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豌豆一只鸡

2015-05-30 10:48李森林
牡丹 2015年12期
关键词:支书生产队队长

李森林,四川简阳市人,教师,大学本科文化。在各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若干。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兄弟三角》《三道岩》;短篇小说《窗外潇潇落叶》《分校之后》《姨妈》;散文《生活的港湾》《理发》《再上白塔》等二十余万字。

端午节下午开会,等于给社员放半天假,放假还能挣工分,够意思了。敲钟员苏老盆还阴阳怪气说怪话:“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这是什么话?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农村,抓阶级斗争,农业学大寨,这两项中心任务,不靠开会来落实,你苏老盆还想得出什么好办法?

今天的会议,看来很重要,陶支书早早就赶来,坐上了一生产队晒场坝会场主席台的长方桌。

长方桌上,除了陶支书的茶杯,还摆了两块肥得流油的宝肋肉。在会议台子上摆两块肉,从来没见过,馋谁呀?大家眼睛放光,看着那两块肉,议论纷纷。有人问陶支书,陶支书只说是奖品。奖给谁?陶支书说:“谁先进就奖谁。”于是,大家掰起指头找生产队的先进人物:李队长大公无私,但他在生活作风上有点瑕疵,不能算。妇女队长窦凤巾帼不让须眉,但她是地主子女,还对李队长身上的瑕疵负有一定责任,不能算。保管员汪由波工作倒是兢兢业业,可他在保管室干的是轻松活路,也不能算。老党员李大爷敢于批评领导干部,可他有点私心杂念,还居功自傲,还是不能算。找来找去,谁都想到了,就是没人想到苏老盆。苏老盆这人,就像头牲口,一点不会过日子,一分到口粮,就敞开肚皮吃,到青黄不接时,就到处叫苦。为了几十斤照顾粮,他可以让婆娘在李队长身上再添点瑕疵,简直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这种人,谁能想到他呀?

这两块肉,还真有苏老盆一块。

双古井大队,学大寨力度不够,挨了公社批评。比较突出的问题,是造梯田进度缓慢,还有人在自留地种秧秧种果树卖钱,有人养鸡鸭鹅卖钱。大队支委会统一了认识,大家下定决心,造梯田进度要赶上去;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坚决割掉。刹资本主义歪风,还得树社会主义正气,就像中医治病一样,祛邪还需扶正,这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雷锋、王杰、郭凤莲,大庆、大寨、好八连,都是先进典型,全国人民都在学习。

树典型当然好,后进典型还好办,先进典型却不太好找。大队支委会成员一个个挖空心思,也没有找到一个先进典型。陶支书抽完两支烟,终于想起来了,一生产队保管室旁边两家人,以前养鸡泛滥成灾,一场鸡瘟,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可以做做文章。如果把那两家人的鸡瘟,说成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自觉宰杀,这不是先进典型是什么?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苏老盆年年吃照顾粮,把他树成先进典型,别人恐怕要说闲话。这有什么关系呢?在陶支书看来,按毛主席辩证法的观点,好人坏人,好事坏事,先进和后进,都可以互相转化,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于是,会议按辩证法的观点做出决定,在全大队,树一生产队李大爷和苏老盆这两个先进典型。

