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时代病与焦虑症

2015-05-30 10:48荆棘
齐鲁周刊 2015年5期

荆棘

一个城市的睡眠困局:失眠不是现代病,但是由焦虑引发的失眠却是现代病

“我们门诊上每天都会有来治疗失眠的病患,现在看来,这个数据还会增加。”在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冯永平主任向记者展示了一本门诊病历登记册。

前不久,医院根据患者到门诊的就诊率做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有失眠经历的人占33%,有持续性失眠经历的人约占16%。这些人大致分为三类:脑力劳动者即一般的白领阶层;中老年人以及患有高血压、贫血等疾病的人。其中,白领阶层失眠率约占27%,中老年人失眠率约占50%。

27岁的邓小姐,是济南一家大型贸易公司的项目主管,社会竞争的加剧、工作上的压力导致她晚上常常加班加点,睡觉时也在回顾今天的工作和谋划明天的工作,脑子常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时突然闪出一个“好点子”,会马上起床记录下来。虽然她在工作上有了一定的成绩,但是,失眠也在悄然缠上了她。

开始时,她白天还会犯困,想要睡觉,但是时间一长,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她都无法轻易入睡。邓小姐拿出一瓶“阿普唑仑片”告诉记者,这是一种安眠药,她一次吃六七片,是普通人的多倍剂量,可还是睡不着。

“实际上,不少白领都有邓小姐这样的睡眠问题。”冯永平说,“此类型的白领失眠大多是环境因素造成,工作压力大、时间紧迫感是造成失眠的重要因素。”

根据《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定义,失眠症是一种以失眠为主的睡眠质量不满意状况,其他症状均继发于失眠,包括焦虑、抑郁,或恐惧心理,并导致精神活性效率下降,妨碍社会功能。而情绪、血液循环、大脑生理与病理状态的调节功能是影响睡眠的三大主要因素。因此,大脑神经介质失衡是导致失眠的原因。

急剧上升的失眠症患者不仅影响着人们的健康,也导致了很多社会问题,据统计每年的交通事故中,失眠症的司机开车事故率远远高于正常人;每年失眠抑郁患者自杀率、犯罪率均高于正常人。

根据调查,超过五成的公众表示是工作和生活压力让他们受到影响。失眠不是现代病,但是由焦虑引发的失眠却是现代病。

2013年2月5日晚上12点多,南京集庆路,一个男人看到自助银行的ATM提供“全天候24小时语音对讲服务”,于是按住对讲按钮开始倾诉心事。远程值班员耐心听了15分钟,看他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好报了警。

最著名的失眠者崔永元这样描述:“爱说好多伟大的人睡不着。失眠的人表现出双重人格,当着人春风扑面,独自时形影单吊。失眠的人不知为什么爱撒同一种谎,即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有想什么。其实,睡不着的时候就是一脑子事。问题的症结在于,事不算大,因为睡不着,把事想大了。”

下半夜经常跟情绪纠缠在一起,睡不着或不想睡,因为恐惧、空虚、烦闷、痛苦。对于升职加薪的期待、对于买房结婚的焦虑、对于病痛失恋的恐惧,人无法把自己拽离这些现实,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白天,尚有喧闹去掩饰和冲淡忧虑;深夜,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地单薄面对恐惧。睡着是可耻的,睡不着更是可耻的。

夜晚的生意与生活:

我们的上半身与下半身

2013年3月1日,“国五条”出台,要对个人转让住房所得征收20%个人所得税。消息传出后,急着办过户的业主从头天晚上下班就来排队,房管所的工作人员过了半夜12点还不能下班,随身带着房产证的业主随时准备深夜拍板签约,民政局门口还出现了午夜排队等着办离婚的现象。

以前春运买火车票要露夜排队,如今为孩子上幼儿园、学前班要在学校外面扎帐篷,买话剧优秀剧目半价票要凌晨排队,就连大年初一凌晨去千佛山烧头香,都有数万人争先恐后地抢。人太多了,你没有VIP通道,就得比别人早到。

可是仔细想想,买票、看病、入学、理发、烧香拜佛这些事难道不是基本需求吗?可是现在办这些最顺理成章的事情也要熬得满脸憔悴,正如唐纳德·特朗普说:“一天睡12-14个小时的人如何能与每天睡3-4个小时的人竞争?”

