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
“吱呀”声响起,正低头数蚂蚁的慕成雪茫然抬头,地牢的九重千钧铁门悉数打开,昏黄的日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瞳孔感到一阵温暖的刺痛。
有人来救我?一念及此,他便奋然跃起,然而身上的紫金锁链使得他甫一跃起便重重跌下。琵琶骨的剧痛让他清醒了些,不由哂笑:依那人当日所说的罪名来看,自己可谓死有余辜,如今众叛亲离、人人唾骂,又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慕成雪思量间,却听到一个陌生声音带着三分惊诧:“阁下就是慕成雪么?”
他抬头看去,说话的人不过十八九岁,眉清目秀,一身藏蓝长衫虽旧得发白,却洗得干净。
那人隔着碗口粗的铁栅栏也只敢远远地打量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头随时会挣脱牢笼的猛兽。
慕成雪啐了一口嘴里的泥土,爬了起来,指了指身上的锁链,对那文士道:“别害怕,我又过不去,你来干吗的?”
文士看他身材单薄,身高不足五尺,浑似一个孩童,胆气这才稍壮:“在下是武林白道联盟的仵作缪萧华,这次是来告诉阁下验尸结果的。
“曾经和你交过手的十七个人全部死亡,在他们的体内发现了你内力中所独有的剧毒,组委会已经判定你就是杀人凶手,明日午时处死,以谢武林同道。”
“知道了。”慕成雪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啥?”没料到他这般冷漠,缪萧华一房,旋即道,“这个,我虽然只是个仵作,毕竟也是武林白道联盟的雇员,如果你有冤屈,大可以告诉我,或许可以为你伸冤。”
慕成雪摇头:“没有。”
“可你本只是个普通弟子,这其中真的毫无隐情吗?比如,你和那些被害人是仇家,于是巧妙地篡改了名单,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在比武时正好对上你……”缪萧华越说越激动,眼里竟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吗?”慕成雪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问这些想干什么?”
“我有个兼职,是说书。”缪萧华这回老实回答了,“你这事儿也算传奇,可以写进去……
慕成雪眉毛一挑:“本来还担心你莫明其妙的正义感会害了你自己,既然如此,那干脆全告诉你好了,只要你有种敢说。就从沧海楼开始吧……”
半月之前,沧海楼。
“人都来齐了?”
顾万里从内室出来,扫了一眼议事厅,几十名弟子身着青衣,站成两排,恭谨地低着头。
慕成雪也置身其中,他仰望着顾万里。
这位当世排名前十的武道大宗师虽然已人到中年,但依然面色红润,衣衫飘逸,更似个不闻武道的儒者,只偶有双眸一凛,才显露出他精湛的功底。
“规矩不需要我多说,你们都明白,又是一年送往迎来的时候了。”
众弟子本来还在低声议论,这话一出口,议事厅内霎时鸦雀无声。
沧海楼创立不过五十年,却能一举笑傲武林,只因为有两样东西闻名于世。
其一,便是沧海楼的独门武学“天地意”。五十年前,沧海楼的第一任楼主曾经手持一本《诗三百》,力克武林中众多顶尖高手。而他的武功全是从诗中所悟,因此沧海楼的招式都是源于诗句,意行武前,诗为气渊。被尊为“圣贤”的开宗楼主的一句话更是从此响彻武林——武者,止戈也,充满浩荡诗意的武学,必能无敌于天下。
另一个,便是沧海楼的第一条门规:以才择人。不管你是什么出身、背景,若入门多时武功还无法寸进,就会被逐出门庭。
顾万里手执名册,每点一个,便有一名弟子面色惨白地从队伍里站出来,对顾万里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三年来,这样的情形已见了不少,一边默立的慕成雪不免产生了些兔死狐悲的情绪,因为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他。
从他意气风发、豪气干云地进入沧海楼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一开始只用三天就学会了沧海楼第一层的打坐、吐纳等入门功法,却在第二层“排云意”的修炼上难住了。
原因很简单。虽然慕成雪看似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可沧海楼那妙到毫颠的武艺,只用蛮力怎能发挥得出?
而且,他根本不识字!三年的时间学会认字自是没问题,但要领会浩荡诗意根本不可能。
顾万里对此并非不知情,然而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审核弟子武功进展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召见他。
虽然他不知道师父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并没考虑那么多,只觉得能在这里多练一天,也是好的。只是,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实在是煎熬啊。
“慕成雪。”
终于到了。少年漠然出列,直直迎上顾万里锐利的目光。顾万里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峰微蹙:“你武功练习到何种境地了?”
“师父,弟子正在修炼排云意。”
顾万里叹气道:“为师知道你底子差,所以给你三年时间让你稳固根基,结果没想到……罢了,这次算是为师走了眼。成雪,你还是回家过安生日子去吧。”
这句话对慕成雪而言不啻从地狱响起的催命符。顾万里示意身边的入室弟子单七送他出门,他却置若罔闻。
赖着不走?单七厌恶地皱起眉头,拽住慕成雪的衣服,准备将他拖出去。一个连排云意这样的低级武道都不能领悟的废物,凭什么赖在沧海楼里?
顾万里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有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在单七拽起慕成雪的那一刻,慕成雪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彷徨、失落、悲伤、绝望的情绪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他下意识地大吼一声,挺身出掌,正是他练了整整三年却丝毫没有进展的排云意。
单七冷笑后退,手臂蛇般缠上他攻来的这一掌,只待一牵,便会将这小子拉得手臂脱臼。
然而单七却只觉自己内力如泥牛入海,甫一触到对方的掌锋便消融不见,慕成雪这看似茫然失措的一掌竟然蕴含着千钧之力!单七大惊之下竞忘了躲闪,慕成雪一掌印在他的胸前,他只觉如遭雷击,啧出一口鲜血,身体竞飞出数丈之远,重重摔在地上。
顾万里听声回头,却发现慕成雪电光石火间竞已到了他面前。原来这少年劲力实在太强,一掌击飞单七之后势头竟然丝毫不减,直冲顾万里而来。
顾万里猛地一声大喝!厅内众弟子为他突发的音浪所激,如同狂风过境,登时身形不稳,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内力稍差者竞跌倒了一大片。
慕成雪已到了顾万里身前,却勉力顿住,但因掌力反噬,将他踉跄推出十余步。他惊骇地看看自己的右掌,再望向顾万里时,眼中满是畏惧:“师父,我……”
厅内众弟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废物居然敢偷袭师父!他们怒吼着一拥而上,仿佛要将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撕成碎片!
“住手。”顾万里喝住蜂拥而上的众弟子,穿过人群,将因恐惧而瑟缩发抖的慕成雪从地上扶起,竞似颇为满意,“这才不错。”
什么意思?
慕成雪愣住了,却听顾万里道:“为师向来看好你的天赋,可你根基极差,也毫无江湖经验,虽然在楼里呆了三年,但从未经历过生死搏斗,心境和旁人自是不同,故无法体会招式中的诗意,也无法发挥其中的威力,没想到你今日在被我逐出楼的绝境之时顿悟了排云意,为师眼光果然没错!”