一生产队保管室石板铺成的晒场坝,是个开会的好地方,双古井大队有电影,都在这里放。

晒场坝两边,住着李大爷和苏老盆两家。挨保管室住,养点鸡,倒是可以刮点生产队的油,可前不久遭了一场鸡瘟,现在,两家人都没敢多养。

以前,他们两家的鸡养得比较多。那时候,他们的鸡,一心一意挖社会主义墙脚,把保管室当自己家的粮仓,天天跟齁子保管员汪由波调皮捣蛋,脸皮厚得像城墙倒拐拐。汪由波当保管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巴心巴肝想把工作干好。他的哮喘病已是相当严重,要是上山干活,恐怕早就累死在山坡上了,他不干好本职工作,对不起李队长。他天天拿一截破竹竿,四处撵鸡,有时还捡石头打,骂它们祖宗八代。那些鸡经常旁听生产队会议,还反反复复在这晒场坝看《地道战》《平原游击队》之类电影,早学会了毛主席的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只差化装进城了。汪由波伤透了脑筋,一天到黑搞得像小鬼子一样,背个“风箱”,上气不接下气四处跑,都被李大爷戏称为“撵鸡将军”了。晒场坝遍地鸡屎鸡毛,还可以忍受,扫了就是了。最不能容忍的是,一晒粮食,那些鸡就偷偷摸摸溜进晒坝,恶狠狠地搂一嗉子。一只鸡搂一嗉子,少说也是二三两,三四十只鸡,一天就得吃掉一二十斤粮,一年算下来,活生生吃掉两三个人的口粮,谁不心痛?社会主义还不是很富裕,刚刚才摆脱一穷二白,怎能容许鸡来跟人抢粮食?汪由波对这种明火执仗的偷盗行为深恶痛绝,恨不得把它们赶尽杀绝。万般无奈,他砍自家竹子,扎起篱笆。还是无济于事,人家鸡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个问题,汪由波跟李队长反映了多次,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脚呀,应该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李队长也跟两家人打了几次招呼,收效不是很明显。两家人都对养鸡性质的严重性认识不足,阳奉阴违,只把鸡关了几天。李队长也不便深说,苏老盆倒是没什么,不听招呼,就取消他的敲钟员资格,或者扣他的照顾粮。按政策,一家人只能养三只家禽,他家养十几只鸡,远远超过政策规定,他的资本主义尾巴,想怎么割就怎么割。关键是李大爷,他是李队长的亲大爷不说,还上过战场,有军功章在手里,公社干部都要敬他三分。言语重了,他老人家都要生气,弄得不好,还要骂娘,谁敢跟他上纲上线?李队长考虑再三,也只能给大爷旁敲侧击。组看组,户看户,社员看干部。李大爷是干部亲属,又是党员,还是解放军功臣,苏老盆当然向他看齐。李大爷仗着老辈子和军功章,我行我素,苏老盆自然要狐假虎威,有恃无恐。

汪由波晓得李队长左右为难,就到大队找陶支书。陶支书对群众意见比较重视,尤其是这种带“性质”的意见。他本想抓个反面典型,在双古井大队杀鸡儆猴,苏老盆倒是想抓就抓,但李大爷这边却有点为难,除开李队长的面子不说,李大爷那枚军功章,就叫他吃不准。他想了想,给汪由波支了个毒招。他叫汪由波到街上买瘟鸡,养在保管室。这是最聪明的谋杀,这种杀鸡不见血的阴招,只有陶支书才想得出来。汪由波果然去买来一只瘟鸡,悄悄养在保管室。那只“酵头种”鸡,打完瞌睡,就带着一身病毒,步履蹒跚到鸡群中,到处屙白屎,把瘟疫传播开去。两家人的鸡,陆陆续续瘟了。汪齁子碰到陶支书,两人都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一场劫难,大浪淘沙。现在,李大爷还剩一只花鸡公,苏老盆也只剩一只白鸡婆,保管室一下子清静下来。

苏老盆来到会场,对桌子上那两块奖品漠不关心。他想,管他妈喂猪喂狗,反正轮不到老子。他看看保管室墙上那副“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瘪了瘪嘴,自言自语:“学个毬,人家大寨大队的社员,今天中午倒有肉吃。”他这人,从不自觉提高思想觉悟,天天就想着吃,天生就是个吃货!你怨谁?要怪只能怪老天爷,没有把你苏老盆生在大寨。不要怨天尤人,老天爷把你生在永宁乡双古井大队一生产队,对得起你了,就全大队来看,只有一生产队口粮分得好,劳动日价格高。端午节没吃肉,过年总是吃得成的。今天没吃成肉的,又不是你一家,连李队长还没有吃成呢。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桌子上两块肉奖谁,李队长知道,他把苏老盆拍到一边,悄悄跟他打了招呼,叫他在会上不要乱说话,这两块肉有他一份,他跟李大爷在养鸡问题上,自觉割掉资本主义尾巴,成了全大队典型,这是大队给的奖品。

