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作品《八月之光》发表于1932年,作品巧妙地融合了两大情节主线,诠释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南方社会人们的生活境遇。《押沙龙,押沙龙!》出版于1936年,小说由几个故事的叙述者的叙述拼凑而成,分别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塞德潘一家衰亡的悲剧故事。本文旨在对福克纳《八月之光》和《押沙龙,押沙龙!》的叙事进行修辞性解读,分析作品的叙事结构、叙事判断及叙事聚焦,以及带来的修辞效果,展现福克纳为读者而写作的修辞叙事美学。
关键词:福克纳;修辞;《八月之光》;《押沙龙,押沙龙!》
一、引言
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福克纳以深厚的艺术功底创造了规模宏大的“约克纳帕塔法体系”小说,他的作品体现了对人类命运的永恒关注和对人类的终极关怀。
《八月之光》发表于1932年,是篇幅最长的一部长篇作品。小说巧妙地融合了三大情节主线,诠释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南方社会人们的生活境遇和生存状态,揭示了现代社会人类的心理及道德。《八月之光》标志着福克纳的叙事艺术达到了叙事艺术的巅峰。正如迈克尔·米尔盖特所说,“对众多读者来说,它是最令人困惑的,最难纳入无论是加以理性的思辨还是美学的透视的小说之一,它是一部远未读懂的小说。”(Michael Millgate, 1987)作品采用多个叙事视角来进行叙事的建构,使作品在形式上呈现破碎的审美。《押沙龙,押沙龙!》完成于1936年,是福克纳的第九部小说,福克纳自己说,这是“迄今为止美国人缩写的最好的一部小说”。(肖明翰,1997:359)学界研究者也认为这是福克纳作品中最复杂、最深奥、最富史诗色彩的小说。作品由几个故事的叙述者叙述的故事拼凑而成,分别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塞德潘一家衰亡的悲剧故事。
《八月之光》和《押沙龙,押沙龙!》都是福克纳作品中最常被评论和研究的作品,国内外学界运用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神话原型批评、新批评主义等方法对文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这两部小说都运用了多重的叙事角度和层次、立体的叙事结构等手法,福克纳对小说文本的无限可能性不断的进行了实验和探索。本文将分析两部作品的叙事结构、叙事判断及叙事聚焦,阐释由此带来的修辞效果,展现福克纳为读者而写作的修辞叙事美学。
二、作为修辞的叙事结构
福克纳作品中的情节结构复杂,时空交错转换,读者无法顺着一条连贯的线索看清故事全貌。故事中时间肆意跳跃,情节发展经常停滞、割裂甚至后退。
《八月之光》包含莉娜的故事和克里斯默斯的故事两条明暗主线,介于两条平行线索之间是海托华的故事。海托华的故事除了自身意义外,还在叙事中起着类似读者或第三者的观察和反馈作用。更为繁复的是,每条主线又有支线延伸出来,莉娜的故事里有伯奇的故事,克里斯默斯的故事涉及如伯顿小姐等很多人物。读者需要细细梳理时序,在把握了小说的整体脉络之后,融会贯通、继而体会到福克纳展现给读者的是怎样一个纷繁、喧嚣却又真实的现实世界。整个故事横向展开前后历时10天左右:
故事的纵向延伸展现了几个人物及其他们的几代家族史:莉娜前二十年在家乡的生活、克里斯默斯在刨木厂四年的经历、海托华在杰弗生镇二十几年的生活、克里斯默斯在孤儿院的幼年、被收养的少年时期以及后来的流浪生涯、伯顿家族的历史、海因斯夫妇在摩兹镇三十年的生活、海因斯夫妇揭开克里斯默斯的身世之谜、海托华回忆自己的一生等等。一个怀孕的女人莉娜徒步跋涉了千里之遥去寻找孩子的父亲。而随着故事的展开,莉娜渐次淡去,克里斯默斯开始展现。一个弃儿,不知究竟是黑人还是白人,在客观世界中强烈对抗着。尾声,莉娜再现,一个纯洁如光的形象,最后依然跋涉着去寻找那个男人。故事在过去与现在间流动、交织、跳跃,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立体化的叙事结构。