周遭的弟子们闻言投来无数各怀心思的炽热目光,慕成雪却恍如未觉,愣在当场,因为他知道,这一掌并不是排云意。
他自幼气力惊人,一脚踏出,便能踩碎校场的青石板砖。但练武讲究四两拔千斤,故而他平日练功的时候都是收着九成力的。方才听到师父要将自己逐出门庭,心神恍惚之下用了蛮力,才会有这种效果。
师父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然而顾万里的下一句话,便让慕成雪再也顾不得疑惑了。
“你不用回家了,七天后陪为师去千英会观战吧。”
当今天下,除却武林公认的十大宗师之外,年轻一辈的好手数不胜数。每隔三年,武林白道总盟就会向各大名门正派广发英雄帖,将他们门下的后辈精英招至一堂比武竞技,胜出者会成为“标王”,这就是所谓的“宗师以下的天下第一之战”的千英会!
这仅次于武林白道联盟盟主大选的盛事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的,然而名额有限,就连名震天下的沧海楼也只有区区二十个名额。哪怕只是前去观战,也是极高的荣誉。对慕成雪来说,这简直是从地狱到了天堂。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都快被师兄们嫉恨的目光烤得冒烟了。
本届千英会在长安的杨家马场举办。今日是千英会的第一日,马场内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武人,各路英雄意气风发,令人眼花缭乱,慕成雪不住左顾右盼,恨不得把整座长安都塞进自己眼睛里去。
少年江湖,鲜衣怒马,一战之后,名扬天下……
光是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啊!
然而这等尊容落到大家眼里,却是十足的土鳖样儿。
更惹人生厌的是,第一日的比武一共八场,慕成雪从第一场开始就不停地问这问那,像只嗡嗡叫的苍蝇,师兄们被他闹得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专心看比武。
奈何这小师弟是师父此行钦点的,骂也骂不得,打……以他二层楼的水准,真要动手只怕他有十条命都不够自己打的。
到了第八场比试的时候,慕成雪终于消停了。倒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因为这一场的其中一人,是他的师兄,顾万里的二弟子,田牧歌。
田牧歌年纪轻轻,却已崭露头角。六年前,他在千英会上首秀便一举夺魁,将一干心高气傲的少侠打得颜面扫地。
三年前,赛会主办方为了平息其他门派的怨气,从初赛到复赛,给他安排的对手全是高他一辈的江湖老鸟,决赛时,他的对手更是号称“南疆百年最强剑”的沈家大公子沈玉倾,赛会主办方的用意可谓昭然若揭。
可这一切都没能阻挡田牧歌的脚步,他轻松地横扫了众多前辈,再次登顶。
田牧歌一身劲装,英姿勃勃,飞扬的气场激得众人纷纷退让。
这架势,这气度,这才是江湖俊彦、风流名侠的风范!
二师兄简直是天生的男主角!慕成雪正兴奋地想着,耳边却传来一阵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牧歌牧歌,炙手可热;牧歌牧歌,名留史册!耶!”
慕成雪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去,是一群离得较远的少女,面容看不真切,但可见衣饰明艳,极尽富贵,周遭又有一群家丁保护,显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组了团来看千英会的。慕成雪不由撇撇嘴,对身边的单七道:“那些女人是谁啊,大呼小叫的真是讨厌。”
你还真好意思说别人。单七暗暗腹诽一句,道:“那帮姑娘是专程来看二师兄的。”
“一群花痴,她们懂什么是武道么?”慕成雪耸耸肩,继续欣赏田师兄的英姿。
喂喂,你也不过是刚刚领悟二层楼的排云意吧?单七一阵无语。
“单师兄,第一个代表咱们沧海楼出战的怎么是二师兄啊?”慕成雪似是想到了什么,“咱们沧海楼的大师兄呢?”
单七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赶忙捂住他的嘴巴,四下打量,发现没人注意到刚才的对话,才松了一口气,带着警戒的语气说:“以后千万别提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慕成雪还想追问,单七却转头指指台上岔开话题:“看比武看比武……”
田牧歌显是听到了“歌迷团”的呼喊,回望了她们一眼,旋即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面,几名少女登时尖叫着晕了过去。
“田少侠好大的排场啊,居然还有空暗送秋波?”
一声尖锐冷笑从擂台对面传来,田牧歌回头一看,一名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正是他这场的对手,沈家堡苏檀。
田牧歌自出道以来还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话,闻言不由一怔。
不过自己确实分心在先,于对手也是不敬,便躬身致歉:“这位师姐教训得是。”又转过头对一旁的裁判道,“劳烦了,这就开始吧。”
裁判点头,重申了一遍规则,说完便跳下擂台了。
沈家堡苏檀,看来是替沈玉卿找场子的。田牧歌心想。
只听“哐”的一声锣响,几乎就在同时,苏檀手中剑如流星,疾刺而出!
剑光亟亟如电,慕成雪只觉劲风飒然,上一刻才捕捉到双足蹬地跃起的一丝残影,下一刻那女子身形已经翩然掠过十丈,冒着砭人寒气的剑尖直指田牧歌咽喉,距离已不到一寸!
然而这一寸的距离却似天堑般不可越过。田牧歌舒展猿臂,身子如离弦之箭般贴地倒飞而出,直滑至擂台边界却又一个急停,竞整个悬空在擂台之外。
苏檀长剑追到之时剑势已老,手腕一抖,又是一剑刺来,田牧歌本几乎与擂台平行的身体竞硬生生扭转避过这一剑,左手却在斜刺里悄然杀出,苏檀惊觉之际他手背竞已抚上剑脊。
这一瞬间慢得仿佛静止,苏檀看到他只伸出一根食指,面带微笑地朝剑刃拂去!
电光石火间,两人便交叉错开重新落到擂台上。
鲜血从田牧歌指缝中溢出,落到擂台上。
苏檀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悲鸣,碎成数段。
雷鸣般的欢呼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杨家马场。慕成雪激动得手都拍红了,大声喝彩。
交手不过三招,自己兵刃便被废掉。苏檀脸色惊变,这才明白方才那不是普通的一指。
“这是哪一招?”她死死盯住那正在流血的手掌,仿佛上面有着某种魔力。
“摧城意。”田牧歌淡淡道,似乎因为方才这一招消耗过大,脸色竞有些苍白。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一式,如大军过境,寸草不生,所到之处,无坚不摧!这种战意太过强大,根本不是一把剑所能抵抗的。田牧歌的手掌也不是被长剑割破,而是承受不住这股用铁血磨炼出来的战意。
苏檀丢掉手中残剑,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过去:“包好伤口,再来过。”
田牧歌有些犹豫,接过锦帕,一眼看过,却并无异样,看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念及此他不由有些惭愧。
“再来!”田牧歌微微示意之后,苏檀退后,清咤一声,凌空一掌劈来。
她虽是女子,但这一掌却刚猛无匹,竞拥有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
田牧歌跟着一掌挥出,已用上了七成内力!