自己居然成了典型,这大出苏老盆意外,天上掉下馅饼啦!他重新审视了一遍桌子上的肉,美滋滋的。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相当得意。他找个角落,挨汪由波坐下来。他一坐下来,就去挠左小腿上那个疔疮。那个在他小腿上异军突起的小东西,又痛又痒,指甲挠一挠,很舒服的。他拿右手小指指甲轻轻撬起疔疮顶上黑痂,黑痂带出了白色脓液,立在疮口,像坦克掀开了炮塔盖,准备打仗的样子。他用两个指头一挤,一股脓液像牙膏一样,钻出了炮塔,他用右手食指头揭掉黑痂,揩掉脓液,再挤一挤,直到挤出血水来,虽然痛,却舒服着。他在口袋里掏出一颗白豌豆,咬掉半边,伸出舌头,拿右手食指头蘸点口水,抹在豌豆平面上,贴在疔疮口。苏老盆心想,都说穷生虱子富生疮,鬼话!端午节连肉都吃不起,富个毬!要不是那只白鸡婆争气,中午连蛋都吃不成。

乡下人生疮,一般都不找医生,要是化脓了,不是贴一片劵树叶,就是贴一张蒲公英,清热解毒,消炎止痛。治疔疮有专门的方法,那就是在疮口贴半边白豌豆。效果也不错,治好的人也不止一两个,苏老盆就是在用这种办法治疗。

人还没有到齐,陶支书坐在高凳上,抽着香烟,一脸庄严肃穆。陶支书的眼睛,总要对晒场坝上妇女同志,送去亲切的慰问。他双脚蹬在桌子横条上,不停地抖动。看得出来,他今天要讲特别重要的事情。

开会了。李队长讲几句开场白,就请陶支书讲话。

陶支书站了起来,他左手叉在腰间,把披在身上的衬衣肘起一个三角形。陶支书摆出这个造型,就是说,他要发表重要讲话了。他先喝一口水,然后,右手一挥,很亲切地叫道:“社员同志们。”他咳嗽一声,“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就气势上看,陶支书的讲话不会短,开头就论大形势。

会场上除了缭绕的烟雾和妇女们的飞针走线,还老是咿咿嗡嗡,像养了一群蜂子。李队长一再提醒不准开小差,蜂子还是飞来飞去,他拍了桌子,才把蜂子赶走。李队长很反感在会场上摆龙门阵,他爱骂那些婆娘:“×闲嘴不空!”是啊,哪有那么多龙门阵摆不完?到底是听你讲,还是听领导讲?骂人拍桌子,收效都不是很好,三五分钟,那些蜂子照样飞回来。其实,大家最怕的,是李队长在点名册上画圈圈,只要李队长在你名字下面画个圈圈,你今天的工分就要打点折扣,这是规矩。一般情况下,在会场打瞌睡,李队长不会画圈圈。

苏老盆从来不想领会什么会议精神,再重要的会议,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生产队的会场,其实就是他打瞌睡的一张床。苏老盆忍不住,悄悄把桌子上两块肉的归宿,跟旁边的汪由波讲了。汪由波笑了笑,说:“该你狗日的屙痢。”

陶支书的讲话,还是老一套,从学大寨开始,扯到两个阶级较量,还要辐射到美帝苏修。苏老盆虽然对陶支书心怀感激,但对他的讲话没有兴致,不一会儿,就埋头打起瞌睡来。他的呼噜,有些质量,就像穿着拖鞋拉风箱的老铁匠,既疏密得当,又抑扬顿挫,还要在后面拖个尾巴,周围人都听得见。苏老盆好像提高了些觉悟,怕影响会场纪律,在恰当的时候,他就猛抽一口气,给自己的呼噜踩一脚刹车。他呼噜一停下来,嘴里就吧唧吧唧地嚼,似乎正美滋滋地吃着什么好东西。

苏老盆跟汪由波说话的时候,得意洋洋,口气里还带点鄙薄“撵鸡将军”的意思。汪由波见他睡得有滋有味,决定搞一下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他把苏老盆肚脐下面那根布裤带活结,轻轻拉开,还拿一段麦草秤轻轻在他身上挠痒痒,让他睡不踏实。汪由波知道,苏老盆是那种只穿短裤不穿内裤的人,他全部的廉耻,都交给了那条布裤带,那个把关的活结被拉开,只要他一站起来,肯定会出洋相。

