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客栈

2015-05-30 10:48乌南
牡丹 2015年12期
关键词:雷鸣宛若浮云

乌南,浙江青田人,现住丽水市莲都区,副研究员,业余从事散文和小说创作,出版散文集多个。主要短篇小说有《黑颜色》《王光荣手里有七张选票》《到城里投靠老板大哥》《乌鸦》等。

什么时候做上了背包客,宛若懒得去记它。

现在她就在去浮云梯田的大巴车上。窗外耸立的山、飘渺的雾和冲刷而下的白哗哗的山水,陌生而又亲切。五月的浙西南正是多雨的季节,在烟雨蒙蒙的傍晚,宛若来到了浮云县城。凌晨下过一阵雨,吃过早饭后总算停住了,看样子开始放晴。山中却不一样,林子被浓雾笼罩着,树叶上滴着水珠,连空气都是湿淋淋的。

她一直没有说话,也没人可以说。车上都是陌生的脸孔,他们都有自己的伙伴。他们之间搭建的壁垒,局外人是无法参与进去的,就是有可能,也是邻座的一个微笑。即使有人客气,递些水果或者瓜子,也是谢绝的。他们可以结伴而行,但基本不透露各自的身份信息,等到旅行结束,相互间也可能就知道一个姓,或着居住的省市。

宛若右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小伙子,眼睛一直看着车的前方。他脸部的轮廓像极了一个人。那额头、鼻梁,甚至于那喉结,都是她所熟悉的。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痛,不是在做梦。她是独自一人过来的,心中的人儿早已逝去。她是多么希望身边坐着的就是那个他呢。他们曾经一起去云南看梯田,去香格里拉看碧塔海。可是上班的时间非常紧,他们相约以后从周边的省份玩起,以深圳为中心,计划把游玩的弧度半径逐渐地扩大。或许他今天真的现灵了,化身托体坐在她的身旁,是否还在眷顾着她呢?她又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发觉了,转过来,瞅着她笑了笑。宛若发觉他的笑有些不一样,很朴实很热情,张开嘴巴,露出门牙,不遮不掩。她的那个人平时只是微微的一笑,就是吊一下嘴角,笑得很含蓄,很内敛。如果仔细看去,身边这个小伙子的额头要高些,鼻梁和人中都要长些,如果正面看去应该是一副长脸。宛若想跟他交谈几句,想听听他的声音,那种带着忧郁的男中音。看他的穿戴好像是个本地人,于是就失去交谈的兴趣。她自认为是一个高傲的人,小时候她妈就说她心高。人们都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是她不,她就不喜欢老家那个简单的甚至是艰苦的生活。她曾经在最叛逆的初中年代就离家出走过。等到读高中时却换了另一种想法,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正因为这样,她从不正眼瞅身边的男生。可是,她却发现了她脆弱的一面,那是在深圳,一个大都市,她的弱点被一个主动伸手的男生击中。她就是傍一下他的雨伞,五分钟时间,一百米的路程,就被粘上了。可是这一百米的路上下着瓢泼大雨,前面就是自己上班的大楼,门开着,外面站着一个保安,保安在看雨,却没有看到她。她想冲过去,可是雨实在太大了。她瞅一瞅那个男生。他取出一把折伞,看了她一眼,她问他去哪儿,男生说,来,我们一起过去。那时男生成了她的救星。

她的救星叫刘志。她视他为在深圳唯一的亲人。

去云南看元阳梯田是宛若跟刘志走得最远的一次,两人在那儿住了一晚。那时刘志说,梯田保留了农业社会的情结,使我们这些农民之后有了怀念之处。从云南回来后,他还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那时宛若一心在城市里发展,没有想那么多。刘志出事后,她才明白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刘志的陪伴,宛若坚持着,但不是为了他,却是因为他说过的那些话。她觉得看梯田是人们在重温刀耕火种的情感,就像是在这个世界里屏蔽了所有的干扰,回到了土地,回到了自然界的四季轮转,把脚步放慢了下来,与农民一道走路。