然而。一阵钻心的麻痒瞬间吞噬了田牧歌的神志。
居然还是中招了。
田牧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收回了内力,眼睁睁看着苏檀悠然一掌印了过来。
擂台下人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慕成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那清俊飘逸、潇洒风流、如天神般伟岸、命中注定书写传奇的二师兄被打得高高飞起,重重落在擂台下的地面上,溅得尘土飞扬。
千英会两届冠军田牧歌,首战告负。
“什么嘛,这么不经打。”苏檀拍了拍手,走下台去,对着一干想要冲上来撕碎自己的少女们冷笑一声,“少主的场子已经找回来了,姑奶奶我不陪你们玩儿了。”
说罢,看也不看身后乱成一锅粥的众人,淡定自若地运起轻功飘然而去。
慕成雪和身边的同门手忙脚乱地将田牧歌抬起来,朝自己门派的客房飞奔而去。
二师兄那么强,怎么第一场就输了?这和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啊!慕成雪一边跑一边想,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顾万里阴沉的脸色。
杨家马场家大业大,前来参会的门派各自都有独立的院落安身,沧海楼也不例外。
慕成雪从房里走出来,天色已黑,他朝田牧歌的房间望去,一道清癯的身影映在纸窗上,比昏黄的灯光还落寞。
毕竟是同门,去探望一下吧。慕成雪这般想着,踩着地上枯黄的落叶朝田牧歌的房间走去。刚要敲门的时候,田牧歌的房门却自动开了,露出来的却是顾万里有些疲惫的面容。
“成雪,你来做什么?”顾万里揉揉太阳穴,有些奇怪地问他。
“我来看看二师兄伤势如何了。”慕成雪老实地回答道。
“难得你有这份心。”顾万里闻言欣慰地道,“我已经差人把牧歌送回去了,马车刚从后门离开。这儿毕竟比不得楼里,牧歌回去养伤,还能好得快点。”
慕成雪点点头刚要离去,余光却瞥见院子的后门紧闭,插闩插得严严实实,别说车辙马迹了,就连人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说已经将二师兄送走了么?难道是从前门走的?可是,方才明明见到师兄的影子还在房里……
顾万里看他脸色惨白,奇怪道:“没事吧?”
慕成雪将心底生出的念头强行压下,摇摇头。
顾万里顿了顿,又神情严肃地道:“成雪,叫大家去正屋集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正厅内众弟子正襟危坐,顾万里目光如电,扫视各怀心思的众人片刻,道:“沈家堡好手段。”说着,便将一封信笺丢给慕成雪,“念。”
“今日一战方法有效,明日可照猫画虎,务必使沧海楼全军覆没!”信中所写言辞狠厉,慕成雪念完后只觉心内一沉,道,“师父,这信上所言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师兄今日之败另有隐情?”
顾万里沉声道:“不错。”
“可是,二师兄看起来不像中毒的样子啊……”慕成雪迷茫地道。
“小师弟,下毒之人不一定要把你毒得口吐白沫。”慕成雪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三师兄莫成英,“事情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给二师兄把脉的时候发现,他手掌的伤口上有松麟油的味道,而那苏檀给二师兄包扎伤口的锦帕,则是用龙涎香熏过的。
“表面上看来,两者都是无毒的。松麟油是用来防止刀剑腐蚀的,但它性温,而龙诞香性寒,分开来用对人体有益无害,可是这二者属性相克,又进了二师兄的血管里,在他运力催动血脉的时候,就会……”
“就会变成毒素?”慕成雪抢道。
“不,不会让你中毒。”莫成英道,“但会让你感觉急瘁攻心,根本无法提气。”
慕成雪听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为了击败对手,居然可以使出这么复杂的“下毒”法子,不由愤怒道:“这是使诈!是违规!我们应该……”
“应该什么?闹到组委会那里去么?”慕成雪闻言刚要点头,莫成英却冷笑道,“咱们为这种理由闹将出去,只会给他人徒增笑柄。何况,谁规定那两种东西算毒药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组委会脑子抽风了判了对手下毒,二师兄也没法继续比赛了。”
“成英说得对。”顾万里淡淡道,“看那封信上所言,各大门派对我沧海楼之前两届比赛都夺标很是不服,这回是抱团来找场子来了,看来组委会也是默许了的。”
众人默默点头,心中却各自盘算,一个沈家堡都如此猖獗,明天的对手还不知道有什么阴损的招数。
今天的事情不会只是个例。敌暗我明,连本门最强的田牧歌都未能幸免,自己若被暗算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间,压抑而绝望的情绪伴随着沉默在厅内蔓延开来。
“难道我们真的一点赢的希望都没有吗?”慕成雪不甘心地问着,自己参加的这第一次千英会,就要因为江湖中的潜规则和阴谋被毁掉吗?他热切地看向师兄们,却无人理会他,只听到有人小声地嘀咕:“你行你上啊。”
“既然如此,”顾万里清清嗓子,肃然道,“为了防止今日之事再发生,我去向千英会组委会提出申请,十八名沧海楼弟子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全部弃权。”
不甘心啊。慕成雪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然而他却听到了许多人暗暗松气的声音。
“不过按照规则,我们有人退赛,就可以有人候补上场,代替弃权者参赛。”慕成雪看向欲言又止的师父,然后便听到他淡淡地吐出了一句几乎把自己震傻的话,“成雪,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杨家马场家主、本届千英会组委会总裁判杨天岚现在的心情十分愉快。
“感谢千英会。”他坐在书房的红木太师椅上晒着暖阳,把玩着刚从江南淘来的名印,闻着从紫砂壶里飘出的刚泡上的“一两金”的袅袅茶香,双目微合,享受着这数日忙碌之中的片刻闲暇时光,“承办一次千英会可以给马场带来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啊,怎么可以如此肤浅呢。应该说,我杨家马场为促进武林各大门派的交流多做了一份贡献。真希望能多贡献几次。不过,下一届的千英会就轮不着咱啦。京城的欢喜票号、江南的烟雨楼可都眼巴巴地等着呢,风水轮流转,才能共同发财嘛。”
可有的人就不懂得这个道理。比如沧海楼的顾万里。
上百家门派一同参与的武林盛会,硬生生地变成了你们一家人的表演,还给不给人活路了?一想到顾万里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虚伪笑容,杨天岚就恨得牙痒痒。
但你这次不也拽不了吗?杨天岚得意地想。你们之前垄断冠军,把天下名门正派都得罪光了。吃瘪了吧?
田牧歌被废了,你顾万里更是灰头土脸地跑来像个孙子似的跟我说全部弟子都退赛的事儿。这回光彩了?怕被暗算吓破了胆就直说,居然连“吃坏了肚子”这种理由都想得出来,真是威风扫地。所以嘛,做人还是低调些好啊。
窗外鼓声震天,今日的比试即将开始。
杨天岚嘬了一口茶,起身走出门外。然而他刚到比武场就顿时愣了。一名穿着月白色布衣短打的瘦小少年正手脚并用地往擂台上爬。杨天岚招手冲刚从擂台上下来的裁判低声问道:“不是说沧海楼的人都退赛了么?怎么还有一个?”
裁判道:“按照规则,可以有本门派的替补上来代替弃权的选手继续比武的。”
杨天岚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小子怎么样?”
“听说只是沧海楼二层楼的水平。”裁判一指观众席中沧海楼的席位,空荡得刺眼。
除了顾万里,沧海楼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来!
一个二层楼的弟子,能掀起多大风浪?只怕他们自己人都不信他能掀起什么浪花来吧?