李大爷的花鸡公,带着苏老盆的白鸡婆来到会场,好多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它们身上,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花鸡公像国家元首带夫人出国访问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喜气洋洋。它“咯咯”地唱着歌,白鸡婆亦步亦趋,跟在它后面,也在唱歌。鸡瘟带来机遇,让它续弦当了正宫娘娘,值得歌唱。它们把小曲哼到了主席台前,停了下来。花鸡公反身过来,张开左右翅膀在自己身上不停拍打,朝白鸡婆侧倾身子,“咯咯咯”跟白鸡婆调皮起来。它歪斜着身子,绕白鸡婆踩一圈舞步,白鸡婆晓得花鸡公已心怀鬼胎,就蹲下了身子,用翅膀把背铺出一块平地。花鸡公啄住白鸡婆的颈毛,踩了上去,它屁股一歪,在白鸡婆身上耍完流氓,跳了下来,还“咯咯咯”表扬了一番。花鸡公心满意足,跟着白鸡婆径直朝苏老盆走去。苏老盆不知道白鸡婆把女婿给他带到了面前,还鼾声如雷。人们看着两只鸡表演,像在生产队晒场坝看电影,兴致勃勃。

陶支书正讲到陈永贵同志包着白帕子接见外宾,会场里响起了一声:

“哎哟,妈卖×!”

陶支书的讲话,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问:

“你骂哪个,苏老盆?”

陶支书最忌讳别人骂妈,这苏老盆骂的妈字后面,还有内容,恶毒呢。他正在讲话,骂人,针对谁?他不得不刨根问底。

苏老盆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站了起来。忽然,裤子跟他朝相反方向跑,他一下子无羞无耻站在了群众面前,当起了裸体模特,会场上哄堂大笑了。苏老盆不知道是汪由波的恶作剧,赶忙提裤子。他双手提着裤子,很不好意思苦笑着说:

“我没骂你哈,陶书记,我骂瘟鸡公。”

原来,李大爷那只花鸡公,在苏老盆小腿上猛啄一口,叼走了他贴在疮口上那半边白豌豆,痛得他钻心,就脱口骂出来了。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会场上又爆发出一阵哄笑。这花鸡公,找吃真找得到地方,找到苏老盆腿上来了。也怪不得花鸡公,谁叫你苏老盆富得流油,腿上长出豌豆了呀。

陶支书有些生气,虽然苏老盆说没有骂他,但在他讲话的时候,说出这种言语,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过,他没跟苏老盆计较。

幸好,苏老盆还有豌豆,他掏出一颗,又如法炮制,在疮口贴上半边,继续打瞌睡。花鸡公没想到苏老盆腿上居然能长出粮食来,转几圈,带着夫人回来,苏老盆小腿上豌豆,又长出来了。它很不客气,又啄吃了那半边豌豆。苏老盆痛透骨髓,忍不住又骂出声来。

苏老盆倒霉得烧开水都巴锅,本来他的典型都板上钉钉,只等陶支书宣布了。挨花鸡公啄,再次骂娘,这一骂,改变了会议航向。

陶支书很生气了,苏老盆前一次骂娘,情有可原,这一次再骂,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肯定有针对性嘛。陶支书心想,苏老盆可能知道了鸡瘟的原因,他是别有用心,是在指桑骂槐。他立即翻出了旧账,严厉训斥苏老盆去年养鸡,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行为。还说:“本来要树你当个典型,但我听说,你去年的鸡,是死于鸡瘟,不是自觉自愿杀的。”就这样,陶支书取消了苏老盆的先进典型,收走了台子上那块属于他的肉。陶支书当场宣布,桌子上这两块肉,归李大爷,全大队只树李大爷这个先进典型。

陶支书都点名批评了,李队长立即在苏老盆名字下面画了个圈圈。李队长画苏老盆圈圈,他不是很心痛,反正打死螺蛳是坨死肉,扣一分工才几分钱。他最心痛的,是那块肥噜噜的奖品。狗日的花鸡公,叼走的哪里是半边豌豆,活生生叼走了老子一顿牙祭!

