长说话的机会。老五子一个人说来说去说了半天,结尾处却很果断,老五子的结尾是这么说的:“所长回吧,我给你带来了些西红柿、黄瓜,新鲜得很,不比那开园瓜差,走,我给你搬上车。”老五子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

送走所长,老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老五子——所长九时许进村,是带了满身怒气来的,谁也不知他生什么气。进村后他一没找村委会,二没找村干部,独自展开了工作。可他不知道村民只认村干部,其他的哪怕是县长省长也不会起到作用,且是越横越不怕,越硬越敢干。所长从街口直进,因为头几家都紧关着大门,所以才走进老成保家,他进院就丈量拍照,三言两语过后就和老成保老婆干上了架。

老成保老婆勤快节俭,夫唱妇随。老成保脚受伤后她一面拼命赚钱,一面盼着老成保的脚快快好起来,盼来盼去却盼来了残疾。她不知道贫困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她养过鸡喂过猪,可日子照样穷,好在老成保坚强,不仅站起来了,而且迷上了种瓜。老成保跛脚,走路的事儿她就全包下了,她从地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地的那头走到这头,鸡粪猪粪都是她运到地里的,化肥农药也是她撒在地里的。所长走进院里的时候,老成保老婆正在摆弄开园瓜。建设局的小吴说好了要一百箱,夫妇抹黑下瓜,这会儿又说暂时不要了,说两天后再说。人能等,瓜能等吗,说不定两天后一车香瓜就变成烂泥巴了。本来就有气,所长进来又量又照的,老成保老婆看在眼里,却不理他,她早料定是上边的人,不是上边的人没这胆子。所长丈量后走到她跟前,掏出工作证让她看:我是土地所的,你看看。老成保老婆没接,也没抬头:我不认识字。所长把工作证装进衣兜:你是这家的主人吧?老成保老婆说:嗯。所长说:你知不知道你家建这房子违法?老成保老婆说:别人家不违法,就我家违法?所长说:你不怕我,可你应该怕法律,你信不?我叫一辆推土机就能把违法的房子全部推掉。老成保老婆说:推掉好,趁着掌权赶快行使权力,要不赶不上趟了。这句话击中了所长的要害,正好有人看上了所长的位子想顶替他,这也正是所长带怒气的原因。所长一气,站起来说:你就傲慢吧,让你们出出血,看还敢不敢傲慢?老成保老婆也站起来:出吧出吧,看看我们还有多少血?一来二往就吵起来了。

一大早本打算欢欢喜喜把瓜送过去,等来的却是退货的电话,这个电话带来的是烦恼不安,老婆不声不响默默做饭,老成保拖着跛脚一箱箱卸瓜。瓜卸完了饭也熟了。老成保回家吃饭,老婆却走到院子里看她的开园瓜去了。在家吃饭的老成保又何尝不想着开园瓜呢,开园瓜是一年当中的重头戏,是半个瓜园,是香瓜里的精兵强将。一百箱整整一万块钱啊,儿子上学等着它,房子盖顶等着它。所长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老成保看见了,所长跟老婆吵起来的时候老成保也听见了,可他懒得出门。没别的,他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他们越吵越凶,街坊都来围观了,他才不得不走出来。他本来想呵斥老婆的,刚骂了几句,就看见老婆憋红了双眼,眼泪顷刻间往外淌。常年风吹日晒,老婆的脸是黑红色的,头发没梳耷在脸上拖在肩头,嘴唇一抽一抽的,加上那些流不完的泪水,可怜兮兮像疯女人一样。老成保悲从心来,老婆是他的青梅竹马,可自打嫁给他没过过舒心日子,他偶尔怜惜她的时候,她却说两个人的日子吃苦受累都得过。老成保的心裂成了两半,所长再次掏出工作证递到老成保面前时,老成保看都没看,一巴掌打翻在地,吐出的声音疹人可怕:“要杀要剐要枪毙要逮捕,我都不怕。”所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一般平民百姓也是不敢由着性子顶撞的,前日里有官敢竞争,今日里有民敢顶撞,所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拣那工作证,打开嗓门摆开吵架的阵势。老西赶到了,老红赶到了,他们一死一活把他拉到饭馆。因为工作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近些,所长哪咽得下这口气,叉着腰冲老西好一阵嚷嚷:“今儿个老大不在,我正式通知你,你们村非法建房户共48户,非法占用国家土地面积共计56.8亩,我要如实上报。”