想到此处,杨天岚便笑嘻嘻地坐下了。
没人相信慕成雪能力挽狂澜,别说赢得冠军了,甚至没人相信他能赢下来这第一场。沧海楼有十八个人弃权,慕成雪可能面对的对手就有十八个。
仿佛是嫌沧海楼的脸丢得还不够,主办方给他安排的是上一届名次佼佼的武者:第一场就是漠北刀客师华坤。他身高足有一丈,半裸着的上身青筋暴起,皮肤黝黑发亮,手握七尺玄铁阔刃刀,站在那里浑似一尊铁塔。
看着爬了半天才爬上擂台的慕成雪,他冷哼一声:“虽说只是个替补,但好歹也是沧海楼门下,我还以为能痛快打一场,没想到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裁判,这是慕成雪?确定不是谁家的小孩子偷了沧海楼门人的衣服冒牌的?”
慕成雪本就瘦小,和壮硕魁梧的师华坤并头一站,简直像个身量未齐的孩子。台下武者大多本就和沧海楼有嫌隙,此时听得师华坤出言奚落,不由哄堂大笑起来。
慕成雪被糗得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却不知说些什么。
“你安心比武吧。”连那裁判也用力憋住了笑,重重敲锣,宣布比赛开始。
“接招吧!”师华坤暴喝一声,手中长刀抡圆,照着慕成雪当头劈来!
慕成雪毫无对敌经验,见对方来势汹汹,便连忙狼狈向左闪去。但刀意凛然,饶是他闪得快,也感觉脸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连头发都被削去了一缕。
“怎么说打就打?按江湖规矩不该是先自报姓名绰号、出身何派、用何兵刃、绝招是啥,互相作个揖再动手吗?这位老兄你怎么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啊!”慕成雪一边手忙脚乱地躲闪一边哇哇乱叫。师华坤路数刚猛,但身材矮小的慕成雪却十分灵活,左躲右闪竟也没有吃太大的亏,不过闪避的姿势实在不敢恭维,毫无沧海楼一脉的飘逸美感。
众人笑得更欢,师华坤脸上却渐渐挂不住了。他已经接连攻了十余招,但连一个沧海楼二层楼的弟子都久攻不下,不由心焦,喝道:“光会躲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和老子正面交锋啊!”他也看得出这小子只是靠着身形瘦小才能辗转腾挪,倘若硬碰硬的话,就凭这柴火棒一样的身板,估计也没什么内力,故而出言相讥。
然而慕成雪却不为所动,继续被他撵得上蹿下跳。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还瞅空子冲擂台下面喊:“师父我该怎么打啊?这种情况没人教过我啊,书上也没写!”
顾万里寒声喝道:“不许戏耍对手,快结束战斗!否则我便将你逐出门墙!”
他这一运功高喝,登时压下场内所有的喧嚣,清楚地传到擂台上。师华坤闻言不由一怔,“不许戏耍对手”是何意?难道他在隐藏实力?但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毫无还手之力,全在闪躲……等等,他既然能躲过去,就没余力还手?莫非他实力强大,只是在戏弄我?
他根本不知道慕成雪的底细,此刻分神思索,手中长刀一慢,便给了对手喘息之机。
慕成雪纵身一跃,跳出刀意笼罩的圈子。
刚才那一句“逐出门墙”清清楚楚地传入慕成雪耳中,听得他心中陡然一寒,再次看向师华坤时,眼神中已染上三分杀意:被师父逐出门墙——绝对不可以让这件事情发生啊!
他怒喝一声,飞身扑来,拳头带起呼啸风声,身体如离弦之箭朝对方电射而去!
终于来了!师华坤不退反上,手中长刀抡圆举起朝着慕成雪的肩胛骨高高劈下!
刀拳相交,发出砰然巨响,激起漫天烟尘!
尘埃之中,师华坤一声惨叫,身子如断线风筝高高抛起,倒飞出数十丈远!
全场霎时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那面色惨白的裁判过了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踉跄跑到师华坤身边,见他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试了试他鼻息,嘶声喊道:“师华坤跌出场外,晕过去了。本场比试结果,慕成雪胜!”
慕成雪看着台下无数惊恐的面孔,不由有些茫然。方才出招之时毫无章法可言,那只是他被师父那句话逼急了用尽全力轰出的一拳而已,然而竞有如此可怖的效果。
可他也同样无法承受这强力的一拳,恍惚听到自己的骨骼吱吱作响的悲呜,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鲜血正悄悄地从全身上下的关节处慢慢渗出,他用力过猛将自己的身体也震伤了。
出乎意料的是,顾万里竞然一个箭步跃上擂台,昂首道:“这便是我沧海楼天地意的威力!再有不服,尽管来战!”
无人应战。回应他的只有无数武者羡恨的目光和满场少女的欢呼。
慕成雪终于再挡不住浑身的剧痛,眼前一黑。
失去知觉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喂,师父,这根本不是咱楼里的武功好吗?这根本就是只用蛮力的王八拳啊!
慕成雪醒来的时候,正看见顾万里的食指中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虽然看似把脉,慕成雪却感觉那两根手指里有浩然无穷的内力源源不绝地流到自己身上。他见顾万里紧闭双目,神情严肃,心下一沉,顿时失声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顾万里闻言睁开眼,缓缓出了一口气道:“莫怕,你只是在比武的时候用力过猛,损伤了一些筋脉。你年纪尚轻,骨骼也未长开,若不及时治疗,怕有后患。为师只是在帮你治伤,你且安心,没什么大碍的。”他说话时中气明显不足,显然为慕成雪疗伤时消耗不小。
不过这说话间的片刻,慕成雪便觉神清气爽,恶战之后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不由讶然“咦”了一声。
似是看出他心中疑惑,顾万里笑道:“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感觉身体好轻啊!而且……连五感都变得更加敏锐了!”慕成雪十分吃惊,他暗一运气,只觉腹中温热,一股浩瀚的强大气息藏于丹田之中,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万里微笑点头:“你身具龙象之力,更有以力破巧之能……”
慕成雪讪讪道:“师父您可以直接说我还算有点蛮力。”
顾万里继续道:“但你久居楼中,没有什么对敌经验,此时自身的实力也不算拔尖。所以为师便将自己的内力注留在你体内,这样你接下来的比武胜算也可大些。”
慕成雪不由脱口而出:“这对别人不公平吧?师父,这不是作弊么!”
顾万里闻言面色顿时一僵,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作弊?你想想看对方是怎么对你二师兄的!他们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于这种人,难道你还妄想用所谓的‘公平去解决问题么?身为武者,不仅要快意恩仇,更要保护自己,要不然以后怎么闯荡江湖!”
慕成雪不由小声道:“我光明正大地打败他们便是了,可也犯不着和他们一样耍花招吧?祖师‘圣贤当年也没用诡计,不也是誉满天下?这要是传出去了,也太丢脸了吧?”
“成雪,你想得太简单了。”顾万里叹息道,“你当江湖人一个个全是义薄云天、仗义执剑的大侠?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圣贤可以如此那般,是因为他足够强。你没有他的本事,却硬充他的风度,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么?你二师兄就是前车之鉴。何况这也算不得丢脸,不说出去,谁知道?
“还有,你还记得白天在擂台下给牧歌加油的那些姑娘们么?她们并非因仰慕名门少侠而来。其中很多人是各大商号的代表,也是咱们的金主!她们会根据在千英会上的表现,决定是否赞助你。大侠行走江湖,就不用花钱了吗?
