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楠
《少帅》:
“一个另类生命的成长史”
不会有人质疑张黎在业内的一线标杆地位,《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人间正道是沧桑》、《中国往事》等旧作,时至今日仍被很多观众反复重温。他一直自信自己是个技术派导演,从物理指标来看,张黎团队一直都是电影级别:摄影、灯光、美术团队全都是电影班底。新戏《少帅》集结了李雪健、小宋佳和文章等大腕,而摄影师上一部电影作品是吴宇森的《太平轮》。
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这部讲述张学良26岁到36岁的历史传纪题材应运而生。张黎说新戏是“一个另类生命的成长史”。
“我给你讲一个事儿,他特别不爱钱,他原来跟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私交特别好,“九一八”以后,张学良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本庄繁就把他在奉天的所有家产,包括古玩字画都替他变卖了。整整换了两个火车皮120吨的大洋,给张学良拉到北京通州,那时一个大洋是一点六英镑。结果被张学良臭骂一顿,只好又拉回去了。拉回去后,又把东西按原价买回来,放回原处。”
谈到各种历史事件与人物,张黎总是呈现出旺盛的表达欲,他看待历史的方式是“没有绝对的反派,只有特殊情境下催生的人类悲情”。《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被一些评论评价为,迄今为止所有演绎封建王朝历史的“大戏”里最具现代意识。这是张黎“明史系列”摄制计划中问世的第一部剧,据说被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规定为内阁成员必看剧。而在他执导的第一部历史剧集《走向共和》在央视播出后,赞誉的同时也招致“美化反面人物”和“丑化国父”的严厉苛责,导演张黎也被推至风口浪尖。
在中国的导演界,58岁的张黎算是一个特殊存在。
早年做摄影出身,和大导演冯小刚、吴宇森等皆有合作,《赤壁》还拿过香港金像奖的最佳摄影奖。慢慢感到“没那么多可伺候的导演了,越来越少”,于是改行做了电视剧导演,专攻历史正剧,因拍摄手法贴近电影以及对历史的强烈反思色彩吸引了不少男性、高知观众的注意,以至于一些“过去不看电视剧的人开始看电视剧”。
张黎似乎一直醉心于这样离经叛道式的大胆表达,传统意义上的“对”或者“不对”在他那里毫无意义。在工作团队里,他对年轻同事的一种批评叫“年轻的老人”。很多年轻同事都听他说过:“一个人一生老对有意思么?从上小学开始老师说你对,中学、大学、工作后还是说你对,有劲吗?人是在错误中成长的。到死都觉得你对,这辈子你一件蠢事没干过,有意思吗?而且,何为对错?”
张黎的“慢活”:
一个艺术家和他生存的时代
一系列历史题材电视剧的面世,无疑让张黎获利甚丰,他也因此被贴上“历史题材专业户”的标签。但他似乎对这个标签并不喜欢,在中国当下的影视市场,导演们面临着一个尴尬的现实:拍电视剧可获利,但面临不上档次的问题;拍电影是种荣耀,但面临票房压力。电视剧是现实,电影是梦想。
作为“第五代导演”中在电视剧领域战果丰硕的张黎,同样面临着这种尴尬。对于梦想,他说自己更愿意做纪录片,认为对社会责任感很强的导演都会拍纪录片。
前不久在湖南卫视收官的《四十九日·祭》开拍之前,很多观众寄厚望于张黎会如何表达那段历史,而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意义便是对那段历史的记录本身。他很干脆地表示,“(对这段历史)没有什么新的观点,就是如实展现那一年冬天他们干了什么,而且到今天他们都不承认他们干了。”
成片里张黎用了最后4集篇幅拍摄1947年国民政府军事法庭对一级战犯的审判。 “南京审判是非常困难的。当时美国坚持有东京审判就够了,理由就是担心中国人公报私仇。”张黎说。“今天我们自己的年轻人知道南京大屠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
12月下旬,《四十九日·祭》播出收官,最后的收视成绩“不算太差,也没有任何奇迹”。这个结局从项目启动之初就没有悬念。在它之后,接档的是范冰冰工作室出品、由她领衔主演的古装剧《武媚娘传奇》,该剧单集收购价是《四十九日·祭》的两倍,从开播之日起收视就居高不下,一度创下国产剧收视新高。
“张黎的作品需要你慢下来去体会,但是环境不会慢下来。”和他多次合作的一位制片人反问我,“你说现在艺术家生存的时代不好吗?他们这辈人成长的经历这么丰富,这都是一个创作者的财富。怎么到了现在这几年,就突然都变了,它就没用了。我相信这是短时间,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会特别难熬。”
“痛苦是正常的,必须承受。”张黎一笑,“忍着呗。”
国产电视剧圈很多署名的高产导演已经不过问后期,但张黎一直坚持自己负责配音、剪辑、配乐和修改的每一个环节。在他自己审过之前,不会有一盘样带从张黎工作室发出去。即使时间压力再大,哪怕发现一个错别字,也必须重新出带。
他还坚持一个创作原则:到目前为止接拍的所有戏,只拿纯导演片酬,而不像某些导演那样整体接盘。后者通常会带来更大的物质回报,但往往会牺牲制作。在他看来,“白天做导演,晚上做会计,怎么可能拍出像样的东西?”
