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式到精神:再议设计“以人为本”

2015-05-30 10:48徐恺
设计 2015年23期
关键词:工业化以人为本设计

徐恺

摘要:1909年,马里内蒂发表了《未来主义宣言》,鼓吹科技和工业将改变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方式,人类将依靠科技进步来征服和改造自然。该理论的诞生,是为人类社会工业化进程初期局限性认识的反映。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与工业品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愈发复杂,“以人为本”成为包括设计在内的许多人类活动的理性选择。文章将简要回顾设计“以人为本”的发展过程,浅析其不断变化的内涵与外延,展望其未来走向。

关键词:设计 工业化 以人为本

中国分类号:TB4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15)12-0014-03

一 工业社会中“以人为本”问题的出现

虽然广义的设计(或称工艺美术)古已有之,但论及现代意义上的设计活动,则必须投入现代社会工业化发展进程的大背景中加以讨论。与工业革命前的人类社会不同,大工业或机械化生产近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从“人一产品—人”到“机器—产品—人”的置换过程。前工业社会的造物活动由人直接进行物的生产制作。设计者往往就是制作者,很多情况下也同时是物的使用者。人的情欲、好恶,直接贯穿于千百年来变化甚微的制作活动之中。然而,工业化的到来.使人将部分掌控权让渡于机器,不再直接参与产品制造的每一个过程。机器代替人成为了物的最直接制造者。由物造物,是工业化的显著特征。

1.1 工业机器生产的到来与接受

在具体的造物环节上,机器与人的优缺点颇为不同,对于工业化早期尚不成熟的机器制造业而言尤是如此。机器的优势在于加工规整的几何形状,并能以极快的速度、极高的数量和相同的质量标准,大规模批量生产。但早期机器对于复杂曲线、不规则造型,以及人类造物过程中由于瞬时灵感甚至失误巧合而激发得到的意趣却无能为力,只能按既定程序完成生产行为。另外,机器遵循着一套物理的“行事规则”。人对于机器驾驭能力的低下,直接导致了对生产过程结果控制的不足。

人无法在短期内从自己造物的经验中,为机器生产订立同样的“规矩”。也正因如此,第一批工业化产品问世后,受到了来自传统美学视角的不少指摘。(图1)唯有历史中的部分精英,能够看清工业化是未来无法阻挡的必然。因此,一种工业化与手工艺之间的摇摆不定,开始在19世纪下半叶弥散开来。这种现象贯穿于早期工业化进程,也伴随现代意义上的设计活动的产生与成熟过程。

历史证明,无论对于手工艺的坚守,还是用机械模仿传统装饰的尝试,都泯灭在了工业化浪潮中。由工业化带来的,充斥着各类产品的现代社会,是怀揣乌托邦思想的手工艺人所必须面对的现实。柯布西耶认为,类似于达尔文进化论中的自然选择,机械产品是由机械选择的法则所决定的。“这种选择是由最基本的、缺乏个性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普遍原理决定的,而非个性地表达或商业动机。装饰和点缀只会弱化和模糊这种基本的机械选择过程的尽善尽美。”他赋予机械以前所未有的地位:“住宅是供人居住的机器,书是供人们阅读的机器。”在他眼中,一切新设计出来的,为现代人服务的产品,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机器。

1.2 早期“以人为本”、司题的出现

20世纪初,以未来主义为代表的激进思想、实践的出现,意味着人类对于机器的崇拜达到了历史高度。(图2)确切地说,这是当时人对机器——一种自己尚未完全驾驭的力量——的迷信,认为这种力量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终手段。其极端的后果,在宏观尺度上即表现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因为“一战”的屠戮,包括现代主义设计大师在内的同时代人,选择退缩到中世纪行会的乌托邦中躲避机器的轰鸣。从1919年4月由格罗皮乌斯发表的《包豪斯宣言》中,就可一窥此时期人对于机械的回避态度。以至于包豪斯对工业化的真正接受,要迟至1923年前后。与此类似,在造成更大伤亡的“二战”之后,柯布西耶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棱角分明的机械感,也被朗香教堂中久违的曲线所取代。(图3)对于同时期现代主义在美国土地上向国际主义的嬗变,在此暂且不表。但不可否认的是,朗香教堂的出现至少是人性的回归。这座犹如信手捏成的建筑,竟然出自“机械美学”奠基人之手,不营为20世纪建筑中的奇葩。而捏造它的“巨人,与其说是柯布西耶本人,毋宁说是整个20世纪。