去深圳是她做少女时的一个梦。不过她不想走打工这条路,打工妹是这个城市的匆匆过客。她要在深圳住下,成为深圳的主人,就得靠学习,靠文凭,她要用知识改变身份,改变命运。她本科的第一志愿就填在南方的一所大学,但是未能如愿,后来考到了南方读研,毕业后在深圳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总算找到了一扇与自己相关的大门,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身份改变了,但是命运还没改变,租房子,坐地铁,挤公交,还是老一套。

宛若本以为认识刘志会改变命运的,因为不久的后来,刘志告诉她有房子,还是两居室,她坚信刘志的生活状况或者家庭背景要比自己好。那一天,当宛若跟着刘志挤公交一路换了一路,来到一个叫住丁香小区的门口时,时间已过了一个半小时。小区很大,房子也真的不错。装修虽然简单了些,但是比较时尚,整体效果比较适合她的审美情趣。特别是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就一瓶红酒一个高脚杯一束玫瑰,散发出城市浪漫的气息。当刘志展开双臂抱住她的身子的时候,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回家的感觉。不过,如果现在问她是在追求浪漫还是想回家,她可能也说不准。或许浪漫是她找不到家的一种情怀。细想起来,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家的感觉,她的心永远是漂着的。

大巴车到了山丫口,那里挤着好多车,小伙子告诉宛若浮云梯田到了。车子在那里磨来磨去,最后才在一个路侧停下来。小伙子下车时告诉宛若,现在雾大,看不清楚。建议她先到别的地方看看。

宛然迟疑了下,还是跟着大家走了。

小伙子说:“那我先走了。”他递给宛若一张名片,说,“如果要吃住请打我手机,浮云客栈,很好找的,张抗抗来过的,就在村顶上。”

宛若看了一下名片,小伙子叫雷鸣。她随口答应着,看在张抗抗的面子把名片插到背包里。

浓浓的大雾把整个坡地围得严严实实。宛若上了观景台,眼前白色一团,看不到梯田,才想到雷鸣的话是对。一条石阶伸向梯田,游客走了几步,又纷纷的上来了。她却要走下去,走进了大雾里。农田已经犁过了,灌满了山水,亮晶晶的。一丘两丘的看,十步之外就是雾了。远处听到人声,却看不到人。她也就沿着那田间小路不断地走,如走在了梦里,朦胧,缥缈,虚幻。这种感觉跟走在都市的大街上有点相似,陌生,孤独,永无止境。她想,这样走下去会不会迷路呢?她驻足听了听人们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像是来自天上。或许自己已经走得很低走得很远了。面对眼前稠稠的怎么也划不开抓不破的浓雾,她变得恍惚起来。

前面看到了一栋小屋,她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如果能遇上一户人家就好了,问一下路,或者干脆就在他家里休息一下,吃过中饭再走。走近一看,是个农具屋,人似乎来过,但已经走了。她立在屋前,思量着该怎么走好,她想起雷鸣告诉她村子就在梯田的边上,到底是上边还是下边,左边还是右边,当时就少问了一句,心中不免生出了悔意。

她想到了雷鸣给她的那张名片,她的心一下子明亮起来,打个电话就行了,真笨!要是找不到,就叫他来接我,呵呵。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不禁喜上眉头。她毫不犹豫的在包里翻出那张名片,照着上面的手机号打过去,手机通了,她有救了。但是没人接电话。

宛若感觉到她现在在雾里穿行跟在深圳坐公交是一个味,每天周围都是那么的陌生,每个人神色都是那么冷漠,上车就抢自己的位置,占据自己的空间,人流上来下去,人群一站一站地换。她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中间要换两站,如果是在老家,早已出县了,想想看,每天都要挤公交车到外县去上班,那是一种多么劳累的生活啊。