“为了你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能被各大商号照顾,为了你的前途,为了我们沧海楼在江湖上的金字招牌,为了你惨遭暗算的二师兄……”
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慕成雪没有辜负师父的殷切期盼,一路过关斩将,昂首挺进第三十九届千英会的决赛。夺标之战,便在明日了。
他将顾万里注入自己体内的真气再运行了一遍,只觉四肢百骸舒畅温暖。长舒一口气,他将内力从周身收回丹田,站起身来,缓缓推开房门。侍立在门外的几名仆役见他出门,忙躬身行礼。这是顾万里的贴身仆役,前天刚赏给了他,慕成雪摆了摆手,朝院外走去。
这算是扬名立万了吧?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江湖上最脍炙人口的传说。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这位最新崛起的年轻高手。
曾经无数次地梦想过扬名立万,叱咤武林,不是已经得到了预想的结果么?
就这么打下去,在千英会上夺标称霸,不是最完美的开始吗?
只需要做个弊而已,大家都这样,很容易的,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听师父的话就行了……
可为什么心里失落的情绪源源不绝?整个人都被淹没了。
晚风卷起遍地落叶,他茫然地信步走在黄昏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路边房屋的墙上。
一声低微的呻吟声突然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他心内莫名惆怅的情绪登时被清扫一空。
这间屋子原本是田牧歌住着的。可二师兄已经被师父送回楼去了,怎么还有人在呢?
房门紧锁,慕成雪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抓起那冰冷的铁锁。他力气极大,一握之下铁锁顿时碎裂,机簧四散,撒了一地。
“吱呀”一声,慕成雪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竟是田牧歌那张已经苍白瘦削不似人形的面孔。他衣衫褴褛,眼神暗淡,委顿地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再无当日那份清冷飘逸的公子气质,整个人都变得如同一具干尸一样,没有一丝活力。
田牧歌闻声抬头,困惑地看着他,声音嘶哑而微弱:“小师弟,你怎会在这里?”
慕成雪大惊失色,颤声道:“二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回……”
话没说完,慕成雪心念电转,突然想起那一日自己明明没有听到马车的声音,师父却说已将田牧歌送走。
当时他心中虽然起了疑问,可是后来师父却对他委以重任,让他替补出战,再后来他全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现在再回想起来,师父当日并没有说实话,这么说来——
慕成雪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难道是师父将你锁在这里?”
田牧歌怔了一瞬,旋即哑声道:“你过来……”
慕成雪不明就里地走过去,田牧歌面色却变得无比凝重,将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搭上他的手腕。
慕成雪这才注意到这只手绵软无力,惊觉二师兄的武功已被尽数废去,惊诧之际正待发问,却听田牧歌冷不丁道:“顾万里给你注入了他的内力?”
慕成雪只觉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点了点头,当下便将田牧歌受伤之后,顾万里让沧海楼门下弟子尽数弃权,让自己去替他们打比赛并每日给自己输入内力的事情一一说了。
田牧歌听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继续问道:“确实是顾万里将我困于此处的。至于为什么……成雪,入沧海楼以来,你可见过我们的大师兄?”
慕成雪摇头,道:“我听三师兄说过,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大师兄这三个字,否则他便会大发雷霆。似乎师父对这位从未露面的神秘大师兄一直讳莫如深。”
田牧歌道:“这位大师兄,我虽然没见过,但却也略知一二。他叫叶河图,是真正的天才,在他失踪前,武功境界已和顾楼主不相伯仲,其天分绝对当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
“但这位大师兄一心钻研武道,对万事都漠不关心。有一年的千英会上,顾楼主终于劝得他参加比赛。
“顾楼主的用心想必现在你也应该猜到了,凭这位大师兄的实力自然可以一举夺标,顾楼主便可以借此将沧海楼的声威发扬光大了。
“然而他在决赛前夕却和顾楼主发生了冲突。原因则是他一路打来,觉得参加这种‘只懂得捞银子的比赛对于个人的武道进境和整个武林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两人争执之下,他竟然负气出走了。
“但千英会的比赛还得打。既然真正的天才不听话,那干脆再打造一个新的、听话的天才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出来你体内有顾楼主的内力?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两次千英会夺标,便是靠着他的内力得来的。”
“我还以为只有我才会作弊,没想到师兄你也……”慕成雪疑问道,“可是师父为何……”
“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一个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慕成雪悚然回头,发现顾万里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眼中精芒闪烁。
顾万里缓缓走过来,道:“就算你被苏檀暗算,无法提起内力,但以你之能,决不至于根本无力还手,还被对方一掌击中。你是故意求败。”
田牧歌勉力昂首道:“不错。”
顾万里眯起眼睛:“你已经连续赢得两届千英会,也算名满江湖。我也暗示过你将会是下一任沧海楼楼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放弃大好前途,刻意求败。”
“我只是不想再成为你的刀了!”田牧歌冷哼一声,慕成雪恍惚中觉得这青年佝偻的身躯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俊。
田牧歌冷笑道:“你真当我没有猜出你的用意么?这两届千英会,每次比武之前,你都会给我灌输内力,明面上,是你对我的实力不放心……
“但两次千英会赛后,我的对手全都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无一例外!他们真的被我打服了?别开玩笑了!真的原因则是你给我灌输的内力是有剧毒的!这毒对我虽然没有影响,但当我和别人交手的时候,剧毒就会转移到对手身上,让他们武功尽废甚至就此毙命!
“人在江湖,都是有些仇家的。若是武功被废的消息被传出来,那么他们绝无宁日!哪有那么多看破红尘的人?他们退出江湖,全是被逼的!而你的目的,远远不止是捞钱和维护沧海楼的地位,你更要借千英会的机会,借着我的手,除去别家门派的所有优秀弟子!你是要这天下武林自此之后只有沧海楼……”
风声忽起,田牧歌瞳孔骤缩,顾万里身影如鬼魅般前踏一步,手臂如电扼住了他的咽喉!
“牧歌,你我师徒一场,我本来想留你一命的。”
咔嚓一声,田牧歌颈骨尽碎,头颅无力地耷拉下来。
在黑暗的房间中,只有顾万里的一双眸子精光熠熠,仿佛毒蛇一样,冷冷地盯着慕成雪:“你二师兄在输掉比武之后,已经疯掉了。成雪,明日便是千英会的夺标决战了,你为何到处乱跑,不在房中休息?”
慕成雪低下头:“弟子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故而出来走走。”
顾万里挥挥手,不耐烦地道:“现在你可想通了?”
“我想通了。”慕成雪点点头,目光如电,一字一句,“我要退出!”
顾万里一怔,不由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成为你的工具!”慕成雪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未落,他便飞身扑向顾万里!他本就对这种依靠作弊在江湖中盗取名利的比赛感到厌倦,从田牧歌口中得知真相后更是又惊又怒,此刻眼见不愿为虎作伥的田牧歌惨死在自己眼前,心底更被激发出了一股血性,当下决意先下手为强,除掉顾万里这老谋深算的奸雄!
破空声起,慕成雪凝聚了全身力气和愤怒在电光石火间打出的一拳,如奔雷暴击而出!
一声闷响。
慕成雪不敢置信地看去,顾万里面带冷笑,只用一根食指,便挡下了这势在必得的一拳!
他还在惊诧,顾万里双手便已如电抢出,捏在他的双肩,让他动弹不得!