老西是个机灵青年,知道气头上的主该怎样伺候,连声说:是是,我知道了。

所长改变了姿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西听:“国家的政策为什么不能顺利贯彻执行?就是有拦路虎,有绊脚石,怎样才能把这些拦路虎打死?怎样才能把绊脚石挪开?必须动用执法人员。”所长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边拨号边自语:“敢阻拦国家工作人员执行公务,等警察来了看你们还横不横?”

老西忙转身抢过所长的手机说:“所长怎能小题大做啊,一个粗人,一个农民,你堂堂知识分子、国家干部,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所长摊开两手说:“那怎样,我这冤枉气难道白受了不成?”

老西说:“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说,我去执行。”

所长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报,非法建房,阻碍国家工作人员执行公务。”

老西说:“除了上报,由你处置。”

所长也很果断:“那就罚款,罚款总可以吧?”

至此所长的气已消了大半,看事态有所回转,老西把老成保家的状况讲给所长听,说这样的家庭哪有经济实力交罚款,他家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所长脸上出现了笑容:“他家那香瓜倒是不错,是开园瓜吧?”

老西说:“是开园瓜,老成保没别的能耐,种瓜却是行家里手,要不我给你弄两箱?”所长没有说话,从老西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装进了衣兜。

老西把老红叫到跟前说:“你去老成保家弄两箱开园瓜,对了不是弄,是让老成保亲自送来,就说所长不计较他,可以免罚款。”

老红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无来由地转了几转又出去了,然后老西的手机就响了,电话那头是老红:“老成保死活不给,别说让他亲自送,看样子我拿他都不让。”

老西说:“那你回来,我去。”

所长不傻,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了想说:“算了,公事公办,此事上报,等候有关部门处理。”说着站起来就要离去。

老西怎会让他走,他一把按他坐定:“吃了饭再走,无论如何吃了饭再走。”

老西一阵风赶到老成保家,有些火有些怒,也有些情不自禁:“怎么,损失两箱瓜都舍不得?你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了吗?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人家给说服了,你倒不服气了。”

老成保一句话不说,老西又说:“是上报好,还是保住两箱瓜好?是48户人家的利益重要,还是你那两箱瓜重要?老五子为你们磨破了嘴跑断了腿,你却因为两箱瓜毁了他的心血。”

老成保还是不说话,且一动不动,好像个石头人似的,老西又说了好半天,还是等不到回应,就掏出两张百元票子放在老成保面前:“时间不等人,那就买你两箱。”

老成保捡起那200块钱不容分说地塞进老西的口袋说:“这会儿我不卖,等这人走后我再送你两箱。”

老西实在没辙才给老五子打电话。

听完老西的叙述,老五子异常的精神,他打开手机又是联系人又是联系车,告给老西说:“待会儿去老成保家。”

他们是下午四点到达老成保家的,老成保夫妇正要下地,看见老五子进来,老成保很不好意思,夫妻俩傻站在院里,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娃娃。

老五子走上前去握紧了老成保的手,亲切敬重地喊了声:“老成保。”

老成保一时不知说什么,嘴唇抖了抖,手劲使了使:“老五子,对不住。”

老五子说:“老成保啊老成保,没啥对不住,没啥对不住。”他拉着老成保的手径直走向开园瓜,说:“听说你的开园瓜让人给退回来了,待会儿新的买家就要来,价钱不会少,毕竟是开园瓜嘛。”

老成保百感交集,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喊出了三个字:“老五子。”

走近开园瓜,老五子一把掀开彩条布,只见里面一箱箱开园瓜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责任编辑   杨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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