另一方面,中国正大力推动城市化进程,多少人为了维持一个城市的运转而彻夜不眠,现代城市的夜生活更把对抗睡眠变成了日常行为。

凌晨3时45分,悄悄起身,睡眼惺忪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这是准备看欧冠的球迷, 24小时不打烊的淘宝,在下半夜迎来最多的妈妈购物狂。《无线淘宝2012年度电子商务数据报告》显示,2012年第四季度每个月有151万妈妈通过手机淘宝买婴幼儿用品,高峰是每天凌晨三点半。夜店,因其名字都能感受到它的侵略性。出入夜店,有时候会被认为是生活无规律和责任心缺失的象征,但夜店却是城市生活中最大的一盘生意。

正如事物的两面一样,夜晚的生意也是双向的。帮你抵抗睡眠可以赚到钱,帮你睡眠更可以赚到钱。

不仅如此,睡与不睡还关系到本人的经济价值。在诸多社会调查中,睡眠都和人的经济地位、社会等级紧密相关。芝加哥大学的科学家Van Cauter E.和Spiegel K.在《纽约科学院年报》上发表过一篇论文,讨论低社会经济地位对健康的不利影响。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睡眠损失”,而低社会经济地位者的生存状况又使得他们不得不长期处于“睡眠损失”的状况,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需要睡的人睡不着,不需要睡的人却可能睡得好。

很多人躺上床立刻思路开阔、浮想联翩,很多人也必须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思考和工作。夜晚的创造力始于后工业时代的工作革新,思维和创新成为最重要的生产力。夜晚的寂静和孤独的确能在某种程度上,促进思维的活跃。

传媒人的睡不着:“在这个时代,连失眠都是枯燥的,因为没有令人心跳的愿景”

康德说,有三样东西有助于缓解生命的辛劳,就是希望、睡眠和笑。据世界卫生组织调查,全世界约有1/3的人有睡眠障碍,而在中国,这个比例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睡不着”是“急之国”必需付出的代价。

按零点研究咨询集团发布的“2014中国睡眠指数调查”,十大睡眠障碍高发职业排行榜上,媒体人高居榜首。各种信息爆炸使媒体人无法睡个安稳觉,他们工作时间最长,加班是家常便饭;他们睡得最少,不定闹钟根本起不了床;他们心忧天下,受失眠折磨辗转反侧——媒体人以平均6.5小时的睡眠时间排名末尾,比中国人平均睡眠时间整整少1个小时。

2013年某知名外资公关公司一位年仅24岁的员工的猝死,曾将这个行业推向了风口浪尖。他们做梦都想着工作……但广告/公关人不必受良心折磨,广告/公关人也不必面对诸多管制。当传媒人失去追踪真相的能力,他们只能转发或批发心灵鸡汤。有人说,记者只剩下四件事:抢瓶子,挽领导,秀衣服,问幸福。

他们备受新媒体冲击而江河日下,他们遭受着行业转型和上方律令的双重煎熬。他们也许是中国当下士气最低落的职业群体(不是医生,更不是公务员),他们是睡眠障碍高发症候群。

一个20岁的贫困妈妈,深夜牵着3岁的女儿沿街讨奶粉,饥饿的小女孩不能睡,一直抱着空奶瓶哭。沈阳74岁的王忠臣,每天凌晨2点起床去跑步,就为照顾75岁瘫痪在床的妻子,让她醒来就看到自己。而重庆巴南区界石镇有个8岁小男孩凌晨三点独自在街上走,家里大人外出赚钱都不在,他一个人害怕,想到学校里有老师和同学,就半夜背起书包去上学。

这些发生在中国的深夜故事,每一则都比深夜剧更荒诞也更真实。看完这些故事,又心酸,又想逃离下半夜,躲入黑甜乡。“只有一个人真正有了睡意,埃斯米啊,那么他总有希望能重新成为一个——一个身心健康如初的人。”塞林格说。

下半夜的人心,更脆弱、更焦躁。素材很多,可是有多少人能像猫头鹰之城乐队的主唱亚当·扬那样把多愁善感转化成在凌晨搞创作的能力?在历史上,失眠曾经是一件伟大而文艺的事情。巴尔扎克一天喝40杯咖啡,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爱迪生索性鄙视睡眠,他说:“睡觉是人类原始时期的遗物。”

对于并不想名留青史,或者登上福布斯富豪榜的人来说,这种“不睡觉”的成功学,或者没有太多意义,用诗人张枣的话说:“在这个时代,连失眠都是枯燥的,因为没有令人心跳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