“真是愚蠢。”顾万里眉峰一挑,“是不是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被我欺骗,成为征服武林的棋子,现在想要从局中跳出,对我这个野心勃勃的大反派反戈一击,是么?啊,多么崇高多么热血的想法。
“为了正义,不惜大义灭亲啊……这步棋如果真的被你走了出来,传遍天下的话,你就可以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侠了。可惜你忘记了,没有足够的实力就跳出来,只是自寻死路。
“你不是要保护别人么?好啊。我成全你。不过,你这样不听话,可让师父我很难做啊。既然留你不得,那我就只好毁掉你,让你担下这笔账了。为正义献身,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咔嚓”两声响起,慕成雪只觉琵琶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地牢。
“我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武功被废,被锁在了这地牢里。当天,顾万里和千英会组委会一行人便来到这里,我才知道,我已经成了谋杀二师兄、杀害参赛选手的凶手。三日后他们就会处死我以谢天下武林同道。”慕成雪脸上没有喜悲,似乎在讲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太匪夷所思了……”缪萧华喃喃道,“这真的难以置信。”
“不信也罢。”慕成雪淡淡道,“你信了又如何,干英会组委会的人不信,沧海楼的师兄们也不信,参加比武大会的选手们没人信,天下之大,谁又会相信一个杀人犯的一面之词?
“顾万里是德高望重的武道大宗师,我则是杀害同门、毒杀同道的奸邪之徒。处死我,便可以平息整个江湖的愤怒,你说,该信谁?”
缪萧华默然不语。
“你走吧,这里湿气太重,不是人呆的地方。明日我便会被处死,江湖如此……我死了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这话里有无尽的伤感和落寞。缪萧华只觉字字萧瑟,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翌日,午时。
第三十九届干英会今日便要落幕了。碧空如洗,各大门派林立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中间的那座擂台左右各有一架大鼓,鼓边各站着一名赤膊力士。
身着各色服饰的武者们分门派席地而坐,粗粗数去,有千人之众。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偶尔的一两个空位,是江湖众豪杰为在这次大会中不幸死于慕成雪之手的同门所留的。
闭幕仪式开始,力士开始擂鼓,喧闹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偌大的杨家马场中只有鼓声如雷,隆隆回荡。
八名年轻后生将一名矮小少年拖上擂台。这少年双目紧闭,面色萎靡,双臂无力地垂着,左右肩上的琵琶骨均被紫金锁链所穿,看来他武功已被尽数废去。
那两条锁链甚是沉重,八名年轻后生分别拖着这两条锁链走上擂台时,均是咬紧牙关,锁链拖在地上摩擦着,竟发出了不亚于鼓声的刺耳声响。
这少年正是慕成雪。
台下众豪杰中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与慕成雪对阵之时中毒丧命,此刻见他上台,顿时骂声四起。三通鼓毕,顾万里对旁边面带微笑的本届干英会组委会总裁决、杨家马场场主杨天岚点头示意之后,率先缓步踏上擂台。他一招手,骂声终于渐渐止住。
顾万里环视台下群情激奋的众豪杰,拱手行礼,朗声道:“诸位!今日,本来是第三十九届千英盛会的落幕日,武林新人辈出。本该人人庆贺!
“但武林中人,本就该赏善罚恶!如今有十七位名门正派的青年俊彦魂归黄泉!他们本是前途无量,却叫奸小暗算,死不瞑目!连老夫的二弟子田牧歌,都因撞破他的恶行而被杀!
“刀剑无眼,死伤难免,敢来与会的武林同道也本着为武道而生的觉悟,立下了生死状。但是,这绝对不代表逝者的血会白流!更不代表我们会姑息这样的恶行!哪怕犯下这恶行的人,是我沧海楼门下、我的嫡传弟子也不行!”
台下轰然如炸开一般,本来席地而坐的群豪早已群情激奋,纷纷站起来嘶声大喊着:“杀人偿命,让凶手伏诛!”、“把这心狠手辣的小杂种碎尸万段!”
喊声几乎震破天际,慕成雪在这山崩地裂一般的喧嚣中缓缓睁眼,看向那气度俨然、站得笔挺的顾万里,再看看面目狰狞、跟风大喊的人们,嘴角不由浮上一丝冷笑。
好一个主持正义、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沧海楼主!
好一个天下最公、弘扬武道、毫不藏私的千英大会!
好一个令我念念不忘、一心向往、奋不顾身的热血江湖!
顾万里摆摆手,众人收声后他朗声续道:“慕成雪用卑鄙手段谋害武林同道,已被我逐出门墙,也失去了决赛资格。因此,今年千英会的标王便是闯入决赛的另一名选手,昆仑派的洛念生。为洛师侄颁奖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那就是处死慕成雪这个恶徒,以祭冤死诸位的在天之灵!”
台下群情亢奋,人潮涌动,若不是有杨家马场的子弟拦着擂台四周,只怕他们已经冲上来将慕成雪生撕活剥。
慕成雪望着下面喊杀声几乎叫破天的人们,想到半月之前自己和这些人素不相识,千英会开始后没几日他们便无比敬畏自己,将自己捧为江湖的新一代领军人物,此刻却又要对自己喊打喊杀,顿觉恍若隔世。
杀声震天之下,慕成雪看着顾万里缓步走到他面前,高高举起手掌,不觉恍然——
人生的大起大落,变化竟如此之快。
罢了……反正自己已经对这世界,再无一丝的留恋,就连武功也被废去,更无处可逃。
死便死吧。
慕成雪闭上了眼睛。
顾万里这一掌已经蓄足了劲势,只待一掌劈下,便可让慕成雪横尸当场。
然而这一掌却没有打出去。
一个清亮的声音骤然在躁动的人群中响起:“慕成雪不是凶手!”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好似一个炸雷在人群中响起。人群微微散开,露出一个瘦瘦的身形。这人拖着一个黑色的口袋,努力地穿过了人群,又慢慢地爬上了擂台。
直到这时,顾万里才认出来,这人却正是那名自称验过尸体的小仵作,缪萧华。
慕成雪也有些发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缪萧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说过,若你被冤枉,我要帮你伸冤的。”缪萧华深深看了慕成雪一眼。此刻他十分狼狈,长衫破旧不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却挺直了腰板,大声又道,“慕成雪不是凶手!”
“缪先生,当时你可是亲自验尸过的。那十七位选手的体内,可都有着同样的剧毒!这剧毒已经被验证了,是内力直接输入的!而这些天,和他们交手的人,只有慕成雪一个,而他的内力里也有这种剧毒!他不是凶手,还有谁是?”顾万里眼睛微微眯起,朗声道。
“这些都没有证据证明,慕成雪就是杀人凶手。”缪萧华冷笑一声,将肩上扛着的黑色口袋扔到地上解开,一具尸体滚了出来。正是第一个和慕成雪交手的人,师华坤。
他已经去世多日,尸体已变得脱水。台下有武者和师华坤交好的,当即跳出来怒骂:“人都死了,你还不让入土为安,这是什么意思!”
顾万里面色一沉,道:“死者为大,你这样做不好吧?”
缪萧华微微一笑,顾万里竟被这抹笑容刺得心头一凉,只听缪萧华道:“顾楼主,你说这些比赛选手是慕成雪杀死的,那么在这些天里师少侠应该只和慕成雪交手过,对不对?”