很多朋友都问他一个相同的问题:这年头做个电视剧,有必要拍得那么讲究吗?张黎生活中不大较劲,但这个时候,他会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是应该的。消费者有权利享受一个画质饱满、感情充沛的产品,日剧、美剧都这么拍。做这些题材肯定有难度,你以为做那些口水剧就不难?我告诉你,一样难。”
“一闭眼,什么不能过去,无非再多个‘难字罢了。”——张黎说的这最后一句,也是《走向共和》中晚清重臣李鸿章的一句台词。
从孔子到北漂:
“一线标杆”的中国式尴尬
张黎的创作频率基本保持着一年半一部新作问世。近年中,他有两部电视剧作品没能面世,一部是《孔子》,一部是《九年》。看过《孔子》样片的业内人士给出的评价相当高,它在日本和韩国的海外发行非常不错。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我们的孔子学院开到了全世界,这部戏居然在国内会遭遇无人发行的尴尬。
张黎作品以古装和年代戏为主,《九年》是他第一次涉足当下题材。主人公是一群北漂青年,故事时间跨度是从2003年非典开始到2012年。张黎说这是一部“拿人肉换猪肉”的青春故事,就是拿生命换物质,写一群年轻人在这个物质时代磕磕碰碰挣扎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和《孔子》一样,《九年》也没有进入发行渠道,据说理由是“太文艺”。
张黎的一位制片人说,“他的生活很简单。他不开微博,不用微信;不喝酒,前几年把烟也戒了,也不出去应酬,就是拍戏,一部弄完再弄下一部。不拍的时候就在家看国外同行的电影或者电视剧。每次关机的时候,我都没有太大的喜悦,或者像别人那样长松一口气。因为两天之后,我们的后期就开始了。”
关机前的张黎也没有丝毫喜悦,相反是他最焦虑的时候。“总担心有什么该拍的没拍到。”和他共事过的工作人员不会出现这种担忧。在剧组的小会议室里,半面墙都是密密麻麻的全剧分场表,工作量和拍摄进度一目了然;在现场,他用双机拍摄了足够丰富的角度和机位,在后期剪辑时一直都有多种方案。
张黎中午和晚上都不吃饭。问及缘由,他说是害怕犯困。身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每天的早餐很讲究,也吃得特别多。我还发现无论拍戏现场还是收工之后,他的身边都会有瓜子之类的小零食。不止一个人告诉我,那是他缓解焦虑的方法。
“他心里也急,怎么可能不急?”一位制片人说,“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逐渐理解市场、适应市场。这些年他身上的变化也挺大的。”
张黎变了吗?
“变是肯定在变。我觉得主要是我达成目的的一些方法变了。有句话说,浑身是铁,你打不了几颗钉。任何一个团队永远都是良莠不齐,所以必须忍,让,调整。但对于导演来说,主要得看作品变没变,作品的力度变了,那就是真变了。但我觉得我没有,我的东西出来,硬度都在。”
(文据《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