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咖啡厅遇见中文

2015-05-30 10:48胡澜
大学生 2015年6期
关键词:手纸吉田加班费

胡澜

很早以前就曾听一个在韩国语教室上班的“偶吧”(韩语中的“哥哥”)说,在日本的外国语学校教课是件很辛苦的事,不但要花数倍于授课的时间备课,还要同时负责跟学生或学生家长联系等事务。虽然我一直对在日本教中文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但这实在是不对我自由散漫的大射手座的口味。所以我想,难道没有更适合我的教中文方式吗?最近我通过一个找老师的网站,以自由教师的形式收了几个“弟子”,这才发现,其实想在异国遇见中文不一定要在教室,任何一间咖啡厅就可以。我和学生商量好见面的咖啡厅,在双方都闲暇的时间赴约,用一对一的方式上课,气氛轻松。边喝咖啡,边享受中文和日文的浪漫邂逅,何乐而不为呢?

大不了去中国南方

几乎所有对中文略有涉猎的日本人都告诉我,中文太难了,尤其是发音。从前我还能小有一些骄傲地说“是啊,是啊”,但自从开始教中文,我就成了古寺老僧,总是淡定地安慰他们:总要习惯的,加个油啊,亲。

和我当年被日文的五十音图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一样,我的学生们如今也正在为了中文拼音大伤脑筋。如果走进一间咖啡厅,看到一个人一直摇头,说“不对不对,嘴型再圆一点,发音要靠前”,而在对面,一个穿得西装笔挺的人正在努力发出与他形象气质完全不符的奇声怪调,你没有看错,这一定就是学中文二人组了。每个星期,在我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这样的戏码都要上演好几次。

除了举世闻名的难学的卷舌音,对日本人来说,中文里最难的发音当是“乌”莫属。中文里的“u”,是将双唇拢圆留一小孔,舌头向后缩,声音往外送出来的;日文里也有“u”的发音,但只需将舌头放平,侧面看来嘴唇几乎是平的,没有前突。许多日本学生在学这个发音的时候,总是将日文的发音张冠李戴在中文上,怎么听都不地道,所以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请把嘴撅起来!”有的人受习惯所限,就是没法把嘴往前突,但他还是很想努力做到,这时候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他把脖子代替嘴给伸出来了,一说“乌”就伸一下脖子,害我好想给他接个“龟”字。

还有一个发音的难点就是“ing”。几乎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次学这个发音的时候就准确地把后鼻音发出来。看学生们一脸纠结的样子,我就拿出自己的故事来激励他们。我告诉他们,作为一个南方人,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发后鼻音的。记得刚去北京念大学的时候,英文老师有一次在课上吐槽:“许多南方来的同学就连‘英语的‘英都说不对,说成‘因语,这样你们怎么学得好英语嘛!”虽然后来我耳濡目染总算说出了标准的“英语”,但那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在改口音这件事情上,所以我以过来人的态度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的学生:“许多南方人也说不好这个发音,你也就不要太难过了。大不了去南方嘛,中国很大的。”

请给我写“手纸”?

众所周知,日文里有许多字和词都来自中文,可是时代变迁,许多看似相同或者相似的词已经改头换面,一个不小心就会说错。错过一次的单词总是记得比较深,所以有时候我会故意在不给提示的情况下,让学生们尽情尝试,然后等着他们犯(nao)错(xiao)误(hua)。

山越先生是中文的“初心者(初学者)”,在造句环节,总是喜欢把不知道的单词空在那里。我鼓励他用别的单词代替或者猜一猜,没想到这一猜,就猜得我差点喷饭。我用日文出了例句“我要去上海了,请给我写信”,请他用中文翻译过来。结果他写的是“我要去上海了,请给我写手纸”。日文里“手纸”就是信的意思,原来他怎么也想不出“信”这个单词,一着急就把日文给写上了。我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他也乐了:“原来中国的‘手纸太软,写不了信。”