顾万里一愣,点了点头。
缪萧华将师华坤尸体扶好,将他的双臂平摊,指着师华坤左右手腕上各有一圈的青紫淤痕,道:“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他的腕骨已经被生生握碎了,而他的双肩也已经轻微脱臼。也就是说,他身上的这一处伤,是被人同时握碎了手腕骨、拽脱臼了胳膊的!
“再看看他手腕的淤青,这是连成了一圈的!换句话说,杀人者的手掌可以整个儿地包住他的手腕。
“请各位仔细看看,以慕成雪这短胳膊短腿的身材,再看看他的手掌大小,能做到么?”
台下众人闻言看向正在发愣的慕成雪。仔细想想也是,他身高连六尺都不到,手小臂短,根本无法做到缪萧华所说的这一点!众人再望向顾万里的目光登时充满了疑惑。
顾万里闻言一怔,略一思索,扬眉朗声道:“这根本算不得难事。比如说,当日比赛之后,师华坤已经身负重伤,半月之内他的伤势也不可能愈合。若是用牛筋缚住师华坤的双手腕,再用力一拉,便可以将他的腕骨绞碎,胳膊拉拽脱臼!”
缪萧华高声道:“且不说顾楼主所言根本就是毫无证据的编排,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慕成雪是下毒的凶手的话,既然他可以用毒杀死其他十七人,那也可以毒杀师华坤,可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这还不让人觉得蹊跷吗?”
“他连自己的师兄都能杀,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吗!没有!他只是鬼迷心窍、丧心病狂罢了!那么他就算多此一举地虐杀了师华坤,又有什么好稀奇!”心中恼怒这文弱后生对自己如此咄咄相逼,顾万里声音不自觉中竟然已运上十成内力,那一个“奇”字从口中激射而出时,竟然如一堵墙般朝缪萧华压了过来!
这小小仵作哪里见过如此精深强悍的内功,被这一声所慑,竟是动弹不得!
金铁之声轰然炸响,一个瘦弱身影骤然蹿出,拦下了这一击!
慕成雪“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
缪萧华惊魂稍定,急欲将他扶起,无意间瞟了眼他身上那两道垂在地上的锁链,只见那两道锁链在擂台之上磨出深深的灰白痕迹,而他的两道琵琶骨渗出细密血迹,胸前的衣裳更是破了个大洞,这才知道慕成雪是拼着这锁链的千钧之重,为自己挡下了这惊人一击。
缪萧华心下骇然之余,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虚脱之感:“多谢。”
慕成雪摆摆手,缓缓站了起来,森然道:“你为我强出头,总不能让你也死了。”
这厮武功已经被我废掉,竟然还强悍如此!顾万里心下一沉,正欲动手,却忽听一直一言未发的杨天岚道:“既然此事尚存疑问,那么便将慕成雪暂且收押,等到组委会为洛念生选手颁发金标之后,再做处理。”
顾万里心神稍宁,马上便醒悟过来:事已至此,再要急着将其杀掉的话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待到千英会结束,再将他秘密处理掉也不迟。他与杨天岚对望一眼,二人虽是各怀心思,在这件事上却达成了默契,顾万里当下朗声道:“既然杨场主如此说,那么便请昆仑派的洛念生师侄上台,由杨兄为他颁奖。”
变故陡生!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扑来!顾万里悚然心惊,下意识侧身躲闪,只觉劲风扑面,他虽避开,身后却传来惨叫。回头看时,只见身后尘烟大作,杨天岚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待到尘埃散尽,顾万里这才看清,杨天岚的胸口竟被一只手臂洞穿,这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杨家马场主人,片刻后便死不瞑目。那手臂的主人,正是本届金标得主洛念生!
众人正诧异间,却见洛念生支棱着手臂,直挺挺地跟着杨天岚倒了下去——
他竟比杨天岚更早地变成了一具尸体,被人当作“暗器”,掷了过来!
杨天岚的武功境界虽不如十大宗师,但也是江湖上的超一流高手,洛念生更是过五关斩六将的金标得主。
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杀死了金标得主洛念生不说,又轻描淡写地将他当成暗器,准确无误地将杨天岚穿胸而死,瞬间游戏般连毙两大高手,直如鬼魅!
台下群豪早已哗然,昆仑派掌门戈鸿眼见自己弟子竟然莫名惨死,怒喝一声:“是谁!”
“我!”那阴森的声音惨然道,顾万里定睛一看,一个身材高大、面色苍白的黑衣青年正阴毒地冷笑着,缓步踏上擂台。
“叶河图!”戈鸿惊怒道,“我昆仑派和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杀我弟子,纳命来吧!”话音未落,身子已是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如虹,电般朝他刺去!
叶河图冷笑着手掌一拨,戈鸿剑势被他所带,竟朝他门户洞开的胸口刺去。
这是什么诡异的防御?叶河图这是要送死吗?慕成雪正目瞪口呆,叶河图却反手搭上戈鸿握剑的手腕,“咔嚓”一声,戈鸿腕骨尽碎,长剑颓然落地。
“杀了师华坤的,其实是你!”缪萧华灵光一闪,惊叫出声。腕骨被捏碎的伤势也出现在师华坤的身上。叶河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错,那又如何?”
这边戈鸿正欲起身再战,运功提气之下,竟觉四肢百骸的内力已消失得毫无踪影,顿时大惊失色,用仅存的左手指着叶河图惊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叶河图却毫不理睬武功尽废的戈鸿,转身对顾万里躬身一揖,面带讽刺地道:“师父,徒儿废了昆仑派掌门人,恭喜沧海楼此战之后在江湖上一往无前,扬名立万!”
顾万里沉声道:“孽徒!你究竟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将他的武功全部废掉了而已。”叶河图眉峰一挑,指着擂台上洛念生的尸体森然道,“这位昆仑掌门教唆他的弟子在千英会上用卑鄙手段,略施小惩罢了。”
缪萧华一愣:“什么卑鄙手段?”
叶河图足尖一挑,戈鸿长剑飞向洛念生尸体。哧啦一声,长剑划破洛念生的袖子,一枚瓷瓶从中跌落摔碎。
瓶中的液体溢在擂台上,地砖霎时变色起泡,难闻的气味四散开来。
“这位昆仑弟子每一场都将对手兵刃毁去。我在暗中观察,发现戈掌门教唆他在袖中藏了具有腐蚀性的王水来毁坏对手兵刃。这种武林败类,只好清理他们了。”
缪萧华忍不住道:“过分了吧,别人只是在比赛中作弊而已,至于痛下杀手吗?”
“你懂什么?”叶河图冷笑一声,转身俯视着擂台下面惊惧不已的武者,仿佛神祗看着蝼蚁一般,“本来应该竭尽全力来保证公平的比武大会!可是这些人——
“他们在名为公正的擂台上,用卑鄙的手段,把千英会变得乌烟瘴气!本应全凭功夫见真章的比武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标王应该是打出来的,而不是靠阴谋诡计骗来的!我恨你们这些武林的败类,你们不配使用武功!