小说的前三章分别是莉娜的故事、克里斯默斯的故事和海托华的故事,描写他们如何来到杰弗生镇。最后三章顺序颠倒,描写他们如果离开这里(如何死去)。在不同的线索之间,表面看似乎没有交叉,而实际上福克纳让他们彼此间频繁的反衬和对比,作品形成了无限的张力和内在的整体性。福克纳的叙事结构使几条情节线索即相互分离、自由扩展又能不断的相互影响,实现了修辞意义是最大化。《八月之光》中立体化、多线索叙事范式给予的读者的是整体的修辞效果。
《押沙龙,押沙龙!》讲述的是美国南方一个家庭从1860年到1910年左右所经历的分崩离析的故事,深刻地表现了人与人、人与自己内心的冲突,触及与人类境遇有关的诸多普遍性的问题。小说中各人物从不同的角度,带着不同的主观感情“解释”过去。小说复杂的叙述视角、多声部的叙述话语、隐喻性的场景组合等叙事让美国南方一个家庭的兴衰,通过叙述行为的演变,成为一部异彩纷呈的史诗。
《押沙龙,押沙龙!》中有多个叙述层次,它如同套装盒一样,一层套一层,形成一种复合式叙事结构。小说中共有三个叙述层次:第一,内部层面,是由罗莎、昆丁、康普生、史立夫四位叙述者叙述的关于塞德潘家族的传说,这个层面是塞德潘的故事。 第二,中间层面,是故事外的叙述者讲述叙述人的故事,即昆丁的故事。第三,外部层面,即福克纳作为隐含作者所建构和构想的层面,也就是说福克纳与其隐含的和真实的读者进行的隐秘的交流。
叙述者们从个人角度出发,他们无法认清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亦看不到这部悲剧与他们自己的叙述编织在一起的悲剧是何关系。可以说,只有读者才能综观全景,同时看到两出悲剧。可以想象,舞台纵深处演的是塞德潘的戏,而外侧则在上演一出规模更加宏大的社会悲剧,故事叙述者都在其中,两出悲剧都以巨大的感染力收场,福克纳把虚构的故事与现实的社会生活融为一体,通过精致的叙事结构展现出了主题意义和修辞效果。
三、作为修辞的叙事判断
当阅读一个叙事文本时,就必然伴随着各种叙事判断,包括读者对文本各要素的判断和小说中人物的判断。小说中人物的感知给读者提供了很多相关事件的信息,因此外部叙述者必须鉴别可靠与否。人物不同于外部叙述者,他们无法将自己的经历顺序化或客观化,这就有可能影响他们的可靠性。而叙述者往往通过与人物拉开距离来平衡人物的主观性。
《八月之光》中,在对故事中其他人物的判断上,克里斯默斯的可靠性让我们怀疑。小说几乎完全是以克里斯默斯的视角对养父麦克依琴进行了描述。在克里斯默斯眼中,麦克依琴麻木不仁、冷酷无情。但叙述者偶尔暗示读者:麦克依琴并非完全是克里斯默斯所认为的那种人。在麦克依琴试图强迫克里斯默斯背诵《教义问答手册》的片段中,麦克依琴有两次被描述为“not unkind”。第9章第一部分的叙述来自麦克依琴的视角。第8章和第9章中克里斯默斯和麦克依琴2个人物之间的视角转换使读者看到了麦克依琴的另一面。
克里斯默斯的人物有限视角同时也解释了小说对麦克依琴夫人和乔安娜的歪曲。在克里斯默斯看来,麦克依琴夫人和乔安娜都是想以温情善意来征服他自己。在第7章的叙述中,克里斯默斯认为自己终于长大成人了,他最大的骄傲在于他拒绝了麦克依琴夫人为他偷偷送来的食物。当麦克依琴夫人看着克里斯默斯骑马离开时,叙述短暂地进入她的内心活动。这里的视角转换最终解开了读者先前的疑惑:麦克依琴夫人那偷偷摸摸的温情善意表现了她对克里斯默斯的体贴关爱和慷慨大度。她失败的根源不在自身,而是在于麦克依琴家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和克里斯默斯对爱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反常态度。克里斯默斯把乔安娜讲述她家族历史的举动看作是一种言语上向他投降的企图。通过叙述视角的短暂转换,读者感受到麦克依琴夫人和乔安娜身上人性的闪光,让读者理解了克里斯默斯的不可靠叙事。
四、作为修辞的叙事聚焦
《八月之光》采用了多视角结合的叙事模式,视角不仅在不同人物视角之间转换,同时也在内部视角与外部视角之间转换。读者可以通过人物的自我意识、叙事者的视角、其他人物的视角进行判断,如叙述者或人物的个体观点和感受、镇民的闲谈、外部叙述者对社会群体观点的描述等,从而实现读者对作品的整体理解。叙述视角在深化故事意义中所起的作用是十分巨大的。