对人機关系的反思,是继文艺复兴摆脱宗教神学的控制以来,人类又—次重拾自我主体性问题的显现。近代世界史中各种民族、国家、社会问题的爆发,与早期现代主义设计思想的历史局限性互为因果。在经过了对工业化的排斥、崇拜和摇摆过后,人类亟需对设计的目的性问题加以解决。

二 定量设计——“以人为本”设计的雏形

随着社会工业化程度的推进和日常生活中工业品的增加,人与工业产品打交道的次数愈发频繁,所引发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其中则以人与产品间的配合问题最为突出。

2.1 定量设计的诞生与确立

对于工程产品而言,由于其巨大的体量和复杂的结构,对其熟练操作需要相当的学习成本。由于经验不足,多数产品在设计伊始将精力耗费在了处理内部机械关系上,而没有考虑与人体的适配性问题。若把产品内部关系看成一个齿轮组,那么其与外部另一个齿轮——人体——之间的配合问题,就是设计需要着重解决的环节。这是传统手工艺所无法企及的领域。它对新设计思维的需求,远超于外观繁简与否的争论。

在德莱福斯与贝尔公司的合作中,对电话机的研究使他认识到了人与产品之间的关系问题。1936年,德莱福斯提出了“听筒与话筒合一”的电话机设计,就是建立在成熟科学技术和人对于自身主体性重视之上的,一种工业造物理念的转变。(图4)

人的血肉之躯不能任由机械压榨,而要使机械适应人的习惯。机器内部的运转速度,在物理允许的范围内可以相应提高。但机器一旦与人之间发生了关系,就必须“以人为本”。换句话说,只有与人适配的机器才是最有效率的机器。根源于这样的思想以及“设计必须符合人体”的信念,德莱福斯对人体进行了细致研究,在此基础上,于1960年出版了《人体度量》一书,从而奠定了人机工程学学科,开启了“以人为本”的定量设计阶段。

2.2 唯尺寸定量设计的局限

人机工程学的研究优化了人与机器之间的配合,为人类熟练驾驭机器提供了可能。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从工程产品、军事装备、科研仪器的操作控制设计上,感受到德莱福斯留下的宝贵遗产。必须承认的是,如此考量的初衷是为了最大限度提高操作准确度及工作效率。对于人体各部位尺度的测量,在获取宝贵数据的同时,也埋下了进一步挤榨人体极限的隐患。设计变成了“以尺寸为本”。

国际主义那冷漠、理性的外观最终遭到人们的抛弃,就是这一问题的最好诠释。虽然不会遇到操作上的困难,但人性交流的渴望始终无法在产品领域里获得满足。另一方面,丰裕社会使人的需求趋向多元,后现代主义眼花缭乱的过正矫枉,虽充分表达了冲破束缚的狂喜,却没有在普通人中引发更多的共鸣。“以人为本”并不以个人的认知为准,而是以人类的某种“普遍存在”为本。我们需要情感,但需要的是具有“普遍共性”的情感。

三 “以人为本”从形式到精神的转变

“水晶宫”博览会展示了工业革命一个世纪以来的技术进步,也暴露出了由工业化带来的设计问题。在此后的又一个世纪里,各种主义与思潮相继涌现,试图为设计问题提出根本性的解决方案。但是,当理论家们仍纠结于上一代的问题时,新材料、新技术的进步已经颠覆了旧问题滋生的背景环境。

在成熟技术的支撑下,设计师的图纸得以变为现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决定产品造型的不止设计师的灵感,还有厂房里的车床。机械产品的冷漠并不必然,它亦有自身独特的美感而不需要从古典装饰中找寻慰藉。当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去审视过往的设计风格时,不应忘记,那些看似幼稚、粗糙的外观背后,是当时最顶尖的造物工艺。

3.1 产品形式中的精神因素

设计风格并不如纯艺术那样更多地交由主观因素统领,而是伴随着人对于机械的认知一同发展。现代派绘画和传世的山水书法都能给人以美的体验,而工业产品的归宿却是回收站。决定它们能否进入博物馆或教科书的,并不止其在产品生命周期中提供的功能性价值,而更取决于里程碑式的意义、历史附加值和与人的关系。在工业产品充斥生活的今天,我们并不会遗忘传统手工艺物件,即便其功能与形式已经脱离当代“标准”。当我们靠近、审视、触摸这些物品时会发现,从每一件作品中,我们都能找到与自己相同的物种曾经注入其中的情感痕迹。