宛若跟刘志坐公交起早摸黑过了一年,公司的同事觉得她这样有些不行,其中当然也有她迟到误事的原因。后来周总也知道了,把她叫去询问,周总劝她在公司周边租一间单人公寓。她说,想过,但不行。周总问,是不是经济上的原因。她说是的,但是还有刘志的原因。刘志不允许她另租房子。宛若问过刘志,是不是不放心她啊。刘志也回的很坦诚,说基本上是这个意思,但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想省下房租还按揭贷款。他们还没有结婚,刘志竟然说这样的话,宛若无语。后来,她有几次加班,就跟同事姐妹搭铺不回去了,有时干脆就住在宾馆里。

周总的出现使宛若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一天,她去周总办公室送材料,周总问她有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她说没有。周总说,在深圳,特别在这闹市区要租间价格合适的单身公寓难于上青天。他拉开抽屉,递给她一把钥匙,说是他朋友的,出国了,空着没人住,暂时借她住一阵子,等到租到房子了再还给他。

宛若明白,房子不是白住的。宛若会跳舞,她在大学里是学校舞蹈队队长,周总知道的,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周总说有空就给我跳支舞吧,就在这房子里。开场之前,周总需要一个拥抱,然后倒了两杯红酒,他要宛若一口干了,自己坐在沙发上慢慢享用。宛若天生是跳舞的材料,一听到音乐全身的细胞就会弹跳起来。多美的人体艺术啊!周总每次都要鼓掌,都要赞叹。周总不说多美的舞姿啊。但宛若不介意,每次都在赞美声里陶醉。

小屋的前面有一块宽大平坦的岩石。她走上去感觉像个舞台。没有灯光,没有观众,雾气从身边吹过,她悠然自得地踩起了舞步。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狗吠声,一声长一声短,有时像在呼唤,有时像在呜咽,这是一支悲壮的乐曲。宛若跳啊跳啊,她舞步的节奏慢慢地跟狗吠声合在了一起。她感动了,眼睛里溢满了泪花。她来了一个大跨步的弹跳,想不到那只黄狗一个健步蹿到她的跟前,咬住了她的鞋帮。她一个踉跄,摔倒了岩石的边沿。

雾已经散开,她发现自己的身子挂在了悬崖上。刚才她应该飞得再高一点,掉在了浓雾之中,就像坠在了棉花团上,那样她的生命就会在柔软的感觉里消失。可是,现在她不想死。她亲眼见过刘志在十层楼跳下来的那种惨烈的场景。她开始害怕,开始呼救。没有回音,她的呼喊声都被浓雾吸收了,声音细小而且脆弱。只有那只健壮的大黄狗紧紧地咬住她的鞋帮不放。她抓着岩石,慢慢的挪动着身子,最后回到了岩石的中央。

宛若瘫软在岩石上,不想再走。黄狗舔舔她的脚,舔舔她的手,舔舔她的脸,摇摇尾巴,在她前面打着转,然后坐在她的身边。宛若问,刚才我该跳下去呢还是不跳下去呢?大黄狗吱吱地叫着。它跑了一段路又折回来,对着她哼哼地叫。宛若说,我不会跳下去的。她就跟着黄狗走。黄狗跑得快,钻到了前面的大雾里,看不到宛若就在前面等她,或者汪汪地叫几声,不一会儿又跑到宛若的跟前。宛若说,是你救了我,我就跟着你走吧。

绕过一片田埂,宛若隐约听到了说话声。狗蹿到了前头,立在田埂上汪汪地吠。宛若紧步跟上去,看到一个农民正挑着铁犁过来。

爬上一段坡道,穿过一片毛竹林,雾已渐渐散去,房屋露出了头角。灰色的瓦背,黄色的土墙,一栋踩着一栋沿着山坡而建。大黄狗甩着尾巴在村顶的一栋房子前等她。房屋前用篱笆围了个院子,篱笆上开满了粉红的牵牛花,院子中间立着一杆旗,在云雾中飘摇着“浮云客栈”四个大字,样子像是水浒里的黑店。这时听到大黄狗在屋门口叫,屋前有许多旅客在说话。不一会儿大门里踅出来一个男子,定眼一看,双方都认得。