《押沙龙,押沙龙!》展现了福克纳复杂的视角结构、视角转换和视角越界、视角混杂等现象及其修辞功能。关于塞德潘家族, 四位叙述者(罗莎、康普生、昆丁、史立夫)根据自己的理解发挥想象、虚构情节、塑造形象、重构故事,彰显他们作为叙述主体的存在。作为叙述主体的叙述者与作为叙述客体的故事与人物的关系是:叙述者越是作用于故事与人物,就越体现自己的存在,叙述者在叙述他者时就是在叙述自身,所以说叙述者同时又是被叙述者。罗莎的歇斯底里、康普生强烈的主观性、昆丁的病态想象、史立夫的浪漫主义色彩等等,让我们对塞德潘的故事有一种不可靠性和不确定感。塞德潘及其悲剧的面目在不同的话语中摇曳不定,读者在不确定中不断的参与叙事,需要认真的审视和判断。
另外一个引人注目的谜团是弟弟亨利枪杀哥哥波恩的原因。福克纳让不同的叙事者给予了截然不同的解释。康普生认为是缘于兄弟间畸形的同性恋,而史立夫却把波恩致死归因于混种通婚。福克纳把这一切都交给读者去评判,让读者思考事情的真相,谁对谁错,亦或另有真相。
在作者与读者、人物之间的交流中,作家通过文本传递了自己的修辞动机,读者解读作品时与故事人物产生认同或否定的经验。虽然有时作者会让人物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大多数时候,作者都在控制人物的话语,将自己的意图和价值观加之之于上。
五、结语
福克纳在故事讲述方面,无疑达到了一个艺术的高度。如果福克纳从正面告诉我们某个人物如何如何,那对他的读者来说,完全是一种被动的接受,阅读也就食之无味了。
每一部作品都是作者与读者的一种交流。正如作者可以自由地处理一篇故事一样,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并非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随着故事的开始,真实读者就介入了故事的创造。在阅读过程中,读者通过大量的分析和推理,不断的阐释文本,甚至建构文本。在读者与作者潜在的交流中,逐渐洞悉事件和人物言行的性质,这是叙事的意义所在。阅读活动中,读者与文本修辞策略之间的对话互动关系,形成了修辞叙事双向、多层次的交流模式。福克纳在为心中的作者而写作,这正是福克纳现代叙事艺术对传统模式的超越。
参考文献:
[1] Millgate, M.1987. A Novel:Not an Anecdote:Faulkners Light in August,eds,New Essays on Light in Augus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Phelan, J. 2005. Living to Tell about it: A Rhetoric and Ethics of Character Narration.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3] 代晓丽,2012,福克的小说《押沙龙,押沙龙!》叙事修辞艺术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
[4] 迈克尔·米尔格特,1987,是小说而非轶事,新论《八月之光》文选。伦敦:剑桥大学出版社。
[5] 申丹,王丽亚,2010,《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6] 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蓝仁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7] 威廉·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8] 肖明翰,1997,《威廉·福克纳研究》。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9] 张礼牡,2007,试析《押沙龙,押沙龙!》的叙事特色,《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第6期。
作者简介:李宁(1980.10-),女,华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