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拉姆博

2015-05-30 10:48
译林 2015年4期
关键词:项圈夹子拉姆

我叫拉姆博。我是一只猎狗。曾经是。命运对我很残酷。这种残酷的讽刺之处在于:我宁愿为之舍弃性命的人残忍地对待了我。

作为一只家养的狗,我的职责就是陪主人的小儿子玩。我们住在农村,我可以整天都在院子里随意溜达或者疯跑,呼吸新鲜空气,对栅栏外经过的山羊或是鹅狂吠。要是有别的狗经过,我们会隔着栅栏友好地相互嗅一嗅。而对于人,我有权做的就只是目送他们走远。

我的主人寡言少语,从未对我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我却很喜欢他。我也喜欢他的儿子,虽然我还察觉不出他也是主人。

主人是个猎人,在我稍大一些的时候,他开始在森林里训练我。我学会了搜寻所需要的气味并追寻着这种气味穿过灌木丛,绕过大树。在每棵树旁我都能嗅到千百种气味,但我要寻找的目标只有一个:被主人称为“猎物”的东西。通常这会是狍子或者野猪,偶尔我们也能找到狐狸……由于我必须时常从树木茂密的枝叶间挤过,在主人满载而归的路上,我柔软的长耳朵总是伤痕累累……但无论如何,任何一种家庭生活的舒适都不足以换取这种肆意穿梭在林间的幸福感。

这天,主人第一次带儿子去打猎。孩子走在我身边,牵着我项圈的绳索。他只有10岁。

我记得,孩子松开了项圈,解开了绳索。我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向前奔去,尽情享受这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这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跌倒的声音和一声低吼,随后是主人儿子尖厉的哭喊和主人已经失声的惊呼:“蟒蛇!”我跑回去,看到主人正试图挤出孩子手上伤口里的血……他们两个都面色苍白,主人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寻找什么。如果我能帮帮他们就好了。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咬死蟒蛇?太晚了——不幸已经发生了。

当时就像做梦一样,我记得主人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拿出一个活页本,他习惯于把森林里的见闻记在上面。他翻开一页,写了些什么,然后撕下那页纸,卷成一卷,喊道:“拉姆博,过来!”

我跑过去。他拽起我的项圈,把纸卷塞到项圈和脖子之间,放开我,喊着:“回家!拉姆博,快回家!”

这意味着我必须拼命奔跑。我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村子,人们看到纸条就会来这里救我的小主人。

我拼尽全力地跑着,虽然知道即使这样也可能来不及……要是找不到人怎么办?或者没有人发现纸条?或者……够了!快跑!快跑!

突然我的前爪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随即响起金属的叮当声……好痛!

那是一种剧烈的、极度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我并没有马上停住,而是奔跑中回了一下头,然后摔倒了,又爬起来。我气急了,想把爪子从紧紧夹住它的铁夹子里抽出来。我跳起来想要挣脱,又被铁夹子拖倒。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流如注,疼得厉声尖叫。

我被捕兽夹子夹住了,摆脱这东西的唯一办法就是舍弃自己的爪子。我懂这些,是因为主人不止一次地从森林里收回这样的捕兽夹,上面夹着死了的或者半死的、被徒劳的挣扎折磨得精疲力竭的野兽。

夹住我的是一只捕兔夹子。我的爪子像是断掉了,疼痛引起的瞬间休克让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但就是挣脱不了束缚。要是这个夹子再大一些,彻底夹断了我的爪子,我就能用三条腿跑回村子呼救了。但是此刻我只能原地打滚,满含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记得自己瘫软在地上,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我帮不了主人,自己还身受重伤、孤立无援。突然,我灵光一闪:“或许还不算太晚?”

我站起身,拼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冲去。疼痛刺激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然后我眼前一黑……我在柔软的草地上清醒过来,身下全被血染湿了,可是爪子……我自由了!我艰难地站起来。爪子的伤处惨不忍睹,但我能让伤腿悬空着站住。我试着舔净流出的血,可是根本做不到。

出发吧!可能还来得及。我应该快点跑回去,应该带人去救主人的儿子。我自己也非常需要救助。

我可以蜷曲着残废的左前腿,用三条腿移动。我就这样缓慢前行着,走走停停,不时舔舐一下伤口。

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又要去哪里,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很虚幻。我的腿在颤抖。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又变得虚弱了一些。

恍惚中我发现前方有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和房子的轮廓,就朝那个方向走去。屋里显然有人……我要得救了!主人的儿子也要得救了!但愿还不算晚。

我叫啊,叫啊,拼命地叫!应该有人听到啊。哪怕一个人也行。除了伤口的疼痛和全身的虚弱,我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像是在重重迷雾里,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跑过来。我叫了最后一声,旋即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我在温暖中苏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明亮房间里温暖干净的垫子上。我知道一切都好起来了。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发现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处了。可能是有人给我打了麻醉。我终于脱离危险了!那我的主人和他儿子呢?有人找到他们了吗?那孩子得救了吗?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小可怜!伤得那么重。它一定是被捕兽夹夹住了。真无法想象它是怎么挣脱的。它必须截肢,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

“它项圈下面有个纸条,男孩被蛇咬了,主人派狗来求助。但是我们找到父子俩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还是没来得及!孩子死了!

