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场浪漫的“叛逆游戏”

许诺

夜宴：“悉听琵琶、击鼓观舞”

代表人物：韩熙载，史太君和贾宝玉

据说每一位站在《韩熙载夜宴图》前的观者都会升起油油的艳羡。

南唐巨宦韩熙载为了避免后主李煜的猜疑，以声色为韬晦之所，每每夜宴宏开，与宾客纵情嘻游，被画工以连环长卷的形式记录下来：悉听琵琶、击鼓观舞、欣赏王屋山跳六么舞、更衣暂歇、清吹合奏、曲终人散，看看，哪一种场景都为千年之前的夜晚添加韵致。

夜宴是对月华星辉最起码的尊重，是对白日焰火最起码的背叛。

同样是贾府夜宴，史太君在元宵家宴上就着灯烛破陈腐旧套，演说才子佳人的不靠谱，可见心中早有微词，怡红院过生日的群芳则将平日里不能念的词、不能喝的酒、不能唱的曲、不能做的游戏都演习一遍。项羽的鸿门宴从午宴吃成夜宴，又是吃肉又是舞剑，偏偏刘邦如坐针毡;《西游记》里的妖魔大兴夜宴大多是为了吃唐僧肉。只在“荆棘岭”一回，几位山精树怪雅开夜宴，倒也风流。三日一聚五日一会，踏月而来，御风而去。杯盏交错，说些历劫修行的情况，讲些人界妖界的奇闻趣事。不知道是哪个口快的，说起这某年某月某日某地，自东土大唐而来的圣僧唐三藏途经这荆棘岭，诸公略一合计，这样的高士怎能不见？带我去请来与诸位相会吧。于是便有了月下会诗，杏仙传情。只可惜长老不解风情。

喝酒：“但愿长醉不愿醒”

代表人物：竹林、李白、张旭

文人喝酒，杯子一端就入了夜。

李白喝酒喝得诗兴大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高兴了还去水中捞月，没钱了五花马、千金裘都让孩子拿着换酒。张旭经常晚上喝得东倒西歪，回到书房边脱衣边喊边唱边狂草，一下笔就写出了“书圣”的名头。楚庄王更狠，和群臣喝酒，喝到晚上，掌灯再喝，喝得耳软眼殇禁忌全无，结果贵妃遭将军调戏，酒精和黑夜的作用下，楚庄王竟也不怪罪。

黑夜和酒精一样，是一场破坏和放肆的颠倒游戏。

竹林七贤中最出名的酒手刘伶经常乘鹿车，手里抱着一壶酒一条道跑到天黑，一边嘱咐跟在后面跑的仆人：如果醉死了，就地埋了。《世说新语》载其不顾礼法，有时一个人裸坐房间，别人拜访他，进了他的房间吓了一跳，怪他不穿衣服。他还说：我以天地为住宅，房屋为衣裤，并反问人家：“诸君何为入我裤中？”至于大醉六十天，那就更是颠倒阴阳黑白不分了。

还有更厉害的。诸阮皆能饮酒，仲容（阮咸字）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任诞》12）喝酒喝到这个份儿上，真是物我合一、宠辱皆忘！庄子说：“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最可能被体现出来的，可能就是酒后黑夜的状态。

相思：“何当共剪西窗烛”

代表人物：李商隐、李清照夫妇、和诸多痴男怨女

虽然没有白炽灯和LED，古人爱读书，晚间尤盛。有诗为证：“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刘禹锡）”。“鬓毛焦秃齿牙疏，老病灯前未废书（陆游）”。“虫声窗外月，书册夜深灯（杨万里）”。

同样因为没有白炽灯和LED，月亮特别显眼。“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是唐朝一个叫王建的诗人，在中秋夜里望月所思。“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还是唐朝的张若虚，站在辽阔到分不清哪里是海岸线的水边，在熏风里望见海天相连的明月随潮涌翻滚而来。“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这是辗转在旅途的苏东坡，在月夜里的感叹。

同样，相思这件事儿，在夜晚来的更强烈些。不然牛郎织女为什么选在七“夕”相见？

下雨了，挑灯花就想起妻子，这是李商隐和他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半睡醒，看到明月想起妻子的，这是李白。明月夜，短松冈中思念亡妻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轼。而人在异地睹物思妻的，是衣服破了个洞的贺铸。当然，也有思念前妻的，比如陆游。

会友：“浔阳江头夜送客”

代表人物：张继、白居易

能够晚上聚会的，大多是情深意重的好友，有“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也有“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唐朝张继做了进士，依然“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秋天深夜的寒意侵肌砭骨，从四面八方漫向诗人夜泊苏州的小舟，漫向他的薄衣，使他感到身外的茫茫夜气中正弥漫着满天霜华。深深的旅愁，也让张继对苏州城内的友人充满了相见的欢喜急迫。而那位朋友也还没睡，他在炉子前搓着双手，正汩汩温着黄酒，偶起身，扒开窗户望望外面沉沉的夜色，等待和乘舟而来的友人，一夜微醉长谈。

送客的时候当然不能场面清淡，除了绿蚁新焙酒和红泥小火炉，丝竹声乐少不了。喜欢音乐，听歌看舞是古人的家常便饭。白居易“浔阳江头夜送客”，路遇琵琶女，听小曲听出知音之感，写下《琵琶行》流传。杜牧在扬州一梦十年，晚上二十四桥赏月，听小姑娘吹箫，还写下名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借助黑夜，人类致力于破坏和放肆。比如中唐李复言所著《续玄怪录》中的“辛公平上仙”一篇讲述整个唐朝最为隐秘而恐怖的故事，是一位皇帝的亡灵如何被装模作样的将军扶上皇位。这大概可以管窥唐顺宗故去的隐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