宛若再次看到这副熟悉的面孔,感觉到心口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急打转。她说:“我打过你的电话。”

雷鸣笑道:“没有啊。”他说着话,一边翻开手机看,自语道,“有个陌生的号码,十点二十六分打来的,真的不好意思,呵呵。”顺手接过宛若的背包。

宛若发现那个老者还站在边上看着她,说:“得谢谢这位大叔。”

雷鸣问:“怎么遇上我爸了?”

“你爸?”宛若惊奇地问。她转过来说,“谢谢您,谢谢您家的大黄狗。”

老者笑笑,放置农具去了。

“呵呵,我家的大黄不要谢了,他就是做迎宾工作的。”雷鸣说。

宛若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他了。

这其实是一栋三间两层两弄堂的土屋。中堂是客厅,两边厢房是客房,不过整个屋子都按客栈的格局进行了改进修缮。雷鸣把宛若带到楼上的一个朝南的客间,木楼板,却配有卫生间,跟宾馆一个样。他说:“好了,到家了,洗洗就下来吃饭。”

雷妹上楼来请她。她说身体不适,不想吃。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雷鸣上来敲门,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没事的,就感觉有点累,冲个澡就会好的。

雷鸣隔着门板喊:“这里的山水凉,有电热水。”

宛若打开淋浴喷头,冷不防给浇了一身冷水,犹如冰点儿洒落到肌肤上,惊得打了一个激冷。她重新用冷水喷了一下手臂,然后对着胸口,在乳房前停歇了一会儿,就上移到颈部、肩膀、嘴唇、鼻梁、发际,于是她的内心开始涌动,脑子里浮上了刘志的容貌。她微微闭上眼睛,让清凉的山水裹住了她的全身,似乎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感觉到满身的清爽,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成了水塘里的一条鱼,感觉自己在渐渐地走进了浮云山的深处,心中变得痛快淋漓,胸中漫起豪情万丈。

冲了一个冷水澡,宛若感觉好多了。身上的疲惫,心中的余悸涤荡无遗。她穿上了睡裙,没戴胸罩,灯一关,把自己躺倒在床板上。她仰面瞅着灰暗的天花板,发现一片亮光照在了自己的脸上。仔细一瞅,房顶上开着一个天窗。她躺在床上就能欣赏到天空中明亮的浮云。她心中暗喜,想不到雷鸣会想出了这样一个鬼主意。伸手动了动床边的一个机关,就像是车上天窗,做到开合自如。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雷鸣在门外说,他给煮了一碗土面。

门开了,雷鸣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宛若说:“进来吧。”雷鸣把面条端进来放在了桌子上,说:“这是我们这里的土面,好消化。”宛若看到桌上这碗清清淡淡的面汤,里面夹了些青菜、香菇、肉丝,还有一个荷包蛋,一下子来了食欲。她不客气的动起筷子。她轻轻地喝了一口汤,说:“啊,好吃!”

“是饿了吧?”雷鸣瞟了一眼宛若白皙的胸口,说,“好吃就多吃点。”

宛若拉了一下领口,笑笑的,看着雷鸣问:“雷老板,我这样吃去,要交多少伙食费啊?”

