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铚《四六话》札记

2015-05-30 19:25徐礼诚
俪人·教师版 2015年17期
关键词:札记

徐礼诚

【摘要】《四六话》吸收借鉴了诗话的体例,提出了较为系统的骈文理论,为文话体系的开山之作。宋代凡任翰林学士,需得擅长骈文,应于时风,王铚此书推崇雅正典丽风格,多举名官显宦之句,具体而微地阐述了四六文关于风格、对偶、写景、用典等方面的一些原则,在后世得以不断地争论流传。

【关键词】王铚 四六话 札记

复旦大学出版的《历代文话》收录的第一篇文论即为王铚的《四六话》。王铚,安徽阜阳人,其父王莘为欧阳修门生。《四六话》吸收借鉴了诗话的体例,提出了较为系统的骈文理论,为文话体系的开山之作。宋代凡任翰林学士,需得擅长骈文,应于时风,王铚此书推崇雅正典丽风格,多举名官显宦之句,理当在广大士子广泛流传。初读此书,札记如下。

吴融文曲尽其妙

在王铚看来,诗赋写作于公元753年纳入举人考试,此后八韵律赋开始逐渐兴盛。“逮至晚唐,薛逢、宋言及吴融出于场屋,然后曲尽其妙。”薛宋吴三人的骈文究竟如何,可以参看相对流传较广的吴融的《奠陆龟蒙文》:

大风吹海,海波沦涟,涵为子文,无隅无边。长松倚雪,枯枝半折,挺为子文,直上颠绝。风下霜晴,寒钟自声,发为子文,铿锵杳清。武陵深阒,川长昼白,间为子文,渺茫岑寂。

豕突禽狂,其来莫当。云沉鸟没,其去倏忽。腻若凝脂,软于无骨。霏漠漠,淡涓涓。春融冶,秋鲜妍。触即碎,潭下月。拭不灭,玉上烟。

文章主要以四言骈句呈现内容,通篇用形象的比喻来表现、赞美陆龟蒙的文章风格。首段用了大风、长松、寒钟、花源为中心的四组阔大深远的形象,来分别隐喻陆文的“无隅无边”“直上颠绝”“铿鏘杳清”“渺茫岑寂”,以实证虚。末段围绕陆文风格的多变,描写了一组博喻句:你的文风像是狂奔乱窜的野兽,势不可当;像是隐没云层中的飞鸟,无迹可求;像是滑腻的凝脂、纷纷扬扬的细雨;如明媚和谐的春景、鲜明艳丽的秋色;就像那一触即碎的潭中月影,或是那暖玉上空的五彩烟光。

吴融作文认为“君子萌一心,发一言,亦当有益于事”,提倡文学的教化功能。此文为悼念陆龟蒙而作,融自然美景于赞美怀念之中,属对工整,“于人物情态为无余地”,优美动人。然而晚唐诸家在王铚的论文体系中,依然有所欠缺:“若夫礼乐刑政、典章文物之体,略未备也。”

欧阳修伐材无工

王铚期待骈文能表现出雍容典赡的风貌,流露治平心态。这样的文风契合于当时的太平盛世,代表作家多为位高权重的文臣领袖,如深受王铚推崇的参知政事夏竦。

王铚提出用典有“伐材语”和“伐山语”两类,“伐材,谓熟事也;伐山,谓生事也”,并要求:

生事必对熟事,熟事必对生事。若两联皆生事,则伤于奥涩;若两联皆熟事,则无工。盖生事必用熟事对出也。

这一要求可视为其提倡雍容大度、富丽堂皇的台阁文风的结果,因为全用生僻的典故则生涩难懂,全用烂熟的典故又显得不自重身份,都不够符合位望通显的人臣形象。

因此,王铚对欧阳修改动夏竦的对句“义不戴天,难下单于之拜;哀深陟岵,忍闻禁佅之音”进行了批评。

欧阳修的改动收录在他的《归田录》卷一“夏英公竦”一条:

夏英公竦父官于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殁于阵。后公为舍人,丁母忧起复,奉使契丹。公辞不行,其表云:“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

王铚赞同夏竦原句的上联用熟典,下联用生典。上联熟典用的是汉朝郑众事,郑众为汉明帝时给事中,汉章帝时大司农,以清正著称。其出使匈奴而守节不拜,见于《后汉书·郑范陈贾张列传》:

八年,显宗遣众持节使匈奴。众至北庭,虏欲令拜,众不为屈。单于大怒,围守闭之,不与水火,欲胁服众。众拔刀自誓,单于恐而止,乃更发使随众还京师。

而下联“陟岵”一词原出自《诗经·魏风》,抒写行役之人对父母兄长的思念之情,被欧阳修改为了“枕块”,即土块做的枕头,是古代丧礼要求的居父母丧须以土块作枕头,表示极其哀痛。生典“禁佅”被改成了同义的“夷乐”,显然通俗易懂,自然要归为“无工”一类了。

苏轼三作衣金带表

《四六话》中有云:

子瞻幼年见欧阳公《谢对衣金带表》而诵之,老苏曰:“汝可拟作一联。”曰:“匪伊垂之而带有余,非敢后也而马不进。”至为颖川,因有此赐,用为表谢云:“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后为兵部尚书,又作《谢对衣带表》略曰:“物生有待,天地无穷。草木何知,冒庆云之渥采;鱼虾至陋,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四六至此,涵造化妙旨矣。

对苏轼的这三个对句,王铚评价很高,认可其表章的宰相气骨,蕴涵妙旨。检索苏轼文集,除其幼时拟作未收录外,共有5篇关于赐衣带的谢表(如以分别奉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表书计算,即10篇),节录如下:

一、《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

(其一)伏念臣少而拙讷,老益疏愚。山野之姿,非文绣之所及;疲驽之质,虽鞭策以何加。方祈冗散之安,更忝便蕃之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缉熙儒术,网罗人材。不爱车服宠数之章,使为吏民瞻望之美。据鞍有愧,束纴知荣。敢不奉以牧民,永思去害之指;施之大邑,庶无学制之伤。

二、《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

(其一)汉官三服,已分密丽之珍;唐监八坊,复下权奇之骏。拜嘉甚宠,省己何功。伏念臣受材迂疏,赋命寒蹇。幼师季路,止服缊袍;长慕少游,欲乘下泽。目眩重金之耀,神惊四牡之良。俯仰自惟,周章失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忧勤黎庶,寤寐俊贤。故损厩车之储,以广英雄之彀。致兹孱陋,亦被宠光。

三、《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

(其一)赐之上驷,敢忘致远之劳;佩以良金,无复忘腰之适。执鞭请事,顾影知惭。恭惟皇帝陛下,禹俭中修,尧文外焕。长辔以御,率皆四牡之良;所宝惟贤,岂徒三品之贵。出捐车服,收辑事功。而臣衰不待年,宠常过分。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徒坚晚节,难报深恩。

四、《谢除兵部尚书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

(其一)盛服在躬,无复曳娄之叹;名驹出厩,遂忘奔走之劳。施重丘山,身轻毫末。伏念臣少贱而鄙,性椎少文。衣敝缊袍,未尝又耻;乘款段马,自以为安。岂意晚年,屡膺此宠。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绍隆景命,总揽群英。无竞维人,势已加于九鼎;惟德其物,恩有重于千金。

五、《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

(其一)伏以三赐之重,莫隆于车马;五采之贵,兼施于衣裳。汝必有功,服之无斁。而臣衰年弱干,固难强于驰驱;枯木朽株,本不愿于文绣。宠加意外,愧溢颜间。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因能任官,称物平施。操名器以勵士,上有诚心;正衔勒以驭人,下无遗力。臣敢不思称其服,益励厥功。虽愧立朝,乏能言之近用;犹希辨道,输老智于暮年。

(其二)服章在笥,贲及衰残;衔勒过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施无穷。草木何知,冒庆云之渥采;鱼虾至陋,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妻孥相顾,惊屡致于匪颁;道路窃窥,或反增于指目。

表章是封建社会臣僚上奏皇帝的专门文体,作为臣民向帝王呈辞的文体,往往也是历代文人的呕心沥血之作,苏轼此类章表可作志意上的进一步探讨。

互换格借本事比兴

王铚提出了文章事对的“相资”“相须”之说,认为“文章有彼此相资之事,有彼此相须之对,有彼此相须而曾不及当时事,此所以助发意思也”,并拈出王安石《贺韩魏公罢相启》为例指明该手法之妙。

《贺韩魏公罢相启》即今天常谈论的《贺韩魏公启》,里面“相资”“相须”之例句为:

内揆百官之众,外当万事之微,国无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于汉,能定策而终以致疑;姚崇、宋璟之于唐,善政理而未尝遭变。记在旧史,号为无功。未有独运庙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宁四方,崛然在诸公之先,焕乎如今日之懿。若夫进退之当于义,出处之适其时,以彼相方,又为特美。