吉田女士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过一些中文,因此对语法驾轻就熟。在每节课必有的小测试时间(没错,当年老师怎么折磨我的,我现在也怎么折磨我的学生们),我请吉田把对家人的介绍简短地写一写。开头还挺好的:“我家有五口人……”可是读着读着就不对了:“有父亲、母亲,我、我的丈夫和我的娘。”我一愣,问:“是不是数多了一个人?”母亲不就是娘吗?但我突然想到,日文里的“娘”指的是女儿,可能吉田想说的是她有个女儿。我告诉吉田之后,她挺惊讶:“为什么中文和日文用同样的字,意思竟然会截然相反呢?”被她这么一问,本来从来没深思过的我也开始好奇,于是马上百度。原来在中国古代,“娘”本来的意思之一就是指“少女”,日文保留了这个原意,反倒是中文几经演变,把“娘”变成了“母亲”的口头称谓。看来不是橘生淮北的问题,而是淮南的橘子自己变异了。吉田恍然大悟,而我也很惊喜,没想到本来是教别人,自己反倒长了知识。

我教你写“羡慕”两字

我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已经工作了的白领,因此即使是在上课时间,也常常谈到公司和工作的话题。因为我平时总在学校,不太接触得到职场话题,在中文课上聊聊才发现,日本人也不都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工作狂”,也有“职场潜规则”。

在我的印象里,日本白领加班成狂,这一点看晚班电车上的载客量就能看出来。偶尔我不小心在晚上九十点坐上东京JR的中央线,车厢里还是能看到很多穿西装社员模样的人,看起来都是刚刚下班的疲惫样子。结合国内对于日本人“工作狂”的既定印象,我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得有多敬业,才能把1天24小时里的一半都奉献给工作啊。但后来我从宫胁先生那里得知,其实不是这样,起码不全是。

宫胁先生是老牌工程师,在一家公司待了快20年,他最喜欢的话题之一,就是吐槽日本人“钟爱”的加班。“你以为有些人加班是因为喜欢工作吗?不是,是因为喜欢加班费。”日本的劳动法健全,对于加班费的实施很彻底,而且加班费很高。根据《劳动基准法》,加班超出8小时工作时间之外时,加班费比正常工资多出25%,而22点到5点之间的深夜加班,甚至会多出50%。宫胁说,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可以在8小时工作时间内完成工作,却偏要故意拖延,这样一方面可以增加工资,另一方面也让自己看起来工作特别卖力,好像做了额外的努力。

当然,磨洋工的绝对是少数,还有一些人加班,只是因为不敢下班。日本人的“合群”意识特别强,当时钟走到了下班的18点钟,但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起身的时候,有很多人就不好意思先下班。尤其是当上司没有主动说“辛苦了,大家回家吧”的时候,自己先走的话,总觉得好像对上司和其他同事不够尊重。这种“合群”其实是日本“职场潜规则”中特别明显的一种,除了上班,也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在被征求意见时往往会先反问“大家是怎么说的”,争取不做“出头鸟”。

“我觉得日本人在这方面挺傻的,一天这么短,把时间都给了工作,拿什么时间陪家人呢?”宫胁只要一说起那些加班的“傻瓜”就又生气又难过,他觉得现在日本社会有些人情淡薄,是时候改变“工作狂”式的日本了。我虽然不敢随意附言,但却很赞赏这种反思精神。宫胁还说:“我知道中国的公司里,职员一般都是到点就可以下班,我挺羡慕的。”我说:“这简单,学好了中文,来中国上班就可以了。来,我教你写‘羡慕这两个字。”

责任编辑:陈思

猜你喜欢
手纸吉田加班费
公司支付了加班费就可以随意延长加班时间吗?
喷火的手纸
自愿加班,有没有加班费?
加班费
韦建昭
皇帝的丝绸手纸
跳动的章鱼