“随你出手呗,都是地里种出来的。”雷鸣动了一下身子。

“这样我可不敢吃了。”

“那一餐交十元行否?”雷鸣不好意思的答道。

“不行。”

“那五块。”

“这么便宜啊,那我得在这住一个月,不,一年,呵呵。”宛然笑道。

“我愿意啊。”

两个人都笑了。

宛若一觉睡醒已经黄昏,吃过晚饭,她跟雷说:“我想到村里走一下。”

“夜里黑灯瞎火的不好走,还是在凉台上喝茶吧,或者跟房客一起打牌也行。”雷鸣说。

“不了,我还是想到村里走走。”宛若坚持着。

“那好吧。”雷鸣站起来等她。

他们下了楼,沿着村道走去,路灯是有,但不像城市里那么密集那样明亮,都立在转弯处,把路照得影影绰绰的。

村中央有户人家有鼓乐唱和。雷鸣告诉她是在唱观音佛词。宛若没听说过,要去看看。他们就从两屋之间的石级下去。石头路不是很好走,宛若老是把路走歪掉,一不小心就跟雷鸣的身子碰撞起来。特别是到了灰暗处,宛若自然地向雷鸣靠过来。他们牵上手,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

屋里已经有了一些游客在观看。照壁前摆着观世音菩萨的神位,壁上挂着佛人。唱词先生是个年轻男子,四十来岁,面前置了一只牛皮大鼓,配以竹板拍子,看到宛若他们进来,也无停顿,只管自己敲鼓击拍,一副酣然入神的样子。

宛若伏到雷鸣耳边问这是做什么。雷鸣说是主人家还愿。

宛若笑道:“那我也许个愿……”雷鸣赶紧叫她不要在观音佛前乱讲,许了愿就得还,不还会遭天谴的。

“我真的想许个愿。”宛若坚持着。

“那好吧,到时候我来替你还。”雷鸣笑嘻嘻地说。

鼓乐止后,先生开腔唱调,是个声音醇厚的男中音。这种音质特有磁力,宛若不由自主地给带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些游客走了,雷鸣催宛若回去,说下面也就这个样子。

宛若要等这段唱完才走,雷鸣就去和村人打牌去了。

他们出来后,宛若问雷鸣是不是真的也信这个。雷鸣说:“大家都这样做,敬重神明总是好的,何况这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宛若说:“这个先生就像尊佛。”

雷鸣说:“他姓阙,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原来是某部门的领导,后来官不当老婆也不要,一个人住在浮云寺里当仙人。”

宛若问:“浮云寺离这有多远?”

雷鸣说:“在浮云山上,至少也有个二三十里吧。”

宛如“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大堂里还有一桌麻友在酣战,雷鸣的爸爸站在边上观看。雷鸣问他们要不要吃夜宵。他们说等一下再说。雷鸣叫他爸去睡。他爸叫雷鸣去睡,他在等他们。

过了一会儿,雷鸣还是上到凉台上陪宛若了。山村的夜真静,除了隐约听到村中央飘过来的鼓乐之外,就是夜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山风有点凉,宛若进房披了件外套,在过道上听到对面房间里的床榻在吱吱呀呀的响动,停了一下,然后放轻了脚步,继续来到凉台。她坐到雷鸣身边,两人都把身子伏到栏杆上,看着对面的山梁在一丝一丝的移动,一声不吭,就这样无语地陪伴着。周总曾经陪伴她这样坐过无数次,大多是在灯光朦胧的咖啡馆,那应该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经常借出差之名出去旅游,吃山珍海味,住高档酒店。那时候她没有顾及周总是个有妇之夫,没有想过后果,她感觉现在过得好就好。但是周总的夫人有一天出现在周总的办公室里,周总让宛若过去的时候,她已在那里了,应该是特意在等她的。周夫人告诉她,那房子不是什么朋友的,是她自己的,不要听周总骗了,她父母要来住了,限她十天内搬走,这公司的工作也不适宜她了,劝她另谋高就。

一切回到了原点,就像一个梦,梦醒之后,宛若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村中央那户唱观音佛的主家在家门口燃起了鞭炮,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村庄的夜空。雷鸣说:“唱词先生收场了,明天该走了吧。”夜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有虫鸣声随着夜风此起彼伏地吟唱。雷鸣凑过来说:“我把中午那个爱情故事讲给你听吧!”