產品的外观造型应简洁或繁琐,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这也并不成为设计“以人为本”的评判标准。因为除了上文所述的技术条件制约外,还受制于人对美的不同理解。总的审美变化是一种螺旋上升的动态发展过程,想要在产品领域订立一条永恒不变的美丑规律只会徒劳无功。并非所有产品都需要贴合人体曲线,而造型方正、材质冰冷的产品也可能受市场认可。要将其投放到具体的历史环境中,考虑其与人发生关系时所处的时间、地点和状态来做区别。(图5)

虽然不同的产品与人的接触方式千差万别,人在接触场合中也具有不同的状态,但每件产品都会在使用者心中留下独特的印象。不论其与人客观距离的远近,每件产品在与人心沟通时,皆是无间。产品与人心理的距离,产品话语系统与精神世界的沟通程度,产品对于人情感的影响,这些看似不可捉摸的心理、情感、精神因素,恰恰是设计“以人为本”中的不变常量。

3.2 设计从形式到精神的转变

在《好产品坏产品》一书中,作者詹姆斯·亚当斯提出,产品成功的决定因素是品质。而笔者认为,品质优良的体验源自与人身心感受的契合。按照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在温饱问题解决之后,其上的其他需求都涉及精神领域。

一件产品的品质体现在许多方面,包括且超越了“耐用”或者“装配严密”的层次。好的产品是结实的,这种客观的物质特性给人留下了可以依靠、值得信赖的主观印象。好的产品是功能良好的,它能解决实际问题或满足某种需求。不论是在生理或心理领域,人都会因问题的解决或需求的满足而获得喜悦的心情。好的产品当然是美的,但是除却大小、色彩、造型等纯外观因素,其由内而外的显现才会让我们对其美丑进行由衷地评价。

也许我们不会记得曾经某样产品工作时的状态效果,但仍能依心灵的感受对已不存在的产品进行评价。因为每件产品都在精神世界中保有各自的位置。而所谓“好的产品”,实际上就是抓住人心,在精神世界里留下良好印象的产品。

20世纪初的德国设计已经具有了标准化、统一化和机械化的特点。民族的理性思维,对于国家统一的期望,还有企业家在标准化中收获的利益,共同推动和支持设计朝这一方向迈进(这也是造成晚近德国设计的工业化意味愈发浓厚的原因之一)。即便如此,手工艺的痕迹也同样体现在此时期的德国产品中:贝伦斯为德意志通用电气公司设计的电水壶上,就有类似手工锤锻痕迹的装饰。(图6)与元代马镫壶瓷瓶中模仿皮革缝线的装饰一样,它们都是对人类不同记忆中“通感”的呼唤。当然,伴随设计理论与实践的成熟,在具体处理手法上,今天的产品则需以一种更含蓄,或者说更有设计感的方式进行。

四 结语

设计“以人为本”不是新的概念,它天然地包含于设计概念之中。我们将其抽出,只是为了其人性化设计内涵的强调与回归。康定斯基就曾在《论艺术的精神》-文中阐述他对于“内在需求”的理解:“艺术家应该忽略一般人对形式的见解,忽略所处特定时代的理论教条或要求。他的眼睛朝向自己内在的生命,他的耳朵应该朝向自己的内在需要,然后才能采用任何一种不管受承认或不受承认的表现手段……基于内在需要的一切方式都是神圣的。而不源自内在需要的所有方式都是罪恶的。”

德莱福斯在自己的另一本著作《为人的设计》中也提到:“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回在这个世纪巨大的科技进步中失去了的个人价值观。机械辅助手段给予的自由,把人们连接到了无法管理的大都会,所有人都成了无名的数字,而与我们同胞的交流似乎成了一个负数。我们必须重拾在小型社区所拥有的温暖和精神。”

设计“以人为本”所最终遵循的,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情感呼应和精神关照。设计师不仅要将视线投向产品,还要看到其后人类共通的精神世界。艺术与设计所表达和满足的是人的需求。功能与形式只是达到这一最终目的的过程手段。当流派风格、理论之争、市场营销随时间流逝离我们远去后,只有精神才是具有永恒性的存在。人类的物质文明程度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获得更大的突破,精神、情感的需求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便更显得弥足珍贵。设计“以人为本”也就因此承载了更重的人类学意义,如若不然,未来社会就会如机械的“普鲁蒂-艾戈”住宅区一样轰然解体。

更进一步,处于自然大环境中的人类社会,其设计发展亦必须尊重和维持整体自然的可持续性。整体自然系统的良好运行,才是“人本”精神的活力根源和存在意义。这二者之间是包含与递进的关系,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项选择。有关设计、人和自然三者之间关系的问题,已超出本文主旨。对此学界亦有丰富的研究成果,并有赖今后更高层次的跨学科持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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