用周勃、霍光、姚崇、宋璟等燮理阴阳之功德隐喻、起兴韩魏公“兼两镇之节麾,备三公之典策”将大有作为、建立伟大功绩,以古事相资相须,事对工整。

王铚考证这一手法由唐人作诗“互换格”脱胎而来,检索张懋贤编次的《诗源撮要》,在对杜甫《秋兴八首》(其六)的解说中,有“首尾互换格”之名,全文如下:

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吴氏曰:瞿塘在峡口,曲江在长安,此之去彼万里之遥。此言夔府之接长安,因第一句带第二句之意。正所谓变中之不变也。)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此言曲江之地势宫苑如此。花萼、芙蓉,曲江之苑名也。通御气、入边愁,言素秋之景致也。)

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此言曲江之景繁华如此。昔时有之而今则无矣,应在下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回首,总言上六句歌舞地,指中四句。见其兴替如此,秋兴之不浅也。邹氏曰:上句应起联,下句应二联。盖歌舞地指曲江池,唯有风烟而无繁华。故云:可怜也。)

范仲淹还姓有工

据《宋史·范仲淹传》记载:

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少有志操;既长,知其世家,乃感泣辞母,去之应天府,依戚同文学。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举进士第,为广德军司理参军,迎其母归养。改集庆军节度推官,始还姓,更其名。

范仲淹初以朱说名登科,后为改回原姓,特上《乞还姓表》一篇,内中有云:“志在投秦,入境遂称于张禄;名非伯越,乘舟偶效于陶朱。”此一联乃袭用古人全语,即唐郑准代成汭所作《乞归姓表》中的名联“名非伯越,浮舟难效于陶朱;志在投秦,出境遂称于张禄”。郑准用范蠡、范睢改名换姓的旧典,范仲淹因袭此联,基本未作改动,然而王铚却对此评价不低。究其原因,乃王铚父王萃文艺批评理论的影响。王萃认为“四六须只当人可用,他处不可使,方为有工”,提出了用典须“当人可用”的贴切标准。范仲淹改还本姓自是“当家故事,非攘窃也”,所以称得上十分贴切,无生硬之感。

王禹偁安于死生

王禹偁性格刚直,其骈赋满溢入世情怀,一如其在《吾志》诗中的自我剖白:“吾生非不辰,吾志复不卑。致君望尧舜,学业根孔姬。”然而《四六话》仅择取其更偏重道家的骈词俪句,临终遗表中的“岂期游岱之魂,遂协生桑之梦”句,认为“临殁用事精当如此,足以见其安于死生之际矣”。

“游岱”语本晋张华《博物志》有关泰山的记载,认泰山为“天帝孙也,主召人魂魄”,后因以“游岱”作死的婉称。如唐白居易《得景嫁殇邻人告违禁景不伏》有“纵近倾筐之岁,且未从人;虽有游岱之魂,焉能事鬼?”句。“生桑”语王铚注曰:“桑字乃四十八。”王禹偁即以四十八岁而终。

说王禹偁“安于死生”,其实从其部分篇章中也可见出,如《崆峒山问道赋》:“姑射神山,只在庙堂之上;华胥旧国,不离樽俎之前。”从道家观点出发阐述治国之道。王赋儒道并用,刚柔相济,可堪称北宋初期的重要文学家。

用景太多则类俳

关于四六中的用景,《四六话》曾这样表述:“四六贵出新意,然用景太多,而气格低弱,则类俳矣。”显然,王铚并不认可气象狭小的滥用意象,从他提供的例句来看,延续了对典赡磅礴气格的重视。

有以下四组例句。

王珪《慈圣皇后山陵使掩圹慰表》:雁飞银汉,虽阅景于千龄;龙绕青山,终储祥于百世。

滕元发《乞致仕表》:云霄鸿去,免罹矰缴之施;野渡舟横,无复风波之惧。

吕惠卿《谢赐神宗御集表》:凤生而五色,怅丹穴之已遥;龙藏乎九渊,惊骊珠之忽得。

黄庆基:龙鳞凤翼,固绝望于攀援;虫臂鼠肝,一冥心于造化。

细析这些意象,用景虽多,然而典实富艳,有台阁之气、盛世之音,显然闳深开阔,是宋初崇儒右文时代氛围的极好注解,体现了王铚对滑稽诙谐的俳体的厌弃和对雍容华贵的馆阁体的推崇,构成了《四六话》评文优劣的基本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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