宛若还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山梁,没有作声。

雷鸣又轻轻地耳语道:“这可是发生在我们这里的真实的故事啊。”

宛若仍然没有动,过一会儿说:“我听着呢。”

雷鸣就轻轻地开始讲述,语速缓慢,梦呓一般,把夜讲得很长很长。在黑色的遮掩下,夜色变得妩媚起来,故事结束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已经碰到了一起。雷鸣轻轻地亲了一下宛若的脸颊。宛若没有动,雷鸣又亲了一下。

这时楼下有说话声,应该是麻将席散了。雷鸣的父亲叫雷鸣下去吃夜宵。雷鸣下去了,端了两碗,是笋衣铺蛋汤。宛若说吃不了那么多,减了一半给雷鸣,雷鸣呼啦啦都把它吃光了。

宛若说:“很迟了,我回房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雷鸣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问:“明天我带你去看梯田,你去吗?”

宛若问几点钟。雷鸣说太阳上山的时候。

宛若说:“好的。”

“哦,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叫宛若。”

“哦,叫宛若!”

宛若栓上门拉上窗帘,然后躺上了床,把天窗打开。她经过房里的黑暗,透过那方形的孔洞,看到遥远的天际中闪烁着的满天儿星星。她发现这像一个人的眼睛,就是刚才那位先生,深邃而且宽广,在两人目光交融的那一刻,宛若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正看着,手机响了,谁的呢?来自深圳?来自北方的老家?她把手机滑开,手机说:“那个宛若,睡觉的时候要把天窗关闭的啊,一定要记住了。”

什么这个那个的,难道宛若还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吗?唉,或许是宛若的心事多吧。如果没有心事,也不会一个人孤身只影的天南地北地跑了!回想起在老家的生活,在深圳的日子,还有以往跑过的那些装扮得非常美丽的山山水水,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怎么就找不到她宛若能安放灵魂的地方呢。

我想有个家了。

宛若把眼睛眯上,她看到一轮明月浮上了屋顶,月光穿过眼前那方形的孔洞,如丝如缦垂挂到她的床前。她的脸被月光照得冰冷的,慢慢地退了血色,变成了纸白,她的身体轻柔得如一支羽毛,被那宇宙的清风吹动了起来,然后从床上飘起,浮出屋顶,飞向了南方。啊,生命的隧洞,多么清静广袤的宇宙啊!远处鼓乐传来,她似乎看到盘坐在莲花座上的观音菩萨在向她招手。当她来到了南海之滨的上空时,低头看了一眼那灯火璀璨的街市,想到了一个人。她跟刘志来到了一家茶馆,坐好后,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是给刘志的,刘志还保持着大都市的情调。一杯绿茶是给宛若的,宛若已爱上了清爽的口味。

宛若问:“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呢?”

刘志说:“我不甘啊!”

宛若说:“还是换一种活法吧。”

刘志问:“你找到爱情了?”

宛若肯定地说:“我已经找到我的生活!”

刘志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全茶馆的人向着她两个看。她心里一急,惊醒了过来,打开灯,起来把天窗关了。心想,这个雷鸣怎么想到在床的上面开个天窗呢?

第二天早晨,雷鸣上来叫宛若吃饭。房门虚掩着,没人。凉台上也没有。雷鸣想到她留下来的手机号。她的手机却在床上响起来。雷鸣坐下来一时没了主意,打开手机相册,前面都是雾蒙蒙的景观,最后一张是她跟那个唱词先生的合影。

责任编辑 婧 婷

猜你喜欢
雷鸣宛若浮云
雷鸣和细雨
Insights into the adsorption of water and oxygen on the cubic CsPbBr3 surfaces: A first-principles study
百般皆浮云,淡然一笑间
不畏浮云遮 巧识庐山面
宛若仙境的童话小镇
强劲、震撼 Rythmik Audio(雷鸣)FV25HP
Capital Market Analysis
快乐新年
显微镜下的奇妙微生物
如浮云伴天马,共演西游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