或许,我发出了悲痛的号叫,因为马上有人过来观察我,抚摸我,但是痛苦充斥着我的内心,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麻醉使我觉得头晕、恶心。有人在我嘴边放了一个水盆,可我对此无动于衷。我的主人在哪里?他生我的气了吗?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在温暖和关切营造出的良好氛围中,我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一段时间以后我能站起来了。最初的几步走得很艰难,很痛,我摔倒了好几次。我要学会习惯于在缺少了一条前腿的情况下走路。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我心灵的创伤要更为严重。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没能帮助我最亲爱的人。接连多个夜晚我都无助地号啕大哭。我就这样痛哭着、尖叫着、呻吟着,直到有人忍受不了。他们以为我是因为截肢后的疼痛而哭,就给我注射了安眠药。但我却是在追悼那无法挽回的一切呀!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主人会不会来找我。或者我会被送去流浪动物收容站,再或者,如果没有善良的人愿意接受一只残疾狗,人类会帮我实行安乐死?现在我在医院里,有很多人照顾我,喂我吃喝,帮我治病,但谁知道过了一周会怎样?再过一个月呢?三个月呢?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躺在笼子里,等待每天傍晚的例行散步——我现在可以慢跑几步,偶尔还能玩一会儿球。突然,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这种气息还是瞬间击中了我……这是我主人的味道!他来找我了!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不幸的狗狗,它曾经为了帮他求助而遭受过致命的痛苦。

我终于看到了他。他走过来了,越走越近……我忽然发现,他走着的时候身体微微地摇晃着。可能,是由于激动?

一个兽医走过来,问了他一句什么,把他领到我跟前。

“这可是您的狗?我们在它的项圈下发现您的纸条就马上打了救援电话。可惜还是没能来得及,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主人轻轻瞥了我一眼。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酒精气味。他就那么站着,目光像是投向某一处墙壁。我不太能理解这情景。他是没有认出我吗?是因为我断了一条腿而变样了吗?我试图用目光向他解释:“对不起,主人!我尽力了。”

主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帮它安乐死。”

忽然,他满含仇恨地看了我一眼,狠狠踢了一脚我的笼子。我的鼻子被撞到了。我哀鸣一声,跳起来,但脚下一滑摔倒了,肩膀重重地撞在地上。再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主人沿着走廊远去的背影。兽医跟在他后面,像在解释着什么,可他还是走得义无反顾。

他没有原谅我!他恨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有个女人打开笼子,要带我去散步。我的大脑瞬间短路了,但几秒钟之后我发现自己在用三条腿飞奔,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

只要两扇门之间有一条缝隙,我就能挤过去。

幸运的是大门虚掩着。我不顾一切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我远远地就看到主人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我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去打猎的,而那次该死的出行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痛苦:主人失去了儿子,孩子失去了生命,而我失去了一条腿和他们两个人!

主人手里拿着一个酒瓶,他不时地把瓶子凑到嘴边喝上一口。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我怕他赶我走。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你!”

他的面孔完全扭曲了。他沿着台阶向下走,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了。

我禁不住向他跑去。他身上的酒精味很浓。我用鼻子蹭他的后背。他用发疯般的目光看着我。这种目光甚至比他在就要失去儿子的紧要关头绝望地求助时的目光还要可怕。我也努力过,我带回了他写的纸条,只是有些迟了……

他的眼神让我明白了,我永远也不会得到宽恕!我用余光看到他将一只手伸向腰间……刀刃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我没有感到疼。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就倒下了。在残存的意识中,过去的一幕幕突然闪现:我和主人的儿子游戏,孩子把球扔给我;主人给我套上项圈,带我去森林;我在树木间奔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最后,最后,我想到的是:“对不起……”

苦难会扭曲人格,让人做出最疯狂的举动,就像我的主人。他因悲痛而酗酒,仇恨和报复心理让他向我挥刀。我的故事就是一个悲惨的范例。通常我们不会知道自己会和谁相守一生,我们热爱和珍视的是怎样的人。人类并不总是能意识到,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办法因为主人的所作所为而怨恨他。人们会说,这是命运决定的。是啊,要不是那只可恶的捕兽夹,一切都会不同。是的,命该如此。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命。但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每个人所选的路又会决定他最亲密的人——和动物——的命运。

我们都应该铭记这一点。

(何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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