本来,李大爷的花鸡公啄吃了苏老盆脚杆上两个半边豌豆,没什么事,可偏偏苏老盆在走霉运,他的左小腿红肿起来,肿得还很厉害,红筋都蹿上大腿了,连走路都成了问题。苏老盆杵根竹棍去找李大爷,要他负责,理由是他的花鸡公啄他那两口,流了血,闪了毒。苏老盆脚杆红肿,是闪了毒,也就是感染了。感染去医就是了,没什么可说的。公社卫生院和大队医疗点是合作医疗,都只收八分钱挂号费,就是李大爷负责,也给得起。问题是,苏老盆不要挂号费,他是对自己那块奖品耿耿于怀。他跟李大爷谈的,当然不是赤裸裸地提李大爷多得了一块奖品,而是要营养补助。那天,花鸡公啄他两次,整他丢了奖品,陶支书还点名训斥,李队长也扣了工分,大家都看见了。李大爷是见过世面的人,能服这口气吗?你苏老盆的脚杆闪毒,怪在花鸡公头上,没道理嘛,说不定是自己抠闪毒的呢。再说了,你的白鸡婆也在一起,是哪只鸡啄的,也说不定。两个人在责任划分上扯了很久,自然扯不出什么结果来。

他们去找李队长。

苏老盆被花鸡公啄,是事实,但把脚杆感染,归咎于花鸡公啄那两口,没有根据。李队长叫苏老盆自己到大队合作医疗点去医,开会出的事,给他算工伤,挂号费生产队来出,算三天工,要营养补助,亏他想得出来!鸡啄一下算工伤,天公地道了,这也是李队长考虑了其他因素,才法外开恩的。苏老盆不知好歹,不要工伤,坚持要营养补助。对苏老盆这种吃饱了不晓得搁筷子的人,李队长向来很厌恶,他叫大爷不要理他。苏老盆认为,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李队长是坐歪屁股断公道,他不服。他想横了,就是不干敲钟员,也要营养补助。他拉住李队长不松手,一定要他给个说法。李队长说苏老盆胡搅蛮缠,很生气地一甩手,苏老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倒在地上。他在地上滚去滚来大叫:“李队长打人啦!”他这一喊,改变了事件性质,人们围上来了。

苏老盆以受害人的形象,占住了道德的制高点,博得了不少同情。有人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苏老盆在认真验证这条格言。

事情闹到了大队。

陶支书解决民间纠纷,已是炉火纯青,明显比李队长高出一筹。他没有在打没打人,和鸡啄豌豆的责任上去纠缠。他对苏老盆是了解的,他要苏老盆提出个方案来。苏老盆的方案是现成的,他只要李大爷给点营养补助。这营养补助怎么个给法呀?苏老盆提到了那只惹祸的花鸡公。实事求是地说,就营养补助来说,这个要求也不是太过分。陶支书把李大爷拍到一边,恩威并施说,以前养那么多鸡,没追究就算了。鸡瘟了还树你当先进典型,得了两块肉,对得起你了。他知道李大爷很喜欢戴高帽子,最后说,苏老盆这种人,穷极无聊,就是一窝藿麻,沾上了就麻烦。你是党员,又是功臣,觉悟高,给他算了,就当喂狗了。李大爷很不情愿,这鸡是他留来过生日的呀。不过,陶支书说得好,他觉悟高,他给陶支书面子,把鸡公给了苏老盆。

苏老盆在自己门口扯下一地鸡毛,他对那只赤身裸体的鸡说:“怪不得我哟,怪你自己找死呢。”李大爷见苏老盆心安理得吃了自己那只花鸡公,很气愤,骂道:“龟儿子,断子绝孙!”

苏老盆那只白鸡婆到李大爷家院坝找花鸡公,还想让花鸡公带它去访问,李大爷看见它,突然有了想法。他抓一把玉米,一颗一颗弹到白鸡婆面前,一颗比一颗弹得近。白鸡婆不知道死神已经来临,一步一颗啄上来。它啄到李大爷面前,李大爷一把抓住白鸡婆脖子,顺势一扭,提进了屋里。

保管室再也见不到一只鸡,汪由波反倒有点不习惯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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