“既然你们那么热衷于骗术,以后就不要用武功了。”
“这么说,你一个人要与在场的所有豪杰为敌?”顾万里紧紧盯着叶河图。
这沧海楼昔年的弃徒昂然负手而立,和台下正如潮涌动的众人对峙着,闻言头也不回地道:“不,你错了。”
顾万里闻言一愣,便又听他一字一句地森然道:“你们这种败类,怎配与我为敌。”
台下众人顿时哗然,离得较近的一名武者怒极反笑道:“好猖狂的小子!”言罢便纵身一跃,然而他跃到半空之时众人却发现他身形显得无比凝滞。
这人自己也觉不对,正自惊疑,叶河图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十丈开外,那人闷哼一声,在地上滚了一串跟头,昏死过去。
此刻众武者终于察觉到不对,纷纷叫嚷起来。“老子怎么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好重,像灌了铅似的!”、“我连刀都快握不住了!”、“我的内力怎么全都不见了?”
顾万里也觉身体已经变得虚弱无力,他突然想起刚才戈鸿被叶河图一招废掉,心念一动,道:“你把他们的武功都废掉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师父聪明。”叶河图冷冷道,“我只是在拆穿戈鸿、洛念生师徒的把戏的时候,顺便加了点儿迷药。现在你们所有人的内力都暂时被封住了,至少一炷香内不能恢复。”
顾万里大惊失色,暗运内力,果然已被尽数封住。眼见他眼中凶光大盛,顾万里不由又惊又怒,道:“你好卑鄙的手段!我可是你的师父,你——你欺师灭祖!”
“你们这群武林败类,不配我用真正的武功来对付!”叶河图面色一冷,“师父,很多年前你逼着我在千英会上废掉其他比赛对手的武功时,我就已经将师徒情分抛尽了!
“别的门派只为了自己能在干英会上取得更好的名次。你却每次都秘密地将自己的独门内力灌输给门下弟子,让他们在比武之时将对手废掉,好使沧海楼将来可以称霸武林!
“在我被赶出沧海楼之后,曾经暗中调查过。之前两届干英会上,田牧歌便是用这种手段废掉所有对手的。
“这次干英会,我这位小师弟也一样。只不过他根本不知道真相,只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中罢了。他想反抗,却被你栽赃,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狗屁传奇,少年英雄!全是假的!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闹剧!”
慕成雪心道,二师兄所说确实属实。叶河图此番将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却帮他洗白了。
众武者听到如此秘辛顿时哗然,几乎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中,纷纷骂起顾万里来。
“我是这个世上,最热爱武道的人,我叶河图,没有你这种败类师父!”
话音未落,叶河图已经腾身高高跃起,看似只是信手拍来的平平一掌,竟蕴含着海啸一般的巨大威势!
顾万里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眼便可看出,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练成的天地意武道中顶级的奥义,是取自于名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奔流意”!
轰然一声巨响,木石所制的宽阔擂台在瞬间整个崩塌。
尘烟滚滚,将擂台上众人身影尽数淹没其中,碎石乱飞,已被叶河图秘药所毒倒的台下众武者无力躲闪,不少人都被砖块碎片砸得头破血流,一时间会场上一片狼藉,惨叫连连。
待到尘烟散去,众人却惊讶发现,顾万里没有被那雷霆万钧的一掌碾为齑粉——那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瘦小身影,竟然拦下了这一掌!
他的上衣被震成了粉末,如雪花般纷扬飘落,上半身已经裸露,瘦弱的双臂不住颤抖,琵琶骨上鲜血滴落,紫金锁链只剩下两尺,在他身上晃荡着,新鲜的断口闪着森冷耀眼的光。
这经由机关大师吴六奇之手,无比坚韧的紫金锁链,竟是被生生拗断的。
叶河图颜色微变,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替天行道,杀了这玷污武道的卑鄙小人?”
“替天行道?杀掉这玷污武道的卑鄙小人?咳咳,”慕成雪嘴角鲜血成线溢出,涩然开口,“大师兄,你是在搞笑吗?少把自己弄得那么高尚好不好。
“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无辜之人,尤其是顾楼主,他暗算了很多人,杀死了二师兄,刚刚还想让我为杀人的罪名顶缸来着。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那么你呢?为了你所谓被玷污的武道,就要采用同样卑鄙的手段,用别人的鲜血和生命来洗刷是吗?这么说来,你也只不过和他们同样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败类罢了!
“上一次,我没有拦住顾楼主,让很多人惨遭杀害。所以,为了不让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我这回一定要拦住你!哪怕,我要保护的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也不能让他们死于你手!因为,谁都没有权力肆意杀死别人,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行!”
瘫倒在地的顾万里呆呆地看着这入门九年却被他亲手废掉的弃徒,似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少年。灰头土脸的缪萧华啐出一口土,挥挥拳头,兴奋地喝道:“说得好!”
“武功尽失的废物也敢阻我?”叶河图冷笑挥掌,掌风所至飞沙走石,那具有毁天灭地威力的“奔流意”再次使出!
慕成雪大喝一声,双目赤红,双掌坚定地推出!
宛如一道霹雳炸响,四掌相交!
叶河图身子倒飞而出,在地上划出几十丈长的深深沟壑。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慕成雪:“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你这废物竟也练成了奔流意!”
“这根本不是什么奔流意,也根本不是任何武功!”慕成雪朝他走来,双臂鲜血淋漓,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刚才的那一掌,只不过是我用全部的蛮力发挥出来的罢了!”
“一个只凭蛮力的废物,怎么可能将我击倒!我可是领会了沧海楼天地意武功最高境界的人!你怎么可能打倒我!”叶河图惊怒大吼,纵身朝他扑来!
“领会了最高的境界么?那就和你的武道、你的奔流意、你的最高境界都见鬼去吧!
“这种境界,这种武道,这种诗意……这种两面三刀的江湖……
“谁稀罕啊!”
慕成雪挥拳迎上!
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内力,仿佛只是街头痞子打架时随手挥出的一拳,展露着无数的破绽,却让人无法躲避,带着誓要击穿一切的威势只朝叶河图面门而去!
那是蕴含着无数愤怒、无数委屈、无数伤心失望、无穷力量的一拳!
仿佛狂风扑面,摧枯拉朽,叶河图扑过来的气势硬生生被这股蛮力打断,内息一乱,颓然吐血跪倒。
我要死了么……
拳头却在他面前三寸的地方生生停止。
叶河图茫然抬头,迷惑地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你们的武功和诡计,都是用来算计和杀人的。我的力气和拳头,不是。滚吧。”
慕成雪吐出一口血沫,转身招呼缪萧华,准备离去。
众人皆沉默不语,比武场上的秋风不觉萧瑟起来,叶河图气息奄奄地瘫倒在台上。
顾万里与众人艰难地在废墟中撑起身子,眼见着慕成雪与缪萧华瘦小的身形在寒风中渐行渐远,场上几位“武道宗师”的内力已经在渐渐恢复,他们的眼里,闪烁出了复杂的寒光……
“为了千英会的名声,为了各位宗师的面子,为了各大门派在江湖上苟存……总之,为了整个武林正道,这慕成雪,留不得!”
秋风渐紧,慕成雪背对着这一地狼藉龌龊的暗影,用伤痕累累的手,试着去触碰依旧灿烂的秋阳。
那一瞬间,他瘦小的身影仿佛高大起来,斜阳下影子拖得老长,将身后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尽数掩盖住。他一握手,仿佛将最后一丝光线也攥在了手心,转过身,挡在缪萧华面前,对着一干面目狰狞的名门正派,亮出了粗粝的拳头。
“你们都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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